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衍宮

這句話聽着像是感到意外,語氣卻半點沒有意外的意思,圖南将大衍靈寶遞給自家師弟,這件事情才終于畫上句號。

狄三先拿着靈寶,本想還給大衍宮主,卻忽然頓了頓,轉變主意暫不給出,誰也沒注意道那淺紫色的靈力自指尖一閃而逝。

他蹲下·身,去檢查那個孩子的狀況,因為從前便知道知曉鳴木雀的靈力有治療的功效,雖活死人肉白骨不行,大病也治不了,但聊勝于無,便打了眼色讓對方從這孩子心髒破碎開始便飛過去塞了顆續命靈丹,又不住輸送靈力,命總算還沒丢。

可從衆人的角度看去,孩子此時情況并不容樂觀,即使鳴木雀已經用掉了他千金難買的續命丹,也像是只勉強吊住一口氣,看樣子除非有傳說中的神藥百味生息回靈丹,否則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但上池垣何止萬裏,百味生息回靈丹更是從未有人親眼見過,他們又怎可能會帶在身上。

當真救不了了麽?

無計可施之下,那個從出生起便被所有人厭惡的孩子,也終究停止了呼吸。

鳴木雀幾次輸靈皆不行,只得嘆了一口氣,放下那體溫逐漸流失的小手,對阿史那宮主沉重道:“節哀。”

“悲莫悲兮生別離……”*站在一旁的圖南也隐去唇角笑容,道:“天命如此,無可回轉,人力難為,何以相責……真是可憐,可嘆。”

他頓了頓,忽而問道:“師弟,你是如何發現大衍靈寶控制的是阿史那宮主,而非大家所謂的’災星‘呢?”

狄三先聞言,看一語不發的大衍宮主,輕嘆一聲,解釋道:“在幻境中,水宓夫人催動靈寶後散發的紅光全數被宮主吸收,也正因身體無法兼容靈寶之力,才會變成那般怪物,這孩子是靠水宓夫人拼死相護,再加上四九道尺的力量才躲過的劫數。”

鳴木雀還沉浸在未能救回那孩童的惋惜中,聽到這裏才稍稍回神,提起精神問道:“所以控制住城中居民的,其實并非這孩子?”

“然也。”狄三先道:“我一開始也想不通大衍宮與那石城不在一處,何以兩處皆受制于那靈寶。直到你們将林知畫帶來才想到曾聽父親講過,大衍宮是懸于一座城之上的,動亂時八卦錯位,這才導致兩處分開,剛剛我在幻境中感到天地震蕩,便是這大衍宮又回到了城池之上,你們才能将林知畫和宮主一同帶來。”

“再加上剛剛宮主眼中有黑光劃過,正與懸湖森林中的東風一致,我才斷定,确是靈寶作祟。”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為何會在巽宮看到他們……”鳴木雀恍然一瞬,情緒又低沉了下來,道:“可惜,我們若能再早一步發現,這孩子也不會……”

狄三先卻道:“照大衍宮如此行事,這等悲劇是必然,或早或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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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聞言,也不知是抱着何種心情,道:“你……”

“阿史那宮主。”

淺紫色的雙眸凝視着那個造成一切悲劇的源頭,狄三先俊美的面容冷肅,用一種不可辯駁的語氣道:“武王伐纣前,曾以龜甲蔔算,占者言之為兇兆,事實卻是周軍大勝,纣王***于鹿臺。我于蔔筮一道雖只是淺涉,也知曉《荀子》有言:’善為詩者不說,善為易者不占,善為禮者不相,其心同也‘。”

“若事事皆信蔔筮,步步均行’天命‘,又與傀儡何異?倒不如萬事不知來得自在逍遙。”

恢複理智的阿史那宮主聽着這番言論,只覺一直梗塞不前的心結忽然被撞破些許。他放下大衍宮之主的架子,直視着對面的青年,帶着些許探尋,問道:“你認為,如何才是正道?”

狄三先道:“且行好事,不問休咎。”

且行好事,不問……休咎?

且行好事,不問休咎……

且行好事,不問休咎!

