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皇宮不算大, 可若是真心想要避開誰時, 也是能完全避開的。越容已經有數日不曾在慈安宮碰見江洵。

可并不是所有可能會相遇的時間場合裏, 她都能避了去, 比如此刻, 她完全沒有料到,會同江洵在東宮相遇。一瞬間, 她想要離開,卻又馬上頓住, 她又不曾做錯什麽, 為何要避開?

江洵直直的朝她走來, 依舊是一副懶散的模樣,“容兒妹妹, 真巧。”

他低頭看着越容似乎還有許多話想要說。

越容卻冷淡道,“表哥且讓讓, 皇兄尋我有事。”

說完這話, 她繞過江洵,入了東宮,留下江洵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越容走進了燕承钰的書房,她先前心情還好好的, 此刻卻又有些提不起精神, “哥哥,你找我何事?”

燕承钰見她似心情不好,關切的問上了兩句,越容只是搖頭。

燕承钰這才作罷, 說起了找她來的緣由。

“容兒,還記得你曾對我說過的夢境之事嗎?”

越容點了點頭,她自然是記得的,那場叫她難以忘懷的夢境,便是她想忘記也不可能。

燕承钰攤開一張信紙放到越容眼前去,“你上回說的那柄劍,我或許找到了些許眉目。”

越容瞬間睜大了眼睛,看着信紙上畫的那個字符,這字符比她上回所畫給燕承钰瞧的那一張更為逼真,那正是她夢中殺了她那人手中劍上的标識。

她忍不住湊近了去看,“這!”就在這一瞬間,她又像是回到了那場夢境之中,看不清樣貌的叛軍首領,手中握着一柄沾滿了鮮血的劍,她的眼前躺着許多人,有殊死抵抗叛軍直到最後一刻的父皇和哥哥,有護着她而死的母後,還有那些日日相伴于她,拼了最後一口氣護住她的宮人們。最後,叛軍那柄沾滿了鮮血的劍刺進了她的胸口,她的眼前是一片血紅的天空。

燕承钰見她忽然死死地捂住了胸口,眼睛又哭的通紅,似又被魇着了,忙将信紙收走,呼喚着她的名字。

“容兒,容兒,容兒別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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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越容終于聽見了耳邊的呼喊聲,漸漸地從那場夢境之中脫離,她手指尖都打着顫兒。

“是我,容兒別怕。”燕承钰有些後悔,他不該如此貿然提起此事。

越容止住了哭聲,她擦幹了眼淚,眼睛依舊通紅的。

燕承钰見她渾身都在顫抖,讓人上了一盞熱茶,又點了火爐來。

屋中不一會兒就暖和了幾分,越容才覺着身上那股不知道是外頭下了雪還是夢境中刀劍帶來的寒意漸漸散去。

她終于敢再次看向那信紙上的圖案,“哥哥,這圖案你從何處尋到的?”

燕承钰将信紙收回,遠離了越容的視線,方才說道:“上元節那日,弘文館前的騷動或許不是意外。”

原來那日,等越容和吳三姑娘趁着馬車走遠之後,弘文館前的動亂并沒有停止,有不少人受了傷,燕承钰吩咐人抓住了幾個混在其中推動動亂進行的可疑之人,只可惜對方是有備而來,見被捉住,就咬了口中藏着的毒藥自盡。

而這圖案是從他們身上找出來的信物,只可惜信物只是一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玉佩,讓人去查出自何處,都難尋蹤跡。

燕承钰吩咐此事不許洩露半點兒風聲,如今并沒有多少人知曉。

越容恍然,怪不得上元節那日,她和母後等了燕承钰許久,最後只等來一句,弘文館詩文會還未結束,讓她們不必久等。

越容越聽越緊張,她并不知弘文館前的事情有這麽嚴重。燕承钰寬慰她,“便是找到這圖案也并不會代表容兒的夢境會成真。”

越容又仔仔細細地将那日給燕承钰說過的夢境重新描述了一回。

“其實。”越容欲言又止,其實那場夢她并沒有全部說出來,夢境的後半部分,她從未同她哥哥提過。之前燕承钰告訴她,這只是一場夢,她便想着既是大夢一場,夢中之事便都是假的,夢境的後半部分說與不說又有何關系呢。

可是現在夢境之中的事情,露出了一些也許會成真的蛛絲馬跡,讓她不得不多想幾分。

她腦子裏面霎時亂作了一團。

“容兒可又想起了些什麽?”燕承钰見她有些心不在焉,還以為她又想起了夢境之中的事情。

越容搖搖頭,垂下眼去看着自個兒的手,“沒有,我想到的就是這些了。”

燕承钰打量着她的神情,他這個妹妹,從小時起便不會說謊,說謊時總是能叫人一眼就看穿。

他只是輕聲地同越容說道:“就算天塌下來,還有哥哥替你頂着,你莫挂懷于心,記住了?”

