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太後與太皇太後分坐在高階的兩側, 等發覺席間出了意外,太後有那麽一瞬間面如死灰。
她腦中嗡嗡作響,眼冒金星, 扶住了一旁的嬷嬷, 才好險沒有倒下去,釀成今日大婚宴上這更大的笑話。
“快, 快将王老太爺請下去, 再請宋太醫!”太後嘶聲道。
她此刻恨不能在面前挂起簾子來,以免被朝臣命婦們看出了她這一刻的狼狽。
太後身邊的幾個嬷嬷一下子也慌了手腳, 顫聲問:“那今日這婚宴……”
太後用力閉了閉眼, 冷聲道:“自然還得繼續下去, 難不成真要叫人看皇家的笑話嗎?”“去, 你去盯着王娴, 莫叫她慌了手腳,丢了皇家的臉面。再去兩個人,盯住王家的人。”
嬷嬷連聲應了。
太後咬着牙恨聲道:“今日之事必要徹查到底!”
其實衆人又哪裏真敢看皇家的笑話呢?他們只當做沒有聽見, 依舊個個滿面笑容, 頭也不回。
太皇太後身旁有嬷嬷忍不住出聲:“咱們……”
太皇太後掃了一眼太後的方向, 道:“罷了,此事自有人去處理。”若是此刻插手得多了,只怕反要被兒媳疑心了。
成湘也在一旁問宋珩:“殿下,此事咱們可要插手?”
“王家丢他的人,與旁人何幹。”宋珩吩咐了個宮女:“去向齊三姑娘傳個話, 領她到寧壽宮花園等着。”
宮女應聲去了。
今日這宴上出了這般意外, 指不準一會兒有誰按不住要發作,且先将齊春錦從中抽出去。
省得這些事煩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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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些蠢貨不識她身份,只因一時嫉妒給她下了絆子, 她卻是無力應對的。
宮女很快便到了魏妙沁的跟前,将宋珩的吩咐一字一句說了。
齊春錦也确實想走了。
這婚宴上明明是喜樂的氛圍,卻叫人覺得別扭得緊,沉悶悶的,喘不過氣一樣……齊春錦想了想,便問:“那我能同雲安一起去麽?”
宮女傻了眼。
這……這齊王殿下可未說,行與不行啊。
齊春錦問:“殿下說不許了嗎?”
宮女搖搖頭。
齊春錦:“哦,那就是許了。”
宮女:“……”這話倒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齊春錦又問了馮玉卿走不走,馮玉卿哪裏敢輕易離席?何況瞧那宮女的模樣,像是得了齊王殿下的吩咐,她就不便去湊熱鬧了。
馮玉卿搖頭婉拒了。
雲安還是年紀小,不懂得中間彎彎繞繞,哪裏知道她齊王叔根本不想見着她呢,當下高高興興地答應了,與齊春錦一塊兒悄然離了席。
走時,二人還沒忘記沖岳郗的方向擠擠眼。
殿內昏黃的燭光下,岳郗的面容看上去便只餘了三分文弱病态,其餘瑕疵一概看不大清楚。坐在那裏,正是溫潤如玉的少年公子的模樣。
他微一颔首,随即轉頭和岳王妃耳語了幾句。
高階之上。
小皇帝也有一分緊張,他問王娴:“是出什麽事了?是你祖父怎麽了?”
王娴渾身緊繃,她只一味盯着宴上的衆人,根本沒聽見小皇帝的話。
小皇帝得不到回應,心下暗暗嘆了口氣。興許是在擔憂難過呢吧。
想到這裏,小皇帝朝階下打量去。
多的是他不認識的面孔。
小皇帝只好看看齊春錦,再看看雲安……左右這兩個是他認識的。只是等看見齊春錦二人沖岳郗眨眼離去之後,小皇帝心底忍不住泛起了酸。
他這一成婚,她們都有新的朋友玩了。
再一瞧,連皇叔都走了。
做皇帝便是這點麻煩了些,要他說,若是親人朋友們聚作一堂,一起吃飯飲酒,豈不是更好麽?
如此倒顯得冷冰冰的,處處都是桎梏,就連他的新婚妻子王姑娘,也都不與他多說半句話。
等宴會過了大半,太後才先行離了席,匆匆就去看王老太爺的情況了。
宋太醫見太後來了,忙恭敬道:“并無大礙,只是受驚過度,才引起了驚厥……熬兩副藥吃了,再好生歇息,不吹冷風,不見天光,将養幾日就好了。”
太後聞言,臉色卻并未放松。
王老太爺在朝為官多年,在文人中聲名極好。如今怎麽經不起這樣的場面?雖說将女兒嫁與皇帝,是極了不得的事,可這王老太爺也太叫人失望了。
王老太爺此時悠悠轉醒,倒是又恢複了正常,他顫巍巍地朝太後跪地叩了頭,太後沉着臉,也沒有出聲叫他不必多禮。
“是老臣失态了……一時驚喜上頭,竟繃不住昏過去了。請太後恕老臣失态之罪。”
恕罪?
