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兄嫂不要臉】

紀芙柔的父親雖是個寵妾滅妻的渾人,但也是個愛面子的人,因對于妻子的身後事倒是辦得隆重,沒有潦草的敷衍了事,致使負責掌管家中錢財的絹姨娘臉色很難看,找到會就冷嘲熱諷紀芙柔幾句,拿她出氣。

紀芙柔對此完全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反正她早已下定決心了,一旦等母親的喪事辦完,她便會與紀家斷絕往來,不會理踏進紀家一步,更不會見到這些令她覺得惡心反胃的娘家人。看在最後一次的分上,她決定不與他們計較。

在她返回紀家奔喪的笫四天中午,她唯一的母同胞的哥哥紀辰輝,終于攜家帶眷的從南方趕了回來,夫妻倆從靈堂門前便跪着進門,一路跪到母親的靈柩前,哭得聲淚俱下,兩個年紀還小的孩子見爹娘哭,也跟着哭到不行,場面令人動容。

這是紀芙柔第二次見到這位兄長,他長得與他們的父親極為相似,濃眉大眼,薄唇長臉,臉上竟無一處遺傳自母親的樣貌,自然也和她這個長得像極母親的妹妹毫無相像之處。

對此,紀芙柔心裏莫名的有些抵觸,對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也就親熱不起來。

雖然她也知道長相不是哥哥所能控制的,可是……反正,這就是她對嫡親兄長紀辰輝的第一眼感覺就是了。

至于她的大嫂,只能說是個大美人,為人性情如何,還需要時間相處和觀察才知道。

只是她怎麽也沒想到,這個觀察短到令她錯愕,更令人發指。

“嫂嫂,你剛剛說什麽?”紀芙柔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面前長相妍麗、眉目如畫的美人嫂子,“我已經三天沒阖眼了,腦袋有些渾噩不好使,沒聽清楚你剛剛說的話,請你再說一次。”

紀辰輝的妻子錢氏不疑有他,直接将自己剛才所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你哥說娘手上有兩間鋪子,那兩間鋪子的地契現在應該在妹妹那兒吧?一會兒你把它拿給我,我和你哥這次回來待不夂,下次回來更是遙遙無期,我得把握時間将那兩間鋪子處理掉。”

“處理掉?”紀芙柔重複她的話。

“當然得處理,我與你哥現今都定居在南邊的黎城了,在這兒留兩間鋪子算啥事,還不如賣掉到黎城買新的鋪子,你哥他也好掌理。”

賣掉買新的?紀芙柔忍不住冷笑了,她問道:“敢問嫂嫂,賣掉娘所遺留下來的東西,這是你的主意,還是哥哥的主意?”

錢氏愣了一下,沒料到小姑子會這樣反問她,更沒想到她竟從她的語氣中聽見了嘲諷。幾年不見而已,怎麽小姑子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與過去唯唯諾諾又悶不吭聲的形象大相迳庭,是她想太多了嗎?

“妹妹怎麽會這麽問呢?這事當然是你哥決定的,嫂子我只是個內宅的婦人,只懂得相夫教子,哪裏懂這些事情。”她謹慎的回答,将一切責任都推到夫君身上,相信這樣小姑子就無話可說了。

“是哥哥決定的嗎?那好,我去找哥哥跟他談這事。”紀芙柔說完,舉步就走。

“欸,妹妹、妹妹,你等會兒,等一會兒。”錢氏一陣錯愕後,急忙追上,将她給攔了下來。

“嫂嫂還有事嗎?”紀芙柔面色冷淡的看着她。

錢氏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點發怵,但微怔了一下又覺得這應該是錯覺,因為在這個家中,她怕誰也不可能會去怕紀芙柔這個懦弱又沒主見的小姑子才對。

于是她擡起下巴,帶着長嫂的氣勢開口道:“你要找你哥哥談什麽?有話就與我說吧。你哥哥這次回來有許多事情要忙,別拿這件小事去煩他。”

“這件小事?”紀芙柔忍不住笑了起來,完全是怒極反笑。“嫂嫂的意思是這件事你可以全權做主就對了,不需要與我哥哥說什麽,是嗎?”她輕聲問道。

“沒錯。”錢氏還未發現小姑子已怒極。

“那好,”紀芙柔點頭說道:“反正也沒鋪子了,這的确是件小事,不需要再與我哥哥說。”

“什麽?”錢氏呆愣了一下,瞬間瞠目大聲問道:“什麽叫沒鋪子了?!”