越容笑了笑,“嗯,我記住了。”

等着越容從東宮出來時,時間已經臨近了中午,外頭又洋洋灑灑的飄起了小雪。

她本是極其喜歡下雪天的,此刻卻攏住了披風,将兜帽拉下遮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向前走了兩步,清歌忽而在她耳邊輕聲道:“主子,世子爺在前頭。”

越容這才擡起頭了向前看。

江洵站在她回芙英殿的必經之路上,她想要避開,除非是轉身走回東宮,不然避無可避之處。

江洵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身上披着的墨色狐皮大氅上都已經積了雪,一張臉更是如同覆了冰雪般。

他似乎聽見了動靜,轉過頭看向越容,不過他并未動,就站在那兒看着越容,神情似有思索。

越容吸了吸鼻子,将兜帽拉的更低些,遮住了眼,叫她只能看見腳下,随即她對着清歌說道:“走吧。”

她慢慢地從江洵身邊走過,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路過江洵身邊時,江洵身旁的空氣都要比別處更冷上一些。

走完了這段路,清歌回過頭看了一眼,江洵依舊站在原處,一張臉倒比雪還要白上幾分,她嘆了一口氣,“主子,世子爺還站在那兒呢。”

這二位主不吵嘴的時候,竟比起了争執時更加叫旁人擔心。

越容只低頭看着路,雪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漸漸地連前方的路都已經模糊不清。

這應該是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白日裏路面上都積下了厚厚的一層。

到了黃昏時,外頭的雪反着光,銀晃晃的一片。只是雪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貓爪印,還有宮人四處跑動的腳印。

清歡縮着身子從屋外走進來,她懷中還抱着一只貓,是大黃。

“總算逮着你了。”

清歡将貓放下,大黃身上的雪花化成了水,“它大概是想從牆角跳出去,結果牆角的雪堆太厚了,摔進去就出不來了,是小順子聽見它叫聲,方才将它給捉了出來。”

越容拿着一條柔軟的毛毯擦着大黃身上的雪水,大約是受了涼,大黃整只貓沒了往日的活力,越容心疼它,卻又一邊訓斥它,“都說了別到處亂跑,你瞧瞧你,今天雪那麽大,若是小順子沒發現你,你在雪地裏埋上一整夜,明早可就成了一只凍貓。”

大黃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跳上了軟榻上最暖和的地方,随後露出了軟軟的肚皮。

越容放下手中的毛毯,走過去拿着梳子給它順着貓,摸到貓脖子的時候,方覺它脖子上系着的小鈴铛不見了。

越容一頓,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好細細叮囑大黃,“你要記着我才是你的主人,日後不許再跑到漪瀾院去,你記住了嗎?”

大黃翻了個身,将耳朵埋在爪子下,只當作沒聽見。

越容戳了戳它的圓腦袋,“你可要記住,日後不許再去見江洵,也不許吃他喂的小魚幹!”

