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朱薇岚聽到滿意的答複,才松了口氣,一筆下拉完成了最後一個字,擱下筆起身來到姜氏身邊,跪下俯首将臉貼到其大腿面,含在眼眶裏的淚溢出,久久才哽咽出聲:“母親,女兒覺得自己好惡毒,可……可又實在是怕。”

淚滲透了衣服,燙到了她的心,姜氏淚眼,擡手輕撫乖女的發,安撫道:“不要怕,你也無需自厭,娘會盡量給李氏找個好人家,讓她嫁得遠遠的,安安順順的過一生。”

“能如此是最好不過。”

寧誠伯府籽春院正房,錢氏抱着四歲的小兒子宏哥兒盤坐在榻上,指着紙張上的大字柔聲細語地教導着:“咱們宏哥兒真棒,來,再跟着娘讀一遍,初……”

“初,”軟軟嫩嫩的童聲嗤着口水:“人之初,性性本善……”

李駿回來時,原面上神色還有些冷硬,但聽到幼子磕磕巴巴的聲音,嘴角不自禁地稍稍上挑。錢氏雖不盡如他意,但兩個嫡子卻是深得他心。

“伯爺回來了,”守着正房門的茹娟快步上前行禮,堂屋裏的人也聽到動靜了。

“娘,爹爹回來喽,”小小肉肉的宏哥兒大睜一雙桃花眼,仰着腦袋往後勾:“讓奶娘來帶宏哥回屋睡覺覺。”

錢氏放開在懷裏亂動的兒子,下了榻:“宏哥兒不是想爹爹了嗎?現爹爹回來了,宏哥兒陪爹爹說說話好不好?”

三丫頭請大夫的事,伯爺應是已經知道了。下午她忙着盤賬、派發各院的月例,也沒挪出空去汀雪苑瞧一瞧,估計伯爺是又怨上她了?明天燕景氏還要上門,三丫頭這當口竟病了,可真好!

要她說,十九歲的生辰在閨中過,也确實該病一病。

“可是宏……宏哥眼睛不聽話,”肉肉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後扒開兩眼,“娘,眼睛睛想閉起來。”

“宏哥兒困了,那就讓奶娘抱下去睡覺,”李駿進了屋,宏哥兒立馬手腳并用地爬到榻邊,跐溜下了榻,兩小肉手團一起,肅着肉臉一本正經地作揖:“兒子請父親安。”

李駿坐到榻上,朝着長得敦實的小人兒招了招手:“過來。”

“爹爹,”宏哥兒依到李駿的腿邊,用力地瞪大眼睛,可眼皮子還是不聽話,慢慢往下耷拉。李駿瞥了一眼欲要湊上前的錢氏,心疼地摸了摸兒子頂上的小揪揪:“跟奶娘回屋睡覺去。”

“謝謝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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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房裏只有兩人後,錢氏腆着臉笑道:“伯爺,今日先生又誇彥哥兒了,還還有宏哥兒,最近也識了不少字。”

李駿懶得聽錢氏掰扯這些不着邊的事:“我問你汀雪苑叫了府醫,你這個做母親為何不去看看?”她這是連面上情都不顧了嗎,“安好十九了,在閨中留不了多久了,你就這般容不得她?”

“伯爺,您冤枉妾身了,”錢氏兩眼一眨,眼淚滾落眼眶:“妾身年輕時見識短是犯過錯,但在母親多年教導下已經悔悟。這幾年,妾身與三姑娘和和睦睦,可沒生過什麽龃龉。”

沒發生過龃龉,那是她以為的。李駿不想與她争辯:“明日安好舅娘過來,我不管你心裏舒不舒坦願不願意,面上都得給我擺正。”

“我……”

“不肯就搬去北苑佛堂待着,”李駿霍的站起身,手指錢氏:“外頭傳安好體弱的賬,我還沒跟你算。”

愚婦鼠目,他好話與她說盡,安好不缺嫁妝心思明透,又背靠燕氏,日後造化定不淺。伯府沒了爵位,需要得力的姻親,她都幹了些什麽?