“沒鋪子三個字有這麽難懂嗎?意思就是娘并沒有留下什麽鋪子要我交給哥哥的。”紀芙柔冷冷地說。

“這怎麽可能?”錢氏不信。

“為何不可能?”紀芙柔反問。

“夫君說過,娘手上有兩間鋪子的私房,那是娘的嫁妝,怎麽可能會沒有。”

“娘的嫁妝?娘當年的嫁又何止兩間鋪子?哥哥怎麽不提娘嫁妝單子裏的其他東西呢?”紀芙柔諷刺道。

“那是因為……”錢氏欲言又止的停了下來。

紀芙柔看着她扯了下唇角,替她将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因為娘當年的嫁妝大多當的當,賣的賣,被爹以各種理由奪去充公了,是吧?”

錢氏蹙着眉頭,沒有回答。

紀芙柔接着說:“那麽嫂嫂又怎麽會知道,那兩間鋪子最後沒落得與娘其他的嫁妝一樣的下場呢?”

“我記得五年前它們還握在娘的手中。”錢氏回道。

“五年前?原來嫂嫂還記得你有多少年沒回家啊?”紀芙柔嘲諷道。“五年的時間能夠發生多少事,你們既然沒待在娘身邊,又怎會認為長期卧病在床的娘有辦法留住手上那兩間鋪子?而且還留給了五年來,連一次都沒有回家探望過她的兒子與媳婦?”

錢氏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狡辯道:“妹妹你說什麽呢?你哥哥有事要忙——”

“忙到連多年卧病在床的母親都不管不顧,一去就是五年嗎?”紀芙柔冷笑的打斷她。

“我們年節都有送禮……”

“你以為那些節禮會替你們照顧卧病在床的母親嗎?會化身為真人,替你們陪伴想念兒孫的母親說話嗎?還是會晨昏定省、會熬湯煮藥、會彩衣娛親?”一頓,她諷刺道:“嫂嫂在外頭這麽多年,見識一定極廣,可曾見識過這類的天下奇聞,倘若有的話不妨與妹妹說說,讓妹妹也能開開眼界。”

“你……你……”錢氏被氣到差點說不出話來。“你怎麽與我這樣說話?說的這是什麽話?都說了你哥忙——”

“好了,嫂嫂就別拿忙說事了,這世上比哥哥忙的人多得是,我就不信他們個個都會對卧病在床多年的母親棄之不理,還一棄就長達五年之久。”紀芙柔搖了搖頭,有些意興闌珊地道:“總之鋪子沒了,就是這麽一回事。嫂嫂還有什麽話要說的?如果沒有的話,妹妹先告退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留氣得渾身發抖,面色漲紅的錢氏在原地狠狠地跺了幾腳,又朝她離開的方向唾了口,錢氏也氣沖沖的轉身離開。

兩個人誰也沒注意到,就在離她們不遠處的假山後,一直都站着一個人。

雖說錢氏口口聲聲說要鋪子是她哥哥的主意,但紀芙柔的心始終存着一些懷疑與冀望,冀望那全是錢氏假借哥哥之名私自做下的事,因為她真心冀望在這個世上,除了已逝的母親之外,還有一個可以讓她感覺到溫暖、能放心依賴的親人存在,讓她知道自己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可是一個時辰之後,當她從疲憊得恨不得睡死的沉眠中,被她的嫡親哥哥命人來硬将她喚醒,要她去見他時,她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竟會對一個抛下病母五年,不聞不問的家夥懷抱着期待。

她到底有多笨才會有這種可笑至極的想法?

“春花。”她輕聲喚道,伸手揉了揉因倦而正在發疼發脹的腦袋。

“奴婢在。”

“你去問問看,究竟是什麽急不可耐的事,要将一個三天三夜未曾阖眼,才躺下入睡的人硬生生的喚起來。還有,說我不過去,我要補眠,讓人別來吵我。”

春花雖然對主子的交代感到有些錯愕,但還是點了點頭,轉身去執行命令。

紀芙柔毫不猶豫的立即又躺了下來,把握時間閉上眼睛休息,因為她有預感能讓她閉眼休息的時間所剩不多了,過不了多久八成就會有人鬧上門來。

果不其然,她覺得自己好像才剛閉上眼睛而已,房門外頭就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響——

“輝少爺……你們……”

“讓開……不要怪我……”

“你們不能……二少奶奶她……”

“走開!”