這場雪足足下了三日,各處都是雪茫茫的一片,宮裏頭人人都窩在屋中,也不必去各處請安,人人都等着這場雪過去。

越容起先還有興致堆了個大雪人在院子裏頭,結果因着雪下的太大,雪人又被厚厚的積雪給蓋住,看不出樣貌了。

這樣的天氣,就連她這個愛雪之人都有幾分不願意出門了。

等雪終于停了那日,宮裏到處都是掃雪的宮人。

越容睡醒之後,隔着窗往外一看,院中的積雪已經被掃走,露出了光潔蹭亮的地磚。

她一愣神,掀了門簾就走了出去,将院子各處牆角都一一看過,哪兒都是幹幹淨淨的,連一絲雜塵都沒有。

“主子,您在找什麽呢?”清歌跟在她身後忍不住問道,這大清早的,主子到底在找什麽呢?她的東西,清歌心裏都有數,若是丢了,清歌或許還要比越容更早發現。

越容洩了一口氣,“算了,反正也找不到了。”便是找到了,她也要扔回給江洵,告訴他,日後不許再給她的貓系鈴铛。

這一場雪後,天氣漸漸地轉暖,吳三姑娘送了信進宮,告訴越容,她開的胭脂鋪子,才大半個月,就已經虧了不少錢,可見胭脂鋪子也不是人人都能開的。

越容這些日子也思考過該用她母後給的銀子做些什麽,想法漸漸成了型,她低頭寫下她的想法,叫人送去給吳三姑娘。

她要開一間書鋪,只讓女子進去買書!

吳三姑娘大約是被她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匆匆忙忙遞了進宮的帖子,要同她好生相商這開書鋪的想法。

“表妹,開書鋪可不是開胭脂鋪子那麽容易。”她苦口婆心地勸道。

越容看着她,輕笑,“表姐開的胭脂鋪子不是也賠了錢?”

一句話将吳三姑娘堵得啞口無言,她只好說道:“那表妹可有想過,賣些什麽書?請哪些先生前來執筆寫書?我雖沒去書鋪買過書,可也聽大哥講過,書鋪裏的書不光要有前朝大家的文集,還需要當今盛名的文壇大家的文章才行。”

越容點點頭,她自然是想過的,“書只賣給姑娘家看,姑娘們喜歡什麽樣的,先派人去各家問問不就好了。”

“反正她們喜歡看什麽,我就讓人去找什麽樣的書。”

吳三姑娘竟覺着有幾分道理,若是去問姑娘家們喜歡看什麽,這倒是不難,反正京中大半貴女們,她們都是互相認識的。若越容着人去問,那些個姑娘們肯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越容又豪氣道:“反正你開胭脂鋪子也是賠錢,不如同我一起開間書鋪,賺了咱們對半分,虧了皆算我的,表姐,這樣如何?”她想得還要多些,她不便常常出宮,吳三姑娘即開始學着管家,那同她一塊開辦書鋪,還能商議着來。

她母後給了她二百兩銀子,再加上這些年她剩下的散碎銀子,大約有一千兩,她又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這會子有機會花錢了,倒不如全投了進去。是虧是賺總要試試才會知道。

吳三姑娘心動了,她母親讓她打理的那幾間虧損的鋪子,到了她手中依舊是虧損的。若是拉着她表妹一起,她母親便是要訓斥她都得先想想。

她們二人又商議了好一會兒,将大概給定了下來。皇後那頭很快就知曉女兒異想天開要開書鋪之事,只是一笑,由着她們二人去折騰了。

越容避着江洵走,已經快一月了。若不是她偶爾會從太後口中聽說江洵的事,她就真的就要想不起來二人到底有多久不曾見過。

起先,她是因為上元節那日,被吳三姑娘說的那句話而亂了心緒,後來又因為夢境之中竟被她哥哥尋得了蛛絲馬跡,叫她本就亂成了一鍋粥的思緒變得更為混亂,她模模糊糊像是就要将答案上蒙着的布給揭開,可她又想起上元節所見到的江洵同別的姑娘在一起而心生卻步之意,不敢去将那答案給揭開。

她只好避着他。

越容依舊是比從前遲上半刻去給太後請安,今日有些不同,她剛走到門口,便聽見裏頭傳出聲音來,“洵兒,這些日子瞧着瘦了不少,可見讀書辛苦。”

越容腳步一頓,江洵怎麽還在裏頭,這可不是他先前請安的時辰。

她笑着對傳話的宮人說道:“我晚些時候再來給皇祖母請安。”說完這話,她轉身就走。

剛走兩步,宮人便追了上來,“太後她老人家知曉您已經到了,叫奴才請您進去呢。”

越容無法,總不能拂了長輩之意,她慢吞吞的走進殿中,目不斜視地給太後請安,“容兒見過皇祖母。”

太後笑道:“既然已經來了,為何不進屋?”

越容一時沒能答出來。

倒是身旁傳來一聲嗤笑,“大約是表妹不想見我。”

太後看向江洵,帶着幾分責備,“你是不是又做錯了事,惹容兒生氣?”

