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

齊誠夫妻抵達岳王府時, 齊春錦玩得額前的碎發都濕了,愈加顯得眉眼明媚。

岳王府的下人并不怠慢齊誠夫妻,徑直帶着他們到了院門口。

“三姑娘就在裏頭了, 王妃與世子也都在呢。”

王氏擡頭一看, 便看見了齊春錦的模樣。

她心下嘆氣,很不得将女兒捂起來, 不叫任何人看見。但王氏也知道, 這是不可能的。

待走近了,不等王氏動手, 那廂岳王妃已經先掏出帕子來, 仔細給齊春錦擦去了額上的汗。

王氏見狀, 心下這才一松。

她疼愛女兒, 自然希望旁人對齊春錦也是好的。

此時齊誠和王氏對着岳王妃見了禮。

岳王妃連忙阻斷了他們的動作, 齊春錦也跟着從秋千上跳了下來。也就是此時,齊誠二人方才瞧見,那秋千後還立了個默不作聲的少年, 打扮怪異……

齊誠與王氏倒也并不露出怪異的目光, 他們隐約猜到了少年的身份。夫妻二人忙又微微躬身行了禮, 當下又被岳王妃一把扶住了。

“何必這樣客氣?我與夫君都不耐這些規矩。今日我與錦兒說起,想要收她做義女,她心頭還惦記着,得爹娘答應了才行。”

早些年岳王夫婦一心都在岳郗身上,也沒能再多生兩個孩子。這些日子裏, 見多了齊春錦和雲安郡主, 便一下覺得有個女孩兒在府中是極好的。和王氏說起話,自然也就真摯了許多,哪裏還會擺架子?

王氏收住了, 只是沒好氣地同齊春錦道:“你倒好,勞世子為你推秋千。”

齊春錦忙笑眯眯地上前去,抱緊了王氏的胳膊。

帷帽後的岳郗也不動聲色地将王氏二人的模樣,記在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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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在此地立着了,走罷走罷,且入席中說話。”岳王妃爽朗地招呼道。

王氏心道,這可實在是她最想要的婆家了。以錦兒的性子,只有這樣的不會疲于應對。

怎麽就要認作幹爹幹娘了呢?

岳王有心與齊誠夫婦拉近距離,便說了個玩笑話:“往日府上可熱鬧得很,正是有了你們家姑娘,還有雲安郡主,再有齊王殿下時常來做客……”

王氏聽得眼皮直跳。

時常來做客?

“只是今日卻不見來。”岳王道。

王氏暗自拍了拍胸口,心道幸而沒有來。

待入了座,岳王有意與齊誠談論,只是一個從軍,一個從文,總是說不到一塊兒去。齊誠正覺得尴尬,不大對得起人岳王府一番熱情,岳王卻是笑道:“哈哈,你善詩文,立平應當與你有話聊。”

齊誠腦袋拐了個彎兒,方才想起來,岳王口中的“立平”是寶朔十七年的狀元,如今是戶部郎中。岳王的口吻親近,好似與之熟識,倒是叫人吃驚。齊誠再不通政事,也曉得從未聽聞這二人有過來往。

不過自己想這麽多做什麽?

齊誠與王氏看着齊春錦給岳王夫婦二人敬了茶,改口稱了“幹爹幹娘”,如此齊家便真與岳王府攀作親戚了。

岳王妃又命人取了個盒子來:“此物原是一塊兒,後來分作了兩半。本是想着要生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再分下去的。誰曉得這些年裏,府中只有一個郗兒,如今便将這另一個給錦兒……”

一旁的丫鬟将盒蓋打開,露出了裏頭的物件。

齊春錦瞪圓了眼。

咦?

“錦兒過來,幹娘給你戴上。”岳王妃招手将人叫過去,繞着齊春錦纖細的脖頸,就往上戴,她笑問:“方才發什麽愣呢?”

