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門起沖突】

兩天的時間轉眼就過,來到了回門之日。

紀芙柔一早就被春花給叫醒,屋裏點起蠟燭,窗外的天還是黑的,昏昏欲睡的她只張開眼睛瞄一眼便翻身背對擾人清夢的丫鬟,口中呢喃的抱怨道:“這才什麽時辰,有必要這麽早起床嗎?這不是要人命嗎?”

“二少奶奶,二爺來了。”春花小聲對她說。

“二爺?”紀芙柔先是呆了一呆,接着打了個哆嗦,瞬間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在哪?”她驚吓般的猛然翻身從床上坐起身來,擡眼看去,就見她的新婚夫婿站在卧房正中間,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她迅速說道,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外頭的天色明顯是黑的,時間應該還很早才對。

所以……她眨了眨眼,轉頭看了看窗門的方向又看了看他,然後側頭露出一臉迷糊不解的神情,整個人顯得傻愣傻愣的。

“今天我順路還要去一個地方,因此要提早一個時辰出門。”裴晟睿看着她說,突然覺得她這模樣有些可愛,但随即又想到紫菱和紫芯對他說的話,神情又冷了下來。

“你動作快些,別拖拖拉拉的,半個時辰之後準時出發。”說完,不等她有任何反應,他迳自轉身離去。

紀芙柔呆呆的看着他離開的方向,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有起床氣,不然幹麽一大早就朝她發火?

“二少奶奶您別發呆了,快點起床讓奴婢服侍您梳洗、換衣裳啊,咱們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不快點可不行。”春花先回過神來,急急忙忙的說道。

“急什麽,半個時辰足夠了。”紀芙柔白了她一眼,緩緩的起身下床。

半個時辰可是有足足一個小時的時間,哪會來不及啊?紀芙柔心想着,想當初——不是,應該說是前世才對,前世,她每天早上從鬧鐘響起到踏出家門,總共只需要十分鐘就能搞定一切,一個小時的準備時間根本就是綽綽有餘。

“你先去打盆水來讓我漱洗。”她交代春花,自己去找衣裳換上,也不需要人服侍。

等她衣服換好,春花的水還沒打來,她便自己?發,雖然沒辦法绾出平日春花替她梳的發髻,但簡單編個辮子再盤到頭上,弄出朵花還難不倒她,畢竟愛美可是女人的天性,前世的自己沒有太多錢染發或燙發,便只能靠一雙巧手來變發,替自己增添一些亮點與美麗了。

“天啊,二少奶奶,您這發型是怎麽弄的?既獨特又漂亮,奴婢從未見過,您可不可以教教奴婢啊?”去打水回來的春花驚嘆的盯着她的發型,滿臉的嘆為觀止。

“現在不是教學的時候,你想學我以後再教你。”紀芙柔道。“你派個人去确認今天要帶回門的東西是否都帶上了,還有要跟我回去的人是否也都起床準備好了?讓他們在一刻鐘後到大門口集合,遲到的就不用去了,再扣兩個月月俸。”

“是,奴婢這就去。”春花有些心驚的應道,被主子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現出來的果斷魄力吓到,急忙轉身去辦事,就怕自己接下來會有兩個月領不到月俸,畢竟她也是要跟主子回門的一員。

有了嚴懲的預告,一刻鐘之後,預定要陪同紀芙柔回門的所有人全部集合完畢,就等主子前來。

又過了一會兒,紀芙柔在春花的陪同下也抵達了大門口,準時在半個時辰內完成一切準備出發,但下達命令的那位爺卻姍姍來遲,等了半晌都還不見蹤影。

“春花,你去看看二爺那邊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紀芙柔蹙眉道。

“是。”春花立即點頭領命而去。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這才看見裴晟睿的身影出現在路的那一頭,身後則跟着春花和另一名丫鬟。

三個人匆匆從這方向行來,走在前頭的裴晟睿大步行走,後頭的兩人則是半走半跑的跟着,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她面前。

春花自然而然的走到她身後站定,裴晟睿主仆倆則站在她面前,她擡眼看去,只見裴晟睿眉頭輕蹙,表情有些高深莫測的看着她。

“二爺。”她福身喚道,算是與他打了招呼,讓他明白自己并沒有無視于他,之後,她才将注意力放到他身後的丫鬟身上,只因為那個丫鬟實在是太吸引她的注意力了,不是她長得特別美,而是她臉上充滿了毫不遮掩的怨恨神情——對她。

問她為何知道是針對她?

