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朱薇岚依舊呆呆傻傻, 像一副傀儡一樣:“西冠侯唐逸清,靖朝名将,建功卓著,一生未娶妻。野史有言, 其心有所念, 靖昌皇帝, 庸墨矣……”
噗嗤一聲, 天智沒能忍住笑出了聲。唐逸幽心悅主上,著野史之人是親眼看到,還是從哪聽說的?一擡首,撞上主上冷眼, 立時屏住笑把嘴角拉下來作嚴肅沉重狀, 低下頭繼續為皇上短命哀默。
一生未娶妻?皇帝收回投在天智身上的目光, 唐逸清說過陳氏元若算計他,難道她也換了魂?
“你是何時來到靖昌年間的,可有同伴?”
“靖昌九年深秋, 沒有同伴。”
皇帝心思百轉, 柔嘉長姐說過, 陳氏女被燙傷手後醒來很平靜, 也不露一絲憤怒亦或是悲傷,反而整個人似卸下了重擔, 很放松。由此可見陳氏女并不想進宮, 那她傷了手會是故意的嗎?
她救的又是皇後。
“你與陳氏元若不睦?”
“她是太後侄女,我背靠懿貴太妃,争搶一個位置,我們是敵人。陳元若看不起我,見着面總要刺我幾句。在柔嘉公主府那回, 她更是和李安好站一起,活該受傷。”
範德江适時點到:“奉安國公府與寧誠伯府祖上有故。”
這個他很清楚,可以說寧誠伯府能得爵位全是托了奉安國公府的福,這些年兩府之間雖往來不密切,但有走禮。
“在朕未下旨娶妻前,你還跟誰說過李安好會成皇後,又是如何說的?”
“跟丫鬟青葙,父親、母親,編成噩夢說李安好是戴着九鳳冠的毒蛇,她一蛇尾将承恩侯府鞭得灰飛煙滅。”
皇帝知道這夢:“沒旁人了?”
“沒有。”
陳氏女會是因知曉太後之罪,想要謀生路才盯上唐逸清的嗎?畢竟鎮國公府底蘊擺在那,若奉安國公府出事,朝中能掌帥印領兵的武将就只手可數。他為平衡文武,絕不會再動鎮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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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想當初陳弦得曉唐逸清調戲他閨女時的表現,皇帝微眯鳳目:“天甲,着人去查一查奉安國公府的情況。”
若是陳弦之意,奉安國公府應已成空殼了,底子全存于陳元若嫁妝裏,他這是在做最壞的打算。
換之為陳元若有異,陳弦是不會把整個奉安國公府交到一不明來路的孤魂野鬼手裏的。
“是,”聽了朱氏的話,天甲真心希望奉安國公府是幹淨的。
明年北斐、遼狄侵入中原,楊嵊反叛,主上需要在軍中威信能匹敵楊家的武将。而已逝奉安老國公曾坐鎮西北軍多年,陳弦又随在左右。這些年因着太後,他藏拙不敢露鋒芒。但唐逸幽可上禀過,陳弦拉雁钺弓,三箭齊射,無一虛發,這非等閑可達。
但願陳元若命運的改變是因朱氏女妄圖扭曲歷史所致,其已懷了唐逸清的子嗣,皇上不想因她與唐逸清君臣之間生嫌隙。
深出一口氣,眼中掠過厲芒,可如不能遂願,他也不會讓她走得太痛苦。
留子去母。
“靖晟帝名諱?”
朱薇岚兩眼皮往下耷拉,似昏昏欲睡,眼中的光亮黯淡了稍許:“淩……淩雲霄,是中華歷史上最霸氣的帝王名諱。”
當然霸氣了,龍卧雲霄。範德江吞咽了口氣,以後他要更加盡心盡力伺候皇上,一個四十七,一個八十一,還有一位八十八,真的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差距。
“主上,”天智察覺朱氏女眼中魂燈要熄,立時出聲提醒:“還有要問的嗎?不出一刻,朱氏心神即會奔潰,從此成癡人。”
“爾是來自公元哪年?”
“二零一九年。”
“兩千一九年,天下是什麽樣?”
“男女平等,民風開放,工作競争激烈,誰有錢我就跟誰……”
男女平等?皇帝難以想象那個畫面,民風開明他還是能理解的:“在兩千一九年,女子也可以出外勞作,擁三夫四侍?”
“可以上學、工作,但只能一夫一妻,小三會遭萬人辱罵。”
皇帝好奇:“小三是什麽?”
“破壞合法婚姻的男女,還有小四小五。”
“廢除了妾室?”