“大約是吧。”江洵臉上帶着笑,見身旁之人從進屋起就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他這些日子除了讀書,閑暇之餘,想過許多越容上回在東宮外不理他的原因,可他思前想後許久,都沒有想出是到底為何。他又叫人備上了大黃喜歡吃的小魚幹,可惜等了好久,小魚幹上落滿了雪,都不見那小胖貓溜進漪瀾院來。

直到他發現,越容是實實在在的避開了他,他來給太後請安的日子裏,再也沒有見到過越容的身影。

“阿洵說的可是真的?”

越容慢吞吞的答了一句,“是表哥想多了。”

太後這才點頭,小輩之間的争吵,做長輩的倒是不好插手。更何況這些年來,太後早就習慣了他們二人的吵鬧,這會兒只當尋常。

待問過兩句日常起居事宜,太後便叫他們二人退下。

越容只埋頭向前走,只是有人顯然比她腿長,走路都要快上許多,不過幾步就已經走到她身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往左往右都躲不開這惱人的人牆。

她這才氣惱地擡起頭看着江洵的臉,頗為咬牙切齒道:“表哥,你有沒有聽過一句民間俗語。”

江洵沖着她一挑眉,他自然知曉,只是沒生氣,他吩咐清歌,“清歌,我同你家主子說幾句話,你們暫且退下。”

不等越容反應過來,清歌還真的領着宮人們離得遠了些。越容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清歌,清歌避開了她的眼神,只當作沒瞧見。

既然已經躲不開了,越容便冷着一張小臉,“表哥有何賜教。”

江洵低垂着眼,收起了臉上漫不經心的笑意,帶着幾分難得的認真,“容兒,這麽日子你皆都避着我走,到底是為了何事?”

他實在想不明白,索性來慈安宮請安時多停留片刻,等着越容來請安的時候,将人堵住問問。

只是面前的人壓根兒就不打算同他好好說話,帶着幾分拒人千裏的冷清回着他,“表哥想多了,我何曾避着你。”

說完這話,她甚至後退了一步,恍然大悟道:“若表妹說這叫避着你,那表哥便沒想錯,如今我們都長大到了避嫌的年紀,遠着些,對你我的名聲都有好處。”

江洵往前走了一步,“難道我在表妹眼中,是登徒浪子,同表妹來往會毀了表妹清白名聲?”

“表哥纨绔的名聲在京中無人不知,我雖居于深宮,也聽過幾分。”

越容說話這話,就有了些悔意,她從前如何同江洵吵鬧,也不會說這般重的話。只是二人話趕話,她脫口而出就沒有收回的餘地。

江洵深神色一變,像是一瞬間生了氣又收斂了回去,他捂住了嘴壓住從喉嚨深處湧上來的癢意,帶着幾分自嘲般的笑意,“我倒不知我在京中如此出名。”

“表妹若是擔心同我來往會壞了名聲,日後便如你所願。”江洵輕聲道,若是越容細聽,還能聽出來他聲音之中帶着幾分啞意。

越容心中一堵,不知從何處翻湧起了一陣一陣的難過。可她不願退讓半步,仰着脖子,看着江洵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多謝表哥體諒。”

她再不看江洵,轉過身去喚了一聲清歌,就要離去。

江洵伸了手止住清歌她們上前,他開了口,恢複了往常的懶散勁,“可我若是不願如此,容兒又當如何?”他的臉色有些不同尋常的蒼白,旁人都瞧見了,餘三要上前說些什麽,也被他用眼神止住。

越容知曉他向來說話都不着調,可也沒見過他這般不着調的時候,她竟一時氣笑了,轉過身正要同他說些什麽,卻又被他慘淡的臉色吓了一跳。

江洵竟笑了,帶着幾分得逞,像是料到她會回頭一般。

越容蹙眉道:“你沒事吧?”江洵的臉色白的有些吓人,像是生了病。

“你若告訴我為何避着我走,我自然就無事了。”

話又被帶回到了最初的話題上來。

越容抿唇站着。

江洵忽然嘆了一口氣,“當真是為了避嫌?”

