第32章 大衍宮
“人心難測,唯卦象不會騙人。”阿史那一手化出四九道尺,自己位站乾卦,身後巽風一陰二陽逐漸顯像,化作萬道四散而開,身影不動,背對衆人,只沉聲道:“未濟本卦有客治主之相,未防意外,等災星一除,本座自會放爾等離開。”
從遇到林知畫起,鳴木雀便知曉’災星‘的存在,如今知道的最清楚的當事人在此,當即問道:“在下季清夏執令,敢問宮主口中的災星是何人?”
不易察覺的黑光自大衍宮主眸中劃過,他身周處處罡風,吹得林知畫幾乎要定不住身形飛起來,自己卻連袍角都不動一絲。想到那個害得大衍宮幾乎滅門的人,冷笑一聲,道:“那個畜生出生當時熒惑守心,有星墜下漠北,險些砸了大衍宮,又有七殺入命,必成為禍人間的魔頭。若非水宓護着,若非是我一時婦人之仁,怎會留他禍我大衍至此!”
話至此,鳴木雀也猜出那個災星是阿史那的兒子。他沖抱劍靜觀的狄三先使了個眼色,對方只一點頭,讓他稍安勿躁,看樣子裏面還有什麽內情。
這般想着,有旋風自殿外刮入,在殿中忽的散開,直直讓被吹得暈暈乎乎的孩童掉下來。他趴在地上,甩了兩次頭,一擡起來,便見到許久不見得父親正高高在上地俯視着自己,便懵懵懂懂地喊了聲:“爹。”
一旁的林知畫看到這個害得姐姐慘死,大衍宮變作傀儡的災星,恨得滿口銀牙都快咬碎了。阿史那卻顧忌對方體內的靈寶,只做出一副慈父模樣,柔和了聲音,勾起唇角,像是曾經一家三口尙在一起那般沖着孩子招了招手,擺起迎接的姿态道:“爹在這裏,來吧。”
無數的靈符受到大衍尺的召喚,潮水般自各個封印的殿門中湧了出來,正如當年逼死孩童母親一般,烏泱泱地聚集半空中,将他們口中的’災星‘包圍在中間。這些靈符未動時都能感知到其中靈力澎湃,此刻這般飄在空中,簡直回天門滅地也不在話下。
但那個孩子的眼中卻僅剩父親,又或者他天真的以為,母親死後,世上只有父親不會傷害他。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稚嫩的雙手向前探着,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唯一的親人,卻不想沒走幾步,在父親冷漠且仇恨的目光中,那漫天靈符最終會全數攻向他。
狄三先觀察到此,終于确定了自己看到幻境起便糾結的猜想,劍光一閃,那浸滿澤卦之靈的堅韌木籠便被破了個粉碎。
閃身飛入靈符包圍的中心,将災星護在身後,即便這密不透風的靈符歷經時間,已流失不少靈力,但面對整個大衍宮的攻勢,他自不敢拖大。
祝雪瞬息出鞘,凝神靜氣,狄三先身周氣勢如山沉穩,毫無破綻,修為強勁到深紫色的靈力幾乎凝成實體,若沸水在身周翻騰不休!
祁長言在他沖出去那一刻便玉簫入手,曲聲起,化作漫天風雪,一點一點将外圍符咒化作冰晶。
鳴木雀也想幫好友,卻礙于武藝終究低了一籌,生怕反添了亂。回首間覺察旁邊林知畫正口誦靈訣,欲催動大衍尺,便抽出腰間玄色絲絹,靈力灌入,化作照夜靈刀橫于對方喉前,打斷施術,沉聲道:“林姑娘,若是再念一句,就休怪鳴某無情了。”
即使沒有看到,林知畫還是感到喉嚨那裏鋒銳的寒芒,似乎只要輕輕一動,就會毫不留情地割斷自己的喉嚨。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雖然不敢回頭,嘴上還是憤怒道:“卦象果然沒錯!你們果然會妨礙宮主!”
“要不是你們先動手,事情才不會這樣!”鳴木雀邊緊緊盯着包圍中的好友,眸中擔憂之色盡顯,邊沖她嗤笑道:“我可告訴你,要是你敢打擾到三鮮,我定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知畫氣得眼角微微泛紅,反駁道:“我們殺災星!與你們何幹!是你朋友忽然發了瘋沖進去的,他是想讓我們大衍宮被那個災星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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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木雀卻全然不動搖,只堅定道:“三鮮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若是他會害人,那天底下就沒有好人了。”
林知畫必然是不服氣的,可未等她再說什麽,便覺刀鋒又向前遞了半寸,頓時将剩下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一句都不敢講了。
另一邊,狄三先大招讀條正好到位,身周萬千祝雪分化成海,每一柄虛影都覆着貨真價實的劍氣,強大到鳴木雀隔着老遠都覺得心頭發冷,甚至生不起一絲與之對抗的念頭。
忽而,這漫天劍影歸于一身,化為一柄幾十尺高的巨劍亘于天地之間,靈力在其中飛速震蕩,仿若撞鐘般發出’咚‘’咚‘聲,每撞一次,都敲得在場衆人心血翻湧,氣海不平,直似要把五髒六腑都一起敲出來!
