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想了許久,思緒萬千卻無一定論,只覺有些可笑,她非那人,焉知那人會作何想?還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她也不是木頭雕的。再者皇上若真心屬意她,應也不會讓她出什麽岔子。
像紅寶石一樣的石榴籽盛裝在白瓷方碗中,旬嬷嬷奉至主子面前:“這石榴個大皮薄,看着汁水就多。”
“大概是海韻樓從南邊運過來的,”李安好拿起放在綢布上的銀勺:“嬷嬷帶着寶喬、寶桃把那筐石榴分一分,咱們留幾個,其他的都送去各院吧。”府裏有長輩,她可不能吃獨食。
“奴婢還有事請示您,等會再去。”
自小看着長大的主子行事上面面俱到,旬嬷嬷是既欣慰又心疼:“明日是您生辰,大夫人會過來,寶鵲已經在拟菜單,您看還需要準備什麽嗎?”
舀了幾顆石榴籽放進口中,汁水爆開,李安好品着清甜,享受得兩眼微眯,不一會吐出籽。
“讓寶鵲不用拟什麽菜單,明日我會繼續報病。這十九歲的生辰,就算我想好好過,可也頂不住旁人會故意胡思亂想替我尴尬。與其看她們矯揉造作、欲語還休怕傷到我的樣子,還不如我和大舅母兩人待着說說話清淨。”
旬嬷嬷附和:“姑娘說的是,那今天這石榴就晚些時候再送去各院,也算是回了禮。”
“這石榴新鮮,寓意也喜人,做回禮是再好不過,”李安好垂目看着方碗裏的石榴籽:“讓寶鵲準備一些大舅母愛吃的菜,再添幾道她拿手的便可。還有取二兩銀子到大廚房買些好菜回來,置備兩桌席面,你們伺候我也辛苦了。”
“賞是賞,但您剛說的那話可不對,”旬嬷嬷肅着臉糾正道:“奴才伺候好主子那是應盡的本分,您可別寵得丫頭們都沒了規矩。”
李安好笑了:“嬷嬷教訓的是,去忙吧。”
下午汀雪苑請了府醫,府醫也是個活得明白的,給李安好把脈時就慢慢皺着一雙吊梢眉,神色變得凝重,後捋着長長的花白胡子語重心長地說:“三姑娘受驚過度,才會引得睡中多噩夢。老朽先開一副藥方,只是治标不治本,還需三姑娘放寬心。”
“有勞大夫了。”
李桐兒聞訊來時,府醫剛出汀雪苑,李安好正躺坐在榻上是一臉的憂苦。
“三姐姐還好嗎?面色怎這般差,府醫怎麽說?”
一連三問,要不是李安好熟知李桐兒的本性,還真以為這個妹妹是真情實意地擔心她,無力地扯起嘴角笑着道:“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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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一盅寧神湯站在榻邊的莺歌偷瞄了一眼主子,心中有底了低語嘟囔:“姑娘說得輕松,大夫可交代了你需要靜養……”
“好了,”李安好蹙眉呵斥莺歌:“主子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插嘴了,我這汀雪苑還有沒有規矩?”
莺歌癟着嘴,淚上湧,稍稍後退了兩步跪下,低垂着頭不敢再多話。
幹站着的李桐兒面上表情有點挂不住了,沒有嫡姐的相請,她不能坐:“莺歌也是關心姐姐,你這臉色蒼白得都見不着紅了,可不是沒事的樣子。”
李安好沉着臉,瞪向杵在另一邊的寶櫻:“傻愣着幹什麽,還不給四姑娘搬把椅子過來?”
“是,”寶櫻趕緊動作。
見這般陣仗,李桐兒心裏也不得意了,今日過來她明着是探望,順便送份生辰禮,實則是有事相求。前幾日,經了李安好的點撥,她也投父親所好試探了一番,結果是很不錯。
但無奈大選在即,她沒有時間循序漸進地讓父親意識到她的好。
所以……所以她想借李安好的嘴,與父親說一說理。讓父親明白,李安馨再好也是二叔的女兒。日後就算有了大造化,得了诰封也是緊着二房,而不會是寧誠伯府。她雖是庶出,但卻是父親親生女,即便登不上那個位置,但寵妃一樣能惠及家族門楣。
只是李安好一通發作,又擺着張冷臉,她心裏還真有點怵,不知該如何開口。微颔首,眨了眨眼睛,轉身去端莺歌托着的托盤。
“三姐姐消消氣,先把湯喝了吧。”
李安好坐着沒動:“妹妹放着吧,我這會還不想喝。”
瞧着李桐兒的架勢,她也不知該說什麽了。原還想借着李桐兒這一趟,讓後院裏的大小主子們知道她心情不爽,近兩日少往她面前湊。怎料李桐兒這還有一出等着她呢?
可惜李桐兒這些年把心思都放在正院那了,從未認真了解過她。
彎唇一笑,李桐兒依言将托盤放至榻幾上,後落座于寶櫻搬來的椅子上,伸手向一旁。站在椅子後的宜蘭,立馬将捧着的小盒子遞上。
“姐姐生辰,妹妹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正好庫裏還有一塊品相上層的鴿子血,便讓宜蘭送去了寶格樓,請匠人雕一五福玉香球,”李桐兒打開小盒子,稍稍傾斜,伸手向前:“姐姐看看可喜歡?”