太後心頭都氣極了。
只是她也知道,眼下大婚,又怎麽能真降罪王家?她罰王家,打的便是自己的臉。她不僅不能罰,還得将王家高高捧起來,給足王家臉面。
太後這才擠出了笑容:“老太爺身體有恙,如何算失态之罪?來人。将哀家帶的人參取來……”
除此外,太後還又賞了些東西。只是終究怕王老太爺一會兒又昏過去,便還是将人留在了這裏,請他好生歇息,不必再往前頭。
王老太爺倒也沒有不滿,只是笑着懇求道:“勞煩太後将我那長子喚來,好叫他伺候在我身側。”
這樣的小條件,太後自然不會拒絕。
等太後離去後沒多久,老太爺的長子也就被傳來了。
“父親,父親可有恙?”王家的大老爺王岚匆匆上前來扶住老太爺,問。
王老太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我有話與你說。”
王岚見父親神色肅穆,便轉頭将宮人們都請了出去,只餘下父子二人。
“今日坐在那雲安郡主身旁的是誰?”王老太爺問。
王岚哪裏記得這個?宴上只顧着看自己的女兒,如今的皇後了。
“應當……應當是鳳陽郡主吧。”
“不是。”王老太爺面露惱色,“你若不知,那便去打探!”
王岚着實想不通:“父親,您……您就為了這樁事,便在宴上暈了過去?您怎麽今日反倒分不清輕重了呢?您可是娴兒的祖父啊!”
王老太爺冷冷看着他,厲聲道:“何為輕何為重?我告訴你,今日丢臉事小。旁人無論如何都不敢議論皇家的事。而且娴兒做了皇後,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你做你的國丈,也無人敢在你跟前放肆。”
“可若是我交代你的事,你沒有仔細查探清楚……莫說是做國丈,做皇後了。榮華富貴、身家性命弄不好都要丢個一幹二淨!”
王岚從未見過王老太爺這般口吻,心下一淩,也不敢怠慢了。
那廂宴會終于散了去。
宋珩在花園中見到了齊春錦,和她的朋友們。
宋珩:……
而另一頭的王娴,思來想去,都始終覺得不大安心。在她看來,祖父并非是那般沉不住氣的人,會有今日表現,要麽就是祖父病重了,要麽就是出了什麽大事……無論是哪一個,都叫王娴坐立難安。
她方才得封皇後,祖父怎能倒下?
只是她又不好提出來要去探望祖父……她是皇後了,事事都要循規蹈矩。
且忍一忍吧,家裏總會想辦法遞消息來的。
小皇帝此時卻是走到太皇太後與太後跟前,道:“祖母,母後,皇後的祖父在宴上病倒了,朕思來想去,覺得都應當陪皇後去探望一眼,之後再叫人送祖父出宮去。請祖母和母後準許……”
太後皺眉,心有不快。
皇帝娶王娴,納的是王老太爺在文人中備受推崇的地位。哪裏是要以九五之尊,放下身段真将王家人視作長輩呢?
太皇太後倒是先開了口:“去吧。”
王娴一愣,随即松了口氣。
但她還是沒立即動,而是先看向了太後。
太後不好明面上逆了太皇太後的意,便也道了一聲:“去吧。”不過望見王娴等着自己示意的模樣,太後心下倒也沒那麽惱怒了。
小皇帝與王娴便換下了禮服,而後才往王老太爺歇息的偏殿去了。
小皇帝還沒忘記叫宮人從自己的私庫裏取些東西出來,一會兒賞賜給老太爺。
王娴見狀,心下也滿意了許多。
皇帝肯給她做臉就好。
等到了偏殿,王老太爺等人自然起身恭敬見了禮,小皇帝見他們一個個拘謹得厲害,自己本是來探望,別弄到最後,反叫王家的老太爺行禮行昏過去……
小皇帝只好道:“想必你們還有許多話要說,朕便去不遠處等皇後吧。”
此言正合了王老太爺和王娴的意,衆人自是又一番行禮謝過。
小皇帝倍覺無趣,推門出去,自個兒走到遠處的亭子裏去待着了。
他暗自嘀咕了兩句:“也不知齊春錦他們走了沒有……”說罷,小皇帝又扭頭問那宮人:“你是當真看真切了,齊姑娘和雲安郡主去了寧壽宮花園?”
宮人答:“是。”
而這廂王老太爺也終于從王娴的口中,得知了那人的身份。
“你說她是齊家的三姑娘?”
“是。”王娴聞聲起疑,“祖父為何無端問起她來?”
王娴心底多少有些不快。
今日本該是她受萬人矚目……為何連祖父也突兀地問起了齊春錦?
