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打着架也能神游】

山路曲折,月影稀疏。齊昱策馬在前,行進中想起溫彥之那番急智來,忽而有些哭笑不得——

平日裏是真呆得要命,如今想來,确鑿是才智只用在了正道上,旁的實在指望不得。

不過這樣也挺好,或然當初自己瞧上這呆子,便是因為他獻策治水時的那番說辭——什麽來着,“水之所以為患,是謂積水淹田,将奪民生也……”真乃一語道破關節,便如方才分析一樣,此時終于叫人想通了為何造假之人要選此處為營。

原來是一早看中了山腰的洞穴和暗道,早已作好了退的打算。若此行溫彥之不會騎馬,留與龔致遠同行,自己是真能被對方排布人手之舉打亂了視線,絕想不到築造上去,或許就會耽誤救援,真是險種之險。

後引的山風中,齊昱側眼瞧了瞧騎行在旁邊的溫彥之,不禁勾起了唇角,擡手更快馬加鞭起來,跑馬經過山道口,他擡手吹哨,李庚年與他早有默契,當即不再戀戰,指揮府兵集攏撤離護住他們尾羽,齊齊向瀑布方向且行且打去。

李庚年漸漸行至沈游方身旁,問起怎忽然改變路線,沈游方簡略說了溫彥之的話,李庚年頓時大悟。

——哦哦哦!溫員外,不愧是我們皇上看上的人!

——真厲害!

“你又想什麽呢。”沈游方看他又出神了,不禁無奈道:“打着架也能神游,李侍衛你也真厲害。”

“當然厲害,”李庚年白了他一眼,手下向後一動,正要說話,沈游方突然出手疾如閃電,精鐵制的折扇扇骨已排開了李庚年後腦刺來的一劍,傳來铮聲一響,李庚年愣了一下。

“你能不能小心些!”沈游方沉了臉吼他一句,抓着缰繩的手指都有些發白。

李庚年卻是自在騎在馬上,方才動了的那只手向前一抽,身後的追兵竟從馬上落了下去!而他一甩手中的長劍,振下一捧血水,輕松且得意笑了笑,道:“本侍衛在皇城司,人稱‘背後長眼睛’,這名頭不是白來,你還是自己小心罷……沈游方。”

調笑的尾音散落在山風裏,李庚年又加緊一步追上了前面,與幾個暗衛一起将齊昱、溫彥之密不透風地護在了當中。

沈游方在後頭看,終于是笑着搖了搖頭,也夾在人潮之中向瀑布方向快馬行去。

虛靈觀下的暗道之中,方知桐被捆着手亦步亦趨往前走,在火把明滅的光照下,憤懑地看着前頭刀疤臉的背影。

一個小小的力道扯了扯他的衣擺子,女童的聲音軟軟糯糯的,細若蚊吟:“方小叔……這兒黑,珠兒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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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桐心中一軟,連忙用捆起的雙手将雲珠攬在身側:“雲珠不怕,馬上就出去了。”

“出去了是哪兒?”雲珠抓着他衣服,惶恐地緊緊貼着他走。

方知桐看了看走在身邊的雍容男子,諷刺地笑了一聲,提高聲音道:“出去便是瀑布溶洞罷。”

那男子一頓,秀麗的臉上閃過一絲陰狠,回過頭來卻是又笑得溫文爾雅:“不愧是個工癡,你倒是腦子轉得挺快。不過,若本王得不到诏書,你那腦袋也就留不得了,倒也很可惜。”

明明是脅迫到了骨子裏的話,叫他說出來卻是雲淡風輕,就像在聊家常似的。

方知桐抓住雲珠的手,沉聲道:“王爺封地千裏,食邑萬人,是今上給的榮華富貴,為何心中不知感恩,竟要行這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的是他齊昱!”男子涼涼道,“罷了,你又懂什麽?……那紫宸殿上的金銮座,原就該是我父王的。不過是明德那老東西心狠手辣,不然今日江山萬裏,豈會落在他齊昱手中?哼,一介肮髒斷袖,豈配承我齊氏國祚!”

“你得不到,竟要口出狂言污蔑今上,悲夫,痛哉!”方知桐冷冷地笑,“今上勤勉治國,早說過四宇不靖不納宮妃,偏是你小人之心,才會生出斷袖之言!”

他這話本意圖激怒那男子,可男子卻是有些病态地笑了出來,那聲音沉悶,好似從幽冥下冒出來,叫人脊背發酸:“你當然如此以為,全天下都如此以為!哈哈哈,齊昱那奸詐小人,竟将你們騙得團團轉……可笑,可悲!他以為他那病秧子似的弟弟能替他遮掩麽,哼,遲早有一日要見這大權旁落,不如交到本王手上,還算是守住了我朝山河!”

方知桐搖頭,只嘆他是瘋了,便牽着雲珠,沉心看着前面的路,不再說話。

不一會兒,走在前面的刀疤臉已經摸上一道石門,伸手在旁邊機關處一擰動,石門轟然打開,刀疤臉甫一走出便見月下寒光一閃,當即大叫一聲:“有埋伏!”說罷護住身後男子便急急退了數步。

男子被他擋住一慌,瞥見側旁時卻大叫了一聲:“快攔住方知桐!”