“又是玉。”齊春錦細聲道。

“又是?”王氏怔住了。

岳王妃不由笑道:“還有誰送玉給你?”問完,岳王妃又有些失悔,若是問到齊王頭上就不好了。

王氏心下已有了猜測,心沉了沉,忙道:“昔日我們住在定州,定州別的不多,石頭卻是多得很。那時候她爹爹為哄她,總是買些石頭來給她玩兒,父女倆還給這個起名叫昆山玉,那個起名叫聞香玉……”

岳王妃便也順着笑道:“原來如此。”

只是這二人一個對視間,都已明白對方是聰明人,那便好,日後才好打交道,就怕碰上那拖後腿的蠢人呢。

岳王沒別的可送,就遞了個錢袋子給齊春錦。

王氏哭笑不得,心道岳王府極是妥帖,卻又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這便是幹爹備的禮物了。”岳王讪讪道。

他素來不擅送禮,想來想去,覺着這個最是實在。

“此物怎麽能要呢?”齊誠推拒道。

“如何不能要?”卻是那坐在輪椅上的世子開了口,嗓音冷淡,帶着王府中人天然的氣勢。

世子開口,自然不能再推拒。

和世子比起來,要拒絕岳王夫婦都容易得多。

王氏拽了拽齊誠,道:“錦兒收下吧,都是心意。”

齊春錦收好了,又低頭翻了翻自己的兜兒,從裏頭取出來一塊符,遞給了岳王妃:“定州靈光寺求的。”

再翻一翻,又翻出來個小人偶,用布紮,裏頭被羊絨塞得鼓鼓的,身披铠甲,腦後插靠旗,是個武生模樣的人偶。做得還有幾分惟妙惟肖。

齊春錦遞給了岳王,指了指自己,抿唇笑了下:“我親手做的。”

王氏又一次哭笑不得了。

果然還是小孩兒呢,回禮淨想着這些玩意兒。

岳王妃也忍不住笑問:“錦兒來府裏玩,怎麽還帶着這些?”

齊春錦看向岳郗:“帶來同雲安和世子玩的。”

岳王妃心道郗兒可不愛玩這些,只是怎麽好戳傷小姑娘的心呢,便沒有說出來。

岳王道:“是個将軍模樣,倒也與我極為貼合嘛,這個禮我是極滿意的。”還叫人把那小孩子玩兒的人偶收在盒子裏了。

齊春錦當下抿唇笑了。

久久沒有開口的世子,突然看向了身後推輪椅的丫鬟:“你……”

丫鬟一驚,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妥當,得罪了世子,忙低下頭去。

岳郗嗓音艱澀道:“我屋裏……黑帛裹着的,取來。”

岳王妃身邊的嬷嬷當先應聲:“老奴曉得是哪個,老奴去取。”說罷,不一會兒就取來了。

岳郗隔着帷帽的層層紗望向齊春錦,而後才捏住那黑乎乎的物件,遞向了齊春錦。岳王妃道:“想必是郗兒要給妹妹的見面禮了。”

岳郗這才低低應了聲:“嗯。”

齊春錦好奇地拆開來:“這是何物?”

話音落下,便見裏頭是一卷《九成宮醴泉銘》,齊春錦跟着齊誠學過書法,遠遠達不到字字珠玑的地步,但她卻也懂得什麽是好,什麽是壞。這樣一帖字,字随勢賦形,開闊疏朗,自然是極好極好的。

岳王妃驚訝道:“這是郗兒十歲時寫下的字帖,便是連大儒方文喬、馮熙子也稱贊過郗兒的字。”

那時岳郗還不似今日這般足不出戶,他的老師贊他或許是齊王之後,又一将要少年便成名的俊才。

岳世子年紀小,尚不懂得謙遜,他得了誇獎,便将那帖字視作心愛之物,整日懸挂房中。直到後來岳王府閉府,他日漸消沉,岳王妃也就再沒見過那帖字。

如今再看它,已不再單單是一帖得了名儒誇贊的字,它更像是那個因為染病閉府而被迫塵封的,曾經年少得意的岳郗。

齊春錦将它抱在懷中,點點頭道:“我将它挂起來。”

岳王妃聞言笑了,愈發真切。

只是還什麽禮好呢?齊春錦有些犯難。

“今日這桌宴擺得匆忙,錦兒不必還禮也無妨。”岳王妃道。

可是哪裏能不還呢?

