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仁愛天下, 确實有,但跟取消大選有什麽幹系?
文官隊列中的燕茂霖,看着跪伏在地不起身的奉安國公父子, 心中微動,屈膝跪下附和:“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寧誠伯見大舅子動作了,毫不含糊立馬學樣。唐逸幽、韓逾緊随其後,闫冬銘、武靜侯、勇毅侯等等也跟着跪地唱頌, 慢慢的滿朝文武都跪下了。
皇帝彎唇淺笑:“很好,既然你們都沒意見, 那此事就勿用再多言了。聖旨已經拟好,早朝後會頒布, 邸報不日也會發往四方,衆卿家都平身吧。”
“皇上,”最先走出的那文官,猶不死心:“臣聽聞昭修容癡傻了, 不知是否屬實?”
“屬實,”皇帝面上神色依舊和煦:“你倒是對朕的後宮事了解得很清楚。”譚永青,文華殿大學士,膝下無适齡女要參選,不過其嫡女嫁的是楊朗的長子。
譚永青持玉笏一臉正氣地道:“臣不敢,只皇上後宮本就空虛, 寥寥幾位妃嫔又接連出事, 現再取消大選實為不妥,”說到此不免露了濃濃的擔憂,“還請皇上為江山社稷大統傳承想,三思後行。”
“譚大學士此話何意?”奉安國公都想拿塊破布堵上姓譚的那張臭嘴:“皇上春秋鼎盛,怎麽就要開始考慮大統傳承了?”
陳一耀補上一句:“大學士是不是忘了皇後娘娘有喜之事?”
東閣大學士清了清嗓子:“世子還請帶上名號喚人, ”他也是大學士,但對皇上政令卻是極為贊同,“去年皇上大赦天下,免了四方田賦,現又練兵,銀子流水似的往外淌。大選取消也屬應當。”
選秀充實後宮,是為了延綿子嗣。可過去十年,後宮裏那麽些妃嫔都幹了些什麽?反正他是沒瞧着能生出個立得住的皇子。
譚永青犯了耿直:“中宮有喜确實是國之幸,但是男是女……”
“還請文華閣大學士慎言,”寧誠伯撕了譚永青的心都有,他這是在咒誰呢?
“你的意思是皇後娘娘這胎是公主?”陳一耀想着南蠻,也是沒了忌諱跟姓譚的卯上了。
“這話是你說的,”譚永慶腦門上冒大汗。奉安國公父子捧起皇上的臭腳,真是谄媚得很,毫無武将之風。
看着吵得激烈的朝堂,範德江學到了,論精明還是皇上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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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要陳一耀三月之內成親,後再放話取消選秀。瞧瞧面紅耳赤嘴不停的奉安國公父子,再轉眼偷偷瞄瞄氣定神閑的皇上。
高啊!
此刻賢親王心情是極為複雜,想站譚永青,可一旦大選,內務府勢必要向戶部拿銀子。關鍵是現在內務府的賬都要走中宮過一遍。問戶部拿銀子,與淩庸墨一條心的中宮可不會客氣。
到時那真的是中宮要多少,戶部就得給多少。
認同了取消選秀,他心裏頭又憋悶。後宮裏妃嫔少了,淩庸墨與中宮的感情會越發深厚。
八個月了,他就是閉一只眼也能看清坤寧宮那位主是随了燕家,心跟藕節一般,全是眼。
“我跟你說不清,還是讓宗室來講句理,”譚永青是不敢再與陳一耀那嘴沒把門的小子言話,他背後可沒有聖祖禦賜的雁钺弓撐着。
琰老親王沒來上早朝,皇帝嫡系親叔榮親王也不在,終百官将目光投向站在最前列背對着他們的賢親王。
目光灼灼,賢親王想裝作不知都不行,在心裏暗罵,擡手拱向前:“皇上金口玉言,說什麽都是聖意,下臣唯有遵從。”
一直旁觀的楊朗斂下眼睫,眸底掠過寒芒,榮親王已經很久沒上朝了,今兒賢親王竟也變了口風?
皇帝未有言語,只冷哼一聲便撂下滿朝文武離了龍椅。範德江身子一正,仰首唱道:“退朝……”
這就走了?