這還不簡單,因為對方那雙猶如淬了毒的目光始終盯黏在她身上,連眨都不眨一下,讓她不禁好奇自己是殺了人家的父母,還是搶了她的男人……呃,該不會真是這樣吧?

“春花,那丫頭叫什麽名字?”她在裴晟睿轉身去安排出行之事時,側頭小聲的問自己的貼身丫鬟。

“她叫紫菱,二爺房裏的大丫鬟,二少奶奶之前不是見過嗎?”春花有些訝異的看了她一眼。

見過的人是原主可不是她,不過她雖沒見過卻也聽過紫菱這個名字,簡直是如雷貫耳啊,只因為這女人就是她夫君的兩位通房之一。

“她手上的包袱裝的可是二爺的東西?”她問春花。

“奴婢不知道。”

“去問問,若是就接過來,若不是就問她一大早天未亮帶着包袱想幹麽?難道是想趁大夥又忙又亂時逃跑,做逃婢?”

“這不可能吧,二少奶奶,如果她要逃就不會跟在二爺身後出來了。”春花瞠眼道。

“讓你去問就去問,廢話這麽多幹什麽?”紀芙柔惱怒的瞪她一眼。

“是。”春花不敢再多嘴,立刻走向紫菱,執行主子給她的任務。

接着就見兩個丫鬟一言不合的吵了起來。

“你是什麽東西,竟敢命令我?”紫菱尖銳道。

“這是二少奶奶的命令。”春花說。

“我是二爺的丫鬟,我只聽二爺的命令!”

“二少奶奶是二爺的妻子,也是你的主子。”

“你一個進府不到兩個月的丫鬟,憑什麽在我面前嚣張?誰是主子我會不清楚嗎?還用得着你來跟我說?”紫菱冷哼一聲,又道:“想狐假虎威也得先搞清楚自己仗勢的真是一頭老虎,還是一頭連叫都不會叫的病貓。”

“你說誰是病貓?”春花尖聲道。

“怎麽一回事?”聽見争執聲,裴晟睿走過來問道,其間還用帶了些許責備的眼神瞄了妻子一眼,好像在責怪她怎麽呆站在那裏,不出聲阻止丫鬟争吵似的。

不過紀芙柔根本就沒注意到他那一眼,因為紫菱那丫頭實在是太有戲劇性了,讓她看得目不暇給,簡直就是嘆為觀止。

只見那丫頭一聽見他的聲音,臉上冷嘲熱諷的神情立即變成委屈柔弱,然後軟軟地喊了一聲“二爺”,似有千種委屈、萬般苦楚想說卻又說不出口的模樣。

“怎麽了?”裴晟睿蹙眉問,聲音較之前明顯柔和些。

紀芙柔撇了撇唇,暗自嘲諷的忖度着,果然是我見猶憐,英雄難過美人關嗎?

“奴婢不知自己做了什麽得罪了二少奶奶,讓二少奶奶派人過來訓斥奴婢,要奴婢返回暮雨院,不準奴婢服侍二爺出門。”紫菱泫然欲泣的回答。

“你胡說!”春花怒不可遏的反駁。

“二爺,奴婢膽子再大也不敢污蔑二少奶奶。”紫菱抹着淚,抽抽噎噎的低聲道,委屈到一個不行。

裴晟睿轉頭看向站在稍遠處的妻子,開口質問道:“你怎麽說?”

紀芙柔有些嘲諷的輕撇了下唇角,緩緩的舉步走上前之後,這才不答反問地開口道:“二爺這是在為一個奴婢出頭來質問妾身嗎?”

裴晟睿愣了一下,冷不防的被她這麽一個問題給問住了,而她卻似不需要他回答般的接着繼續說下去。

“姑且不論這丫頭剛說的是真是假,是否污蔑我這個二少奶奶,主子訓斥奴婢難道也有錯?她這樣哭哭啼啼的當着這麽多下人的面前,明目張膽向二爺告妾身的狀,二爺竟還為她出頭來質問妾身。敢問二爺,您這麽做是要讓妾身将來如何在下人面前擡得起頭來?”