越容拼命壓下心中那團解不開理不清的雜亂思緒,輕輕點了點頭,“當然。”

清歌一路上都在仔細觀察自家主子的神情,見她低頭不語,心中就起了憂愁,方才,她家主子同世子爺那番談話,她并不是全部都聽了去。

她只知道,大約,她家主子同世子爺日後再難同從前那般相處了。

越容也是這樣想的。

入了夜,她還在埋頭寫着有關書鋪的事項,吳三姑娘這些日子在宮外收集到了許多姑娘們愛看的書籍,又将市面上的書冊價格,還有寫書人的潤筆費一一都登記成了冊,送進宮來讓她看。

她這才發覺她一開始自以為已經齊全的想法實在太過簡單,按着冊子上頭的記載,林林總總的費用算下來,她的一千兩銀子只怕是只能維持住書鋪幾日的開銷,還不一定能賺回本錢來。

她終于明白,為何那日她興沖沖地告訴她母後,說她已經想好要用兩百兩銀子做什麽的時候,她母後只意味深長地一笑,并告訴她,“萬事開頭難。”

她那時還在想,這有何難的。

“好難啊。”她放下筆,忍不住嘆口氣。她生在皇家,從不曾為衣食住行擔憂過,頭一回拿着銀子想要做些什麽的時候,才發覺前方路途艱難。

屋外似乎刮起了一陣風,吹着窗戶嘩嘩作響,越容沒理會,只當旁人會去檢查一番窗戶是否關好。

過了好一會兒,窗戶還在響,越容這才擡頭,她方才為着能認真思考,讓清歌她們都出去了,屋中除了她再無旁人。

她也懶得喚人進屋,自個兒穿上鞋前,舉着燭臺去往窗邊檢查。

大黃不知何時也蹿上窗臺,不停地撓着窗戶。

“你這只小胖貓,又在做什麽?”越容輕輕拍了拍大黃的頭,握住它作怪的爪子,這才仔細看去,這窗戶的插梢已經被大黃給推開,外頭風一吹,窗戶吱喲一聲開了。

越容有些冷,準備動手将窗戶關上。月光明亮灑入房中,大黃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腳踢開越容的手,從窗戶中蹿了出去,它雖然胖,可四肢并不笨重,三兩下就蹿上了宮牆,消失在月光之中。

越容悵然,靜靜地看着它離去的方向。

又過兩日,她好容易将吳三姑娘送進來的冊子努力算清楚了一回,又同吳三姑娘商議了好幾回,終于初定下二人的書鋪到底是怎樣的。

既要親力親為,她便準備出宮去瞧瞧鋪子。因着是正經事,又是同吳三姑娘一起,皇後并未拘束着她,只囑咐她早些回來。

清歡給她梳着發髻,“主子,大黃已經出去了好幾日,可要人去找找?”

越容選了一支珠釵,看着銅鏡之中的自己發呆,過了好一會兒方道:“那叫人去找找。”

“好,奴婢一會兒就讓小順子去漪瀾院看看。”清歡嘴快,話說出口時方覺說錯了話,又立馬改口,“大黃喜歡去的地方,奴婢都讓人去看看。”

“嗯。”越容将珠釵簪于發髻上,“走吧。”

等她出了宮,方覺長街上熱鬧,人來人往之中,不乏有做儒生打扮的男子在街上緊鎖眉頭,走來走去。

吳三姑娘給她解釋,“我聽大哥說,每年春闱前夕,有些覺着自個兒不能得中的舉子們,便會自暴自棄,在京中尋一門差事,等着三年之後的春闱。”

越容奇怪,“那他們今年就不參加春闱了嗎?”

吳三姑娘點頭,“嗯,反正每回春闱都有這樣的考生不足為奇了。”

越容在深宮長大,她實在不解燕國各地的舉子們進京趕考,有些不乏是寒門出身,傾盡家中所有錢財來京城,怎麽會在春闱前夕就放棄了呢?

吳三姑娘又道:“再過兩條街,便是母親給我的那幾處鋪子,咱們先看看這幾間鋪子合适不合适,若是不合适,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越容點點頭。

忽然她聽見外頭有人高聲吟詩,吟的是詩仙的《将進酒》,聲音中的悲戚讓人一聽就心生同情。

越容撩開車窗簾子的一角,往外看去,吟詩的是一位看着有些落魄的書生,他拿着一壺酒,邊喝邊吟詩,周圍圍了不少路人對着他指指點點,他也毫不在意。

“看,這就是我大哥說的另一種情況,有些舉子考前還會得上失心瘋。”吳三姑娘搖了搖頭,頗為可惜,“幸好咱們女子不用考科舉,不然像他這樣,多難受。”

越容忽然叫停了馬車,吩咐着外頭騎馬随行的小順子,“你去打聽打聽他是出了何事?”

