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本來是想吐槽下顧彥棠的字的,顧彥棠的字不好看,歪歪扭扭的,龍飛鳳舞,頗有點驗證那條真理:臉長得好看的帥哥字都很醜,臉越好看,字越醜。
可是認真看了一下裏面的內容,溫殊又開始難過了。
課程表寫得密密麻麻,滿滿當當的,卻并不是因為課程太多太滿。上課的課表是用各色彩色筆寫的,剩下用黑色的填充的則是各式打工安排。
星期一和星期三下午是商業北區的奶茶店。
星期一、二、三、四的晚上是要去學校裏的電腦店。
星期六星期天的時候要帶兩個家教,當然在溫殊的強烈要求下,變成了一個。
除去正常上課的剩下的本該屬于一個大學生所有用來交友,玩樂的時間,幾乎都被打工安排的滿滿當當的。
不知道為什麽,看過許多大案要案卷宗的溫殊,會因為看了一個普通大學生的課程表,鼻子有點發酸。
因為他忽然想起顧彥棠為什麽之前每個星期五傍晚來找自己。因為他真的只有那天晚上才有空。
然而去溫殊家也沒有哪一次是閑着的,他總是任勞任怨的做飯,洗碗,打掃衛生,整理房間。并且還特別開心地做這些事,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情願。
溫殊的喉頭顫動了一下,他那許多年都平靜如水的心,也似乎感覺到了有一絲漣漪蕩漾開來。
顧彥棠也搬了張椅子坐了過來,扶了扶溫殊的肩膀,關切地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溫殊苦笑一下,問道:“為什麽上課是彩色的?打工是黑色的啊?”
顧彥棠抓了抓頭發,回答道:“對我來說,上課就是休息了,開心嘛。”
何浩林聽罷也暫時放下手裏的游戲,湊過來說:“男神,你也覺得奇怪吧?你說全校那麽多大學生,誰會把上課當休息啊?你知道他的外號嗎?”
顧彥棠看向何浩林立刻換了一副臉孔,他揮了揮拳頭,兇神惡煞地恐吓道:“你是不是活膩了,想死啊?”
“沒事,你說。” 溫殊則示意他繼續。
何浩林接着說道:“鐵人啊。大家都說,他那麽好的精力和體力不去參加鐵人三項真的是可惜了。”
其實大家這樣的評價還算是中肯和客觀的,同學之間開個玩笑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溫殊不僅不想笑,甚至還有點隐隐的不開心,因為他從同學們的話中分明聽出了一絲嘲諷和揶揄的味道。
溫殊從他的筆筒裏,拿出了一只藍色的筆,在顧彥棠的課表上,唯一的空白時間段,畫上了幾筆。
當顧彥棠看出他畫的是什麽時,立刻不開心了。
那是一只活靈活現地在打着呼嚕的小貓咪。
顧彥棠抱怨道:“我知道你想我休息,可是你不能把我畫成個小貓啊。我是屬虎的,我明明就是個老虎啊,肉食動物——”
話音未落,溫殊就打斷了他,冷笑道:“我說什麽就是什麽,不接受反駁。”
說罷,就狠命地用手揉了揉顧彥棠的頭發。
還手當然是想都不要想,難得顧彥棠也沒有再辯解。還一臉溫順的任由溫殊的手“蹂|躏”着自己。
好像自己真的變成了一只被主人呼嚕毛非常滿足露出肚皮的小貓咪。
顧彥棠瞥了眼正沉浸在游戲中的室友,幸好這個動作沒有被他看見,否則鐵人威猛的形象瞬間就全毀了。
……
星期天,溫殊在顧彥棠去做家教的時間裏,去超市買了水果,回家去看溫勝利。
溫勝利在家看着電視,溫殊掃了一眼,正是前兩年十分流行的電視劇——《人民的名義》。
溫殊因為工作很忙,并沒有時間看電視劇。但是朋友圈看到不少人自來水按理這部劇,評價挺高的。
溫殊回來的時候,正趕上溫勝利在觀看這樣的劇情。
大風廠的員工和山水集團僞裝的警察因為拆遷的問題起了正面的沖突,在千鈞一發之際,老檢察官陳岩石趕到這兵荒馬亂的現場,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終于制止了更大的人員傷亡和損失。
看到電視上那個孤獨的坐在石頭上的白發蒼蒼的背景,溫殊的心一緊。
再回過頭一看,溫勝利已經在拿手背擦着眼淚了。
溫殊趕緊去拿了幾張紙巾塞到了溫勝利的手裏,勸到:“別這麽不小心啊,小心角膜炎又犯了啊。”
溫勝利從四十歲開始眼睛就不好,常年累月要用眼藥水緩解眼睛幹澀。其實溫殊知道最主要的病因,是溫勝利對工作實在太認真了,眼睛長期使用過度。
溫勝利一邊用紙巾擦着眼角的淚水,一邊還沉浸在劇情中無法自拔:“要是我們檢察院的隊伍裏再多些陳岩石這樣的好幹部就好了。”
溫殊一邊點頭一邊笑,說道:“對對對,溫檢察官您不就是嗎?”