齊春錦看了看岳郗,從頭上拔下了一支金釵。

金釵是削長的魚形,下墜一只圓滾滾的明珠,造型奇特精致,華美而不媚俗。

“世子可簪發。”齊春錦道。

岳郗極少束發,一則早已不見他人,二則不願王府下人觸碰他。

岳王夫婦屏了屏呼吸,并未出聲說那是女子才戴的款式。

岳郗垂眸接過,喉頭動了動,只聽得少年嘶聲道:“多謝。”

如此這桌酒宴便可算作是圓滿了。

齊家人在岳王府又多作了會兒停留,方才離去。

岳王妃回轉身去,便見岳郗手中還攥着那支金釵。岳王妃身邊的嬷嬷不由出聲:“倒也怪了,這齊家小門小戶,卻無半點小家子氣。入了府中,見王府威儀,也不露聲色。從定州來,卻好似不缺錢一般。齊姑娘送出手的金釵,便非是市面上随處可見的玩意兒。”

“家再貧也總有三兩錢,這有何稀奇?何況齊家祖上曾是大戶,不過到了他們如今這一支,才敗落了。”岳王渾不在意道。

岳王妃哪有心思去管這些?

她徑直走到岳郗跟前,忍着心頭激動,與岳郗說起話來。

岳郗話少,但比起先前一聲不吭、動也不動已是大好了。

當下岳王府上下又是一派和樂氛圍。

……

“倒也是奇了,岳王一家原先氣勢洶洶尋上門來,還怕成仇人呢,如今卻是成了京城裏頭咱們唯一親近的人家。”這廂王氏嘆道。

“是啊,雖是王府,卻并無架子,又為人通透明理,實在難得。那岳王世子也實在叫人惋惜,年幼時便腹有錦繡,将來該是大才……”齊誠應聲。

王氏掀起簾子朝外望去。

他們已經行出了齊王府所在的巷子,滿眼所見皆是京城的繁華。

王氏喃喃道:“誰又能想到,回京城并不是預想的那樣受盡刁難困苦……”

再想到大房,竟好像離他們已經極為遙遠了。

“是啊。”齊誠也有幾分感慨。

王氏不由轉頭看向了齊春錦。

齊春錦被母親瞧得有些緊張,難不成母親瞧出來我瞞着她了?

王氏望着女兒嬌媚的面容,低聲道:“卻是全賴錦兒,方才結識了貴人。”只是不知這般究竟是好是壞。

王氏沒有将後半句話說出來與女兒添堵。

齊春錦這會兒卻是愈發緊張了,她舔了舔唇,道:“母親,若是……若是要同人定親,該要如何呀?”

“你問這個作什麽?”王氏失笑,“男子定親,才要想着三媒六聘。”

“何為三媒六聘?”

“聘書、禮書、迎書,納禮、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親。此為三媒六聘。而這其中頭一個要做的,便是納禮,即備下禮物,由冰人前往姑娘家中說親,再交換聘書。”

王氏話音落下,轉頭卻見女兒面容已經皺作一團。

“錦兒這是怎麽了?”

齊春錦嘆氣道:“那日太後生辰,她将我喚去了。”

王氏點頭:“此事你已同我說過。”

“那日她想要将我許給一個叫于……于昌文的。”

王氏聞言大驚,這事她可不知道!

“于昌文是誰?”王氏腦子裏一下便亂了,她只想着齊王待齊春錦好得不正常,又想着岳王府高攀不得……怎麽太後卻悄無聲息将她女兒指給了個勞什子于昌文!那是她女兒啊!她捧在掌中如珠如寶的女兒啊!