裴晟睿緊緊地蹙起眉頭,但她的話還未說完。

“況且妾身的丫鬟剛才都說這丫頭在胡說八道了,二爺卻連問都不問她為何這樣說,單信這丫頭的一面之詞就将矛頭指向妾身,實在有欠公平,二爺難道不覺得嗎?”

她平靜的說着,語氣中沒什麽情緒,完全就是單純陳述,但是即使如此,亦讓裴晟睿覺得沒臉。

“說完了嗎?”他開口道,聲音有點冷。

“還沒。”紀芙柔面不改色的回答,根本不管他有多不爽。

她雖然想當米蟲,但卻拒絕當受氣包,如果當米蟲的代價得唯唯諾諾、逆來順受的成為受氣包,那她寧願靠自己過活就好。

無視他愈來愈黑的臉色,她接着道:“剛剛的情況是,妾身見這丫頭手上拿了個包袱,以為是二爺的,就讓春花去詢問,确定再将其接過來,畢竟這個丫頭不在出行的名單之中,妾身怕有疏忽遺漏。可是春花上前說了半天,沒拿到包袱就算了還與這丫頭吵了起來,兩人間起先的對話妾身因站得遠沒聽見,但在她們大聲的吵起來之後,妾身倒是聽見了幾句。”

一頓,她嘴角微挑的露出一個嘲諷的神情。

“那丫頭質問春花你是什麽東西,竟敢命令我?春花回答這是二少奶奶的命令,那丫頭接着又說她是二爺的丫鬟,只聽二爺的命令,春花便回二少奶奶是二爺的妻子,也是她的主子,那丫頭冷哼着說春花是一個進府不到兩個月的丫鬟,憑什麽在她面前嚣張,又說春花想狐假虎威之前也得先搞清楚自己仗勢的真是一頭老虎,還是一頭連叫都不會叫的病貓。”

說到這裏,她轉頭看向那名叫紫菱的丫鬟,問她道:“我說的可有一句假話?可有污蔑你?”

紫菱臉色已白成一片,卻顯得更楚楚可憐。“二爺,奴婢沒有——”

“沒有說那些話?”紀芙柔直接打斷她。“你剛才說話的聲音可不小,雖然大夥距離這有些遠,但不乏有聽力好的也聽見了,需不需要我找幾個人出來作證?”

“二爺……”紫菱淚眼汪汪的看向裴晟睿,滿臉委屈,可憐兮兮。

裴晟睿皺了皺眉,開口道:“她是我的貼身丫鬟,即使不在原本的出行名單之中,我若想帶她一同上路難道也不行?你一個做主母的,和一個丫頭為這點小事較真,不覺得有失身份?”

紀芙柔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被他的偏袒驚到說不出話來。

太好了,這下她可明白,也看清楚自己的處境了,雖然名義上是個主子,但實際地位卻比一個通房丫鬟還不如。

“妾身明白了,妾身知錯。”她面無表情的道,說完迳自轉身就走,在下人的指示下頭也不回的坐上馬車。

眼不見為淨。

裴晟睿沒料到她會說走就走,在錯愕之後緊接而來的就是憤怒,原本他還有想要懲罰紫菱并取消讓她随行的打算,現在卻一點也不想這麽做。

他沉着臉轉身去找屬下,交代剛才未交代完的事,然後直接躍上馬背,騎馬出發。

至于紫菱那丫頭早已自動自發的找了輛馬車坐了上去,雖然眼眶仍含着淚,臉上滿是柔弱與委屈,不過心裏早已得意的笑開懷。

要想與她争寵,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哼!