紀芙柔眉頭緊蹙,頭痛欲裂的睜開眼晴睛,她無奈的坐起身來,還來不及下床就聽見她的房門“砰”的聲,被人用力的推開,只見她的嫡親哥哥與嫂嫂大步闖進她房裏,身後則緊跟着滿臉着急與不知所措的春花,還有滿臉傷心失望與無奈的米嬷嬷。

“二少奶奶……”春花着急的朝主子低喚一聲,對于自己沒能辦好主子交代的事,還讓事情發展成這樣,感到既自責、歉疚又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你這是做什麽?”紀芙柔沉聲問道:“雖然咱們倆是兄妹,但你一個大男人不經下人通報就直接闖進妹妹的房裏是怎麽一回事?你就不怕妹妹此刻衣衫不整,見不得人,會讓人産生誤會嗎?更別提妹妹我已經嫁為人婦,你這舉動究竟是要丢紀家人的臉面,還是根本不把裴家當一回事?”

紀辰輝從未想過會遭遇向來懦弱的妹妹如此嚴厲的指責,一瞬間竟被震懾住了,不由得面色讪讪的道:“妹妹,我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錢氏見述,暗道了一聲不好,若是一開始就輸了氣勢、認了錯,那之後他們還談什麽、争什麽?所以她立即開口,“哎喲,你們倆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哪有什麽誤會可産生啊,況且妹妹也沒有衣衫不整,連頭發都盤得好好的,任何人見了也不可能會誤會的,米嬷嬷你說是不是?”

“嫂嫂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是吧?”紀芙柔揚聲道,不想米嬷嬷為難。

錢氏先是驚訝的睜大眼,接着露出受傷的神情,嚅嗫的說:“妹妹,你……你怎麽能這麽說呢?”

“芙柔,你怎麽可以這樣對你嫂嫂說話?”看到妻子受委屈的神情,紀辰輝不悅的斥責妹妹。

紀芙柔頭痛欲裂,沒心情與他們周旋,直截了當的道:“哥哥嫂嫂連一刻鐘都等不不及,硬是破門入也要把三天三夜都未曾阖眼,才剛閉眼要休息會兒的妹妹吵醒,究竟是為了什麽十萬火急的事?哥哥請說,妹妹洗耳恭聽。”

紀辰輝在聽見“三天三夜都未曾阖眼”時,露出些許尴尬的表情,輪到他說話時,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出他的來意。

錢氏見狀後只能幹着急,幸好一旁的米嬷嬷誤打誤撞的替他們開了頭。

“小姐,老奴已經向輝少爺說過了,說那兩間鋪子是夫人親手交給小姐、要留給小姐你的,但少爺卻不信老奴說的話。老奴沒用,連夫人最後的遺願都護不住,也保護不了小姐。”米嬷嬷老淚縱橫的對着紀芙柔抹淚,感覺自己特沒用,又替主子感到難過。

輝少爺怎會變成今日這模樣呢?夫人屍骨未寒,尚未入土為安,他就迫不及待的想搶夫人留給小姐的兩間鋪子,這是為人子女、為人兄長該做的事嗎?這和薄情寡義的老爺又有何差別?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嗎?夫人真是太可憐了,竟将一生都錯付給這麽一對無情的父子,真是太不值得了。

“夫人,您怎麽走得這麽早啊,夫人……嗚嗚……”米嬷嬷愈想愈是替主子心疼,眼淚也掉得更多更快了。

紀芙柔輕嘆一聲,這才開口說:“春花,送嬷嬷回房休息。”

“等一下。”錢氏倏然出聲道:“妹妹難道不解釋一下,剛剛米嬷嬷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嗎?”

“什麽話?”紀芙柔冷淡的看向她問道。

“妹妹先前不是與我說鋪子沒了嗎?但米嬷嬷剛剛卻說那兩間鋪子還在,妹妹不解釋這是怎麽一回事,為何要撒謊欺騙我嗎?”錢氏道。

“嬷嬷剛剛有說那兩間鋪子還在嗎?是妹妹我的耳朵有問題,還是嫂嫂的耳朵有問題?妹?我只聽見了嬷嬷說那兩間鋪子是夫人——也就是我娘,親手交給小姐——也就是我,那鋪子是要留給我的。”說着,她轉頭看向兄長,問道:“哥哥,剛剛米嬷嬷是這樣說的沒錯吧?”