錢氏兩腿一軟,癱坐到地上:“伯爺,你好狠的心啊……妾身一清清白白的侯門女嫁予你,就當了娘……您可知後娘難為……”

“閉嘴,”李駿額上的青筋跳動着,心火已沖入眼中,厲聲斥道:“你看看你現在還有一點伯夫人的樣子嗎?”氣上頭,他也不給錢氏留臉面了,“侯門女?”不屑嗤笑,“一個侯門庶孽罷了。”

原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看她的,錢氏面色發白,兩眼盯着男人,雙唇顫抖着,淚流進口中,很鹹。

“你看看你那些庶出姐妹,除了你有哪一個是嫁入世家為一族宗婦的?”在今日之前,李駿從未想過錢氏嫁入寧誠伯府,心中會有委屈存不甘。他說她怎麽總是與他的嫡女過不去,原是他不配。

錢氏眼神漂浮,不敢與男人對視。

“若不是我有庶長子,”李駿冷笑,不屑地打量着錢氏:“你以為你能嫁得進寧誠伯府?”

舒安,一個正正經經的書香嫡女,能為了他的子嗣想,容得庶長子。她一個不受嫡母教的庶女,有何底氣在這與他訴“後娘難為”?

“啊……”錢氏趴地痛哭。她最不願承認的事,就這樣被挑開了。

“哼,”發作了一通,李駿也不想再留,揮袖背于後,邁着八字步離開了籽春院。

次日晨起,李安好還未用完早膳,就聽莺歌說昨晚上籽春院鬧起來了,錢氏的哭聲都傳到了院外。

“伯爺氣狠了,出了籽春院就回了前院,”莺歌直覺正院那位主兒要消停好一段時日:“呂姨娘聽着了風,特地做了宵夜讓婆子送去了前院。”

喝完盅裏的最後一點牛乳,李安好放下了筷子,漱口後吩咐旬嬷嬷:“一會派個婆子去府門守着,大舅母來了,遞個消息進來,我去雲煙拱門那接她。”

她知道父親氣什麽,錢氏也是,跟着祖母學了這麽些年,是一點長進都沒。

“是”

哭了半宿,又一夜沒能入眠,今日錢氏是兩眼發紅,眼下青紫。郝嬷嬷用溫熱的雞蛋幫着敷了近半個時辰,才去了腫。化上厚厚的妝,倒也看不出什麽。

兩眼無神地坐在妝奁前,錢氏就着伊青的手,喝着冰糖燕窩,嘴裏卻還是苦的。

“夫人,奴婢多句嘴,”郝嬷嬷拿着帕子幫着錢氏小心地擦着嘴角:“這夫妻哪有不要吵架的?床頭吵架床尾和,感情才會愈來深厚。您和伯爺都相敬如賓這麽多年了,難道還相互記着仇?”

錢氏快速夾了兩下眼睛,憋回了眼淚。若只是尋常拌兩句嘴也就罷了,昨晚上伯爺是一點餘地都沒給她留。是她年老色衰,不得他的心了嗎?

景氏抵達寧誠伯府時已臨巳時正,李駿怕錢氏怠慢,上值點了卯就立馬回府裏候着了,因男女有別,與景氏客氣了兩句,便請其上轎,親送去後院。

與前院相接的雲煙拱門那,李安好前腳剛到,後腳錢氏和周氏領着三個姑娘就到了。

“母親、二嬸,”屈膝行禮,出門時李安好讓寶櫻給她上了一層顏粉,抹了胭脂,為的就是顯出“刻意”。

“快起來,”錢氏态度親和,上前一步握住李安好的手,凝眉說道:“你病着,怎麽還出來了?”

李安好反手與其相握:“母親寬容,免了我今日的安。但舅母來了,我總不能讓伯府失了禮數。”

“你嫡親的舅母,難道還怕她怪罪于你?”錢氏拉安好至身邊站着:“昨日府裏忙,我沒能有空去看你。待閑下來,又太晚了怕擾了你休息,所以……”

“母親心疼安好,安好明白,”她也希望錢氏別再做哪些無用的事。彥哥兒和宏哥兒與她一脈出,這一點否認不得。

看着她們母慈子孝,周氏在心中冷笑不已,用餘光注視着微颔首面帶笑意的四丫頭,昨日她可是哭着從汀雪苑出來的。

“三姐姐,今日感覺好些了嗎?”李安馨凝眉,擔心地問道。

李安好莞爾:“謝妹妹關心,我好多了,”音還未落,就輕咳不斷。

錢氏十分緊張地拍着李安好的背:“怎麽又咳上了,不是吃了藥嗎?”