王氏臉色煞白,眼底更透出了冷意。

齊誠也一下慌了。

“于昌文我已去見過了。”齊春錦皺了皺臉,道:“有三個我這樣大,齊……唔,說他一餐要吃十八碗飯。”

其實宋珩說的是一頓吃十碗。

但齊春錦想了想,免得母親聽了自己要和齊王定親,聽完生氣。便悄悄往上頭又添了八碗。

“若是嫁了他,我只怕飯都要吃不飽。”齊春錦苦着臉道。

傻姑娘,哪裏是吃不吃得飽飯的事。

王氏都快落下眼淚了。

“他長得還極醜……”齊春錦說罷,又悄悄看向齊誠,小聲“呸呸”,“背後議論他人,不該的。”

素來正直教導女兒不得背後诋毀的齊誠,怒聲道:“這等醜八怪,怎配娶我女兒?”

“于昌文我是聽過的,酒色之徒!”齊誠越說越氣,滿面漲紅,像是恨不得立時登于家門,将那個于昌文拖出來打死。

齊春錦弱弱又插聲道:“于是我便想,若是我先嫁個人,是不是就能躲過他了?”“齊王就很厲害,于昌文肯定要怕的。”

豈止于昌文要怕,便是太後也要怕的。

齊誠搖頭道:“雖說在爹爹心中,錦兒是天下第一好的。可這齊王,年幼封王,文武雙全,天底下哪個女子不想嫁呢?卻為何到如今還未娶親?有傳言,說他心中早有傾慕的神女。錦兒就不必想了。”

王氏聽完都禁不住納悶,難不成先前是她想岔了?齊王對她女兒并無意,反倒是錦兒一廂情願要嫁給齊王?

齊王心中有傾慕的人?

齊春錦暗暗在心中搖頭,并不細究。

她清了清嗓子,語氣卻還是細弱的:“那,若是齊王登門來,就如母親說的那樣,說親納禮……”

齊誠憐愛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錦兒莫去想這些了,爹爹一定為你想法子。但凡是錦兒不肯的,管他誰指婚許配,太後也好,誰人也好,爹爹拼命也會想法子的。”

齊春錦暗暗嘆氣。

哎呀。

她都說了嫁給齊王了呀,爹爹怎麽還要拼命?

此時馬車卻是停住了,車夫的聲音傳來:“老爺,太太,咱們到了。”

永安宮。

一個老嬷嬷提着裙擺,快步走來,等到了太後跟前,忙屈身行了禮,壓低聲音道:“這兩日太皇太後總宣進宮來的是安陽王妃……”

太後猛地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她傳安陽王妃作什麽?”

老嬷嬷也皺着眉,低聲念道:“是啊,昔年安陽王府上乃是先皇近臣,曾有王士孝等人跪請齊王登基,安陽王卻力扛之。如今怎麽……怎麽……”

太後揮退了身邊的宮人,揪緊了帕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其中早晚要起變化……”

一旁另一個嬷嬷卻是驟然出聲道:“是為齊王的婚事罷?”

太後臉色微變:“難不成他們也瞧上了王家的姑娘?”

嬷嬷道:“太後還記得将那個齊姑娘傳到跟前來那日嗎?”

怎麽不記得?

提起這樁事,太後都覺得沒臉。

太皇太後老成精了,在衆人跟前給她沒臉都給得不動聲色。到底是舍不得交出手裏的大權,這是在打壓她呢。

“那日太皇太後問她姓名,似是第一回 見,但開口卻又是百般誇贊,又命人取凳子、點心來給她,不叫宮人怠慢了她……那齊家是個什麽人家,哪裏擔得起如此大禮?”嬷嬷道。

是啊,正因如此,太後才更覺得心頭窩火。

這不是拿一個毫無家世的小姑娘抽她的臉麽?