原來如此。

在心裏喃喃重複着這句話,回想起曾經所為,多年未曾松動的境界竟于此刻通徹貫達,此時此刻,天地萬物因果緣由都這般平鋪直敘地展現在他的眼前。他垂眸看着兒子與水宓相似的臉,所有的一切都串聯成線,而造成如今苦果的起點,卻并非什麽災星降世。

是自己。

是自己看到卦象,又聽聞熒惑守心的意象時,就已經對自己的孩子抱有了警惕。

事實如此,阿史那只覺得似是苦汁一路流到胃裏,一時竟連話也說不出。

他不是災星。

他是……我的孩子。

不顧髒污,單膝跪地,他讓孩童靠枕到腿上,輕輕擦去他唇角的血跡,認真且仔細地與記憶裏那還沒自己小腿高進行對比,仿佛是想要找回中間這段自己不曾參與的歲月。

竟然已經這麽大了。

“嵘兒……吾兒。”

感受着指端冰涼的皮膚,阿史那的眼中再也壓抑不住心疼愧疚之意。他緊緊握住對方散落的一絲頭發,又松開來,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将孩子放在了地上。

修長的手指在空中畫下一道道靈紋,取爻做卦,以命相抵,這般奪天地造化之舉,即使是大衍宮主,也做得并不容易。而修煉到狄三先他們的境界,是可以看到許多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現在,便能發現大衍宮主身上的’氣‘正在不斷地流失。

’轟隆’

可怖的雷鳴聲傳來,似是感到這裏有人要逆天而行,連天道都為之震怒!濃郁的烏雲聚集在上空,無數電光如雨,劈得整個大殿都成了焦黑色,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預感到了災難,鳴木雀邊躲着不斷落下的雷電,邊喊道:“阿史那宮主!不可!換命是有違天道的!”

“吾曾以易動百歲,天道之力,無人能比吾更清楚。”

身處炫目靈陣中,阿史那宮主低沉的聲音也仿佛與這天譴之聲相融合,透着一股宿命既定的莊重:“我大衍宮曾信奉順天則昌,卻不想就是因為事事順天,篤信命數,才引來今日的禍事。”

“害死水宓的,是我;害死兒子的,是我;害得大衍宮落得這般下場的,也是我!”

“這件禍事,便由我一己擔起;一切報應,都應加于我身!”

話音落,他靈力更甚,直有溝通天地之威能!狂暴的靈力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一切,漫天碎石亂走,大殿也漸漸在這強大的力量下分崩離析,整個大衍宮都有了崩毀之象!

可就在這換命将行,魂魄将出的關鍵時刻,狄三先卻硬闖過這繁複的靈陣,祝雪出鞘,白芒一閃,一道深刻的劃痕橫穿,逆天之行立時終止,愈加嚣狂的天罰頃刻間停下,漫天烏雲也瞬息散去。

亂石如雨落下,殘骸遍地,簡直讓人不敢想象若是剛才的靈術完成,又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放肆!”

半身功力盡消,要再行逆天最少也要半年修養,救子心切——同時也是贖罪心切的阿史那目沉如火,正要催動四九道尺,就見旁邊伸過一柄扇子,有個人拖長了語調,帶着笑意道:“咦~宮主且息怒,非我師弟有意要阻你,而是人未死,又何須換命呢~~”

…………

沒死?

阿史那定睛望去,就見剛才分明已經沒了呼吸的兒子,此時正虛弱地靠在林知畫的懷裏,臉色蒼白,确實實在在,用細如蚊吶的聲音對自己喊了聲:“父親……”

………………

“大團圓——大團圓——”

從飛進來開始就沒敢吱聲的鹦鹉興奮地嚎了起來,旁邊的鳴木雀一把給它抓過來,兩指捏住聒噪的鳥嘴,蹲下·身去用另一只手摸了那孩子的脈搏,驚訝道:“不可能啊,剛剛分明沒有脈象!三鮮!你是怎麽做到的?!”

“大衍靈寶。”清冷如仙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祁長言身周盡是驅靈過度,還未散盡飄雪,藍玉似的眸子凝視着狄三先,陳述道:“自他觸碰這孩童時,便已陷入幻境。”

“從那時起便已經……?”鳴木雀轉頭看向自家好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三鮮,我可沒聽說你轉修靈修了啊!”

狄三先看他這副驚訝的樣子,好笑道:“不過是借助靈寶與大衍宮本身陣法的結果,換做平日,也只能騙過你了。”

鳴木雀:嗯……嗯?????

沒有理會好友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狄三先托住靈寶,送還到大衍宮主面前,俊美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真誠道:“逝者已矣,生者可追,這世間本就離合難測,萬望珍惜當下。”

阿史那宮主自悲極轉樂全多虧了他,此刻并無不悅,只長袖一甩,将那靈寶收入座前玉盒中,道:“我大衍宮與中原各派素無交集,卻未想一次便欠了這麽大的人情,着實唏噓,卻不知你等是如何知曉我派情形的。”

‘刷’地一聲合起扇子,圖南銀眸彎彎,笑道:“這要多虧艮宮天刑傳書予古洗,門主才會派我等前來,看有何可幫之處。除此之外,門主也曾讓南給您帶一份靈簡。”

說着,他自懷中拿出一卷以靈紋封口,約有手掌大的玉簡,雙手遞過去,道:“還望宮主過目~”

作者有話要說:

*‘悲莫悲兮生別離’——屈原《九歌·少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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