奉安國公父子松了一口氣再次先旁人一步跪地大呼:“臣恭送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可真有他們的,唐逸幽一笑後板起臉下跪叩首。
寧誠伯神采飛揚地出了太和殿,三步并作兩步去追大舅子,在經過勇毅侯身旁時,那是連眼神都沒偏。
真是白瞎了他一個閨女,勇毅侯一臉不忿,眼底隐含着愁思,幽嘆一聲,瞪了一眼在燕茂霖跟前就直不起腰杆的李駿,背着手氣沖沖地快步離開。
“你沒想過送誰進宮固寵?”
“絕對沒有,”李駿連連搖頭,兩手直擺,雙目眨都不敢眨地盯着大舅哥,就怕他生出什麽誤會。
旁人的閨女能趕上親閨女嗎?
燕茂霖意味深長地瞥向李駿:“最好是沒這心。”元元懷了龍嗣,若是誕下皇子,他就得重做謀算,争後二十年。
中宮嫡長,如果登不上那個位置,怕是沒命活。
唐逸幽與陳一耀并行,陳一耀兩眼還盯着他爹,實在是松懈不得。
“奉安國公是瞧上闫冬銘嫡幼女了?”
陳一耀苦笑。
“眼光不錯,”唐逸幽覺得甚好,現在的奉安國公府,尤其是世子陳一耀娶親,最好避過氏族大家。
闫冬銘與當年的燕唯一般,都是寒門出身,四不沾,純臣矣。只闫家後嗣沒燕家那般強勁,不過這于奉安國公府倒是好事。
“我也知道好,但闫冬銘不會同意的,”陳一耀喪氣道。
“那也未必,”唐逸幽極看好這門親事,往右挪了半步湊近陳一耀:“闫冬銘嫡幼女今年應足十七了,知道她為何至今未定下親事嗎?”
還真不知道,陳一耀眼神終于離了他爹,看向唐逸幽。
“別多想,”他不是有意窺探一深閨淑女的私隐:“闫冬銘的嫡長女嫁去了越仲府曲家,曲家與相州岳家是姻親。賤內出自相州岳氏旁支,”嘴杵到陳一耀耳邊小聲道,“闫冬銘的嫡幼女之所以被拖到現在,是因她生來帶陰戾。”
陳一耀撇了撇嘴,挪開頭不想再聽:“陰戾,這你也信?”虧他還出自鎮國公府。
真要論陰戾,大靖除了皇宮就沒有比得過鎮國公府、奉安國公府,齊國将軍府的。
“你別不信,”唐逸幽也覺有些荒謬,但事實擺在那,無從反駁,拉過陳一耀接着說:“那姑娘對外是六月的生辰,實則是七月。她出生還不足月,闫冬銘雙親就接連逝去……五歲被送到津邊的一個庵子裏,滿了十歲才接回來。先前說定了一門親事,交換庚帖的當天,男子墜馬,破了相。”
這麽邪乎?陳一耀皺眉:“我好像有點機會。”
他誕于夏至午時,陽氣極重,不怕陰戾,善騎射不怕墜馬,就怕三月之內娶不上媳婦。
這頭陳弦還是跟闫冬銘再次搭上了話:“皇上命我去南千門大營練兵。”
“皇上慧眼,國公爺骁勇定不會有負聖意,”闫冬銘覺得今日奉安國公父子行為都極怪異。
“那是那是,”陳弦提這出,主要是安闫冬銘的心,奉安國公一時半會塌不了。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出了宮門要不是皇上要頒布取消大選的旨意,闫冬銘這個禮部尚書急着回去當值,陳弦還想拉他去茶閣接着說。
啪……
寧誠伯府寧餘堂,李安馨聽大伯說皇上要取消大選,兩手一松,杯盞掉落在地。
坐在主位的老夫人冷眼看着呆傻了的六丫頭,心中生不起一絲疼惜。
“怎麽可以取消?”李安馨不相信這是真的,沖過去抓住寧誠伯的衣袖:“大伯,你是騙我的是不是?”雙目大瞪,急于求證,“你是想讓我死心是不是?”