一路上夫妻倆沒有任何的交流,一人騎馬,一人坐馬車,途中雖曾停下休息了兩回,但兩個人不僅沒交談,甚至連對上一眼都沒有,這讓同行的下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不過幸好路不長,半天便抵達目的地。

紀家早在前兩天便收到五小姐今日會回門的消息,因而早派了人在大門口迎接他們,也備了酒席宴請回門的新婚夫妻。

一切行程皆照着禮俗走,看似合情合理,但除了初登岳父家門的姑爺裴晟睿與換了個靈魂的紀芙柔兩人之外,大夥都看出了不對勁,那便是從頭到尾皆無人提起紀芙柔的生母,紀家的正室夫人施氏。

春花到紀芙柔身邊服侍的時間雖然不久,不過因主子對她一向不薄,她的心性又是個好的,便忍不住找了個機會小聲的提醒了一下。

“二少奶奶,您是不是該去看夫人了?”

紀芙柔倏然一驚,她怎麽會忘了這麽重要的事呢?

回想從春花那裏打聽來原主以前在這個家所受到的待遇,再看看眼前的熱情場面,她早該發現其中的差別,領悟造成此差異的原因為何才對。

她真是個笨蛋,怎會反應遲鈍到這種地步,竟然一心一意專注應付這些她明明可以藉着夫家勢力直接甩臉給他們看的一群人!她真是本末倒置的大傻瓜!白癡!蠢蛋!

明白了自己犯下的低級錯誤後,她也懶得再裝了,直接放下手中的筷子,拿出懷裏的帕子擦了擦嘴巴,二話不說地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芙柔,你要去哪兒?”坐在女桌席次主母位子上的絹姨娘見狀急忙出聲喚道。“你這孩子是怎麽了,怎麽一聲不響突然起身就走呢?是誰得罪你了?你告訴我,我替你做主。”

紀芙柔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她問道:“你替我做主?”

絹姨娘先是看了她一眼,接着便以主母的做派緩緩地環視在座的所有女眷一周之後,這才點頭,權威的開口道:“我替你做主。”

紀芙柔倏然冷笑一聲,“你一個姨娘,說穿了也不過是個奴婢,憑什麽替我做主?”

“什麽?”絹姨娘張口結舌的瞪着她,整個人都因她所說的話而驚呆了。

紀芙柔懶得再理她,冷淡的瞄了她一眼之後轉身走人。

絹姨娘回神,怒不可遏的沖口怒喊道:“你、你給我站住!”

尖銳高亢的聲音響徹整個廳堂,也讓隔了兩道屏風另一頭熱熱鬧鬧的男桌瞬間噤了聲。

廳裏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靜之中,過了一會兒,才響起紀老爺略帶惱怒與責問的聲音,“是誰在那邊鬧事?”

正在為自己的失控懊悔的絹姨娘還來不及找到借口,便聽見紀芙柔那臭丫頭血口噴人的道——

“女兒想去看母親,爹是否也和姨娘一樣不許女兒去看望母親呢?”

絹姨娘鐵青着一張臉,握緊拳頭,咬牙切齒的怒瞪着她。

屏風另一頭靜默了一會兒,才又響起紀老爺聲音,“你母親長年卧病在床,近來更是每天都處于昏睡之中,醒來也不認得人。你姨娘不讓你去其實是為了你好,怕你見了難過。”

紀芙柔頓覺錯愕與難以置信,因為她萬萬沒想到她這個便宜爹會不讓她去見母親,這是為什麽?難道——

她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春花,帶路!我們去見母親!”她倏然道,連忙朝廳外走去。

春花用力的點頭,立即大步的走在前方帶路,朝施氏居住的院子前進。

由于裴晟睿就坐在廳內,即便有人想阻止紀芙柔此番的舉動,也無法出聲明說,只能眼睜睜的看她走出廳裏。

紀芙柔從剛才生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之後,胸口便一直悶悶的,感覺很不舒服。她雖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說不出個所以然,卻隐約明白這應是原主遺留在這個身體的反應,也是原主對這世上唯一在乎與關心的母親的眷戀。

如今原主母親生死未蔔,原主的身體會産生心悶不适的反應也屬正常。

“春花,我娘她認得你嗎?”紀芙柔開口問春花,想起之前便宜爹說母親醒來也不認得人的話,也不知這是早就有的情況,還是在她出嫁後才出現的,她得先弄清楚。

“夫人當然認得奴婢,當初還是夫人親口選擇奴婢做為二少奶奶的陪嫁丫鬟的。”春花答道。

所以,失憶的事是近期才發生的,那麽,失憶難道和長時間昏睡有關?而這昏睡的情況是以前就有,又或者也是近期才這樣的呢?可惜這問題她無法直接開口詢問,看樣子,她還是得先見到人之後再說。