嬷嬷急聲道:“這分明是齊王瞧上那齊姑娘了,一早與太皇太後通了氣兒,這才有太皇太後的回護。安陽王妃是諸王妃之中,位置最高,聲名最好的。您忘了麽,您原先也是想請安陽王妃去王家納禮的麽?”

太後驚愕道:“那齊春錦年紀比齊王小,輩分也矮上一輩……這……”

“古時還有侄兒娶嬸嬸,叔叔納侄媳的哪。太後莫忘了那日于家人來,說是齊王殿下身邊跟了個姑娘。”嬷嬷又道。

“……”太後抿了抿唇:“且看安陽王妃之後往何處去了就是。”太後始終覺得放心不下:“不成,皇帝的婚事也拖不得了。齊王一旦有了後……”

太後未将話說完,嬷嬷卻已會意,跪地應了是。

“若真是去了齊家,豈不是叫齊王搶了先?哀家還想着叫安陽王妃去給王家做個臉呢。哪裏又挑得出比安陽王妃更合适的人選來?”太後心頭那股氣一下又不順了。

“哀家的兒子是皇帝,皇帝合該娶這最賢淑的女子,用這聲名最好的冰人。”

“可若去的是王家……”來報信兒的嬷嬷不由出聲提醒道:“那可就來不及了。”

“是啊。”太後面色微沉,“罷了,也不必一定是安陽王妃,只管先将王娴定下。哪怕皇帝不納王娴,也決不能成了齊王的人。拿哀家的令牌,去傳廣平侯夫人。”

“是。”

太後哪裏曉得,這會兒安陽王妃還在坐冷板凳呢。

若是原先齊家的下人,沒見過這等貴人,肯定要吓得手足無措。只是如今跟随二房住進來的下人們,早已見過齊王這等尊貴人物了,又接過來自岳王府的馬車,一個安陽王妃,倒不算如何厲害了。

底下丫鬟有條不紊地送了茶水、點心上來。

安陽王妃正想着,這樣一戶不起眼的人家,難怪被太皇太後看中,原來都是些不卑不亢的人物。待她端起茶杯,揭了蓋子,掃上一眼便不聲不響擱了回去。這茶葉不比大紅袍香馥郁,不比白毫銀針如銀似雪,更不及龍井鮮嫩清高……想是一兩銀子都不到便能稱一大捧的茶。如此可見,齊家果然還是小。

就不知岳王府為何也要高看一眼?

“老爺太太和姑娘回來了。”外頭有人報。

安陽王妃坐得都有些乏了,她掃了一眼,心道這齊家連跑腿的下人都沒幾個,實在是沒排場到了極點,鄉紳富商家中尚有奴仆幾十呢。

齊誠和王氏一邊往裏走,一邊聽得丫鬟急急道:“今個兒老爺太太一走,就來了車駕,說是安陽王妃,要來尋老爺太太的……”

齊誠與王氏對視一眼,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們上何處去結識這般人物?

“不會又是錦兒?”齊誠遲疑道。

王氏也納悶:“她認識一個兩個也就罷了,哪能三個四個的貴人都叫她一個小姑娘認識去了,還親自登門來呢?”

說話間,他們便邁入了廳堂。

安陽王妃早在太後生辰宴上就見過齊春錦了,只是這回見了,依舊免不了驚豔。

世上真有這般女兒家,生得出衆至極,但凡為男子,見了哪有不心動的?便是攝政王,将來也應當是要對她疼愛有加的。

安陽王妃心下一動,這才站起身來,笑道:“快坐下說話。”

齊誠與王氏先是行禮,再是落座。

安陽王妃眼見時辰不早了,生怕今日完不成太皇太後的交代,便也不再委婉客氣,笑着道:“我今日冒昧登門,是為向三姑娘提親。”

齊誠和王氏心下咯噔一聲響,齊齊想到了于昌文的頭上。

安陽王妃等了會兒,見這二人誰也不言語,瞧不出半點喜色,心底也忍不住犯嘀咕。這樣的大好事兒,齊家怎麽回事?

