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良人

他們剛進了禦書房,太後宮裏的女官便追了過來,問皇帝如何行賞。托盤裏放了兩柄玉如意,他想要哪位作皇後,就賜龍鳳呈祥。貴妃賜榴花結子。

容胤微一沉吟,道:“宮裏沒什麽好玉,配不上二女靈秀。改賜一斛明珠吧。”

賜一斛珠是用典,意喻辭讓。那女官見陡生了這麽大變故,吓得變了臉色,慌忙回廣慈宮禀告。她剛退,容胤便傳了侍墨參政來,叫即刻拟旨通傳各部,令雲行之署理中軍,掌定國将軍印。他急召東宮掌殿來,交待了幾句話,又緊抓了泓的手臂,壓着聲音急切叮囑:“你快去!帶人封了內廷,別叫裏頭傳信出去,再往九門加兵,派人盯着雲氏動向,若雲安平往沅江送信,城外十裏,立即剿殺送信人,快去!”

這是要切斷雲氏的信息通道,叫他們來不及商量對策,只能老實接旨。泓知道事關重大,當即清點禦前影衛,依次布置,又從都尉府調兵,外松內緊,守住了皇城九門。這是踩着時間比誰反應快,他捏了一把冷汗四處奔波,終于趕在雲氏接到聖旨前,把禁宮和皇城九門把守得密不透風。事發突然,他急調了所有禦前影衛,此時皇帝身邊無人守護,他心裏擔憂,一得抽身就急忙回禦書房。

他抄了近道,從宮人通行的密林中一路疾行,遠遠的見到蘭臺宮飛挑的屋檐才放慢了腳步。他一心忙着調兵安置,到了這個時候才有餘暇,把此事慢慢想了想。

那一絲喜悅,如糖如蜜,緩緩自心底泛了起來,甜得驚心動魄。

到這個時候,他要還不明白陛下的心意,那也太……辜負陛下的承擔了。

宮中用如意暗指良緣締結,這十幾年來,陛下只賜過一個人。

泓微微翹起了唇角。

還是……有點高興的。

他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怯,越接近禦書房,腳步越慢。在真正盛大的幸福面前,最勇敢的人也最懦弱。他一步一步接近幸福的最中央,滿心的緊張易驚,像只警惕的小獸,悄無聲息的進了書房。

容胤剛發了幾道密旨給軍中心腹,叫他們在雲行之掌印前做好準備。中軍大營是帝王的枕下刀兵,禁宮若有變,就指望他們第一時間奔赴救駕。那定國将軍的位置,本應由他絕對信任的人來擔當,他掃清了重重阻礙,是為了再過幾年把泓推上去。結果眼下他既要反悔退婚,又要穩住雲氏,只得把後背展露出來,讓雲行之拿了中軍兵權,以示誠意。他眼光向來長遠,事有過手,必謀劃好三步之外。可天子退婚,虛懸中宮,此事聞所未聞,他倉促間狼狽應對,只把眼前敷衍了過去,将來怎麽辦,自己也很茫然。

正自苦苦思忖,突然見泓悄悄進來,他便含笑招呼,問:“都辦完了?”

泓小小的“嗯”了一聲,低垂着眼睛,走到皇帝身前。他已經半年多沒見陛下,此時心跳如鼓,情思難抑,突然間一沖動,扳了皇帝的肩膀就往嘴巴上親。兩人雙唇僅隔了一線,他又畏怯起來,擦着容胤的臉頰而過,最後低頭把這個吻親在了皇帝的衣領上。

那衣領上被親過的地方就留了一點酥癢。一點點入骨入心。

容胤被他撩得快要爆炸,恨不得就地把泓衣服扒下來。偏偏這個時候宮裏人來人往,正是禦書房最忙的時候。他一手撫着衣領,一手汗津津的緊握着泓的手,兩人臉上不露什麽,暗地裏都在手上使勁,十指相扣,狠狠交纏。過了好半天,泓低聲說:“去……一獨亭。”

