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業火焚天宮8
大火與濃煙很快将天界掩埋,盡管全員出動搶險救災, 那些亭臺樓閣、宮闕仙觀還是被毀壞了十之七八。天宮從未遭遇過這等劫難, 連神光庇護下的神啓殿也未能幸免。放眼一看, 霞光變青火,彩雲變黑煙,在場仙娥女官們無不掩面啜泣,見那支撐着蒼穹盛衰氣運的穹頂柱被埋在廢墟之下,心中全都惶惶不安, 不敢揣測天界神族将會因此迎來怎樣的命運。
梼的裙擺已經被血浸濕了大半,顧不得難看,緩過幾口氣之後就撇開了游,義無反顧地朝她的孩兒飛去。
而她的孩兒此時正從神啓殿的廢墟中沖出, 裹着朦胧青火到處逃竄——他身後緊追不舍的是離弦之箭般的耀眼金光。
下一瞬, 梼在正前方将青火堵住, 朝他伸出一只染了血的手:“別跑了,孩兒乖了, 到娘這兒來。”
那團青火似乎很好奇, 猶猶豫豫不再繼續跑,又從中戳出手指長的一小截,想要碰一碰這個流淚的女子。
可就在他即将碰觸之前, 金光搶先撞了上來。
宋彩只覺得一陣強烈的沖擊波襲面,暈頭轉向之後随着梼摔倒在地,擡頭一看,青火已經被人挾制住, 小小一團懸在那人手中,怎麽撲騰都沒用。
那人的面目有些模糊,光芒太盛,看不清楚。但宋彩的心裏卻浮現幾個誇張的詞彙,比如:天神降世,真佛臨凡,聖光普照,度化衆生之類的。
一言以蔽之,太耀眼了!
神官們見狀紛紛行禮,梼也只好跟着叩拜。
宋彩開始擔心江晏,他看得出來在走出那扇殿門前皆已經奪回了主動權,又聽見那狂妄的家夥在門外說要只憑一把桃木劍來守護妻兒,為的是什麽同袍義氣。
他逞能可以,別把江晏給連累了!
分神的功夫,神官已經數完了梼和她孩兒的罪行,等着天神降谕。
天神居高臨下,沒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但那切金斷玉的聲音一出口,簡簡單單幾個字,卻将梼全部的力量都抽走了。
天神掌心傾覆,那團青火便如投石入海般朝凡界墜了下去。梼驚聲呼喊,随即要化原形去追,卻被一人攔腰抱住。
她猛然回頭,看見了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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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一言不發,将她抛向迎面趕來的游,又把手中桃木劍扔給游,吩咐了一聲就朝凡界而去。游接住桃木劍,一句“殿下小心”含在了唇邊,眼中那人的身影卻已消失在層層雲幕中。
大批天兵追捕皆而去,梼推開游也要追下界,游怒氣沖沖道:“你還沒鬧夠嗎?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罪行,知不知道給靈獸惹了什麽滔天大禍?現在所有靈獸都要被貶下無間煉獄了,不是靈獸宮,你聽見了沒有,是無間煉獄!”
梼恍恍惚惚,努力去消化游的意思。
什麽叫所有靈獸?
何處是無間煉獄?
梼不明白,不能理解,她到底是哪裏做錯了?
