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瘋了……”
懿貴太妃病逝才短短半年時日, 承恩侯夫人姜氏就已兩鬓斑白,淚目中充斥着悲恸,語調裏盡是不信:“不可能, ”直搖首,“我的岚兒怎麽可能會癡傻……不可能, ”眼淚洶湧而出,雙腿再也支立不住, 癱軟在地,“侯爺……啊嗚……”
站在門邊的承恩侯強壓下翻湧至喉間的苦澀, 眼中閃動着晶瑩。他也不願相信這是真的,才聽到消息時,就找去了太醫院。
太醫院院判姜苁靈透了底,昭修容娘娘是憂思過度、積郁成疾。
“一定是那個賤人, ”承恩侯夫人忽然變了神色, 雙目大瞪, 陰狠狠地龇牙說道:“一定是那個賤人害我岚兒,”五官不自然地抽搐, 如厲鬼般嘶吼,“一定是。”
見她這般,承恩侯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厭惡, 大跨步上前反手一巴掌,斥道:“怪不得旁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入了魔障。”
仗着宮裏有懿貴太妃撐着,那八字還不見影,孽女就敢弄出“鬧事驚馬”的事。一次不成,在柔嘉公主府又來一出,沒算計到正主, 卻傷了奉安國公府的九姑娘。
在外翻江倒海,他還以為她有多大能耐呢,入了宮見真章了,都不用皇後出手,自己把自己吓瘋了。
姜氏捂着臉,仰首瞪着她這所謂的良人,心都死了,半張着嘴,久久才發出聲哽聲痛訴:“你打我……你又打我。”
也不知哪來的力,一把抓着男人腰間的絲縧猛地站起,啊一聲似瘋癫了一般雙手成爪胡亂地抓承恩侯,也不管是臉是手,逮着一把算一把。
承恩侯不備,臉上遭了一爪,火辣辣地刺痛,欲甩開姜氏,可人緊扒着他不放。
“住手……你這個潑婦。”
“啊……”
凄厲的嘶叫聲中飽含着憤怒和絕望,此刻姜氏什麽也聽不到。日子到了頭,她只想活得像回人。
豐和裏弄寧誠伯府二房,周氏挑揀着繡房剛送來的幾套新衣,在一臉恬淡的女兒身上比劃着,微凝眉頭總覺不夠驚豔:“這些顏色都太素淡了,繡房是不是故意的?”
歷經了沉浮,李安馨比之先前要沉穩不少,雙眸依舊水靈只不再幹淨:“母親,這次選秀與之前兩次不同,現中宮是有主的。秀女們穿不得大紅大紫,”伸手拿了一件淡藍襖子,“我瞧着顏色挺好的,雖素了點但也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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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嘆氣,拉着女兒來到榻邊坐下:“皇後懷喜了,又逢大選之年,咱們寧誠伯府只要不傻,都應送個閨秀進宮固寵。”
可她這兩天多次試探老夫人,老夫人都不予理會。
李安馨心一緊,微抿着雙唇,眉眼之間露了愁苦,顯得人更是楚楚:“祖母還是不放心我?”
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周氏搖頭:“老夫人不是不放心你,”看着女兒嬌美的容顏,心裏的野草瘋長,“她是面上抹不開。等皇上選秀旨意降臨,她就不會這般冷待我們娘倆了。”
寧餘堂,老夫人和江嬷嬷也正說着宮裏事:“不知皇後娘娘是不是随了她母親?”
記得那年舒安懷上時,親家公氣極了,沖到伯府裏就要打女婿。舒安幹看着,她想留下孩子,指望着親爹打了女婿,就能允了她的願。只親家公是文士,能動嘴皮的事絕不動手,不帶重句地罵了女婿一個時辰,轉頭就勸閨女不要腹中子。
舒安看似溫和,實則執拗得很,跟她爹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了一下午的話,一句不提孩子。
親家公是一點法子都沒。
好在孩子知道疼娘,沒怎麽折騰,就連出生都是自己使勁往外擠,不然舒安那身子骨還真撐不住。
坐在榻邊繡凳上的江嬷嬷給老夫人揉着腳:“您正月初三從宮裏回來,不是說皇後娘娘還跟在閨中時一般,吃什麽都香嗎?”笑呵呵地安撫,“肯定是随了燕夫人。”
“說不準,”老夫人撚着佛珠:“宮裏只傳出皇後娘娘懷喜,卻沒講懷了多久。皇後娘娘這是頭胎,我心裏不安寧。”再次回想上次見面,緊擰着眉頭,很快又苦笑出聲,“挨着棺材板的老貨了,一個月前的事都已經記不清楚。”
“您也別費力氣想了,”江嬷嬷摁着穴位稍稍用力:“天家貴子,又是中宮嫡出,忌諱頗多,宮裏是不會多對外言說的。”
老夫人縮回腳:“你別揉了,陪我說說話。”
手裏落了空,江嬷嬷露笑,起身去淨了手:“這兩日二夫人是沒得閑。”“她在惦記着什麽,我心裏門清,”老夫人冷嗤一聲:“那都是做夢。”
潔手後回到榻邊給老夫人換杯溫水,江嬷嬷輕嘆道:“六姑娘構陷姐妹,這是犯了世家大族的忌諱。皇後娘娘顧着伯府的名聲幫忙掩着,外頭不知道,但并不代表這事就沒發生過。”
聽出音了,老夫人瞪了一眼江嬷嬷:“你是怕我犯糊塗?”