“沒有妾室,重婚罪要坐牢,”朱薇岚上下眼皮一合上,人就跟沒了氣一樣癱倒向前,頭拱在地。
天智令地乙将她送回寝殿,後看向緊鎖眉頭的皇上:“攝魂術傷魂魄,所以在同一人身上只能施一次。”
“朕已沒什麽要問?”皇帝內心裏還是有些可惜的,朱氏女眼界太窄,目光不出腳跟前三寸地。涉及兩千一九年軍中事、兵器等等,問了估計也問不出什麽有用的。好在他想要知道的事,都已有了答案。
“天乙,從此刻起,栖霞宮歸暗衛營管。”
“是”
出了栖霞宮,皇帝仰首望天,他現年二十又八,按照歷史記載還有十九年可活。恪王臨死前的話猶在耳邊,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江南水畫、蜀地風情,想走遍大好河山的不止恪王,他亦有此夢。
“朕,十六歲登基,至今已近十二年,日日對着江山千秋圖,卻不曾見泰陽山之陡峭,舟雲海的遼闊。沒喝過牡江水,沒入江南泛漁舟。”
鷹門山之所以以“鷹”為名,是因過去那裏常有白鷹飛過。海東青,萬鷹之神,北斐完顏氏的圖騰就是它。他沒見過海東青的神俊,唐逸清說要捕一頭回來,敬獻給他。
可他神往的不是被折了翅的海東青,而是欲親手将妄圖飛越他鷹門山的海東青射下。
立在後的範德江、天甲幾人能清楚地感覺到皇帝的傷懷,跪地俯首,神色均極為凝重。十九年看似長遠,但皇上政務繁忙,日日年年轉眼即逝。
回到乾正殿,皇帝坐在龍椅上不發一言,他在回憶過去,很多事情已經模糊,但重要的都歷歷在目。
據朱氏所言,他勤政三十一年對得起大靖對得住百姓。得了明君之名,本該歡喜,只心裏除了滿足之外還生了頗多酸澀,他有善待過自己嗎?
雖夜話時與皇後言過人生無常,但這并不意味着他能甘心接受。一坐到天明,皇帝驀然笑之,唯一慶幸的是他離世時太子已長成,眼中閃過晶瑩,雲霄的開頭不會重走他的艱難。
沉寂一夜,範德江不想去打擾皇上,可時候到點兒了,小心翼翼地上前,放輕了聲音提醒道:“皇上,該準備準備早朝了。”
皇帝長吸一口氣,後慢慢呼出:“朕困了,今日歇朝。”
什……什麽?範德江愣愣地盯着皇上:“歇歇朝?”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還是太後死了?皇上竟說困了不上朝,不會是打算撂挑子不幹了吧?
天乙一把撥開杵着的範德江:“主上,太子爺還沒降生呢,”就算生了,那也得先養十好幾年才能甩手不幹,“您還有……”這個時候提大靖百姓好像不太合适,話調一轉安撫道,“皇後娘娘已經懷了,您再辛苦個十來年……”
“也就只剩十來年了,”皇帝越想越覺得疲倦:“範德江。”
“奴才在。”
“将朕平日裏看的那本《諸字通典》拿出來,再去南彥書房取《三字經》、《百家姓》、《弟子規》……《春秋》、《聖言》,一道送去坤寧宮,”皇帝已經決定了,從今兒起他便開始教導雲霄。
養兒防老,他不要臭小子養老,只需其能及早擔東宮之責,為父分憂。
十九年,給自己留四年,還有十五年。皇帝想他十六歲登基,群狼環伺之下也安然走到今天,蓄勢成,朝綱漸穩。而臭小子絲毫不遜色于他,又有他親自教養,十五歲足矣能獨當一面。
人啊,還是要為自己活幾天,不然這一生過得也忒沒意思了。
範德江又呆了:“皇皇上,皇後娘娘才才懷胎兩月。”他就不怕把太子爺給吓跑嗎?呸呸呸……太子爺乃是真龍,什麽風浪禁不住。
“懷胎兩月怎麽了?”皇帝可是知道皇後最近吃什都香,還盡挑好的吃。那小子才兩月就曉得補養身子了,不怪能活到耄耋之年。
“沒沒怎麽,”範德江縮脖子聳肩往後退了半步:“皇上,那早朝?”
皇帝又想起朱氏之言了,一生勤政,他懷疑自己最後死都是死在乾正殿這把龍椅上,側首看向範德江,面目陰沉:“朕一夜沒合眼,你還催着去上早朝,是想要累死朕嗎?”
咚一聲跪地,範德江嚴肅認真道:“皇上,奴才這就服侍您就寝。”
天乙閉上半張着的嘴,往邊上的盤龍柱後去了去。
皇帝起身,走向後殿:“這有天乙伺候,你去趟太和殿,讓文武百官都散了。”
“是,”範德江不敢再多吱一句逆聖意的話,他家底厚實還沒霍霍完,就這麽沒命了豈不是都便宜了龍衛?這夠他哭到閻王殿。
洗漱了一番,皇帝又覺腹中空空:“皇後每日裏都會喝一盅牛乳,從今……”
“臣這就去禦膳房給您取,”話音才落,天乙又立馬改口:“不,不去禦膳房,臣去坤寧宮給您取。您熬了一夜了,進了早膳再睡吧。”
還是龍衛懂他心思,皇帝點首:“去吧,皇後若是問起,就說朕很累。”依着元元的性子,肯定會過來看看,這會他确實很想她陪在身邊。
“是”
在往太和殿的路上,範德江就在苦思冥想皇上毫無征兆歇朝的理由。文武百官跟前,他要保證皇上的體面。只這合适的借口,也是當真難尋。
說皇上病了,這是咒皇上,論罪當誅。說皇上累了,那文武百官就該疑惑皇上昨夜幹什麽去了?說不定還能傳出個皇上夜禦多少女,荒廢了朝政。
深嘆一口氣,眼瞧着太和殿快到了,範德江耙了耙耳鬓,該怎麽說呢?要不就什麽也不說,板着臉直接讓他們退朝?
