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枭桀
宋彩被冷風激醒。
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鼻腔裏驀地堵了, 聲音也變得囔囔的。見面前有個四五十歲的女人正一臉防備地盯着他, 便問道:“……你好, 我是宋彩,你是誰?”
女人拿起樹枝把火堆挑得旺了些,沒有答話。宋彩覺得奇怪,這女人的着裝風格太草莽随性了,雖然不難看, 但跟他一身紅衣比起來也顯得太過鮮豔了些,紅的、綠的、青的、黃的配了一身,頭上還戴着色彩斑斓的羽冠,腰上墜了一圈叮鈴作響的殼類飾物。
“這是哪兒?是你救了我?”宋彩又問。那女人依舊閉口不言。
就這麽呆坐了一會兒, 外頭又來了幾個人, 不進來, 只在外頭好奇地瞄幾眼,再湊到一起嘀咕私語一番。
這屋裏有許多柴草, 還有火堆可以稍微阻擋嚴寒, 但外頭卻是冰天雪地,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銀裝素裹。
這是被弄到南極了麽?
宋彩覺得冷,從草墊子上站了起來, 想活動活動筋骨。誰知那女人當即抽出一把白森森的骨刀,架在宋彩脖子上:“坐下。”
宋彩:“……”
現在他确信自己不是這女人救的。
宋彩毫不遲疑,撲通坐倒,沖女人咧嘴笑:“別沖動, 我不跑,外面那麽冷,跑出去也是死路一條。”
女人明白這道理,見他坐下便收了刀。這時又從外面進來一個男人,對外面好奇觀望的幾個年輕人說了幾句聽不懂的方言,那幾個人便散了。男人反手把草簾子放了下來,隔絕了外頭的寒風。
宋彩打量着,這男人得比江晏還高,而且長得忒結實,這大冷的天他竟然袒胸露臂的,只一條暗青色祥雲紋長褲姑且能擋點寒氣。
男人把一只兔子丢在地上,對宋彩說:“吃吧。”
宋彩看着那活蹦亂跳的兔子,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這叫我吃什麽,小兔兔?活的小兔兔?我特麽連兔兔毛都不敢薅啊齊可消!!童年養奶貓的時候不小心把奶貓指甲剪出血了我可是比貓嚎得還慘啊齊可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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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見他面露為難之色,便把兔子提了起來,“啪”一下摔到了地上,然後遞給宋彩:“死了,會剝嗎?”
宋彩:“……”
兔兔啊!!!
我的媽,這是個什麽人,好黑的心肝!
宋彩看着可憐的兔子,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那個,這位壯士,”宋彩心想既然兔兔已經死了,就沒必要說硬話了,免得惹惱對方,“我不知道你們這裏是不是沒有那種吃熟食的習慣,但是兔肉我比較喜歡吃爆炒的,或者老鹵醬香的,呃,實在不行就拿火烤一烤,撒點鹽巴孜然……”宋彩見男人皺眉,越說越沒底氣,“至少,至少烤熟了,不帶血……”
男人并沒有因他挑剔而表現出不耐煩,眉頭也舒展開,傾身對旁邊的女人說了幾句,女人便沖他彎腰行禮,把兔子拎了出去。
宋彩見他從靴筒裏抽出一把匕首,又不知從哪兒掏出個果子,擦了擦匕首便開始削果皮。宋彩小心翼翼地問:“壯士,是你把我從墓地裏刨出來的?”
男人“嗯”了一聲:“不必客氣。”
宋彩回憶起被男人抱走時腦袋被硌到的觸感,再看看男人的肩膀,心道差不多就是他。
但是,敢問壯士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身為創界神爸爸真的想不起來啥時候寫了這麽個角色!
有沒有可能是大boss?
宋彩打量着男人,壯歸壯,但看起來不像十惡不赦的人,總不能因為他摔死了兔兔就判定為反派了。
男人把削好的果子遞給宋彩:“先吃這個墊墊。”
宋彩心情複雜地接了過來,磨磨蹭蹭啃了一口。果子很醜,很涼,但是很甜。
男人把刀上的汁水擦幹淨之後沒有塞回靴筒,反倒直接插入了大臂上的一根金色綁帶裏。說實話,那綁帶非常适合他,跟頭上那些精致的細辮相得益彰,狂野裏頭添了點異域風情,可謂是點睛之筆。
呸,跑題了,重點是那把匕首是金屬質地,刃口看起來非常鋒利,被他冒冒失失一插竟然沒把皮給割破,這不科學!