紀辰輝在妹妹淡然卻犀利逼人的直視目光下,不由自主的點頭。

“那麽,”紀芙柔将目光移回錢臉上,緩聲道:“既然娘都把鋪子給了出去,鋪子又怎會還在呢?妹妹對嫂嫂說鋪子沒了,又怎會是撒謊欺騙?”

“但那兩間鋪子明明就還在,在你手中!”錢氏指控道。

“是,在我手中,娘将鋪子給了我,那便是我的,嫂嫂朝我要娘所留下的鋪子,我告訴嫂嫂娘并沒有留下鋪子要我交給哥哥,這完全是陳述事實,又何來撒謊欺騙?”她平靜的反問。

錢氏咬了咬唇瓣,不甘心地道:“可是誰能證明那兩間鋪子是娘留給你而不是留給你哥哥的?”

“嬷嬷說的話,難道還不能證明嗎?”

“她只是個下人,一個下人說的話能證明什麽?”

“下人?”紀芙柔眯了眯眼,轉頭看向兄長,問:“哥哥也是這麽認為嗎?認為嬷嬷只是個沒有資格說話的下人?”

紀辰輝表情略顯不自然的避開妹妹咄咄逼人的目光,因心虛而氣弱的答道:“米嬷嬷她本就是個下人。”

米嬷嬷的臉上頓時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她低下頭,再也不想多看變得如此薄情薄義的輝少爺一眼。

感受着自己此時的痛心與難過,她突然有些慶幸夫人已經離世,若不然見到如今的少爺,夫人肯定會傷心欲絕,甚至還可能會被氣暈或氣死吧?

紀芙柔嘲諷的扯了下唇瓣,緩聲道:“有道是知子莫若母,我終于明白為何娘直到臨死之前未提及哥哥一句,就好像娘從未生過這麽一個兒子一樣,原來娘早已看透了你的本性,明白了你的貪婪與無情——”

“住口!”錢氏怒不可抑的斥道:“妹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怎麽可以對你哥哥說這種話?他是你哥哥!”

“我在與我哥哥說話,你不要插嘴!”紀芙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說什麽?我是你嫂嫂!”錢氏瞠大雙眼。

“那又如何,很了不起嗎?”

“什麽?”錢氏簡直難以置信,眼前這人真是她印象中那個懦弱膽小又沒主見的小丫頭嗎?她怎敢這麽對她說話?!“爺,你看看她,她怎麽如此與我說話,我是她嫂嫂。”她轉頭對夫君控訴。

紀辰輝皺緊眉頭,帶着些許教訓的語氣道:“芙柔,注意你的态度,她是你嫂嫂。娘已經不在了,所謂長嫂如母……”

“停!”紀芙柔直接手将他的話打斷。“任何人都可以和我說這句話,就你們倆沒資格跟我說這個長嫂如母?”她冷笑一聲,質問道:“憑什麽?她也配?你們也配?”

“紀芙柔!”紀辰輝惱羞成怒的厲聲道:“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目無尊長,不敬兄嫂?”

“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你們都不敬母親,不敬母親所敬重的奶娘了,我為何要敬重你們?自個兒都行不正坐不端,有什麽資格教庫他人?”紀芙柔義正詞嚴的反諷。

紀辰輝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錢氏卻不甘示弱——

“妹妹何時變得如此牙尖嘴利了?你哥哥再有錯,那也是你的兄長,說句難聽的,就算是娘死了,公爹也還活得好好的,辰輝就算有錯也輪不到你這個嫁出去的妹妹在這邊大放厥詞的教訓他,你又是憑什麽?”

“就憑我們兄妹倆都是娘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玹子,哥哥不敬母親、不孝母親,我身為我娘的女兒,自然有權力指責他。”

“不敬不孝是你說的,娘何時說過了,誰能證明?你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目的就是為了要獨吞娘留下的那兩間鋪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那兩間鋪子,當真是可笑至極。”紀芙柔直接言明,“我勸你們別白費心機了,娘的鋪子我是絕對不會交給你們的。”

“瞧,終于露出真面目了吧?真是太不要臉了,從沒聽過嫁了人的姑娘回娘家和兄弟争家産的,今日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争家産?這話可說得真好笑,我娘的嫁妝何時成了紀家的家産了,他若它真成了紀家的,你們不去找爹要卻跑來找我要,這算什麽?況且,我爹可還活得好好的沒死呢,你們這就迫不及待的想争家産了?還真是對孝子孝媳啊!”紀芙柔嘲諷的嗤笑。

“你——”這回換錢氏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氣得臉色漲紅。

一旁的紀辰輝以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盯着她,“芙柔,你怎會變成現今這個模樣,變得如此尖酸刻薄?”

