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這這這又從何說起?範德江真想把自個兩條腿給截了一段, 明知道皇上正不快活,他還這麽快回來不是找罪受嗎?就該繞道南彥書房,把書取了, 再往回, 說不定那會皇上撐不住已經睡了。

再大的事,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心開闊了, 也就容得下了。

“皇上,可依規矩今年确實該選秀了。”

“他們給了你多少銀子, 要你在朕跟前一次又一次地提這事?”皇帝冷眼俯視着跪在地上的範德江。

他就還剩十九年了, 五王未除, 西北不安定,南蠻也在虎視眈眈。選秀?一個個的正事不幹, 都盯着他的房內事,他是養了一群祖宗嗎?

天地良心啊, 範德江連忙磕下頭去:“皇上, 奴才對您是忠心耿耿,絕無他意呀,還請皇上明鑒。”

“呵呵, ”皇帝皮笑肉不笑,顯然是不信範德江沒收銀子:“朕要聽實話?”

範德江老實了:“五百兩。”

“黃金?”

“銀子,絕對是銀子,”黃金他哪敢收, 小命不要了?

“五百兩銀子, 就能讓你這個禦前首領太監為他們所用,看來是朕看錯你了,”皇帝已經在思量範德江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禦前收點茶水錢不都是不成文的禮嗎?範德江是确定以及肯定皇上心裏憋悶, 想尋他做出氣簍子呢。

“奴才自幼服侍皇上,忠心是日月可鑒。得皇上重用,什麽沒見過,區區五百兩銀子怎麽可能撬得開奴才的嘴。只今日幾個大臣提了幾句,奴才在您跟前說道,也是想您未雨綢缪。畢竟這會皇後娘娘懷了太子爺,太後還不定在算計着什麽?”

規規矩矩站在一丈外的天乙是不準備開口襄助黑皮了,往日裏看在能分到銀子的份上,他還會插兩句。誰還不是個人,是人就要花銷。

但今兒不一樣,主上心裏難受,像他們這類近身伺候的就必須得把兩眼扒大了,能避便避,別懷抱僥幸往上撞。肉.體凡軀的,萬不要當自個是鐵鑄的。

說的好像有兩分理,皇帝手指彈着膝蓋骨。大選不能無緣無故被取消,他心裏的苦又不可對外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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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個正當的理由,太後拿捏着他膝下單薄這一點,便可下懿旨選秀。宗室和百官別說阻撓,多是樂見其成。

“範德江,朕允你三天時日,你給朕想一取消大選的借口。”

什麽?範德江頭突然昏沉沉的,他也一宿沒閉眼,不知能不能裝暈一回:“皇上,這這……”

“你不是已經收了銀子嗎?”皇上勾唇冷笑:“總得給他們一句準話。”且這種小事,難道還要他來費心思想?

範德江還想再掙紮掙紮,哭喪着臉道:“皇上,外頭一句……一句您膝下單薄,什麽理由都頂不住啊。”

“朕膝下是單薄,但又不是沒有兒子,”皇帝手背到後捶了捶腰,前朝、後宮都要顧,他的身子骨哪禁得住:“傳宗接代,豐富皇室脈系的事,就留給朕兒子去做吧。”反正那小子活得夠長久,有的是時間。

這是意已決了。範德江不再幻想皇上能收回聖令,俯身磕頭喪氣道:“奴才領命。”

下榻準備回前殿休息,皇帝才走兩步,天智來了,“主上,朱氏女醒了。”

皇帝腳下一頓,回首望向神色凝重的天智:“出了意外?”

天智搖首:“人是徹底癡了,但會胡言亂語,所說全是昨夜訴予主上的那些話,臣已封了她的啞門穴。”

輕嘆一聲,皇帝調過頭繼續走:“将其癡傻的事透出去,兩日後朕會封朱氏為貴妃,保留封號。”那個老婦已經死了,恪王也伏誅了,承恩侯府現今還算規矩,他不介意多養些時候。

“是”

聽着話的範德江,突然有些懂皇上了。留着承恩侯府,就是在對外言說他念着生母之恩。對呀,生母之恩。

不管旁人怎麽想,只要皇上“惦着”這份情,那就沒什可置喙的餘地。懿貴太妃才死了半年,皇上不欲大肆選秀納美實屬人之常情。

躺到龍床上,皇上閉目,眼睛有些幹澀,他需要好好休息。

手放到心口處,細捋從朱氏女那得來的消息,其實他基本已經肯定自己之所以未能活過半百,皆是因心力耗盡。

先帝駕崩突然,他登基,從兩手空空到親政,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沒人比他更清楚,這是耗費了多少精力、心力換來的。二月二龍擡頭,他去往護國寺,空名大師還為他請了平安脈,龍體康健。可再強壯的體魄也有耗盡時,況且明年……事還未發生,皇帝心就抽疼。昨夜在聽說楊嵊放匪入鷹門山,鎮國公父子四人死在山溝凹時,他整個人都不好。