齊誠這才露出為難之色,道:“錦兒年紀尚小……”

“也該是定親的年紀了。”安陽王妃忙笑道。雖說與齊王比較起來,是顯得年紀小了些。說罷,她拍了拍手掌,示意身後的宮人上前。

那宮人面目慈和地一笑:“都擱在外頭呢。”“擡進來。”

話音未落,便已有人擡了箱子進來。

幸而這座宅邸原先是官邸,宅院大,廳堂寬敞,若是換做齊家的花廳,恐怕還未必擺得下。

齊誠與王氏對視一眼,心緒難安。

尋常人家都是先遣人上門探個口風,如此才遣冰人攜禮上門。可如今這一擡接一擡的,早早超越了納禮時應該攜上門的禮制數量,如何還得回去?

這不是擺出了強逼的姿态嗎?

齊誠怒從心起,正要不管不顧為女兒拒絕這樁婚事,安陽王妃卻是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道:“此乃太皇太後令我帶來的信物,齊老爺和太太可信之。”

太皇太後?

齊誠一愣。

不該是太後嗎?這與太皇太後又有何幹系?

王氏抿了下唇,意識到她和齊誠恐怕是先入為主了。

王氏收拾起心緒,微笑問道:“方才還不曾問,是哪戶人家托了王妃來說親。”

這齊家竟然一無所知麽?

安陽王妃也是心下驚訝。

安陽王妃打開那錦盒,露出裏頭一塊令牌,正是太皇太後的手令。她道:“還能是誰家?太皇太後膝下如今還未成婚的子嗣,只餘齊王一人。”“我正是得了令,前來為齊王殿下提親。”

齊誠和王氏齊刷刷看向了齊春錦。

齊春錦坐在椅子上,單手撐着下巴,正暗暗嘆氣,道這人要定個親,可實在麻煩得厲害……一眼望去,還是少女的天真,又還帶着點少女的憂愁,也不知是走神在想什麽。

齊王!

竟真是齊王?!

王氏都來不及思考別的了,腦中陡然升起一排大字來。

比于昌文好得多得多!

那于昌文是酒色之徒,齊王這些年卻從未傳出過好女色的傳聞。

安陽王妃原先覺得這一趟應當是極為順利的,小門小戶的人家,若是得了這樣一攀高枝變鳳凰的機會,豈不是忙不疊應下來,只管跪地謝恩?

可如今她卻有些拿不準了。

這家人從上到下都透着怪。

安陽王妃攥緊了手中的帕子,不自覺地催促道:“如何?二位也該給我個話兒才是。”

齊誠:“好!極好!”

王氏猶豫片刻,也點了頭。

安陽王妃這才展顏了:“聘書也在裏頭了,齊王殿下親手寫的。還有那一對雁,齊王殿下親手打的……”

齊誠和王氏聽得心下驚駭,也不知是真,還是安陽王妃編的話哄他們。可想想,他們有什麽值得哄的呢?若是真的……那……王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齊春錦在馬車上的那一番話,與其說像是在和爹娘訴被指給于昌文的苦,倒更像是在鋪墊後頭安陽王妃登門的事。

——錦兒一早就和齊王說好了?!

哪裏是什麽一廂情願?

王氏心下又覺得苦澀,又忍不住想笑。

小姑娘長大了,也有心眼兒了。

“這三姑娘的八字……”安陽王妃出聲。

王氏重整心緒,說服自己好好接納了這樁事。她道:“鳶兒,取紙筆來。”

“齊王殿下的八字……”安陽王妃沒說完,但王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攝政王天潢貴胄,八字自然不可随意交于旁人。因而八字就不必交換了,只取齊春錦的去。

王氏點頭:“應當如此。”

王氏面上大方、滴水不漏,只是當娘的,心下卻忍不住開始想,到底身份尊貴不同普通人,将來真做了齊家的姑爺,恐怕不止是八字上不平等,其它事不平等也是常有的。

安陽王妃又與王氏細細聊了會兒,将太皇太後的意思一絲不差地傳遞到,方才起身準備離去。

久久未出聲的齊春錦突然道:“王妃且等一等。”

“三姑娘還有什麽話要說?”