阿史那宮主未想對手竟有如此水準,也認真了起來,胸中似是燒着團炙火,逐漸覆蓋了理智,身周邪異紅光大盛,眼裏黑芒更是似蝌蚪般亂竄個不停,滿腦子都是要殺了這個礙眼的劍修和那個災星的念頭!
他再度驅靈,就見陣中狄三先低喝一聲,帶着那巨劍猛地劃了一周,漫天靈符立時在這強大的力量下全數一分為二,再分為三,最後散做罡粉簌簌落了滿地。
這一劍威力實在巨大,阿史那此刻又是剛剛恢複,也未備靈符,雖全力抵擋,卻也被震得吐出一口血。
林知畫被這口血喚回心神,見衆人都震懾于剛剛那威力驚人的劍招,動作極快地抽出一張符打向鳴木雀,借勢掙脫束縛,自懷中抽出短刀就沖上去殺災星。
狄三先剛剛耗費太多靈力,雖旋身持劍攔下這短刀,卻攔不住已經借助大衍宮恢複的宮主。
只見阿史那面容被仇恨扭曲,嘴裏不住喃喃念着:“若不是你,水宓就不會死……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錯!是你害死了水宓!”
他瘋狂地聚靈與四九道尺,八卦盡現,化作錐心之刃,一下便刺入自己兒子的心口,化為枷鎖,生生捏爆了心髒。
在刺入的那一瞬間,孩童反射性的打出一道靈咒,本是可以兩敗俱傷,卻在看清父親臉的那一刻,收住了手。
鮮紅的血液像是決堤的洪水自孩童的口中源源不斷地湧出,瞬間便染濕了衣裳,有滴落在他曾緊緊捏于手心,此刻卻散落在地的那顆木芙蓉種子上。
幹癟的種子裏仿佛被注入生機,自皮內曦出晨輝般的金光,翠綠的嫩芽冒出了頭,逐漸成長,盛開,化作一樹錦繡燦爛。
“初開花微碧,仙子淡雲袂。
逡巡改瑩白,玉骨淨無滓。
爛漫欲謝時,潮臉暈紅媚。”*
林知畫保持進攻的姿勢,望向這一樹在大漠中無法生存的花,望向這一樹奇跡,嘴裏喃喃念着姐姐生前最喜歡的詩,念着念着,手上的短刃便再也握不住,’叮‘的一聲直直掉在地上。她張大了眼,眨也不敢眨一下,淚水溢滿了眼眶,順着臉頰滑落在地。
一聲,兩聲。
“姐姐……是你嗎?姐姐!”
“姐姐……”
相比于哭得傷心的林知畫,阿史那宮主的表情平靜的過了頭,沒有流淚,沒有情愫,只是那般直愣愣地望着。
這樹燦若朝霞的花,真的很像水宓,當初在中原
第一回 見到時,他便這樣覺得了,只一眼,便想要護在手心裏,永不放開。
可是大漠風沙,幹燥枯冷,這種嬌豔柔弱的植物,哪能抵抗得住?
自從知道水宓喜歡木芙蓉,他無時無刻不想要完成心願,尚是少年的他向父親請求去中原,只為了能在沙漠中為她創造一次奇跡,只為了能看到她滿足快樂得笑靥。
第一次,他精挑細選許久,從最好的商人那買回了十株,小心翼翼地用靈符護着,可惜未能到大衍宮,便全數枯萎了;
第二回 ,他學了個乖,以四九道尺為陣眼,利用八卦六爻造了個靈陣,其中模拟中原的氣象重構一方天地,可惜當時修為不足,這種奪天地造化的陣法最多維持半個時辰,待到靈力耗盡,小心翼翼呵護的花兒便又沒有了;
第三回 ,第四回……無數次的失敗後,最終,他放棄了養活這個奇跡,只自曉月鎮買了三株開得最盛的木芙蓉,抱在懷中,一路全力運靈,幾乎不曾歇息地趕回了大衍宮,終于讓水宓看到了她最喜歡的花。
她的笑真美。
天上千重星子,世間萬般繁華,都不及這一笑來得讓他怦然心動。
被粘稠黑霧所籠罩的神志清明了一瞬——就在這個瞬間,狄三先猛然一掌擊中他背心,不是為傷人,而是為了控制住在阿史那體內作惡的那個東西。圖南早收到他的眼神,手中折扇輕搖,特異的功法将靈力化為柔軟的絲線,一縷一縷侵入宮主體內。
表情本身已恢複平靜的阿史那忽然額頭青筋暴起,體內的東西似乎不甘就這樣被抓,開始負隅頑抗,一時間整個殿內都紅光大盛,若非早有防範,在場之人怕是都要被收攝心魄!
狄三先眸光銳利,手中再催內勁,終于,在衆人配合下,一道紅光從阿史那體內猛地沖了出來,無頭蒼蠅似的在空中亂飛。
圖南見狀,手中折扇一甩,正将那要逃跑的東西困于其下,一番掙紮後,那團紅光才終于被制服,現出了真面目——一顆白玉質地,精巧镂空的圓球。
“咦~大衍宮靈寶原來是在宮主體內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