難以想象面對此,自己是怎麽挺過去的?睜開眼睛,皇帝目視着明黃帳頂,也許該用用陳弦了,還有鎮國公,南千門大營的兵要好好練一練。

開春了,天氣暖和了些,給皇後請完安後,郝昭媛目送着淑妃的轎辇離開,颔首凄然一笑,終成陌路了,吩咐擡轎的宮人拐道去禦花園。

上了青竹林旁的摘月樓,眺望天際。昨夜淑妃着人遞了一句話予她,韓逾已被立為武靜侯世子。她明白意了,淑妃全了她們最後的那點子情分。

天邊白雲滾滾,清淩淩的風拂過面,郝昭媛沒感到冷,只覺異常清醒。淑妃那日的話她是聽進去了,只那毒婦享盡榮華富貴,受罪不足一月就死了,她心中恨意難消。

諷刺笑之,她承認自己着了馮氏的道了。淑妃問話,她不言。不是要替馮氏瞞着,而是她覺得無臉。後宮沉沉浮浮幾多年,自以為聰明人,卻不料成了她人手中刀,多可笑。

來這摘月樓,就是要開闊視野,沉靜不安分的心緒,消弭心中的恨與不甘。正出神時,宮人請安聲入耳,“馮嫔貴主安。”

竟還敢往她身邊湊?郝昭媛緊抿雙唇,看來是她消沉太久了,才叫一小小嫔如此放肆。

“原來姐姐在這,”面色略蒼白的馮嫔,依舊是那副柔弱模樣,眼睛裏含着水霧,屈膝行禮:“姐姐安。”

郝昭媛轉身面向她,也不叫起,細細打量着人:“尋本宮,是又有什麽話要說嗎?”

聽着這口氣,馮嫔知道郝昭媛是回過味來了,但她不在意,沒有心虛之感絲毫不慌,站起身稍擡首望進郝昭媛那雙還可見陰沉的眸中:“姐姐以為妹妹要說什麽?”

終于明白鐘粹宮那位為何能穩坐四妃位了。

兩眼清明,深谙明哲保身,又少與各宮往來,淑妃當真是心如止水嗎?馮氏不以為然,原以為能借郝氏拉攏她,卻不慎弄巧成拙,竟讓她點醒了郝氏。

工夫下得不夠啊,還是要再想想法子。

“無外乎就是那些話,你我心知肚明,”郝昭媛上前,駐足在馮嫔一尺之地,淺笑着幽幽說道:“你膽子不小,都敢把心思動到本宮頭上了,是忘了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嗎?”

聞之,馮嫔微鼓着兩腮,作無辜狀委屈道:“妹妹可沒對你說過什麽不當的話,姐姐怎麽全怪到我頭上了?”

是沒說過不當的話,僅有意在她跟前提到範德江警醒之言。郝昭媛輕嗤搖首,在馮嫔面露得意之時,驀然變了神色:“來人,馮嫔不敬上位,拖下去掌嘴三十。”

“你……”

“我什麽?”郝昭媛挑眉:“從進到這摘月樓,你對本宮多有不敬,宮人們都看在眼裏,本宮不能罰你嗎?”

淑妃有一句話說得也不太對,一宮主位在皇後跟前确實不值什。但面對馮嫔,可就是另一番面貌了。

兩個太監走近,動手拉馮嫔。馮嫔甩臂,側首後望,厲聲斥道:“本貴主是皇上的人,爾等不許碰本貴主。”

好大的威風,郝昭媛看着兩個太監卻步後退半尺,擡手就是一巴掌,啪一聲打在馮嫔的臉上:“他們不敢,本宮敢,”音一落,不待被打懵的馮嫔回神,反手又是一巴掌,“敢利用我,你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頭?”

這兩巴掌郝氏是使足了力,馮嫔被打歪了臉,耳裏嗡嗡響,頰上火辣辣,牙齒磕着唇,嘴裏充斥着鹹腥。

“你是在嫉妒嗎?嫉妒皇後懷喜,皇上深重之。”

果然,郝昭媛冷笑:“還不死心,你……”

“兩位貴主,”馮大海的聲音闖入,緊跟着人已到閣樓門口,守門的宮人不敢攔俯首讓路,其進入閣樓拱手行禮:“皇後娘娘有請。”

馮嫔打了個激靈,心揪起,兩腿僵硬,擡眼警告似的瞪向郝氏。

郝昭媛長呼一口氣,不知為何打了馮氏兩巴掌,她這心裏好受多了:“有勞馮公公了,請問皇後娘娘現在哪方?”