小順子翻身下了馬自去了。

“表妹,你該不會是同情他?”吳三姑娘拉了拉她的衣袖。

“我只是覺着他不像是得了失心瘋。”

“那咱們還是先去瞧瞧鋪子,咱們又不能時常出門,今天可有的忙呢。”

越容這才點點頭,反正小順子去打聽了。

吳大夫人其實十分疼愛她的女兒,不然也不會讓她拿着幾間鋪面瞎折騰,并且給的鋪面地段都十分不錯。

越容下了馬車,瞧着眼前的胭脂鋪子。

“我讓人将這兒的三間店面都給打通了,重新裝潢成了胭脂鋪子,只是生意卻不怎麽好。”吳三姑娘可惜着她的銀錢,明明這一條街巷都是京中姑娘們常購買胭脂水粉的鋪子,周圍幾家胭脂鋪生意都不錯,在京城裏頭也是數得上名號的,吳三姑娘的鋪子就夾在這堆老字號的鋪子中間,無人問津。金粉描邊的朱紅色招牌顯得有幾分落寞。

吳三姑娘嘆了口氣,“表妹,你瞧見了吧,打理店鋪可真難。”

越容點頭,是挺難的。

大約是沒有生意,掌櫃的坐在櫃臺之中打着瞌睡,知曉貴主親臨,吓得屁滾尿流出門迎接。

越容免了他的禮,“我想先瞧瞧這鋪子。”

掌櫃着急忙慌的讓夥計将店鋪打理了一回,就回避到店外去,讓貴主們在裏頭逛着。

吳三姑娘摸着擺在臺上的胭脂,頗為可惜,“這些東西可都是我親自挑的上等貨色,比起其他鋪子裏頭的絲毫不遜色,可惜沒人買。”胭脂水粉都是隔一段日子就要換上一批,而這一批無人買的只有扔掉了。

越容和她一起發愁,她瞧了一眼價格,也沒看出來有什麽不妥之處。

“表妹,你覺得這處鋪子如何?”吳三姑娘雖可惜這些胭脂水粉,倒也沒有心疼到肉裏去,只問越容這兒适不适合開書鋪。

越容覺着有些不妥,“這一條街都是胭脂鋪子,若開間書鋪倒顯突兀。”

“那再去別的幾間鋪子瞧瞧?”吳三姑娘便道。

“也好。”

掌櫃的知曉自己打理的鋪子生意不好,将頭埋得極低恭送貴主出去。

吳三姑娘頗為可惜的回頭望着店鋪的招牌,這字還是她求了她爹爹親自寫的呢,結果生意慘淡。

“表妹,你可有想過如何改進這間店鋪?”越容陪她站在店外看着招牌,“我覺着若是不開了,有些可惜。”

裏頭那些胭脂水粉,她方才試了一點兒倒覺着不錯,同她平日所用的也相差無幾。

“我還叫人換了好幾種材料呢,都是上好的呢,可惜就是沒客人來買。”吳三姑娘也摸不着頭腦。

掌櫃的低着頭,有口難言。

她們二人說着話,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嗤笑,“東西是好東西,只可惜經營不善,好東西也只會蒙塵。”

越容不由得回頭望,說話的是位綠裳姑娘,她是從隔壁店鋪走出來,恰好聽見了這番對話,她上前一步,沖着越容笑道:“姑娘是店主?”

“我是店主,姑娘這話是何意?”吳三姑娘上前一步,帶着幾分不滿。這鋪子一直賠着錢,可也是她花了不少心血的,她自己能說不好,旁人憑什麽對她指手畫腳?

“店主開店時,可有考慮過買家是誰?”那姑娘淺淺一笑。

“自然是京中女子。”吳三姑娘不假思索回道。

越容好像有些明白了。

那姑娘搖了搖頭,“您說的女子是哪些女子?”

“自是愛美的女子。”越容回道。

綠裳姑娘點點頭,“我姓謝,名芊芊,您二位若是無事,可尋個地方聽我一言?”

清歌上前低語,“主子,可要奴婢打發了她去?”