溫殊還知道溫勝利雖然擺擺手嘴上說着哪裏哪裏,實則心裏暗爽萬分。
溫殊這次除了是來看老爸的,順便也是為了之前說的那個案子。
溫殊:“那次你帶來的那個蔣文龍的案子我看了,發現問題還挺多的。”
“說說看,”溫勝利的注意力終于從電視上移開了,看着溫勝利那閃爍着睿智的眼神,溫殊不得不承認溫勝利那雙眼睛雖然老花了,但是卻一點都不妨礙其中透露出一種歷經鉛華沉澱下來的光芒。
溫殊:“案件本身疑點就很多了。有好幾處取證不合法的,也沒有構成完整的證據鏈。”
溫勝利點點頭,說道:“對,唯一的一個關鍵性證據就是那個酒瓶上的指紋,但是一個手指,并且是朝上的指紋不合乎常理。”
溫殊接着說道:“還有一個特別讓我疑惑的地方,是證人方育才的證詞,兩次陳述不一致。第一次說的是晚上八點多他們還在一起修車,蔣文龍就沒有作案時間。但是第二次的筆錄就變成了蔣文龍七點多就走了。這樣嫌疑人就有了作案時間。”
溫勝利問道:“有沒有可能是證人記錯了。”
溫殊搖了搖頭,說道:“結合全案諸多疑點來看,我倒是覺得警方誘供的可能性更大。”
溫殊把那疊厚厚的卷宗拿了出來,把相關信息展示給溫勝利看,說道:“負責這個案件檢察院移交也不合法。”
溫勝利問道:“怎麽說?”
“2007年12月一審是在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故意殺人罪成立,死刑,緩期兩年執行。蔣文龍不服,上訴。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發回重審。”
溫殊喝了口水,又說道:“然後2008年11月柞水縣人民法院重審一審,判定故意殺人罪成立,改判有期徒刑十五年。蔣文龍不服,向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上訴,2009年2月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溫殊用平靜的語調陳述完這個案子,問道:“爸,你看出來了嗎?”
溫勝利點點頭,答道:“重審違背了法律程序。”
溫殊表示同意,繼續說道:“我們國家的刑法第二十條規定,有可能判處死刑和無期徒刑的刑事案件,應當由中級人民法院審理。蔣文龍涉嫌的是故意殺人案,是有可能被判處死刑的。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明明就是一審的法庭,市檢察院還違背法律程度把案件降級處理,這裏的處理嚴重不符合規定。”
溫勝利嘆了一口氣,說道:“因為我們國家采取的是兩審終審制度,所以市法院就可以把案件掌控起來,以逃避省級法院的監督。”
倆個人就案件又聊了會,溫殊看了看手表,十一點了,料想小孩兒家教應該快回來了,就着急告辭了。
臨走時,溫勝利還特別有意提了提葉岚的情況。聽說她爸爸的貪污受賄罪已經落實了。
溫勝利感慨了一下,說道:“現在看來你沒和她一起也好,否則和腐敗分子接觸多了,難免潛移默化受到影響。”
溫殊:“……”
溫勝利:“真是可惜了,其實葉岚是個好姑娘。她最近沒聯系你吧?”
溫殊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這預感讓他想趕緊走掉。
果然接下來溫勝利不出所料繼續說道:“我在相親網站上,注意到好幾個姑娘很不錯,我和人家都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去。”
溫殊立刻拒絕道:“爸,我的事兒不用你操心,你要去見面你自己見去。”
溫勝利:“簡直胡鬧!我都快六十的人了,簡直天方夜譚!”
溫殊正好開了門,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對溫勝利說道:“現在不是流行老少配嗎?沒準人家姑娘就喜歡你這樣的帥老頭呢,反正你也是單身。你看人家楊振寧啊,不是就娶了個特別年輕的嗎?”
“人家是物理學家,你說你這孩子——”
……
等溫殊走了之後,溫勝利關了電視,拿出紙筆,他準備給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寫一封信,把這個案子所有的疑點都詳細地寫進去,申請重新審理。
溫勝利拿出老花鏡,才寫了不到兩百字,眼睛就開始幹澀發痛。
他閉上眼睛,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眼前又出現了犯人蔣文龍那張憔悴又倔強的臉來。
溫勝利今年五十七了,在基層做檢察官的工作已經整整三十多年了,他一生中什麽樣的犯人都見過。但是那種受了極大委屈的聲淚俱下的哭訴還是讓他印象非常深刻。
那種憤恨又絕望的眼神裏,隐藏的是對整個社會的控訴。
監獄長告訴他蔣文龍服刑九年了,還有六年刑期,之所以沒減刑,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沒殺過人,他不服這個判決,所以他從不申請減刑。
蔣文龍陳述自己案情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你們現在是檢察官,是法官,但是你們不能保證你們的兒子,孫子将來也是檢察官、法官。如果是你的兒子沒有殺過人,卻要承擔殺人的罪名,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平靜的聽我講話嗎?”
當時溫勝利想的就是,如果身為一個檢察官,連這個社會的公平和正義都不能維護,他怎麽能對得起身上別着的那個檢徽呢?
于是溫勝利又開始打起精神,繼續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