“正在摘月樓樓下,”馮大海轉身:“兩位貴主随奴才來吧。”他們可不是有意來逮這兩位的。

晨起,禦前的人跑坤寧宮拿皇上的早膳,提了一嘴皇上不是很舒坦。皇後娘娘不放心,這不忙完了宮裏事帶着魚湯準備去乾正殿瞧瞧。走到此了,啪啪的巴掌聲,皇後娘娘也不能裝作沒聽見。

這兩位主鬥得也是激烈,閣樓的幾扇窗都大敞着就打了。皇後儀仗明晃晃的,她們愣是沒看見。

郝昭媛跟上,馮嫔沒了剛剛的底氣,挪動着僵硬的腿走在最後。

站在青竹林前的石板小道上,圍着雪夜紅梅鬥篷的李安好神色平靜,将抱着的湯婆子遞向右給九娘。鳳辇停在三丈外。

“娘娘,郝昭媛和馮嫔到了。”

李安好側身示意馮大海退下,看向那一前一後走來的二人。

進到一丈之地,郝昭媛深蹲行禮:“臣妾請皇後娘娘安。”

較之前者的坦然,後者馮嫔就顯得有些畏縮,聲音細細:“妾請皇後娘娘安。”

李安好目光定在馮嫔的臉頰,暴起的掌印很分明,這應該是郝昭媛打的。

“你們沒什麽要上禀的?”

馮嫔忙搖首,搶在郝昭媛前回了話:“沒有,”擡眼偷瞄皇後,見其眉目清冷,遍體生寒,“嫔妾與郝昭媛姐姐有些誤會,現已經說開了,讓皇後娘娘煩心,妾有罪。”

“郝昭媛,你來說到底是怎麽回事?”馮氏目光躲閃,又急切地想要掩蓋什麽,李安好可不瞎。本不欲這般快動她們,只兩人都送上門了,她也不會含糊過去。

長出一口氣,郝昭媛改雙膝跪地:“皇後娘娘,臣妾有事要禀。”

聞之,馮嫔身子一抖,她後悔了,不該由着性子來,不把郝氏當回事。

“說”

“一個月前的省親日,臣妾送別母親後心有難舍,就去了暖春園賞花。在那裏遇着了馮嫔。她與臣妾說她在被診出懷喜後,禦前的範公公有特意提醒她多休息。這不禁讓臣妾想起過去,生了一些懷疑。”

聽到這,李安好目光移開,複又落到馮嫔身上。

“原事已經過去了,今兒臣妾來摘月樓,她又尋了來。這回馮嫔又說皇後懷喜,皇上重之又重,臣妾不知其何意,”郝昭媛俯身叩首:“還請皇後娘娘明斷。”

“不是這樣的,”馮嫔慌了,郝氏是不要命了嗎?

李安好彎唇笑之:“那是哪樣?”擡手讓郝昭媛跪到一邊,別擋着馮氏。識時務的人,她總會網開一面。

“妾……妾,”馮氏不知該如何應答,但卻清楚決不能認了郝氏最後所言:“皇後娘娘有喜,皇上重之又重,妾等高興之餘又覺甚是心安,”說着說着眼淚就落下了,“這宮裏沒了太多孩子了,妾和郝昭媛都受過那樣的痛,”抽噎聲起,傷心道,“萬不想再有那樣的慘事發生。”

“是嗎?”李安好右手覆上小腹,也不欲與她啰嗦:“正好本宮要去乾正殿,你把這些話說予皇上聽吧,也許皇上會信你。”

還是淑妃活得明白,皇後什麽都知道,不發作只是因不到時候。該做決定了,郝昭媛再次叩首:“娘娘,臣妾心有魔障,待不得宮裏了。在還未鑄成大錯前,臣妾自請離宮修行,破除魔障。”

想要活命,是得離宮。只這事她說了不算,李安好望向乾正殿的方向:“你也随本宮一道去見皇上吧。”

“是,”郝昭媛眼眶中盛滿了淚,嘴角微挑,離了這深宮也好。

去了烏月庵,她可以日日誦經為那個苦命的孩子祈福,求佛祖保佑他再世為人時,一生平安。

“皇後娘娘,”馮嫔賴在地上,欲推開上前來擒的宮人。

只可惜坤寧宮的宮人可不是郝昭媛身邊伺候的那群,動起手來利索得很,三兩下就将馮嫔硬拉起。

“你們放開我,皇後娘娘……妾是皇上的人,您不能這麽對妾。”

李安好莞爾:“本宮都賜死兩個了,十分清楚該怎麽管束妾妃,就不用你來教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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