王老太爺嘆了一聲,道:“你既為皇後,如今便已是咱們家中最尊貴的人了。”
王娴聞言面上也難免浮現了一絲笑意。
王老太爺肅聲道:“你們都出去……”王老太爺的幾個兒子、媳婦都困惑莫名,但還是乖乖出去了。只留下了王娴。
半炷香後,王娴推門走了出來。
她的陪嫁丫鬟見她神色,當下驚了好大一跳:“娘娘,您這是……”
其餘王家人也不由圍上來:“娘娘臉色怎麽這樣難看?”
王娴擡頭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小皇帝,她擡手抹了把臉,冷聲道:“無事。”
随即王娴主動走到了小皇帝跟前去。
王家人自然也不敢跟上去。
“皇上……”王娴喚了一聲。
小皇帝問:“可有大礙?”
王娴道:“無大礙。”
“那便好。……你臉色怎麽了?可是站得累了?”小皇帝問。
王娴急聲道:“不。臣妾很好。”
小皇帝愣了下。
王娴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因為心亂而失了态,不該,不該……王娴露出了一點笑容:“臣妾真的無事。”
小皇帝卻覺得有些怪異。
罷了,也不是什麽緊要的事……小皇帝當下揚起笑臉,道:“趁着此時出來四下走走,朕便帶你去見幾個朋友罷。”
皇上的朋友,該是什麽王公貴族,少年将軍……王娴自然不會推拒,點頭應下了。
然後王娴便見到了花園裏的雲安,一個陌生少年,還有一個……齊春錦!
王娴的面色差點立即就沉下去。
此時小皇帝弱弱喊了一聲:“皇叔!”“原來皇叔也在這裏?”
王娴的神情這才及時斂住了。
只是心下還是仿佛紮滿了刺,說不出的不痛快……她已是皇後,就算未做皇後前,她也是王家嫡女,得鳳陽郡主親近,衆貴女也願與她交好……那時她可以高高在上地忽視齊春錦,如今自然也一樣……
可是……
齊春錦見了小皇帝,忙道:“這是岳王世子。”說罷,将岳郗引見了給小皇帝。
小皇帝心下酸酸道,知道了,是你們的新朋友。
岳郗朝小皇帝見了禮。
小皇帝見他一身書卷氣,不由多問了幾句平日裏是不是讀了很多書,讀的什麽書呀。岳郗一一答了,小皇帝聽完佩服得很。
王娴朝宋珩見禮後,便不動聲色地看着眼前這一切。
可是如今圍繞在齊春錦身旁的,又是雲安郡主,又是岳王世子,更有齊王。便連小皇帝,都念着來見她。
王娴如同吞了一塊冰坨,心下又冷又刺痛得厲害。
瞧這齊三姑娘,一張臉生得如何嬌豔……齊王都對她另眼相待。
那可是齊王啊……
齊王怎會如此膚淺,對這樣一個怯弱,毫無氣度的小門小戶的女子有所偏愛呢?
王娴腦中一下又閃過了祖父的聲音。
“此事我不與你父親說,只與你說。一則,此事若是不可挽回,你是頭一個要失了如今地位的;二則,你雖為女子,但機敏,什麽手段都敢使得,勝過你父親。”
“依你所言,齊春錦母親姓王,人稱王氏。那便沒錯了。齊春錦是王磬的外孫女。”
王娴驚聲道:“王磬?不是祖父的名諱麽?她……她是……”
“不是。”王老太爺面色越發地冷,他沉聲道:“王磬應是她祖父的名字,其人乃是始元年間的狀元,自幼家境殷實,祖上是赫赫有名的豐州王家。始元三十四年,王磬領旨攜家帶口上任泉州。途中搭救一落難人家……這戶人家姓萬,這戶人家的男主人與王磬年紀相當,身形相當。他與王磬同吃住,随後殺王磬一家三十一口,頂而替之。”
“她才是王家人,你我皆不是。你我與她有着血海深仇……我不知為何王家遺漏了她們這股血脈。但你須得想法子殺了她,連同她母親王氏。此事不能有一人知曉。否則……王家萬劫不複!”
王娴捏了捏指尖,只覺得渾身更冷了。
殺了……齊春錦。
她擡眸,眼底不經意地洩漏出了一絲憤恨。
她怎會不是王家的嫡女?
他們怎麽會不是豐州王家的後人?
他們家族的富貴權勢竟是從齊春錦的外祖父那裏偷來的……這不是可笑嗎?
“皇後盯着齊三姑娘目露恨色是作什麽?”齊王冰冷的聲音驟然在她身後響起。
王娴驚得魂兒都差點從喉嚨裏跳出去。
而在聽見了齊王的聲音後,一時間小皇帝等人紛紛回頭來盯住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鋪墊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