江嬷嬷笑了:“您怎麽會糊塗?”
“去年還不知那位相中安好時,我都能絕了争富貴的心思。現潑天的富貴到手了,眼瞧着這皇家的嫡出血脈裏要有咱李家一根,我倒想不開了?”老夫人端了茶小抿一口:“不可能的事。”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這幾個月,宮裏出了多少事,哪樁不是一根繩上拴着一串螞蚱?她早就撂下話了。六丫頭想要參選,可以,二房先分出伯府。
兩房分了家,他們死哪,她都不會過問一句。
坤寧宮裏,李安好梳洗後見皇上披着件鬥篷盤腿坐在榻上看折子,回頭拿了個繡繃子,來到榻幾的另一邊。
比着花樣子,她打算做兩件小肚兜,鯉魚繞荷塘,不拘男孩、女孩,都可以穿。
連着批了十來本折子,皇帝感覺脖頸處有點酸痛,擱下筆,挪腿下榻開始輕緩地扭動脖子。
李安好擡首看着他,榻幾上沒批完的折子還剩下許多,她要不要叫皇上先回寝殿休息會兒?
左三圈右三圈,皇上感覺舒服了些許,鳳眼半阖,目光落在皇後拿着的花繃子上:“繡什麽?”突然想起大婚前他有着範德江将他衣袍的尺寸送去寧誠伯府。
“繡鯉魚,”李安好溫婉笑之。
那肯定不是給他做的,皇上走過去挨着坐:“朕的衣服呢?”
這沒頭沒尾的,李安好一時沒反應過來:“皇上要更衣嗎?”
“不是,”皇帝攬着她的肩:“你是不是沒給朕做衣裳?”
眨了眨眼睛,李安好明白皇上在說什麽了:“尚衣監的嬷嬷沒告訴您嗎?臣妾給您做了兩身便服,”只大婚後他一直沒提到,也穿不着,她便令九娘收起來了。
“明天取出來,”皇上下巴抵着妻子的肩上:“費心費力一針一線做的,朕不能辜負了。”
李安好彎唇輕笑:“皇上氣宇軒昂,穿什麽都好看。臣妾拙技有您撐着,倒也登得大雅。”
臉埋進她的頸窩輕輕拱,深嗅着牡丹花香。好些日子沒敦倫了,皇上心癢極了:“還有一個月。”
“什麽一個月?”李安好放下花繃子,握住皇上覆在她腹上的大手。
臉離了頸窩,在她的嘴角落下一吻,皇帝後仰往榻上一攤:“朕問過了,姜苁靈說懷喜滿三月就可以行房。”
問?李安好面上一熱,用力捏了捏皇上的手,嬌嗔道:“您怎麽拿這事去問姜院判?”
是啊,俯首立在後殿門屏風那的範德江癟了癟嘴,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皇上說了臨幸妃嫔需要損耗精元。
皇後娘娘這還揣着太子爺呢!
就這麽猴急,掰着指頭算日子,他現在不怕耗損精元了?
“害臊什麽?姜苁靈也是有妻有子的人,”皇上面無異色一本正經地說:“夫妻敦倫陰陽相攜……”
纖纖玉指掩住這渾人口,李安好紅霞遮面,無奈笑道:“您所行所言都對,是臣妾狹隘了。”都扯到陰陽相攜了,再容他說下去,還不定吐露多少葷話。
皇帝就見不得皇後臉紅,眼底墨色迅速暈染,噘嘴嘬了一口她的指腹,一拗坐起從後抱住:“我們回寝殿歇息吧。”
回首看了一眼榻幾上的折子,李安好剛要勸,就見範德江大力搖首,頓時将到嘴邊的話咽下:“皇上累了,那咱們就早點歇息。”
“朕抱你,”容不得皇後拒絕,皇帝下榻小心地将人抱起。
李安好嬉笑着打趣道:“那就有勞皇上抱咱們娘倆回寝殿。”
目送兩位主兒進了寝殿,範德江終于不忍了,抄着兩手啧聲搖首,皇上龍精虎猛,哪見分毫疲倦?