一獨亭建在大湖上,有長橋貼水而建,直通湖心,素來人鳥俱絕,容胤想要清淨時,就往那裏去。他留了随侍宮人在湖邊等待,和泓一前一後,走過狹窄的長橋進了獨柱亭。亭內有一桌一凳,容胤靠着石桌坐下,泓便扒着容胤的胳膊半跪下來,先羞赧地往他身後看了一眼,見岸邊随侍雖多,卻無人往這邊張望,就借着身形遮擋,滾進了容胤懷中。他渾身顫抖,在容胤懷抱裏胡蹭一氣,又仰起臉來,要皇帝親他。容胤熱烈貪婪的壓下來,把他狠狠往自己懷裏按,兩個人緊緊相貼,心髒劇烈的互相撞擊,彼此痛恨似的往一起親熱。喘息間泓緊摟了容胤的脖頸,癡癡的問:“陛下,不立皇後了嗎?”

容胤含着泓的耳垂咂了咂,回答說:“不立。以後也沒有了。”

兩人一個短暫的對視,泓又問:“是為了我嗎?”

容胤說:“是為了我自己。我的身體和感情沒辦法分開。”

泓沒等來預料的答案,不由呆了呆。可是陛下這句話裏卻藏了更深重的情意,不立後的理由比單純顧念自己還叫人心裏踏實。他細細一想,覺得自己也是如此,登時情熱,嗚嗚咽咽像只護食的小老虎,緊緊扒住了容胤,咬着他衣服不放,含含糊糊說:“我——我——我不想把陛下讓給別人。”

容胤說:“我知道。”

他得寸進尺,又說:“我不想離開陛下——”

容胤說:“好。”

“我不想晚上再被人攔在外頭。”

容胤說:“上次是我疏忽,以後不會了。”

“我想和陛下出宮去坊裏玩。”

這個要求有點難度。容胤想了想,說:“要等機會。下次秋狩的時候咱們去。”

泓高興了,鑽到皇帝懷裏又是一陣亂拱,仰着頭一臉沉醉,去啃容胤的喉結。他意猶未盡的親熱了一會兒,覺得陛下的心意實在沉重可信,便退開了一小段距離,忍不住就把心底最在乎的那件事問了出來,盯着容胤眼睛說:“陛下,泓是誰?”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便是以為自己是別人的替身。容胤慌了,萬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想,連忙道:“泓是你。只有第一次不是……那以後的,都是你。”

第一次是誰,這事卻不好解釋。容胤絞盡腦汁,半真半假的道:“我那時候做了個長夢,夢裏有個人叫泓。等醒來看見你,夢就忘了。”

泓勉強滿意,趴在容胤懷裏半天不出聲。容胤就緊抱着他,把手指從袖口探進去摸他的肌膚,鄭重其事道:“當皇帝,有很多的不得已。但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受委屈。你要信我。”

泓點點頭說:“我信的。”

他想了想,緊抓着皇帝的手說:“別哄我。別騙我。別瞞我。”

容胤道:“好。就這麽說定了。”

說完就埋了頭,和泓耳鬓厮磨,火熱的親在一塊。

他們一起在小亭子裏待到日頭半落,才手拉手回暖寧殿。吃完飯洗漱過,寝殿裏遣退了宮人,泓就滾到了容胤身上,解了衣衫在皇帝胸膛上亂摸。他好不容易才等到陛下屬于他的時刻,此時急得眼角泛紅,抓着容胤的手往後背上拉,要他也撫摸自己。容胤就緊緊摟了他,一邊情難自禁地撫弄,一邊勉強掙紮,道:“現在不行……還有事。”

他邊說,便拿毯子把泓裹起來,按在身邊不讓動。泓不高興了,問:“什麽事?”

