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保康眉心一皺,随即舒展開來,擡手面色莊重地打一個佛禮:“阿彌陀佛。明天、後天、大後天,菩薩頂三天道場,諸位可自由上山。”
給去世的人超度,保康覺得,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每次菩薩頂上遭遇襲擊後必有的佛事活動,有時候甚至會持續六天到九天。只是這次,保康不想再有傷亡,幹脆大方地邀請他們一起上山來個“面談”。
他試着用自己暫時并不深厚的內力說出來,加上對方兩個人的深厚內力,不光縣令和親衛們都聽到了,對方兩個人也聽到了。
一時間,天地好似都安靜下來,山腳下來來往往的香客行人攤販等等都遠去。
風吹動樹葉發出輕輕的簌簌聲,安靜中每個人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縣令抱緊兒子,因為兒子的提議面色凝重,可他心裏也不知道,是該阻止還是不該阻止兒子的提議。
親衛之一菩薩保上前奏道:“阿哥,這名女子,乃是三藩殘餘勢力目前的領頭人,目前來歷還不确定。”
“那名男子,乃是鄭家軍師陳近南,鄭成功去世後,他以‘玄天上帝’信仰為掩護,成立反清組織天地會。”
保康小小的驚訝。
他上輩子在廣東香港一帶沿海混過江湖堂口,對于天地會、青幫、洪門、三合會等等幫會組織都不陌生,聽完菩薩保的話當即在縣令懷裏擡頭,接着用內力說道:“美人姐姐,陳英雄,你們好,歡迎你們明天上山。”
轉頭對菩薩保吩咐:“去給準格爾那邊發邀請,也歡迎他們明天上山。”
“阿彌陀佛,馬上天黑,師祖估計在擔心保康。”
頓了頓,雙手捂嘴對山上大喊:“時辰到,快樂小和尚回山喽。”
喊完後,漆黑的大眼睛清透澄明,裏面滿滿的都是開心,嘴角上挑,眉梢眼角都是釋懷後的笑兒。
保康這一聲喊,喊出來他胸腔裏剩下的壓抑和沉痛,也直接将呆愣的衆人包括對方兩個人喊醒。
對方兩個人一時愣住,親衛們都看着他的喜慶胖臉樂呵樂呵,山腳下的人們也哈哈笑着“我們快樂大師今天逛了一天要回山喽”之類的話。
還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從他爹娘身邊跑過來,送給他最喜歡的快樂大師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
“感謝快樂大師保佑三牛成功進學。”小娃娃确實聰穎,記得上次他父親和快樂大師尋求答案的事情,一心記得“還願”答謝。
只是表情和聲音裏還帶有一絲緊張不安,保康先對他露出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友好的笑兒,接着瞧着他放松下來後臉上掩飾不住的歡喜,再看他父親也是一臉歡喜,臉上的風霜之色盡消,也是開心。
“謝謝小施主。”
保康擡起右手打個佛禮,笑容燦爛地接過來他手裏的糖葫蘆,當着他的面直接吃了一顆,歡喜的模樣看得那個小娃娃也歡喜得來。
快樂大師喜歡他的禮物!
小娃娃臉上帶着羞怯的笑容跑向他父母的身邊,頭頂上的小朝天辮一顫一顫。
周圍的人都發出善意的笑聲,小娃娃的父母一臉驕傲,保康眼見真實的生活氣息,露出一口小乳牙也笑得越加開心。
縣令也不由地跟着笑出來,可他眼睜睜地看着胖兒子吃完一顆糖葫蘆,還要再吃第二顆……
“今天已經吃完兩顆了。”縣令氣沖沖地提醒快樂大師他今天已經超标了,接着不顧快樂大師的瞪眼還從鼻子裏發出冷哼一聲:“小小年紀就亂喊美人姐姐和英雄,等你見到真正的美人和英雄再說。”
保康:“……”
“快樂大師見過很多美人姐姐和大英雄。”
保康對縣令的話格外不認同,“菩薩保你說,那位美人姐姐的聲音好聽聽不好聽?那位陳近南的作為如何,算得不算得英雄。”
菩薩保當然是站在他的阿哥這一邊。
“美人,不光是長得美,聲音美,儀态美,前看後看遠看近看都美,這才是美。菩薩保雖然不知道那位女子的長相也沒見過,但是聽聲音……即使說着狠話,也是軟軟糯糯的,美!”