寧誠伯看在二弟的面上,耐着性子皺眉斥道:“安馨,你失禮了。”
這時的李安馨哪還記得閨秀姿态,固守着心裏的那份癡妄哭求道:“我不會與三姐姐争的,”腿軟跪地死死拽着寧誠伯的衣袖,“我會以她馬首是瞻,好好輔佐她,幫着固寵,愛護她的孩子……”
“閉嘴,”老夫人實是忍不得了,下榻上前一把拉過她,揮手就是一巴掌:“你是閨閣女子,豈可吐這般污言?”
愛護中宮嫡出,她是想死嗎?
周氏趕來時,李安馨已被兩個婆子強行摁在地上,心中驚懼,她也是剛剛得到消息,大選取消,快步上前咚一聲跪地:“母親,求您……”
“無需多言,”老夫人被氣得心口抽疼:“立即送她去慈雲庵,再留着寧誠伯府遲早要被她拖上絕路。”
未到午時,取消大選的聖旨降臨。因着早朝皇上已宣告,所以并沒引起什麽震動。至于尋常百姓,那是夠不着邊的事,也沒多議論。
“娘娘,”馮大海領着手捧聖旨的範德江進入大殿:“皇上封昭修容為昭貴妃的聖旨已拟好。”
範德江将聖旨奉上前:“請皇後娘娘過目後,蓋上鳳印。”
取了聖旨,李安好細細閱覽,确定沒什逾越,便拿了九娘捧着的鳳印,在聖旨上玉玺大印之下蓋印。
封貴妃不同于尋常,朱氏女因為癡病不能親來坤寧宮受封,但旁的妃嫔得前來觀禮。
淑妃是萬沒想到朱氏會被封為貴妃,心裏也無不快。朱氏都癡傻了,晉她為貴妃,皇上也就圖個名好聽。
跪在沈修儀之後的淳修媛低垂着首,敏美人被抓已經兩天了,她這心裏七上八下的,右眼皮總跳個不停。勉力保持着面上的笑,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收攏,也許今生她都回不了草原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昭修容克娴內則、勤勉敬上、風姿雅悅,不料遭逢巨變近日成癡,朕深愧之,特封為貴妃,保留其封號,以慰之。欽此!”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衆妃嫔叩首。
因這是封妃旨意,故李安好需坐于主位受之,只獲封妃子不能前來,所以免了中間新封貴妃向皇後行三拜之禮。
李安好示意衆妃嫔起身:“昭貴妃的情況你們也都知道。”
“是”
“平日裏就別去叨擾了,她現神智不明,萬一傷着你們哪,本宮也不能罪責她。”
“皇後娘娘訓言,妾等銘記于心。”
“無事就散了吧。”
“妾等告退。”
因着德妃、郝昭媛等人相繼出事,淳修媛與淑妃之間就隔了個沈修儀。出了坤寧宮,她腳下快了兩步,不着痕跡地越過沈修儀走到了淑妃之後,幽嘆一聲:“今年的大選取消了,這宮裏是越來越清靜。”
淑妃斂目,唇角上揚笑容明豔:“本宮怎麽聽着妹妹這話好似不太樂意?”回首看向身後人。
“沒什不樂意的,只是有感而發,”淳修媛眉目含笑,在淑妃的打量之下不躲不閃,她心裏念着廣袤的草原,平靜如水。
好本事!淑妃驀然冷了臉,調頭走向停在不遠處的轎辇。淳修媛乃是皇帝登基後第一次選秀太後留下的,是緬川府知府的女兒。
坐上轎辇,長出一口氣。她還是拿不定主意,武靜侯府的底蘊雖厚實,但這些年在皇上的重壓之下,宮裏的暗線早就不剩什麽了。
她再動,勢必還要折人進去,保不全自己都得搭上。可不送消息出去,她又怕侯府裏那幾位不省心的主糊裏糊塗地着了人家道。
這會淑妃倒是希望韓逾當了世子後,把之前受的罪全數還回,徹底打垮她娘和韓致幾個,叫他們頭尾不敢往外露。