容胤說:“是東宮。我辭婚,總得有個理由,叫太子出面來擋一擋。”

泓悶悶的說:“我擋得住。不需要小殿下庇護。”

容胤笑了,道:“你怎麽擋得住?涵明有母家,又有外祖母家,皇城一半的家族都在背後撐着他,你——”

他說了一半,頓了頓,想到泓真正是無依無靠一個人。大教習不谙世事,就知道訓斥他沒出息。也不管他在幹些什麽。後位虛懸,泓就成了衆矢之的,将來不知道多少非議壓力要他扛。他若這樣和自己見外,現在還好,将來苦楚就沒處訴說了。念頭一轉便道:“一人之力總有不及。太子遇事要家族出面,你也一樣。咱倆在一起,以後東宮也是你的家人了。這種事就得全家抱成團一起上。等孩子再大些,他們的武課還要你教導。當年大教習怎麽教你的,你就怎麽教他們。”

泓呆呆的想了想,乖乖的答應了。容胤便伸了一只手在毯子裏摸他。泓安靜了一會兒,又不耐煩起來,摟着容胤胳膊,難耐的蹭來蹭去,在他肩膀上咬了無數個牙印。

到了夜深,東宮果然鬧起來。兩位皇子自小一塊在外祖母家長大,感情親厚,回了宮也還住在一起。雲婉今日入宮請安,就有人私底下和兩位皇子說,新皇後将來有了嫡子,他們就有性命之憂。小皇子立時大哭,太子年紀大一些,卻知道這種話竟然有人敢傳,背後一定有父皇授意。不立新後對他是好事,太子當即拿着雞毛當令箭,大大的吵鬧開來,拎着把劍要自刎謝罪。消息傳到暖寧殿,容胤連忙過去安撫,一時間阖宮驚動。等到了第二日,聖上因太子辭婚的消息,已經傳得滿朝皆知。

這一下驚變,打得雲安平徹底摸不着頭腦。婉娘在深宮傳不出消息,另一頭拔擢雲行之作定國将軍的旨意已經通報了各部。雲氏父子無可奈何,權衡利弊後決定先叫雲行之回來接旨掌印。容胤等到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才放開宮禁。雲婉這才遞出消息來。可她也不明白哪裏出了差錯,雲安平便叫她在宮裏多留一陣子觀望。

容胤一手毀約,一手又給了足夠的誠意彌補,此時便束手等雲氏出招。雲安平摸不透皇帝到底是什麽打算,只得按兵不動觀望風向,一邊往太子母家和太後那裏打聽。這時候就顯出後宮無人的弊端來,帝王若有個寵妃服侍,枕邊稍微探探口風,也能把聖上的心思揣摩出一二。想來想去現在能夠得上的只有那位一等禦前影衛,雲行之便心急火燎的往紫陽殿遞信要泓出來見面。

泓和皇帝正情濃,一刻也舍不得分開,得了信滿心的不情願,磨磨蹭蹭的又拖延了幾天,才趁着陛下例朝的時候出宮和雲行之見了一面。兩人約在一處幽靜的會館,一碰頭雲行之就單刀直入,抓了泓衣袖說:“小哥這回千萬要救我。”

泓說:“你已經執掌大印,位列國字将軍,這是好事,我有什麽可救?”

雲行之委屈至極,道:“這算什麽好事?這是把我架火上烤!你看看滿朝大将軍,能晉封國字的,哪個不是打拼了二三十年,戰功累累才得榮耀?我連冠禮還沒行過!咱們倆歷遍中軍大營,那麽多将領允諾将來盡力提攜,結果我當時滿口感謝,一轉身成了人家頂頭上司,這不是當面打臉嗎?你說這定國将軍我做不做得?現在別說去雁北赴任,我在家裏連門都不敢出!這是拔擢我呢還是誠心捧殺我?”