在無人阻撓下,主仆倆很快就抵達了施氏所居住的院子。

春花一進院中後便迫不待及的揚聲叫喊道:“夫人,小姐回來看您了。米嬷嬷,小姐回來了。”

屋裏的人聽見聲音,立刻跑了出來。

“小姐,小姐你終于回來了,嗚……”米嬷嬷一見到小姐便老淚縱橫,哭得不能自已。

紀芙柔不是很确定眼前這緊捉着她的手,哭得淚流滿面的老婦的身份,但從年齡上看來,她應該就是春花口中的米嬷嬷,也就是她母親的奶娘。

“米嬷嬷?”她試探的輕喚,不确定的語氣在旁人聽來就像是被米嬷嬷突然的哭號驚吓到,有些不知所措又害怕的感覺。

“小姐,小姐,你若再不回來就再也見不到夫人了,夫人快要不行了。”米嬷嬷緊緊地抓着她的手,哭得聲淚俱下。

“娘她怎麽了?怎會突然就不行了?有沒有請大夫來看,大夫是怎麽說的?”紀芙柔眉頭皺到不行,開口問話的同時人已朝屋內走去。

屋裏的窗戶皆緊閉着,空氣中充滿了濃濃的藥味與悶熱潮濕的味道,極度不好聞。

“把窗戶打開來。”她下令道。

“小姐,夫人身子虛,不能吹風,會受涼的。”米嬷嬷拭着淚提醒她。

“我知道,但今天外頭風不太,氣候也舒爽,開窗戶不礙事。”一頓後她又道:“屋裏的空氣不流通,一直悶着娘也不舒服,開窗戶通通氣,讓娘多呼吸些外頭清新的空氣,娘的精神應該會比較好。嬷嬷,我不會害娘的。”

“小姐當然不會害夫人,老奴聽小姐的。”米嬷嬷抹着淚點頭道,随即去讓屋裏的丫鬟把窗戶打開,自己也轉身去幫忙。

紀芙柔走到床邊,低頭看向卧榻上靜靜躺着的婦人,只見她雙眼緊閉,面無血色,兩頰凹陷,瘦骨嶙峋的,頭頂上的發絲稀疏,連一絲光澤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是長期卧病在床的人。

血脈相連的感覺讓她見狀後不禁鼻頭發酸,眼眶發澀。

“娘?”她輕聲喚道,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娘。”她又喚了一聲,這回聲音大了許多,語氣也變得更加堅定。這是她的母親,不是別人的,是紀芙柔唯一的母親,她既代替了紀芙柔留在這世上,就讓她為其母盡點心力。

“娘,您聽得見女兒的聲音嗎?您快張開眼睛看看女兒,女兒回來看您了。”她坐在床邊,深切的呼喚。

或許真是血脈相連,母女連心,原本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施氏眼睫突然顫動了起來,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施氏眨了眨眼,目光慢慢地移向坐在床邊的女兒,艱難的動了動唇瓣,發出一個微弱中帶着不确定的聲音,“柔、柔兒?”

“娘,您認得女兒嗎?女兒回來看您了。”紀芙柔不由自主的流下淚。

“夫人,是柔兒小姐,你心心念念的柔兒小姐回來看你了。”米嬷嬷來到床邊,對着床上的主子說。“你看看柔兒小姐,幾個月不見是不是變美,氣色也變得比以前還要好了?可見小姐是個有福的,嫁的姑爺也是個懂得疼人的,你說是不是?”