出于人道關懷加打好關系的目的,宋彩問了一句:“涼不涼?”
男人:“什麽?”
宋彩擡擡下巴:“就那個,刀子涼不涼?別感冒了。”
這話題真的非常蠢,宋彩說完也覺得丢臉,這男人要是怕感冒就不會穿成這作死樣。
男人果然笑了一聲,自顧說道:“我叫枭桀。”
宋彩笑呵呵伸手:“你好枭桀,我是宋彩,很高興認識你。”
枭桀看着他那透白的手心,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宋彩悻悻抽揮手,“枯嚓”啃了一口果子:“謝謝你啊,你怎麽知道墳墓裏頭有活人,你是怎麽把我刨出來的?”
枭桀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反倒問他:“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麽?”
宋彩搖頭:“不知道,剛才那位大媽不肯跟我講話。”
枭桀:“……按輩分,那女人該喚我祖宗。此處是無間桃源,你在這裏很安全,但出了這個門就不一定了,所以,沒有我的陪同不要随處亂走。”
無間桃源?聽聽,這名字果然不是爸爸取的,到底是無間還是桃源?且不說取名不當的問題,就外頭這凍死個人的氣溫也能叫桃源?桃呢?
“桃你不是正在吃麽。”枭桀低聲道。
宋彩驚了一下:“你,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枭桀:“我能聽見別人的心聲。”
“啊!”宋彩真被吓着了,這麽說如果此刻他想拉便便也會被知道?
枭桀眼角一抽,無奈道:“也不是什麽都能聽見。”
宋彩心裏呵呵呵,喂喂,這分明就是什麽都能聽見啊。
枭桀又道:“那你真的想嗎?”
宋彩:“……并不。”
啃完之後,宋彩發現這四不像果子真是個脆桃,有硬邦邦的桃核。他把桃核扔進火堆裏,竄起幾簇火星,問枭桀:“每個人的心聲你都能聽到嗎?你不嫌吵嗎?”
枭桀:“想聽才聽,不想聽便關閉心耳。心耳的開啓需要消耗法力,開啓之後尋常的聲音也會被放大數倍,确實很吵,所以不是特殊情況便會一直關閉。”
宋彩:“這麽說,現在就是特殊情況咯?但是,會不會有那麽一點點……沒禮貌呢?”
枭桀溫聲道:“我怕你不肯對我說實話,就先聽一會兒了。”
宋彩:“……”
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宋彩還是第一次見識這種人,把侵犯別人的隐私說得仿佛是“我怕你餓了渴了又不好意思表達”之類的親切關懷。
見宋彩幹笑了兩聲,枭桀知他心有不快,又加了根柴,把火調旺了些,問道:“冷不冷?”
宋彩搓了搓手臂:“還好。”
枭桀:“你不喜我聽你的心聲。”
宋彩的嘴角抽了抽,心說您老人家知道的話就趕緊關了那什麽新耳舊耳的吧,聽牆角不是好習慣。枭桀卻道:“別緊張,即便能聽到,聽不懂也沒用,就比如你剛才想的角色什麽的,到底是什麽?”
宋彩沒有回答他,只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是在胡說八道。枭桀沒有糾纏這個話題,又過了一會兒,開口道:“我知道你和誰在一起。”
宋彩咯噔一下,忙反駁:“我沒有和他在一起啊。”
枭桀:“喔,我指的是你和他走得很近。他是詭夢之境出來的大妖,我看不透他的真身,妖力高強,在我之上。”
宋彩心想可不是得在你之上,他是男主,除了爸爸以外的最高level。
枭桀凝眉:“爸爸是什麽,來握是什麽?”
宋彩:“……沒啊,沒什麽。”
可不敢再随便想了,否則要不了多會兒家底就得被掏完。
枭桀笑了笑,接着道:“我給你講個故事。”
在混沌初開時期,天神令四大神獸作為天地護法,分管東西南北四方安定,又收服了四大靈獸作為神族坐騎。後來天族擴員,四大靈獸召萬靈飛升,又有更多奇禽異獸擠上天界,成了神族附屬。
直到有一天,某只靈獸闖下大禍,燒毀了天界瓊樓宮闕十之七八,被天神一怒之下貶下凡界,鎮壓在一個沒人能找得到的地方,從那以後每日承受煉獄業火與萬年冰凍的折磨。
天神猶不解氣,幹脆把天界所有靈獸都貶了,一只非人形的東西都沒剩。于是蒼穹寰宇間只剩下了四大護法神獸仍保留神職,其餘均被扣上妖名。
宋彩像個沒感情的聽故事機器,敷衍道:“好慘啊。”
枭桀:“你不能體會很正常。”
宋彩摸了摸鼻子:“……抱歉啊。”
枭桀:“在那煉獄之上,峰巒起伏,河流不息,看起來與外界無異,但四季卻受其影響消失了一半。”
宋彩:“什麽叫消失了一半?”