泓聽了也提他為難,便勸慰道:“陛下也是一片好意,只是倉促間無暇多考慮。你先安心接了大印,以後可以慢慢再看。”

雲行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攀住道:“就是這句話!你既然知道聖意,就給我個準信,這事到底因何而起?我姐生而賢淑,家裏一直以國母相待,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變了天?現在她在宮裏進退兩難,我又小腦袋戴了頂大帽子,你要知道怎麽回事,就千萬救我一救。”

泓有些不自在,拿了場面話敷衍,道:“東宮還小,陛下不得不有所顧及。”

雲行之急得直跺腳,怒道:“別拿這種話糊弄我!冊立中宮關乎國家社稷,陛下突然翻盤,必是因着大事。多少家族都在等着定下中宮後晉封承恩女官,我家不能承恩,還要拖到什麽時候去?到底是婉娘觸犯了天顏,還是陛下對雲氏起了戒心,你多少給我透一點。”

泓很是窘迫,垂了眼睛道:“不是什麽大事,你不用擔心。”

雲行之一見便知道泓肯定通曉內情。兩人相交已久,他早把泓的性子摸得透透的,知道旁敲側擊,威逼利誘都不管用,就拉了凳子近到身前,一臉的懇切,道:“後宮位份關乎家族福祉,陛下.身邊要有個寵愛的妃子,前朝內廷都跟着受益。眼下後宮無人,出點什麽事情,大家只好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摸不透聖意就容易自危,幾大世家一抱團,陛下也不好控禦。你要知道內情,哪怕稍微吐露幾個字,替大家體察聖意去了猜疑,也是為陛下盡忠了。”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泓的神色,委婉的提醒泓在宮裏的身份。這話透徹體貼,說得泓心中一震,猛地意識到宮中沒有後妃,這下傳聖意,上陳臣情的職責就必須由自己來擔當,否則陛下根基不穩。此念一出,他便正色道:“到底是為了什麽,不得聖谕,我不敢說。但是雲氏想要個什麽樣的章程,我可以居中斡旋,代為傳達。”

雲行之一呆,說:“這個我做不了主。得先問家裏人。”

泓點了點頭,道:“我只知道陛下雖然辭婚,對雲氏卻是倚仗的,不然也不會竭力彌補。定國将軍是個什麽樣的位置,你心裏清楚。家裏是什麽意思,你不妨和我說,得機會我就幫你探探陛下的意思。”

雲行之聽他口氣如此篤定,倒怔了半天,将信将疑,問:“你說的可有準?”

泓淡淡道:“除了我,宮裏也沒有近身服侍禦前的人了,你不信也得信。”

這話是實情。雲行之點頭應下,兩人又閑扯了一會兒,見到了散朝時間,泓便告辭回宮。

他走側門入宮,剛過了仁澤門就被宮人攔下,要帶他去廣慈宮。泓以為是陛下派人來叫,也沒放在心上,便跟着那兩位宮人進了內廷。待那西側道甬門突然在身後合攏,兩排宮人欺身跟了上來他才驚覺,發現自己退路已封。他腳步一遲疑,領路宮人便轉過來笑笑說:“太後親自召見,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大人不要辜負聖恩。”

泓心中一寒,見着內廷的宮人和女官已經把自己包圍,畏懼就不受控制的湧了上來。內廷裏的規矩他是領教過的,承恩後記檔,他就要受內廷轄制。如今太後掌着六宮大權,懿旨親召,根本就沒有抗拒的餘地。他硬着頭皮,跟宮人進了廣慈宮的配殿,一擡頭先見到司禮官一臉漠然,服侍在太後身邊。他頭皮發麻,當即拜倒行了大禮,伏地上不出聲。

太後五十多歲的年紀,慈眉善目,言語間透着溫和,先把泓打量了一會兒,說:“這模樣可一點兒都沒變。”

她像是和身後服侍的雲婉聊天,又像是說給泓聽,道:“這都是皇帝當年幹下的糊塗事。靜怡怕惹麻煩,一心想斬草除根,還是哀家見孩子可憐,硬給留了下來。當年就見着這孩子有福氣,現在看果然是個有大福氣的。”

雲婉便躬身而答:“這是蒙了太後恩典,得結一份善緣。”

太後“嗯”了一聲,對泓道:“中宮未立,皇帝也不想壞了規矩。你身為男子,沒有懷胎得孕之憂,也省了冊封位份的麻煩,在婉兒入宮前能有雨露,也是聖上體貼皇後的一番心意。這一點,皇帝不說,你自己心裏要清楚。”