“那麽你又是如何變得如此薄情寡義、貪婪無恥的?”她反唇相稽。

“紀芙柔,我是你兄長!”紀辰輝既羞又怒。

“兄長就可以不敬母親所敬之奶娘,不聽母親去世前的遺言,強取豪奪母親留給妹妹的嫁妝嗎?果真如此的話,我又為何還要認你這個兄長?”

紀辰輝還未及反應,一旁的錢氏卻像是突然抓住了什麽把柄般,插口道:“嫁妝?你可終于露餡了,就我所知,你出嫁時的嫁妝單子上可不包括那兩間鋪子,而你現在卻說那是母親給你的嫁妝,你這是想欺騙誰啊?自個兒貪婪想霸占咱們娘留給你哥的鋪子不說,竟然還敢做賊捉賊?當真不要臉。”

至此她還不停歇,就像是吃了什麽補藥似的充滿了戰鬥力。“我聽聞裴家乃慶州的商賈大戶,家財萬貫,富貴盈門,沒想到身為裴家媳婦的你竟不要臉的回娘家搶奪紀家的東西,不知裴家人若是得知此事,臉上會有什麽表情?”一頓,她嘲諷的冷笑一聲,惡質的接續道:“又或者這是裴家示意的,裴家的萬貫家就是靠媳婦們回娘家搶奪而來——”

“砰!”

一聲突然其來的巨響打斷錢氏的口不擇言,同時也把在場的人吓了一跳,紛紛轉頭望向聲音來處。

只見敞開的房正中央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站在那裏,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紀家的新姑爺,也就是紀芙柔的新婚夫婿、裴家二爺裴晟睿,剛剛那聲巨響就是他出腿狠踹門柱的聲音。

只見他完全無視大家見鬼般的注視,低下頭來,伸手拍了拍衣裳下擺,好像剛才踹門柱的動作令衣服沾了層灰在上頭似的。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淡定自若,沒有一絲硝煙味,但卻讓房裏衆人個個渾身僵直,噤若寒蟬。

他擡起頭冷淡的看向房裏,目光所到之處,皆迫得他人不由得屏住氣息。

他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來到錢氏臉上并且停住,這才一步跨進門坎同時緩緩地開口——

“我似乎聽見有人對我裴家的家財從何而來很有興趣,還有些與衆不同的看法,只是我距離遠些,沒聽清楚,不知可否當面再說一次,讓我這個裴家人聽清楚一些?”

他很生氣,雖然紀芙柔是他的妻子,但紀家兄妹争産其實與他毫無關系,因為即便争到錢財也是妻子的私財,他不會也不屑去動它。

可是為了争産而朝裴家潑髒水就是不行,裴家沒做的事,憑什麽要裴家來承擔,就因為他娶了紀家女兒嗎?倘若這紀家女兒是個好的或是個安分的也就罷了,偏偏卻是個……

聞言,面無血色的錢氏時只覺得背上冷汗直流,渾身僵硬得連吭一聲都不敢吭。

“怎麽沒有人願意開口回答我這個問題?剛剛說話的人……”裴晟睿站定後,目光又在屋裏衆人臉上轉了一圈,最後看着紀辰輝,問道:“二哥,是你嗎?”

正在想辦法圓過剛才在屋裏所發生的事的紀辰輝差點跳起來,但是不等他開口或搖頭否認,斐晟睿已先否認道——

“不對,”他說:“剛才說話的聲音是女聲,所以不會是二哥,那是……”

他的視線再度向在場的四個女人掃去,只見心虛膽怯的錢氏已經猛打顫,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神,而身為奴婢的春花和米嬷嬷也因尊卑有別而垂眉斂目,不敢妄動一下,唯一敢迎視他目光的只剩紀芙柔,也是害裴家名聲受到污蔑的罪魁禍首!

“夫人,是你嗎?”他看着她淡聲問道,語氣中卻有種說不出的疏離與冷漠。

紀芙柔微蹙了下眉頭,不懂他明知故問又把矛頭指向她是什麽意思,但此時暫時沒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不是我。”她開口答道

裴晟睿聞言後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好似在打量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這有何好想的,紀芙柔不解,他既然聽見剛才房裏的部分對話,即便是只聽見錢氏所說的最後那一話,他也該知道才說那些話的人不是她,因為沒有人會指控自己回娘家搶奪家産,所以他這樣看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愈想愈不爽,忍不住回瞪他。

“妹夫,這、這一切都是誤會,是誤會。”紀辰輝終于找到勇氣,期期艾艾的道,因為他若再不開口的話,就要問到他的娘子頭上了。

裴晟睿緩慢地将視線轉向他,重複他的說詞,“誤會?”