“陳近南在他的父親身殉大明之後,去南方投靠鄭成功,是為‘孝’;在小琉球大力培養當地人,發展小琉球經濟,是為‘能’和‘忠’——教軍屯田,教民煮糖曬鹽,教匠燒磚,開辦儒學,獎勵教化,拔擢人才……”
總而言之,甭管雙方不同的立場,就小琉球那個地方是有了陳近南的操心才有了今天的大局面。就算他現在愚忠于“鄭經不正經”朝廷屢次勸降不投降,可菩薩保也要說一句“英雄”。
保康聽得一臉得意,縣令聽得一臉憋悶。
偏偏保康還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縣令你要學着大度能容,他們也是大清子民,是我們的同胞。”
縣令:“……”氣幺,是他不當他們是大清子民嗎?是他們不想做大清子民!
可他怎麽和三歲的小娃娃說這裏頭長達百年的仇恨糾葛?
上山的一路上縣令就聽着,菩薩保等一幹親衛“極盡客觀”地介紹小琉球的各色人物,還說什麽他們在陳近南的操辦下已經和日本、暹羅、安南各地通商,生意多好多好,更是氣到不行。
到了山上,師祖先是高興于小徒孫安全無傷地歸來,還沒有受其影響和往常一樣和他撒嬌,放下一直提着的心,接着就瞧着他們的面色,特別是縣令那個好像誰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的“氣包臉”。
等到房間裏只有師祖和保康兩個人的時候,縣令終于忍不住,對着小胖娃娃特氣不順地說道:“我們也馬上開海!”
“和日本、暹羅、安南各地通商!”
火氣十足,跟和誰較勁一樣。
師祖微愣,雖然不明白縣令的“火氣”從何而來,卻也從容點頭。保康反而瞪大眼睛。
不平定鄭家勢力能開海?縣令上次說不是備軍西部準備和噶爾丹大戰嗎?
不過他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聲東擊西。
趁着噶爾丹那邊還沒有準備好沒有一舉進犯大清,不光是要平定北方的俄羅斯禍亂,還要盡可能地平定沿海內亂。
當然保康對縣令那是不會這麽說的。
“大清沒開海?”一副好不驚訝的小樣兒,“縣令你要好好上道折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讓沿海老百姓可怎麽活啊?這都是民心啊——”
最後一個“啊”字拖出來長長的小尾音,跟山下人耍把戲唱戲吆喝的腔調一樣,聽得縣令那個氣啊。
偏偏他還端着一副“憂國憂民”的小樣兒窩到他師祖的懷裏,特讨巧地問道:“師祖,保康說得對不對?”
縣令氣得五官變形,但他師祖還就回答了。
“保康說得對,最近學習非常好。”
保康一臉“謙虛”:“師祖,保康不敢當。都是縣令教導得好。”
縣令:“……”自己手裏的一塊大石頭砸在自己腳面上什麽感覺?就他此刻這樣。
自從來到五臺山他就在這對老少面前太憋屈了有沒有。但是縣令更憋屈的是,這還真是他教導熊兒子的大道理,他還不能和熊兒子解釋,他為何要禁海、遷海。
縣令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臉上推滿了生活的不如意。
…………
不大的房間裏縣令一個人喝“悶茶”,對面師祖和保康特和諧地說着今天下山的事情。
保康抽空瞄一眼縣令的臉色,心氣兒特順,看得他師祖在心裏一直搖頭。
将來,縣令……哎,且珍惜現在吧。等将來保康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師祖默念“阿彌陀佛”。
縣令後背一涼,瞧着熊兒子舉着糖葫蘆和他師祖顯擺有人送他糖葫蘆,默默安慰自己,錯覺,錯覺。
因為明天就開始道場,縣令擔心熊孩子感情用事不顧他自身安危,幹脆今晚上就留在山上,于是三個人一起用晚食。
一般佛門中人一天兩頓齋飯,晚上不進食;皇宮裏的人正經用飯也是早膳和晚膳,也就是保康眼裏的早飯和午飯。可是保康這個習慣了一日三餐的人受不住啊,而且他消耗量大,每頓食量都比一般小娃娃大。
縣令和師祖、保康兩個人一起念經一起用齋飯,瞧着他兒子用飯的姿勢神色,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舉着小湯勺一勺接一勺臺蘑炒米飯,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享受美食的歡實勁兒溢于言表,看得他都可以多吃一碗飯。
師祖看一眼縣令,在心裏搖頭。
保康第一次經歷這種刺殺綁架場面的時候,其實非常害怕。
一個一歲的小孩子,突然發現一直陪自己的大和尚身上流出紅紅的“血”,睡着了,不動了,怎麽呼喊也沒有回應了……他怎麽會不害怕?
很多人都很不在意地說小孩子還不知道生死這一類的事情,但其實他們已經有所知曉了,特別是以保康的早慧。
師祖決定在縣令離開五臺縣之前,和縣令好好談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師祖:縣令,哎……
縣令:我怎麽後背發冷?不對,我也是五毒不侵,水火不侵。
保康不懂就問:有啥我不知道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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