游沒時間讓她發問,也沒時間給她解答,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反向去。
天神只是目光一轉,一支天兵隊伍便憑空出現,開始追捕梼。另朝空曠之處望了幾眼,數萬人的隊伍便唰地一下亮相在雲端,整齊劃一地排列開來。像是早已悉知了任務,天兵們分成數股朝着不同方位飛去,開始搜捕散在天界的靈獸。
靈獸宮已經付之一炬,除了神官們帶出的一部分,其餘靈獸都驚慌四散,抓捕起來倒真是得費一番功夫。不光這點難辦,還有許多神官不肯配合,更有明裏配合暗裏偷放靈獸下界逃生的,一時間天界亂成一片。
梼被游拖進了凡界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剛生完孩子,身體還沒能恢複,逃了這麽一陣漸漸體力不支,小腹墜痛不已。宋彩察覺到腹內熱流一汩汩,意識到情況不妙,想叫她停下來歇一歇又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冷汗越冒越多,腿上的血也越來越多。偏偏這丫頭那張嘴跟不會說話似的,難受也不吭聲,硬是咬牙強忍着。好不容易等到那個游問了她一句,她卻回答說不要緊,可把宋彩氣着了。
游拉着梼邁進一片荊棘林,用桃木劍打開攔路荊棘,給梼開出一條勉強能走的路,說道:“你以前也是捱過苦日子的,這點挫折應該也不算什麽,能撐盡量撐一撐,待會兒到了曜炀宮就不怕了。”
宋彩心裏一驚,沒曾想到他們竟然來了曜炀宮求助。仔細一看,這裏的荊棘并沒有他剛來詭境時看見的那片林子那麽難以逾越,有些荊棘刺還是軟的,葉子也沒落光。而林子裏雖然也有微薄的霧霭,卻沒有那麽死氣沉沉。
荊棘林是曜炀宮的一道物理屏障,上方是結界,靠飛是飛越不過去的,想進去只能從荊棘林裏穿越。這就像一個考驗,想見大妖王,就得吃得了被荊棘穿刺的苦。
宋彩情不自禁哀嘆,原本是天界的高階物種,到了危難時刻竟然要來妖界避禍,怎不叫人唏噓。
可沒等兩人穿越荊棘林,天兵們找來了!
游把虛弱的梼放在一邊,為她設下結界,自己則同天兵們鬥了起來。那把桃木劍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是個特別的法寶,神力充沛,能辨敵我,絕不會誤傷。但終歸敵衆我寡,游作為侍從在武力值上跟天兵是沒法相比的,一番混戰還是被擊中,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
梼幾次想爬起來幫他都沒能成功,宋彩也跟着幹着急,想叫系統使用武器,系統卻告訴他無法對過去世界中的人物使用武器,最後只能召出護盾護住自己和與他共用一體的梼。
然而一刻鐘之後,護盾也失效了。
一個天兵揚起長戟就往梼的身上紮,梼蓄了些力氣往旁邊一滾,幸運地躲過這一擊。可随即又有兩個天兵一起朝她襲來。
眼看那戟尖瞄準了梼的胸口,後邊的游一劍揮展,溫潤的光澤閃過,那兩個天兵便倒下了。
宋彩沒來得及高興,就見游的心窩猛地出鑽出了一截戟尖。
游只急促地哼了一聲,轉身又是一劍,震開了包圍他的天兵們。
梼瞪大了眼睛,撐着爬到游的身邊,游卻再也站不住了,重重倒在地上。梼看見游的胸腔裏有光芒閃了一下,旋即光芒碎裂開——他的精魄被毀了!
精魄被毀意味着魂飛魄散,梼哆嗦着捧起游的腦袋,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游,活着,活下來!”
游嘔出大口的濃血,擰着眉頭不勝其煩地埋怨了一句:“我不要你管……”
梼要把他扶起來,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急得大哭:“我帶你找他!他能救你!”
她說的是皆,可游卻緊緊抓着她的袖口,又拼盡力氣把桃木劍塞到她手裏:“你別去,你帶着這把劍,去曜炀宮,大妖王會、會收留你……”
梼拼命搖頭:“我不要你死!皆不要你死!”