泓低頭應了,太後又道:“哀家年紀大了,宮裏的事一向懶得管,由着皇帝胡鬧。不過胡鬧也得有個分寸。聖上國事繁忙,一時想不周全,你服侍禦前,卻不能不勸誡。侍奉皇帝是個辛苦的差事,你想長長久久的幹下去,腳底下就得好好紮根。如今你榮辱盛衰全在皇帝一念之間,縱使熱鬧,又能拿什麽來托付終生?哀家憐你孤苦,給你找棵大樹依靠,等将來婉娘入主中宮,你的功勞,她不會忘記的。”

她言下之意,便是要泓勸說皇帝立後。泓低了頭不吭聲,太後就看出他的桀骜來,把臉一翻,厲色道:“聖眷雖濃,你也要掂量下自己的斤兩!不懂規矩,哀家就親自來教!司禮官帶下去,賜浴蘭湯,洗幹淨了再來回話!”

她話音一落,司禮官就向前邁了一步,示意兩側宮人近前壓制。衆人剛碰上泓的手臂,只聽得“锵”地一聲,寒光一閃,泓竟然把腰間佩劍拔了出來,劍尖微顫,在身前劃了道優美的青弧,冷冷道:“別碰我。”

禦駕前不得見兵刃。他一身禦前影衛服色,常年在宮中行走,太後也沒想過提防。這一下殺意畢現,吓得人皆變色,立時團團護住了太後。

泓逼退了衆宮人,便反握了短劍,在腰上一錯一脫,将刀鞘卸了下來。他挺起身子,換成了武者的單膝跪禮,挽了個殺氣凜冽的劍花,立即歸劍入鞘,橫劍在身前,那劍柄上金燦燦的皇家徽記就在虎口邊閃耀。他環視一周,沉聲道:“臣乃天子刀兵,皇朝護火人。帝王威儀,不容進犯。陛下欽賜佩劍,特赦禦前血光。有敢犯顏辱臣者,殺無赦。”

這話裏飽含威脅,太後一輩子金尊玉貴,何嘗被人如此頂撞過?登時把臉一沉,就要召喚宮外侍衛。衆女官都吓得花容失色,無人敢出聲,正自僵持間,突然一位宮人貼牆溜進來,在太後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太後驀地一震,不由變了臉色。她也曾經獨掌大權,談笑間控禦江山,不是大事,斷不會如此動容。雲婉察言觀色,立即出聲打圓場,道:“泓大人言重了。賜浴蘭湯是宮裏承恩後的例賞,大人雖為男子,禮不可廢。要是大人有顧慮,就由婉兒來侍浴如何?”

她一邊說,一邊款款走到泓身前,含着一點笑意,伸手要扶泓起身。

泓瞥了太後一眼,見她一臉冰寒,把臉轉過去了和那位宮人說着什麽,不再往這邊看,便就坡下驢,重新行了大禮,恭恭敬敬和雲婉一起退了出來。沐浴的地方就在配殿後面,宮人早已準備妥當,在浴池裏撒滿了花瓣。那浴湯色作乳白,異香撲鼻,是用名貴香料浸泡而成。他滿肚子怒氣,也不脫衣服,噗通一下跳進去,在裏面泡了兩下就算完,沾了一身的花瓣,出來換衣服就走。

他一出浴室,打頭就迎上雲婉,正帶了宮人在外面等他。泓隐忍着怒氣全在心裏,冷着臉和她擦身而過,雲婉便在身後叫他:“泓大人。”

泓站住了腳,轉過頭等她說話。雲婉便俯身一禮,擡起頭來卻忘了要說什麽,光看着泓發愣。

愣了好半天才低聲道:“家裏嚴格教導,母儀天下該有着什麽樣的儀範和胸襟,婉兒全都牢記于心,不敢有絲毫差錯。想不到第一次面聖就被遣退,也不知道哪裏做的不好。大人服侍禦前,若有機會,能不能安排一次禦前陳情?婉兒不敢分了大人恩寵,只是家族榮辱歸于一身,不得不再争取一回。”

