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狄澤
男人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臉上神色也微微驚愕,大約是沒想到我會在這樣的時候詢問他的名字。
幸而男人還是很有風度的,并沒有斥責我,更沒有給我冷臉,只是淡淡地道:“狄澤。”
哪兩個字?我剛想到這個問題,腦子裏卻不自覺地滑過了兩個小字。
狄澤。
狄,從犬從火的狄,相傳狄氏乃是炎帝後裔。
澤,推恩海內,澤及鳥獸的澤。
兩個字都大氣極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竟覺得這兩個字像是曾被我書寫過無數遍一樣,有種骨子裏附著着的熟悉感,一點點我在心底蔓延開。
我恍惚地看了他一眼。
狄澤也正好在看我,他深沉黝黑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眸和我正好對上。
“過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次他的聲音顯得要柔和一些了。我想也不想就走到了他的身邊,哪怕他的另一只手裏還捏着一只惡鬼。
“走吧,我們進去看看。”狄澤低聲道。
我點了點頭,其實有些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我不是驅鬼的,也不是警察,我沒有過于濃重的好奇心,不一定非要弄明白這保安被俯身後,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其實這時候最佳的做法,就是詢問狄澤我們該怎麽從這裏出去,逃離這個鬼地方。
但是這話到了嘴邊,最後又被咽了下去。
我不自覺地跟上了他,沿着這條燈光慘白的走廊往裏頭的值班室和停屍房走過去。
值班室裏的鍋還放在爐子上煮着,熱湯翻騰發出了咕咚咕咚的聲音。
狄澤一走過去便皺起了鼻子:“屍臭味。”
他說得我生生打了個寒顫。
我沒聞見什麽味道……但我卻對他有着沒由來的信任。
我沒看錯……那鍋裏煮的,那簾子後面露出來的,都是人的屍體。這個中年男鬼潛伏在保安的身體裏,竟然真的偷了停屍房裏的屍體來吃……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說這裏沒有張曉紅……因為張曉紅的屍體很可能已經被他吃掉了。
我的腦海裏閃過了張曉紅的模樣,張曉紅那化着妝的臉龐陡然在我腦海裏化成了染着血的模樣……我忍不住再度打了個哆嗦。
她的屍體也許被肢解了來,她的內髒被抛開,四肢和腹部、背部都被煮入了鍋中……
實在惡心極了。
我強忍住了嘔吐的欲望,低聲問狄澤:“我們要進去嗎?”
狄澤轉頭掃了一眼,大概是看出了我的臉色有多麽難看,他低聲道:“你在外面等。”
他是在為我考量?
但是我回頭看了一眼後面陰森森空無一人的走廊,心底打了個激靈,想也不想就走上去抓住了狄澤的袖子:“我也一起。”
狄澤低頭看了一眼我抓住他衣袖的手,面上神色難辨。
我忙道:“不會抓皺的。”說着我輕撫了兩下他的袖口。
他的臉上閃過了很怪異的神色,像是迷惑又像是怔忡。
他沒有說話,只是朝那慘叫不已,還在試圖掙紮的男鬼冷酷地看了一眼,男鬼被這一眼鎮住,渾身哆嗦着蜷了起來。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狄澤臉上的表情也好看了不少。
我跟着他,還有一只鬼,一起擠進了值班室。
越是走近,一股淡淡的臭味兒也漸漸飄進了我的鼻間。
屍體沒有冷藏,當然也會和豬肉一樣壞掉,腐壞之後都會散發出臭味兒。人一旦死了,身上的肉好像和其它也沒什麽區別了。
狄澤走上前去,随手拿起來一旁的長勺在鍋裏攪動了兩下。
白色脂肪,紅色的肌肉組織頓時翻騰了起來,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直直地沖入了我的視線之中。我吓得後退了兩步,後背驚出了一身冷汗,胃裏再度感覺到了翻江倒海的滋味兒。
狄澤倒是鎮定多了,但他給這鍋東西下了定語:“人肉。”
“難怪……貪食人肉,在地府是要被碎去牙、拔了舌的……為什麽牙沒了,舌頭卻還在。你是逃出來的?”狄澤厭惡地看了一眼男鬼,面上神色更冷。
我指了指值班室裏的簾子:“還有那後面……”
狄澤收回了視線,順着我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狄澤也看見了那露在外面的人手,蒼白沒有血色,不是屍體是什麽?
狄澤大步走上前去,拉動了簾子。
後面的東西完整地暴露了出來。這次我早早有了準備,倒是沒有被吓得猛地後退。
我壓下狂跳不已的心髒,小心地看了過去。
一張簡陋的小床上堆滿了殘肢,人手、人腳擠在一堆,有的支棱了出來。人死後被冷藏的屍體當然不會出太多血。但是那張小床上卻仿佛被血泊浸了許久一樣,漸漸形成了黑色的印跡。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小床後的凳子上……放着一個人頭。
人頭的發絲被很好地梳理過,整齊地垂在腦後,露出了那張化過妝的臉。但就算是妝容也無法拯救她那張慘白透着死氣的臉。人頭截斷的地方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血,在地上蜿蜒出了一道扭曲的痕跡。
她在看着我!
我的心髒驚恐地尖叫着。
她那雙充血的眼睛,毫無生氣地盯着我。臉上的表情定格在了猙獰之上。
這張臉多麽熟悉啊。
她就是張曉紅!
昔日天天見面的同事,這個時候卻只剩下了屍體。不,她連屍體都不完整了,就只有那一顆孤零零的頭顱。
她盯着我的眼突然變得幽怨了起來,像是在憎恨為什麽她死了而我卻還活着,也像是在憎恨那個将她死後分屍烹煮的保安。
我的心再度狂跳了起來。
我低啞地叫了一聲:“狄澤。”
狄澤沒有應我,他在打量這個狹小又血腥的空間,似乎想要從中看出什麽來。
我忍不住加大了音量:“狄澤!”“狄澤!”我控制不住地高聲喊了好幾次。奇怪的是,僅僅只是喊他的名字,卻能讓我有種莫大的安心感。
“她身有怨氣。”狄澤開口了,“會化厲鬼,要當心……”
那點安心感瞬間就在狄澤這句話中煙消雲散了。
我再度揪緊了他的袖子:“那、那怎麽辦?”
“做個法就走。這裏的怨氣太重了……不做法的話,要出去就難了……”
我突然想起了停屍房裏那些密密麻麻的鬼魂。
這麽多……可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