“是我自己放不開心,”李安好歇了咳,安撫錢氏:“母親不必擔憂,待我抄幾日經書,去了邪.祟,心明淨了就會好。”

“我那裏有百草堂六味子先生煉的枇杷膏,”周氏心疼地道:“等會我讓洪嬷嬷給你送去。”

這次不待李安好開口,錢氏便攬過話:“那就多謝弟妹了。”

景氏到時看到就是這份和睦融融:“伯夫人和二夫人真是客氣了。”

“景姐姐這話就叫我有些無地自容了,”錢氏迎上去,瞅見站在雲煙石拱門外的男人,忍着鼻間刺痛,笑臉與景氏見禮:“您回京,該是我上門請見才對。”

看到錢氏這般态度,李駿安心了,轉身離去。

“不怪你,是我搶了先,”景氏拉着錢氏的手,人家既然給了熱臉,她也不能冷着:“妹妹,我們不在京中這幾年,辛苦你幫着照顧安好了。”

“景姐姐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錢氏硬着頭皮,望進景氏那雙滿含感激的杏眼中,不自禁地梗着脖頸:“安好是伯爺的女兒,她叫我一聲母親,我照顧她實屬應該。”

原來也不糊塗,景氏放開錢氏的手,抽出袖中的帕子,摁了摁眼角。後伸手牽住一旁的安好,側身憐愛地幫她理了理散落在額間的幾根碎發。

“別在這站着了,”周氏揚着笑:“我們去大嫂那坐一會,大嫂屋裏可藏着好茶呢。”

“弟妹說得是,”錢氏轉身讓出路,擡手相請:“景姐姐這邊走,咱們移步籽春院。”

“好,”景氏牽着安好的手沒放,與錢氏并肩行。李安好稍稍落後半步,跟着舅母。周氏則陪着笑臉,走在錢氏的右下手。

這就是李安好的底氣,綴在後的李安馨看着景氏的背。縱然大伯母是寧誠伯夫人,滿心的不願,面對平中布政使燕茂霖的妻子,也得強打起精神來盛情招待。而她的母親按禮甚至都不可與景氏并行。

夫榮妻貴,景氏是三品诰命夫人。

進了籽春院,李安好扶着舅母坐到榻上。錢氏招呼郝嬷嬷:“把伯爺前些時候送來的雨前龍井拿出來,請咱家大舅娘品一品。”

“那我今日是有口福了,”景氏與錢氏相視一笑,後轉眼看向還站在堂中的三個妙齡姑娘:“幾年沒見,姑娘們都長大了,我也認不出了。”

李桐兒聞言立時上前一步,屈膝行禮:“桐兒給舅母請安。”

“聽着名字,我就想起來了,這是伯爺的四姑娘,”景氏早有準備,撸下戴在左手的一只玉镯:“你皮子白,這镯子還算襯得上。”

李桐兒看向錢氏,錢氏笑言:“還不快謝謝你大舅母,她出手的可都是好東西。”燕茂霖守着平中省六年,燕府的庫房可不會癟着。

“多謝舅母,”李桐兒面露羞澀,款款上前伸出了左手。

予李榕兒是一樣的镯子,到了李安馨,景氏則是好一番打量,不住嘴地誇贊,誇得一向端得住的周氏都差點失了謙遜。

拔下頭上的藍寶石簪子,插在了李安馨的發髻上,景氏還未來得及出聲。周氏就站起身:“景姐姐,這可使不得?”那藍寶石足有成人指甲蓋那麽大,還一并兩顆,剔透得很。景氏就算是手寬,這禮也實屬貴重。

“六姑娘受的,”景氏輕輕拍了拍李安馨的手:“回去你母親身邊,讓她觀一觀,看漂不漂亮?”

比之周氏,李安馨倒是接受得落落大方,屈膝行禮:“安馨多謝舅母賞。”

“三姐姐在嗎?”

一聲童音插.入,圓圓的小腦袋出現在堂屋簾子口。見着小人,李安好笑着回道:“在呢?”

“呦,這福娃娃是誰呀?”景氏朝着小家夥招招手,拿出一枚羊脂玉佩:“快過來,給我瞧瞧。”

錢氏瞥見景氏拿出的那塊玉佩,面上笑意真實了兩分:“還不快進來給你大舅母請安,”說完又轉過頭來,“這是我那小冤家,讓景姐姐見笑了。”

“快過來,”李安好對錢氏生的兩個孩子可是沒一點意見,放柔了聲音問道:“你尋姐姐,是不是想吃大石榴?”這可是只饞貓。

宏哥兒沒想到母親屋裏會有這麽多人,眨巴着那雙和李安好像極了的桃花眼,小臉爆紅:“宏哥不是要……要吃大石榴,”進了屋,站在門口,小肉手拽下挂在腰間的小元寶荷包。

“我和彥哥給你準備了生辰禮,他他出六顆金花生,我我我放了七顆,比比他多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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