她姿态擺得夠低,道理也正當,泓挑不出毛病來,心中卻無比的暴躁,也不吭聲,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

他怒氣沖沖,出了廣慈宮就直奔禦書房。內廷裏見不得人的招數多的是,第一次承恩後,他就曾被人以教導規矩的借口,狠狠的整治了一回,搞得他現在一進了內廷就害怕。當時年少不懂事,現在想起來實在是太傻了太傻了!白練了一身武功,居然任人欺辱,一點都不知道反抗!除了陛下,就不應該讓任何人碰他!

他也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氣還是生太後的氣,憋了一肚子火,回蘭臺宮找皇帝。一踏上殿階就覺出不對,禦書房裏格外的緊張森嚴,随侍宮人戰戰兢兢一點兒聲響都不敢出,無比的寂靜沉重。

他不知不覺屏住氣息,放輕了腳步。進了屋子見一位十幾歲的少年一臉驚懼,兩股戰戰,趴伏在禦駕前。少年顯然是跪了有些時候了,已經汗透重衣,面孔青白。泓見了一怔,認得是太後母家的長孫。太後母家人丁稀薄,第三代就這麽一個孫子,素來愛護得如珠如玉,很少出門。他不便露面,就一側身躲在了屏風後面。

容胤本來是一臉的冷峻,見泓回來了,立時換了副溫和面孔,和顏悅色的對少年道:“起來吧,幾年不見,你長這麽大了。朕國事繁忙,難免有疏忽,你不要見外,沒事常來坐坐。”

那少年被急召入宮,大禮拜見聖上,一個頭磕下去,皇帝就沒叫起,已經跪了快一個時辰。帝王臉色一沉,尋常臣子都驚怕,何況他一個稚嫩少年?這會吓得魂飛天外,汗流浃背癱在地上,半天不能應答。容胤便叫宮人扶他退下,溫言道:“去向太後請個安吧。你一入宮,她就惦記着呢。”

他等着少年剛走,就出聲招呼泓,道:“過來。”

泓滿腔的怒氣早化為烏有,聽見陛下召喚,就低眉順眼的走了過去,緊挨着容胤坐下。容胤攬了他肩膀,先在脖頸間聞了一聞,笑道:“去了一趟太後宮裏,沒吃着虧,倒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回來。”

泓臉紅了紅,說:“臣魯莽,在宮裏頂撞了太後。”

容胤“嘿”地笑了一聲,道:“你是禦前影衛,要保護主君,更要保護主君心愛的人,這是你的職責,知道嗎?”

泓紅着臉說:“知道了。”

容胤忍不住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道:“人皆有重。我最喜歡你這點,自己知道看重自己。”

泓得了誇獎,又高興又害羞,就往皇帝的身邊依偎。容胤用力的又聞了兩下,說:“香香的。”

泓不好意思了,小聲說:“給妃子用的。”

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容胤聽了卻魄蕩魂搖,一時間心魂俱醉。他摟了泓在懷裏,貼着耳朵問:“給妃子用的,為什麽你用上了?”

這一下問得泓面紅過耳,埋了頭不吭聲。容胤又問:“你是不是我的妃子?”

他連問好幾遍,泓也不吭聲,慢慢往後挪着要躲。容胤扳着肩膀不讓他跑,一個勁的問:“是不是?是不是?”

泓頂不住了,只得說:“是。”

容胤悄聲笑道:“是什麽?”

泓連續幾次想要走都被容胤抓回來,被逼着一定要說。他羞恥得在容胤懷裏縮成一團,埋着頭小聲說:“是陛下的妃子。”

容胤忍不住笑出聲來,見泓羞窘得全身都紅彤彤的,就把他按在榻上亂親,緊摟着說:“不是妃子。是我的良人。”

他頓了頓,又說:“我也作你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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