原來那開門之時,方知桐也是沉心專注看向外邊,在刀疤臉大叫一聲時,忽生急智,扯起雲珠便往外跑。可一介書生,再是機警也擋不過武士,刀疤臉聽了男子大叫,連忙兩步跑上前抓住方知桐的後領子往後拽,電光石火間,方知桐卻将雲珠向前猛地一推:“快跑!”

雲珠拔起力氣邁開小腿往前使勁跑了十多步,卻脫力跌倒在了溶洞外的淺水之中,眼見身後的武士就要趕上來抓住她,她害怕得連叫叫不出了,只本能膝行向前,可就在打頭幾個武士手指尖離雲珠衣裳還有不到半米的時候,忽而半空中射來三支利箭,嗖嗖貫穿了當先幾個武士的脖頸。

雲珠尖叫一聲,奮起力氣撲爬向前,驚恐地看着後面窮兇追來的武士,正是顫抖得無力奔跑時,眼前剎那間黑衣一閃,一個矯健身影落在她身邊,長劍大開大合,身影變換,瞬間便将近旁幾名武士砍倒在地。

只聽對面叢林之中的暗色裏,傳來一聲威嚴低喝:“李庚年,先将雲珠帶回來!”

“好嘞!”那黑衣人笑着應了,足下好似生了風,将雲珠抱起來便往旁邊道了一聲:“沈游方你先湊合打着,我先救小姑娘。”

旁邊一襲雪白的人影正與幾個武士纏鬥一處,竟似有些不耐煩似的:“我看你才是個小姑娘!快滾!”

一時間起跳的風速響在耳邊,雲珠害怕地閉上眼,只敢緊緊抓住那黑衣人前胸的衣襟,只覺冰冷了多日的雙手,總算觸了一些真實的暖意,下一刻,人聲落地,她感覺濡濕的雙腳踏在了實在的地面上。

“小姑娘,到了啊,你看看那是誰。”李庚年輕言細語地拍拍她腦袋。

雲珠慢慢松開抓住他衣襟的手,恍恍惚惚睜開眼來,眼前高照的火把明明暗暗之中,人影幢幢,她婆娑雙目四下盼顧着,最終鎖在了一個蔗青色的人影上,鼻子一酸,軟聲哭叫道:“溫小叔!!——”

“雲珠!”溫彥之此時再管不得那許多世俗陳規,紅着眼眶就奔上前緊緊抱起雲珠,“怎麽樣,雲珠,有沒有受傷?小叔來晚了,不哭不哭,雲珠不哭……雲珠勇敢,別哭,小叔來了,小叔在這兒——”

“小,小叔……”雲珠趴在溫彥之肩頭,一邊抽抽搭搭擡起右手抹自己眼睛,一邊扭回身,左手指向淺水那邊:“方,方小叔也來救珠兒,但,但他自己沒出來……”

“別怕,別怕雲珠,”溫彥之攥起袖口給她擦眼淚,“你看,方才救你的那個叔叔又回去救方小叔了,你別怕!”

“嗯……”雲珠抽泣起來:“小叔,珠兒好怕……珠兒好想好想小叔,好想好想薛媽媽……嗚嗚……”

溫彥之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來,硬是忍着不落淚,“好了,好了,回來就好了……小叔帶你回家,帶你回去找薛媽媽……”

齊昱擡起手中長弓又迅速射出幾支利箭,專心看着場上,此時只來得及囑咐溫彥之一句:“你先帶着雲珠到後面去,後頭出來的人愈發多,別叫流箭傷了。”

溫彥之當即抹了抹眼睛,牽起雲珠正要走,餘光中瞥見淺水那邊,卻是一驚:“不好,那刀疤臉将知桐挾持了!”

場中的李庚年落手之處沒有活人,對方的人馬皆有些怵他,圍了十幾個在他身邊都不敢上,可李庚年的眼睛裏卻早已看不見那些人。周遭府兵、暗衛纏鬥着,他的身側竟像是風眼般死寂,而他目光猶如一匹狼,在身後火光的照耀下,直直盯住那長刀挾持方知桐的刀疤臉,在暗夜中閃現出一道幽光。

“……是他。”這兩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當中的憤,悲,怨與怒氣,讓他臉上的筋肌都在顫抖,“竟然是他!”

沈游方又擊退兩人,見他模樣怪異,連忙落到他身邊問道:“李庚年,你怎麽了?”

“那個人……”李庚年氣得聲音都在顫抖,咆哮道:“就是那個人殺了鎮軍侯!”

“你沒看錯?”沈游方一驚,“是那刀疤臉?”

李庚年冷哼一聲:“絕不會錯!他臉上那刀疤,就是我砍的!”

沈游方一頓,劍眉聚起望向溶洞口,只見那刀疤臉竟是陰森一笑,緊了緊手中挾在方知桐脖間的刀刃,冷峻之色中夾了一絲諷刺:“喲,李庚年——如今當叫皇城司李司丞了罷,怎麽,做罷了公主府的狗,現在又開始給齊昱那厮賣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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