又嘆一聲氣,也不知皇上這回得多久才能緩過來?皇後娘娘才有喜,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咝,範德江靈光一閃,尋找到完美的理由了。皇後娘娘懷喜,皇上興奮之餘又惜皇後辛苦,決定歇朝一日,陪伴之。
這都過了點了,皇上怎麽還沒來?太和殿的文武百官心不寧,有幾個屢屢望向在與鎮國公世子敘話的寧誠伯。瞧他神色怡然,心又踏實了些。
李駿這輩子幹下的唯一一件大事,便是生了個好女兒。
家裏有适齡閨女的朝臣,不免又開始寄望今年的大選。可轉眼,見着有兩閨女在後宮的武靜侯,那心頓時拔涼拔涼。
大概皇上就好皇後那口。
奉安國公陳弦惦記着閨女,推了推站在前的親家:“賤內有些想九兒了,打算這兩天過府看望。”
“親家母若是有空,可常來府裏走動,”鎮國公心裏也愧疚:“她守着霧影苑,寡淡得很。”小五才走月餘,他媳婦就神思不寧的,要不是大兒家的察覺,府裏都不知她有了娃子。
那時懿貴太妃才死不久,小五媳婦很害怕,怕被外頭傳不敬懿貴太妃。
他聞之是又氣又覺可笑。小五是八月十六離的家,懿貴太妃是八月十四薨逝的,兩小兒八月初十成親。
不說懿貴太妃夠不夠格令天下臣民守孝,單論哪個太醫有那本事能掐準了懷孩子的時候?
鎮國公府不是吃素的,外頭敢傳,鎮國公府就敢踹了那窩。
範德江抱着拂塵,揚着一臉喜意進了太和殿,唱道:“皇後娘娘懷喜,今日歇朝,有事上折,無事退朝。”
正欲跪拜的百官有點回不過神來,歇朝?一向勤政的皇上竟因為皇後懷喜歇朝,那皇後這胎是不是不太好?可觀範德江的面,又不像是不好。
縱觀過去,自皇上登基,除了逢年過節和帝後大婚,也就懿貴太妃病逝,罷朝三日。
不太對啊!
寧誠伯最歡喜,立馬跪拜磕頭:“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範德江見站在隊列前的那幾位盯着他,腿腳開始移動,準備撤。
“範公公,”賢親王叫住了人:“皇後娘娘鳳體安康否?”
“王爺這話是何意?”燕茂霖可不是寧誠伯,絲毫不懼賢親王:“皇後娘娘懷喜,皇上不該高興?”
那必定是要高興的,在場的誰不清楚皇上缺啥?身子健壯的皇子。
賢親王淡而一笑,跪地磕頭:“臣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這話說出來有多難,皇帝吃過虧,其一旦有了健壯聰慧的兒子,必是要及早立東宮帶在身邊教養。
東宮,那是名正言順的大統承繼者。高祖十一歲入朝聽政,淩庸墨屬意的太子,接觸朝政估計也不會晚。
皇後懷喜,那皇上是不是該下旨大選了?
有三兩朝臣拉住範德江,旁敲側擊地問詢。範德江聽出音了,但他真不知道。
天乙拎了皇後準備的食盒回了乾正殿,見皇上半躺在榻上出神,算是再次确定主上是大徹大悟了。
皇帝眨了下眼睛,無精打采地問:“皇後呢?”
将早膳擺在榻幾上,天乙奉上牛乳:“皇後娘娘聽聞主上一夜沒合眼,很是擔心,令寶鵲炖了魚湯,說一會親自給您送來。”
“嗯,”皇帝被安撫了,接過牛乳小口飲用。
好不容易擺脫了一群癡心妄想的臣子,範德江慢悠悠地朝乾正殿走去,這兩日他能躲閑就躲閑,皇上現看誰都煩。
只路就這麽長,他又不能進一步退三步,兩盞茶後回到乾正殿,以為皇上睡了,卻不料皇上正盤坐在榻上等着。
“朕沒上朝,朝臣們什麽反映?”
您這表現像極了幼時村口地主家兒子逃學時的模樣,範德江不敢有拖沓,回道:“文武百官都高興極了,還問您準備什麽時候下旨選秀。”
下旨選秀,皇帝臉黑了一分:“臨幸妃子不需損耗精元的嗎?他們是想要朕短暫的壽命再短上一截?”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