她服侍主子服侍了一輩子,自然知道主子此刻最想聽的是什麽,無非就是出嫁的女兒能在婆家過得幸福,這便是天下父母心。

“柔兒,真是這樣嗎?告訴娘。”施氏望着女兒虛弱道。

“是,女兒過得很好,夫君對女兒也很好,您瞧,女兒臉都變圓,人都變胖了。”紀芙柔用力的點頭道,說完還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

“胖些好看,胖些好。”

施氏難得的露出了笑顏,即便那只是一抹蒼白無力的微笑,但依然讓始終在她身邊照顧她的米嬷嬷感動的落淚,她都不知道有多久沒見過主子笑了,小姐這次回門回得好,真的是回得太好了。

“娘,今日外頭天氣不錯,您要不要到外面走走?女兒讓人去擡轎子過來。”紀芙柔柔聲問母親。

施氏輕輕地搖了下頭,她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又怎麽有力氣到外頭去?她自個兒的身子她自己知道,恐怕是時日無多了。

“柔兒,你扶娘坐起來。”她虛弱的道。

紀芙柔點點頭,在米嬷嬷的幫助下将母親扶了起來,讓她靠坐着。

“奶娘,你去把我那個小木箱拿過來。”施氏對米嬷嬷說。

米嬷嬷目光含淚的點點頭,知道主子這是準備要交代後事了,因為主子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裝在那個小木箱裏,包括兩間鋪面的地契、一處田莊,還有一些下人的賣身契與些許銀兩。

其實這些東西主子本來是打算要平分給輝少爺和柔兒小姐兩兄妹的,怎知輝少爺竟是個薄情不孝的,攜家帶眷離家數年,竟連一次都沒有回過家裏來探望病母,這也難怪主子這一年來絕口不提輝少爺的事,就連柔兒小姐出嫁需要長兄背上轎,主子也沒提起過輝少爺一句話。

“柔兒,把箱子打開來。”待米嬷嬷将那小木箱抱過來之後,施氏道:“這些東西是娘留給你的,未放進你的嫁妝單子裏是怕有人從中做手腳,只有當面交給你,娘才放心。”

紀芙柔低頭打開小木箱,只見裏頭滿是精致的首飾與成疊的銀票、地契和奴仆的賣身契,銀票面額雖不大,但加總起來也有幾百兩的數目,一看就知道這些錢是慢慢省下來的,而且應該是母親手邊所有值錢的家當。

“娘,這些東西女兒不能收。”她哽咽道。

“你收起來,若是你不收的話,也是便宜外頭那些人。”施氏緩慢地搖頭,虛弱的說。“那些人有多貪婪你應該清楚,若不是娘将這些東西藏得好,早被他們趁着娘昏睡不醒時就搶光了。娘怕下回睡着後再也醒不過來,這些東西就都得落入那些人手裏。”

“不會的,娘,您別胡思亂想,您——”紀芙柔淚如雨下的搖頭道,哭得不能自已。

“娘自個兒的身子自己知道。”施氏輕輕地搖頭,打斷女兒的話,“娘能活着見到你出嫁,又見你平平安安的回門就已經足夠了,即便下回昏睡再也醒不過來,此生也再無遺憾。”

“娘——”

“小姐,這是夫人的希望,你就聽夫人的,把東西收起來吧。夫人的精神不是太好,你就別為了這事再讓夫人費神了。”一旁的米嬷嬷忍不住開口勸道。

紀芙柔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面無血色,精神疲困耗弱卻強撐着的母親,終于點頭應道:“好,女兒收下。”

施氏滿意的微笑。

米嬷嬷見狀後,又替體虛的主子開口,“自從小姐出嫁後,夫人就一直很擔心小姐在裴家過得好不好,習不習慣,小姐要不要跟夫人說些你在裴家生活上的事,好讓夫人更放心?”既然是為了讓夫人放心,定是報喜不報憂的,相信小姐應該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紀芙柔一點就通,開始口若懸河的說起她嫁進裴家之後的生活,什麽公婆和善,妯娌姑嫂好相處,奴仆下人又規矩勤快,什麽事都不需要她操勞費心,完全就是吹牛不打草稿,也幸好原主過去從未對其母親撒謊過,因而并未讓施氏産生懷疑。

聽女兒婚後在婆家過得好,施氏自然歡喜,心情和身子也愈來愈放松,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帶着淡淡的微笑沉沉睡去。

紀芙柔這次回門在紀家住了一晚,隔日用過午餐之後才起程回家,卻在三日後收到紀家傳來母親過世的惡耗,夫妻倆又匆匆趕去了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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