枭桀:“你看這裏,這裏一年只有一天,一天便有兩季,從卯時到申時為夏,從酉時到寅時為冬,極寒和極熱之間沒有任何過渡,時辰一到立即轉變。”
宋彩詫異道:“那桃樹是怎麽種的?”
對方嘆了口氣,卻并沒有回答他。
宋彩大約理解了,這無間桃源能種出來的桃樹必定不是尋常桃樹,搞不好是桃樹精。也不是說一天算一年,而是這裏的一年之中每一天都是一樣的,天亮以後非常熱,天黑以後非常冷。只不知這地方環境這麽惡劣,怎麽還有人願意來住啊,方才借着雪光還看見附近有好幾處這樣的草木房子。
“他們是靈獸,”枭桀補充道,“從煉獄裏逃出的靈獸都住在這兒,當然,最多也只能到這兒了。無間桃源就是這個意思,底下是無間煉獄,上頭就算再惡劣也是桃源了。”
宋彩大吃一驚:“你是說,剛才那些人,包括你,都是從煉獄裏逃出來的靈獸?”
難怪哥們兒穿這麽少,從無間煉獄裏出來的家夥又怎麽會被這等級的低溫打敗。
枭桀點頭:“怕了?”
宋彩搖頭:“當然不怕!”
枭桀再次發笑:“你別忘了,我可以聽心。”
宋彩:“哦。”
怕了怕了。
“所以,你把我留在這兒有什麽用嗎?”宋彩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這裏好冷,我感覺自己有點發燒了,你可以抽個時間送我去雁回城嗎?”
枭桀:“不可以。”
宋彩臉色微變:“你想拘禁我?”
枭桀:“非是拘禁,而是請你幫個忙。”
細細琢磨一番,宋彩隐約理解男人說的“只能到這兒了”是什麽意思。靈獸一脈畢竟是被天神貶下界的,恐怕還受着監視,跑太遠不就被雷達發現了麽。
這男人是靈獸,能聞到墳墓裏埋了活人不難理解,可要聞出來這活人是創界神爸爸就不合邏輯了,再說這段劇情真不是他寫的,改也沒得改啊。宋彩想不通自己能幫他什麽。
枭桀道:“你跟那個大妖走得近,等他發現你的墳墓被刨了應該會想方設法把你找回去,我在那兒留了線索,只要他來,我便拿你做談判的籌碼。”
宋彩:“你剛剛不是說沒人能找得到這裏?”
枭桀:“……我的意思是一般人找不到這裏。”
宋彩:“那你就不好奇我是怎麽死而複生的嗎?悄悄跟你講,我其實不是一般人,你捉我真的很不明智。”
枭桀攤手,表示洗耳恭聽。
宋彩便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不才正是你們這兒的創界神。”
他等着枭桀露出驚訝無比的表情,然後道歉,說自己真不知道這茬,不是故意的,請創界神爸爸原諒,誰知對方只是滿不在意地“哦”了一聲。
哦?就哦?宋彩覺着自己的臉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丢人。過了一會兒,就聽枭桀問道:“你走哪兒都喜歡對人說自己是創界神麽?”
宋彩:“……”當我沒說。
這時草簾被撩開,先前出去的那女人叉着一只噴香的烤兔子走了進來,沖枭桀彎腰行禮,又低着頭把烤兔子遞交給他。
枭桀把木棍插在地上,拔出大臂綁帶裏的匕首,切掉一條兔腿遞給宋彩:“趁熱吃吧。”
“轟——”
毫無預示的巨響傳來,宋彩剛接到手的兔腿一下掉到了地上,就着女人撩簾的空當往外一看,冷白的冰天雪地裏竟被撕開一條空間裂隙,一身玄衣的男人提着厚沉的寶刀從那裂隙裏邁了進來,臉色陰沉得可怕。
“江晏!”宋彩大喊一聲,随即哈哈大笑起來,“對不住啦老枭,雖然很同情你,但我家孩子來接我啦!”
然而對面的枭桀卻峰眉一挑,抓住了宋彩的手腕:“他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