目送淑妃的轎辇離開,淳修媛并沒有直接回詠和宮,繞路去了栖霞宮。在朱氏癡傻前幾天,她在她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沙曼陀香。
起始這沙曼陀香是苗地最有名的巫醫沙施用曼陀羅調配出的,有鎮痛之效。後南蠻進犯中原,沙施将藥方獻予豐天女皇,用于軍中。因為濫用,很快軍中就有不少兵丁上瘾。
兩軍交戰正是激烈時,豐天女皇以為沙施是南蠻奸細,将其及族人全部絞殺。
駐足在栖霞宮南向町湖邊,她之所以知道得如此清楚,是因她母親這一脈乃是漏網之魚。豐天女皇沒有給沙施解釋的機會,就定了沙氏一族的罪。
沙氏一族近百巫醫全被絞死懸于钏陰山之上,逃出的沙氏族人幹脆奔了南蠻,從此隐姓埋名潛伏各地以覆滅中原為己任。紅唇上彎,她亦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皇帝不貪美色,又有龍衛伴在左右,不然她早就讓他嘗嘗沙曼陀香的絕妙滋味了。
還真是守衛森嚴,察覺守門的人朝這看來,她立時收斂眼角餘光,腳跟一轉上了橋,去了對岸着宮人折幾根桃枝便往詠和宮所在的方向。
她才離開,一細長眼宮女就自町湖邊的一棵垂楊柳後走出。離坤寧宮不遠就有一處矮桃林,跑這來折桃枝?
此刻,坤寧宮裏小雀兒正向皇後回禀:“奴婢留意了,就那個淳修媛跟淑妃說了兩句話,沒旁的人了。”
“淳修媛?”李安好咽下口裏的燕窩,凝眉問道:“有聽到她們說了什麽嗎?”
小雀兒搖首:“沒隐蔽的地兒,奴婢無法靠近。”
李安好又舀了一勺燕窩送進嘴裏:“找人盯着些。”淑妃現在應是很急,但吃了上回的教訓,估計她是沒那膽再往外遞消息。
淳修媛也有意思,早不露頭晚不露頭,挑在這當口,是她也很急還是無意為之?當然也有可能是以為在接連大動之後,上位者不會想到有人敢鑽空子。
“是”
鎮國公府霧影苑,陳元若在聽聞大選取消後就呆坐榻上,雙手抱着鼓鼓的肚皮不言語。說來也奇怪,自有了身子後,她是一回噩夢都沒做過。
覺是睡安寧了,只那麽個人遠在北地,她這心裏總發燥。也不知現在的這些改變是好是壞?
呢啊……
一聲鷹叫擊破長空,枯草溝裏一坨枯草慢慢上升,露出一張黝黑的臉,沾了一根草屑的舌舔過幹裂的唇口,站起身拉滿弓,算計着那頭海東青振翅的次數,嘴裏在數着:“一……二,”調整箭頭,“三,”音一落,松手,箭矢離弦破空而去。
呢啊……
和鎮國公像極了的狼目緊盯箭矢,直至擊中那頭海東青,男子腳尖一點翻出枯草溝,飛掠向海東青墜落之地。
鷹門山的情勢遠比他想象的糟糕,五個月前趁着西北軍擴軍,他頂了漠河一青丁的名被燕茂庭送進了狼螢衛所。
這狼螢衛所離鷹門山七十餘裏,靠近北斐。他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将狼螢衛所方圓十裏地都摸透了,同時也發現了一事,這裏時有海東青經過。
一開始他還很振奮,因來時為哄皇上高興,他說過要逮一頭萬鷹之神——海東青帶回京城。觀察了四個月,高興勁兒沒了。
從這過的海東青來去都是定向,明顯是被馴養過。就在他猜測誰這麽大膽時,龍衛送來了信,楊嵊通敵,兩年之內戰起。
皇上給他下了令,想法子盡快收攏兵丁,獨立成支。他在枯草溝裏已經熬了三晚上了,滲進西北軍的龍衛讓他四日之內回衛所,他還以為等不到海東青。
嘭……
翅膀被射中的海東青砸在一塊幹土塊上,抖動了兩下就沒了氣,血染了綁在腿上的細竹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