“是、是誤會。”紀辰輝硬着頭皮點頭,又牽強的扯出一個僵硬無比的微笑,道:“我和芙柔許多年未見,上回她成親,我與她嫂子因臨時有急事要處理而缺席,這回見面才會多聊了些,開開小玩笑。”

“在岳母辦後事的這時候開玩笑?”

“這……”紀辰輝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整個人汗涔涔的。

“哥哥嫂嫂可以在娘辦喪事期間與人說笑是你們的事,別扯上妹妹我,妹妹我可沒你們那種不孝的本事。”紀芙柔冷嘲熱諷的道。

“紀、芙、柔!”紀辰輝怒不可抑的朝她低吼。

“敢做敢說,為何不敢當?”紀芙柔絲毫不畏懼他的怒目與氣憤。“你們想奪取母親留給我的兩間鋪子大可直說,裴家家大業大、家財萬貫,說不定妹妹我的夫君、你們的妹夫,根本不在乎手上是多兩間鋪子或是少兩間鋪子,随手就施舍出兩間鋪子送給你們呢。”

她極盡嘲諷,偏有人被貪婪遮了眼與心,竟還信以為真。

“這是真的嗎?”錢氏雙眼泛光,似乎看見一座金山在眼前。“妹夫真要杷鋪子送我們們嗎?欸,我就說裴家富貴盈門,怎麽可能會想占娘家的便宜,霸占小舅子的鋪子嘛!妹夫啊,你也知道我們夫婦倆現在定居在黎城,不知道妹夫在黎城那邊有沒有鋪子?如果有的話就給我們城的鋪子吧,這樣我們也好打理。”

紀芙柔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簡直要被她的厚顏無恥給氣笑了,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恬不知恥又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啊,她真聽不出自己剛才所說的那一席話中的刺嗎?

“錢荭菲,你給我閉嘴!”紀辰輝一張臉漲得通紅,無地自容的朝妻子怒斥。

幸好還有一個人聽得懂人話。紀芙柔心想着,看看紀辰輝那一臉無地自容的神情,莫名的有一種報複的快感,只是她嘴角才想輕揚,下一秒卻讓裴晟睿所說的話給整個人凍結住。

“夫人,把岳母留下來那兩間鋪子還給二哥。”裴晟睿淡淡地朝她命令道。

“什麽?”紀芙柔錯愕的看向他。

“把岳母留下來那兩間鋪子交還給二哥。”裴晟睿緩慢地又說了一遍。

“憑什麽?!”紀芙柔不解又不滿。

“裴家不缺兩間鋪子。”裴晟睿冷然直視着她,一頓後又道:“我不愛有人質疑我的決定,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呵!”紀芙柔頓時冷笑出聲,“那兩間鋪子是我娘留給我,可不是留給裴家的,裴家缺不缺兩間鋪子關我啥事,憑什麽要我交出我個人的私産?”她真是被氣到了。

裴晟睿皺起眉頭,怎麽也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區應,甚至還敢如此大逆不道的對他說話。

他是她的夫,她的天,她不聽他的命令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在有旁人與奴仆在場時公然違抗他,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眯起盈滿盛怒的眼,銳利的盯視着她,而紀芙柔則不避不讓的回瞪他。

“這事我已決定。”他說。

“你決定要給就給,我沒意見,但是別想動我娘留給我的那兩間鋪子。”她接着又補充了一句,“反正你裴家鋪子多,不缺兩間鋪子嘛。”

裴晟睿被氣得抿緊雙唇,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氣悶得像是要爆炸一樣。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與他說話,敢這樣嘲諷他,從來沒有。

從小就聰明外露的他雖非嫡長孫,但耐不住家族需要人才,所以自小就備受優待,而他也沒有辜負家族的培養,十三、四歲就大展商業奇才,為家族事業盡心盡力,發光發熱,進而獲得所有人——不管是自己人或是敵人的尊敬與敏畏,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對他的态度卻是如此輕慢,一副目中無他的拼子,這叫他如何忍受?

“給你兩個選擇,”他冷冷地開口。“一,交出鋪子;二,我休妻。”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不帶走一片雲彩,只留下一顆炸得衆人七暈八素的大炸彈。

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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