齊春錦問:“齊王殿下答應要立一封字據給我的……”說罷,她眼巴巴地盯住了那盒子。是裝在那裏頭麽?

安陽王妃一怔。

這齊三姑娘果真與齊王殿下早有私交!齊王殿下竟然還應了她什麽字據?這小姑娘了不得。

安陽王妃搖頭道:“我來時,并未拿到什麽字據。三姑娘不妨親去問齊王殿下?”

齊春錦低低應了聲:“唔。”又失望地乖乖坐回去了。

安陽王妃心下失笑。

方才擡了那樣多的禮進門,又給出了太皇太後的信物,都不得她半點側目歡喜。如今卻是為一封字據怏怏不樂起來了。真是小姑娘心性。

“若無旁的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王氏起身:“我送王妃。”

等送走了人,王氏返身跨回門檻內,卻是還未能回神。她喃喃道:“怎麽是太皇太後派的人?”

齊誠道:“這有何奇怪?她是齊王的母親,自該是她來做主齊王的婚事。”

“不,我的意思是,太皇太後竟會同意這樣一樁親事?”

“我女兒生得貌美,會寫字,讀得來詩文,天下一頂一的好,誰不同意?”

王氏沒好氣地斜睨齊誠一眼。

是,錦兒在他們心中自是最好的。

王氏跨入花廳,沖齊春錦招招手:“錦兒,你來,娘問你,你是不是早早便和齊王說好了,要嫁給他?”

否則怎麽連勞什子字據都有了?

齊春錦不通三媒六禮等等規矩,但卻沒少從畫本裏瞧見“男女私相授受是為大過”,哪裏能認賬呢?不能認不能認。齊春錦連忙搖頭,小聲道:“沒有的。”

王氏自然不信,但左右問也問不出來,便不再多言了。齊春錦瞧着柔弱,骨子裏卻是執拗得很,也不知是像了她還是齊誠。

王氏連忙吩咐下人陪着齊春錦回房歇息去,而她還有許多許多的事要去忙。

齊王有意,哪裏是一件小事呢?

那是整個齊家攀上了皇家的高枝,大房會如何想?如何來攀扯?京中其餘人又要如何想?日後如何對待他們?而齊家又該如何做派,方才不堕了女兒的面子,叫她淪為旁人笑柄……等等,這些都是王氏要去思量的,務必不出半點差錯,害了齊春錦。

齊誠這個平日裏不理俗務的,此刻也不得不為女兒臨時披挂上陣,一并參與其中出主意去了。

這廂蓮兒陪着齊春錦往後院兒走,蓮兒都還恍惚着呢。

雖說先頭她已經見過了,齊王、皇上對姑娘都多有溫和之态,可怎麽就……怎麽就來提親了呢?那可是齊王啊!

“我日後要随姑娘進王府了?”蓮兒怔忪道。

齊春錦點頭:“嗯。”

“姑娘真是厲害,昔日大房那兩個編造胡話,說姑娘要嫁周公子,還被人一通嘲諷欺負。咱們姑娘今日才不嫁什麽周公子,姑娘去嫁齊王殿下!”丫頭與主子本是一體,齊春錦當年受的委屈,便如一并落在了蓮兒身上。蓮兒說着倍覺解氣,當下忙又表忠心道:“日後姑娘若還要去見齊王,奴婢給姑娘打掩護……”

齊春錦剛想說我沒事去見他作什麽?

攝政王太可怕啦!