“別管我,快走,找大妖王。”游已然氣息奄奄,接下來的聲音只能從牙縫裏出來了,他像是嘆了口氣,道:“梼……怎麽辦啊……殿下他怎麽辦啊……”
幾千年前江晏還沒有出生,游所說的大妖王應當是江晏的父輩或父輩以上的妖王。宋彩猜測這把桃木劍可能是皆和大妖王的信物,游說帶着劍能得到大妖王的庇護,想來是有用的。
梼卻不肯去,流着淚又要去扶游,剛一扳住肩膀,竟發現他垂着腦袋不動了。
輕輕晃了幾下,游始終毫無反應。梼又去試他的鼻息……
宋彩的心跟着痛,想叫她別試了,游已經死了。梼哪裏聽得到他的聲音,一味地試,用各種方式去試。
但是沒用,死了就是死了。
宋彩閉上眼,喉頭哽住。
先前他還覺得這個游實在讨人厭,整天纏着皆不說,又總是跟梼過不去,小肚雞腸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擔當。
可現在,他竟然為了救梼而死。
宋彩突然覺得自己十分膚淺,明明是個連人臉都記不住的“殘疾”,卻還喜歡以貌取人。試想這短短時日裏,自己對游又了解多少呢?對這個幾千年前的世界又了解多少呢?皆為什麽對游好,梼為什麽不會因為游的冷嘲熱諷大動肝火,難道不是因為游對他們來說是特別的?自己這樣一個外來戶又有什麽資格用那些傷人的話去攻擊游?
游死了,他的屍體很快便化成了光點消失在空氣裏,原本該有的精魄靈珠也随之消散了。梼望着空空的臂彎,似乎還不能接受剛剛躺在這裏的人永遠沒了的事實。
天兵們給她留了點時間,見仙童隕滅之後才重新圍困上來,幾十支長戟全都對準了她。
羸弱不堪的女子拄着桃木劍起身,望了望那并不算遙遠的曜炀宮,做出了最後的選擇——她竟然放棄了求生,直面天兵們而去。
接下來宋彩的意識被擠壓得厲害,好一陣子都是處于混沌狀态,就像耳鳴的時候什麽都聽不見一樣,迷茫而空洞。再恢複時,他竟然已經跟随着梼來到了一處正在飄雪的空曠領地。
飄雪的時候一般不會見到雷電,這裏卻一直在打雷,雲層互相碰撞,火花擰成繩抽打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轟隆之聲響個不停。
不遠處有一道染血的白影正在和身着銀質铠甲的天兵們打鬥,梼停住腳步,深深凝望那個背影,由始至終一言不發。最後她撇開視線,一句話不曾說就背道離開了。
宋彩不知道她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但隐約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缺失了一部分——藏在她胸腔裏的東西。
她剝開袖口,一路上不斷感受着氣溫,亦或是感受別的什麽,覺得位置合适了才停下腳步。她揚起桃木劍朝虛空連續劈斬,每斬一下都有輕微的撕裂聲傳出,而她的胸口也跟着鈍痛。
宋彩以為她受了刺激行為失控,誰知十多下之後,被桃木劍劈過的地方竟然憑空出現一道裂痕。宋彩明白了,這桃木劍和斷龍脊有相同的功能,只是梼的功力不濟,使用起來比較困難。
想想當時的江晏,他劈開過那麽多道空間裂隙,不知道是不是也像梼這樣痛過?
宋彩一陣心悸。
此時裂隙已經有半人寬敞,梼收了劍,血淋淋的兩手握住裂隙兩邊猛地撕開,随即跻身擠了進去。
剛一進入,梼就萎身倒地,口中吐血不止,胸腔裏的東西又少了一部分。宋彩心道真是糟糕了,這回是真的糟糕了,小丫頭的生命力流失得很快,心跳都降速了。
梼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抹了把嘴角就爬起來往前走。與方才的嚴寒不同,她眼前是一片火海,火海中有數不清的獸類在痛苦嘶吼,被烈火灼燒的滋味從那些或尖銳或沉重的哀嚎聲中傳達到她的心底,叫她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
她仍然走着,一邊走一邊不斷地搜尋。
就在火海的某一個角落,她看見了一小團瑟縮的影子。
她忙不疊沖了過去,對那一小團影子張開懷抱:“過來,乖。”
那小團影子睜大眼睛盯着她看,看了一會兒又伸出頭來嗅了嗅,突然一個起跳就蹦進了梼的懷裏。梼緊緊抱着他,眼淚止不住地掉。
宋彩又心酸又驚訝。心酸的是梼不愧是一個母親,任誰看來這一小團影子都不過是個黑糊糊的球,她卻一眼就看出是自己的孩子。驚訝的是這個小團子沒了青火的裹覆,宋彩終于能把他全貌看清了——竟然是那個麒麟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