等着吧,今晚還有的鬧呢。
果不其然,只兩柱香的工夫,寝殿裏就傳出皇帝能膩死人的哄人蜜語。範德江湊到天乙身邊,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若是我這時拿着姜苁靈列的單子去提醒皇上……”
不等話說完,天乙就知他要問什麽:“皇上會擰了你的腦袋,”然後天智、天癸、天丁等等連夜分“贓”。
“我就是問問,”範德江抱緊拂塵,舌頭一轉又是另外一個調調:“皇上比誰都在意那位主,不會亂來。”
翌日寅時,皇帝醒來,往裏湊了湊唇印上妻子的額,執起壓在被上的柔荑貼上自己的面頰,一臉的餍足。
又躺了一回,悄然起身下床,給還在睡的妻子掖好被子,走至桌邊屈起兩指敲了兩下。
守在外的範德江立馬領着宮人輕手輕腳地進殿伺候,眼不敢亂瞟。也許是懷了身子,皇後娘娘近日睡得都沉。皇上疼惜,晨起也不叫她服侍了。
腳步聲遠去,原熟睡的李安好睜開了一雙桃花目,擡起兩手,細細觀之,兩頰燒紅抿唇而笑。
用手為皇上做那事,她并不覺委屈。耳邊還回響着昨夜裏他哄鬧她的話語,翻身面朝裏閉目繼續睡。夫妻關起門來,哪有多少尊卑貴賤?
皇上不想去找妃嫔,她樂意滿足他,這就夠了。
大舅母說過,于夫妻之事上萬不要守着教條,自持為妻者貴,床笫之間這做不得那容不得,只會便宜了旁人。
她深以為然。再者敦倫時,皇上從不只顧自己享樂,也會顧及她的感受。除了新婚頭幾天,她……她也很舒服。
用了早膳,皇帝出了坤寧宮,免去了禦辇不急不慢地走往太和殿。
半道上,天丁冒了出來替了天乙的位:“主上,臣已經查清了,奉安國公府确實只剩個殼了。昨兒您讓陳一耀成親,陳弦回了府沒一個時辰,便去了鎮國公府尋唐五媳婦拿了六萬兩銀票。”
“嗯,”皇帝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外頭都知道昭修容瘋了?”
“知道了,承恩侯近日不會上朝,他的臉被其夫人抓花了。”
皇帝扭頭看向範德江:“朕讓你想的事有方向了嗎?”
就等着這話呢,範德江立時回道:“奴才已經想好了,您不是讓練兵嗎?那說明是要有大事發生,這時再取消選秀,準保文武百官沒一個敢冒頭充愣。”
國都不安了,還嚷嚷着選秀才是不合常理。
“說得在理,”皇帝勾唇:“還有嗎?”
範德江吞咽了口口水:“有,就是懿貴太妃才走半年,您也不宜選秀,”頂着皇上的冷眼說到最後都沒了音。
太和殿裏,陳一耀懷揣着兩萬兩銀票,盯着他東張西望的爹。皇上挖了一坑,他爹一時忘形就跳了下去。現在好了,大選在即,往哪裏去尋一品行上佳的淑女與他配?
想想就不禁鼻酸,沉穩和成家有什麽關系?皇上非要将它們搭上邊。不成親不能去南蠻,陳一耀擡手捶心口,唐五怎麽不早點告訴他皇上有這偏見?
夫人說了禮部尚書闫冬銘家,膝下還有一待嫁的嫡女,品貌皆出衆。禮部尚書多少知曉一些內廷事,闫冬銘應是不會把閨女往火窟裏推。陳弦撓了撓耳鬓,挪腿慢慢湊了過去:“闫尚書。”
“國公爺,”闫冬銘早察覺陳弦的不對了。今兒這位到得特別早,兩眼跟賊出街似的,到處亂瞄。
唐嵕那老小子昨兒收拾了行李,今晨城門一開就出了城。陳弦急得很,左手撓着右手背:“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你家是不……”
就在要說到點時,陳一耀閃身過去一把捂住他爹的嘴,客氣地朝闫冬銘點了點首,後帶着人回了武将的隊列,杵到父親耳邊壓着聲道:“您讓我揣着銀票上朝,不會是想當朝下聘吧?”
娘都說了,她這兩天會去相熟的幾家走走,問問信兒。他能不要壞事嗎?
“當然是先下手搶啊,”陳弦狠瞪了一眼這個不争氣的東西:“皇上選秀的旨意還沒下,看準了咱們就趕緊定下來。”
“您當闫冬銘傻?”陳一耀知父親急,但也不能胡來:“他就算不送姑娘進宮,也不會把人許予我。”
陳弦不喜歡聽這話:“你沒問過怎麽知道不會?”奉安國公府已經不是從前了,皇上都說了,不到那份上,他不會動開國勳貴。
“那也不能你去問,”陳一耀堅持己見,聖意在這,他也想盡快成親。只身為奉安國公府世子,他的妻子可以無貌,但品性必須過得去。
“依你娘……”
“皇上駕到……”
交頭接耳的朝臣立時整裝跪地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龍椅坐下,皇帝又恢複了以往的笑顏:“衆卿家平身。”
“謝皇上!”
因着昨天的連番驚吓,今日文武百官顯得尤為安靜。
皇帝目光掃過大殿:“沒事上奏嗎?”見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躊躇不前的樣兒,他也不為難他們了,“朕這有件事要宣。”
聞之,百官立時緊了神。
“今年的大選取消。”
什麽?
有一文官出列,還未張口,就見奉安國公父子刷一下沖至大殿中央跪地叩首,大呼:“皇上仁愛天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今日作者君媽媽體檢出來,肺上長了個小結節,要三個月後複查。作者君心神不寧,寫得不多,明日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