可随即又想到,她還有字據未取呢。

齊春錦雙肩一塌,恹恹應了聲:“明個兒就去吧。”

萬一賴了字據可怎麽是好呀?

這會兒王娴、袁若霞、周萍、鳳陽郡主幾個在外吃茶對詩,卻見肖晴姍姍來遲,她壓低了聲音問:“王姐姐,我問你一樁事……那日太後生辰宴上,齊春錦被叫走了,你也被太後請去了。那日……太後是不是将齊春錦指給了于昌文?”

王娴動作一頓,沒說是或不是,只淡淡反問:“你從哪裏聽來的?”

“大半個貴女圈子都知曉了。”

齊春錦自然不會主動去提……

那消息從何處傳出去的?

王娴心下已有了人選。

鳳陽郡主插聲道:“說這些作什麽?貴人心思怎能随意揣測?”

袁若霞笑了:“不過咱們幾個坐一堆說說體己話,有何說不得?王姐姐不答,那就必然是真的了。将她嫁給于昌文豈不是可惜了?”話說這樣說,袁若霞的笑容卻越發燦爛。

“恭喜王姐姐,再無阻礙。”袁若霞道。

王娴冷淡道:“她嫁不嫁于昌文,于我都沒有妨礙。這話日後莫再說了。”

這廂也沒說上多久的話,王家就來人了。

那老婆子幾乎掩不住喜色,她低聲道:“姑娘,府上來了貴客,正與老太太、老爺、太太們一并等着姑娘回去呢。”

一桌人對視一眼,心底都有了數。

早就傳聞說太後生辰宴上,安排王娴與皇上見過一面後,便要拟婚書,行大禮了。

“恭喜王姐姐。”

“恭喜……”

一時滿桌恭賀之語。

饒是王娴再沉穩,家中所謀之事一朝真到了眼前,也不免心緒動蕩。

王娴起身微微一笑:“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請幾位吃茶。”

周萍突然也起身道:“那我也先走一步了。”

周萍惦念着肖晴說的話,回到周家就先去尋了周旭。

“我先前勸你的話,你不肯聽。可如今我不得不告訴你,你所想的是徹底不成了。那日生辰宴上,太後有意将齊春錦指給于昌文,這消息今個兒已經傳了大半個京城了。不管是真是假,消息傳得越多,這事兒就越真了一分。”

別家男子哪肯再去碰一個流言傳了大半座城的女人呢?

不管真假,也都成于昌文的人了。

周旭本來正在練字帖,字形風骨初成,是他近日裏寫得最好的一幅字,乍聽周萍的話,他筆下一沉,一大團墨點墜落上去,污染了紙面。

他面色一沉,用力将筆杵到了桌面上,那張紙被生生杵破了。

随後他扔了筆,将那紙也撕做兩半。

周萍被他吓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麽?”

周旭道:“你不喜齊三姑娘,便日日與我說些她不好的話。好好的,太後給她指什麽婚?齊家什麽人家?入得了太後的眼?你不過編話來騙我。若真是于昌文娶她,我便殺了于昌文去。”

周萍見他不肯信,氣得跺跺腳走了。

“我何時騙過你?你真是……真是被迷了眼了!”

周萍用力關上門,門“啪”一聲隔絕了後面周旭的面色。

周旭面色越發沉沉。

誰也看不出來,他是當真不信,還是信了……

且說王娴回到王家,王家上下果真都等在廳堂中了,王娴一眼便望見了那數擡的財禮。她忍下翻湧的心緒,一步一步穩穩當當踏進門去,先給父母長輩行了禮,再是冰人。

王娴的母親滿面歡喜,就連王家的老太爺也是如此。

等冰人與老太太說話的時候,王娴驀地轉過了頭,一把揪住了母親的袖子,冷聲道:“來的不該是安陽王妃麽?怎麽是廣平侯夫人?”

王娴的母親劉氏渾不在意道:“這有何妨?左右都是領的皇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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