越容想了想,“聽聽也無妨,青天白日裏,她一個姑娘家也做不出什麽旁的事來。”

三人來到一處茶樓,謝芊芊這才開口,“不知二位可聽過江南謝家。”

越容和吳三姑娘面面相觑,随即都搖了搖頭。

謝芊芊笑容一頓,随後落落大方一笑,說起了她的想法,“沒聽過倒也不妨事。我們家世代經商,我雖是女子,倒也懂幾分經商之道。”

“您在店裏頭擺的東西都是上等之物,這确實不假。只是您的東西實在太貴,在價格上就叫人望而卻步,不敢進店挑選。”

吳三姑娘歪着頭,有些疑惑,“我的東西和隔壁兩家的差別都不大,她們既能去隔壁買,為何不肯來我的店裏買?”

越容也看向謝芊芊。

“隔壁兩家店皆是百年老店,您這間鋪子是新開的,價格相同的情況下,若您是客人,您會挑哪家買?”謝芊芊反問道。

“老店。”越容不假思索答了一句,吳三姑娘哀怨的看了她一眼,越容咳嗽了一聲看向別處。若真讓她抛開這間店鋪是她表姐開的來選,她定會選老店。

“這就對了。”謝芊芊點點頭,頗為贊許的看了一眼越容。

“價格已經讓普通人不敢進店挑選,而百年招牌更能吸引富貴人家。”

吳三姑娘還有些不服氣,“那你的意思說是我這店就該關門大吉了?”

謝芊芊一笑,“倒也不是,不過姑娘若肯聘我當掌櫃,一月之內我能叫玲珑閣的生意起死回生。”

世代豪族家中的産業基本都是由家仆管着,段沒有叫外人插手的道理。

“你說我就信了,誰知道你是不是騙子。”吳三姑娘生氣道。

謝芊芊倒也沒生氣,她起了身,留下茶水錢,“我是瞧着那鋪子可惜了才多管閑事,即您不願意,便當我今日多嘴了。”

眼見着她就要出茶樓了,越容出聲喚住了她,“謝姑娘留步。”

“姑娘可還有事?”謝芊芊停住腳步,看着越容走近。

“我要開間鋪子,謝姑娘今日若無事,可否同我一起去看看?”越容沖着她溫柔一笑。

謝芊芊愣了愣神,随即答應,“可以。”

吳三姑娘拉住了越容的袖子,湊在她耳旁小聲說道:“表妹,她可能是個騙子,你別被她騙了。”

越容無奈,拍了拍她的手,“表姐,你小聲些。”

謝芊芊就走在她們身旁,什麽話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謝芊芊一笑,倒沒有理會。

來到一處街面,吳三姑娘指着其中一間大門緊閉的店面給越容瞧。

“表妹,到了就是這裏,這是母親給我的另外一間鋪子。”

“這兒地段不是特別好,所以我一直沒想出來到底要賣些什麽。”吳三姑娘又說道,她開的胭脂鋪虧得叫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剩下的店鋪她都不知曉該做些什麽了。

謝芊芊看了這條街一眼,行人是少一些,可這裏其實離京城主街并不遠,旁邊的店賣的是茶葉,她心下了然看向越容,“敢問姑娘是要做什麽營生?”

“我想開間書鋪,只讓女子來買書的書鋪。”越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

謝芊芊一愣,看向她的目光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吳三姑娘見謝芊芊不說話了,有些得意,“謝姑娘有何高見?”

越容緩緩道來,“京中有一書畫坊,往來人群皆是飽讀詩書的男子,若是女子去買書,便要受些非議。所以我想要開一間只讓女子來買書的書鋪。”

謝芊芊想了想,卻沒有立馬應下,“姑娘若是不急的話,可否讓我思索幾日。”

越容點點頭,“可以。”

謝芊芊又留下自己的住址,說是五日後,請她們派家仆前去尋她便可,然後她就轉身離去。

“表妹,她一定是個騙子。”吳三姑娘篤定道。

越容想了想,“表姐,咱們這會兒才比較像騙子,知曉了她姓名住址,可她連我們是何人都不知呢。”

清歌趁她不注意,吩咐了禁衛,“跟上那謝姑娘去瞧瞧。”

“這可是京城,誰管她是什麽江南謝家。”吳三姑娘還是不解氣。

她們又逛了一會兒,清歌上前提醒了一回,“主子,該回宮了。”

越容同吳三姑娘分別時,提醒了一回,“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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