鴿子血品相确屬上層,紅得很正。镂空的五福玉香球有嬰孩拳頭那般大,非常精致,其中已放了香料。
李安好聞着淡淡的檀香,這禮有點貴重,不過原卻不是要送她的,看來李桐兒是徹底放棄讨好錢氏了。
“妹妹的心意,姐姐領了。你手裏好東西也不多,這玉……”
“三姐姐是不喜歡嗎?”李桐兒凝眉,李安好聽着聲音語調不對,正欲說什麽,只見她屁股一挪就跪到了地上,淚珠挂在下眼睑。
這是要以情相逼?
雙目一斂,面色更是暗沉,擺手示意屋裏伺候的丫鬟都出去。李安好看着李桐兒,久久不出聲,有些人總喜歡拿着所謂的“情義”得寸進尺。
屋裏只她與李安好兩人,李桐兒也不覺難堪了,眼淚滾落。
“你這是作何?”李安好聲音有些發啞,躺坐在榻上倚靠着軟枕,絲毫沒有要下榻去拉李桐兒的意思。
“三姐姐,”李桐兒擡起首,淚已流滿面:“你就幫我這一次好不好?日後是苦是甜全由我自己掙。”
果然是為了大選之事,李安好嗤笑:“說吧,你想要我怎麽做?”
李桐兒以為她同意了,立時挪膝上前扒到榻邊:“姐姐只需向父親言明……嗝我與六妹妹同寧誠伯府的親疏,請他允我參選。”
“為什麽是我去說?”又不是她想參選,搏那富貴。
“三姐姐,難道你不明白嗎?”李桐兒想到這些年她在錢氏跟前的獻媚讨好,那麽的卑微,有時連她自己都因着那份谄媚作态而作嘔,淚流得更是洶湧。
“生而為人,你我卻不一樣。我是自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一生下來就是庶出。而你是父親唯一的嫡女,這些年父親明面上冷着你,但你看看這府裏包括母親在內,誰敢給你臉色瞧?”
“我呢,寧誠伯的親生女,就因為是庶出,過得還沒有一個得臉的下人體面。我為什麽要争?天家富貴不好得,可我不甘心……不甘心低着頭過一輩子,”越說李桐兒越是傷心:“三姐姐,庶出的苦,你是永遠不會懂的……嗚嗚……”
庶出的苦,李安好是不懂,但她卻知李桐兒的姨娘原只是個窮酸老童生的女兒,家無瓦屋,食不果腹。而李桐兒一生下來,雖是庶出,但伯府也是錦衣玉食地養着,所以她何來這麽多苦?
“四妹妹這嘴挺會說的,”抽出帕子,李安好有意摁向眼角:“說得我這心裏也不好受。只是姐姐笨嘴拙舌,父親那邊怕是無法代勞,畢竟路不是我要走,我無法感同身受。妹妹還是自己去吧。”
李桐兒愣住了,她沒想到都這般了,李安好還會直言拒絕。
“宮規繁複,我勸妹妹還是盡早去尋父親,如此父親也能早日明你心思,讓母親安排宮嬷嬷授教宮中禮儀。”
“三姐姐,”李桐兒還想再求。
可李安好卻不願再聽:“妹妹,不要把指望都放在別人身上,有些事情你連試都沒試,怎麽就知道不行?”
紅着眼睛的莺歌送走了同樣紅着眼睛的李桐兒。旬嬷嬷進屋見主子拿着一顆玉香球在細觀,心知那是四姑娘送來的,不禁輕嘆一聲:“石榴已經用花竹籃分裝好,一會就送去各院,想必明天府裏是不會有主子會不請自來了。”
看夠了,李安好放下玉香球:“嬷嬷,開庫房把小舅前年送來的那盒鴿子血拿出來,挑一塊連同石榴一并送去四妹妹那。”
這份清靜,得來還真不易。
“是該這樣,”旬嬷嬷進了內室,拿了鑰匙:“咱們不做手短的人。”
李安好淡而一笑。
她那個妹妹小心思可不少,今日她若是應下這事,去與父親說。那便意味着是她李安好想要李桐兒參選,如此二房有不愉也只會沖着汀雪苑來,而李桐兒則躲在她背後繼續演着她庶女身不由己的苦。
可笑!
夜,秋風涼涼。承恩侯夫人姜氏等不回夫君,便由兩個嬷嬷攙扶着去了雲悅樓。因為明程主街驚馬一事,侯爺大發雷霆,不但禁了岚兒的足,還将侯府書房裏的經書全部搬進雲悅樓中,要岚兒謄抄。
“夫人,您來了?”守門的婆子不敢猶豫,打開了院門。侯爺說禁足,卻沒說不準娘來探望姑娘。
姜氏上了雲悅樓二樓,見女兒坐在燈下抄經恢複了以往的恬靜,心中殘餘的那點氣也消散了:“晚了就不要抄了,以免傷了眼睛。”
“母親,您先坐會,”朱薇岚面上帶着淡笑:“這頁還有兩行,您等我抄完。”
“你慢慢來,”姜氏坐到廳房的榻上,凝望着女兒:“這次是你父親出手及時,幫你遮掩過去了,下次可不一定還會有這般好運。京裏人家多富貴,不好惹,你要謹記。”
朱薇岚低眉,眼眶濕了:“女兒記住這回的教訓了,以後萬不會再那般魯莽。”
“你也不要再去招惹那李安好了。”
“可是……”
姜氏擡手打住她:“我已經請幾位閨中姐妹幫忙留意了,李安好已十九,寧誠伯府不會想留着這老姑娘。”
“那若是不成呢?”朱薇岚想着在不斷逼近的時間,只覺她母親手段太過溫和。
“不成?”姜氏嘆氣,微眯雙目,寒光晃過眼底,隔了足有三息才冷語道:“皇帝不會娶一個清譽有損的女子。”不管岚兒的夢是不是預兆,承恩侯府都不會讓李安好有機會踏進宮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