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想想看,能讓你冒着生命危險偷渡的人,能讓你不顧爹媽留在美國的人,那得……多傾國傾城啊!”
“你要是這樣想,看了肯定會大失所望。”
“有了你這句話,我看了肯定不會大失所望。”
他一笑:“你嘴皮子這麽厲害,和你老公吵架肯定是每吵必贏吧?”
“哪裏呀,是每吵必輸。”
“不會吧。”
她鬼使神差地說:“真的,每次都是他吵贏,因為他是我好不容易追來的,我哪敢得罪他?”
他不笑了:“真的?”
“嗯,我也是個為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的人嘛。”她以自嘲的口氣把自己怎麽暗戀王世偉、怎麽追到B縣去、怎麽給他搞研究生考卷等等那一本經都講了出來。
她邊講就邊聽到自己腦子裏有個人在問:“你瘋了?怎麽把這都告訴他了?”
但腦子裏另一個人回答說:“怕什麽?他不是把偷渡的事都告訴我了嗎?”
他安慰她說:“追得辛苦不要緊,只要最後追到手了,婚姻幸福就行。”
“現在這個世界哪裏還有什麽婚姻幸福?”
他想了一會兒,說:“嗯,是很難,主要是人心太浮躁了,誘惑太多了。”
“主要還是怪自己看錯了人。”
他無言地看了她一會兒,說:“我們走吧,你不是還要刷牆嗎?”
她如夢初醒,慌忙從提包裏摸出錢包,想拿信用卡出來付賬,但錢包拉鏈卡住了,左扯右扯都扯不開,急得她什麽似的,生怕他以為她想賴賬。
他已經拿出幾張紙幣夾在了餐館結賬的小黑本子裏,站起身說:“走吧。”
她終于扯開錢包,邊拿信用卡邊說:“那不行的,說好了我請你的,怎麽能讓你破費……”
他按住她的手:“下次你請我吧,你不是想去那家餐館看我的那個……什麽的嗎?下次我們去那家,一定讓你付。”
她被他按住手,心兒亂蹦亂跳,軟綿綿地說:“好,那下次,你一定得讓我付。”
“一定。”
兩人出了餐館,向他停車的地方走,天已經黑了,她感覺夜風吹在臉上很涼爽,知道自己臉在發燒。
回來的路上,車裏還是放着肯尼基和劉德華合作的那首歌。她估計他和他的夢中女孩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誤會,可能他就像歌中唱的那樣,“怪當天的我是魔鬼的化身,狠狠去碎盡了你的心”,于是兩人分手了,但時隔多年,兩人仍然是男未婚,女未嫁,都死死守在那裏。
她聽到“愛你會到永恒,盼每個你的生辰,可抱着情人,來深深的再一吻”,不禁想到他擁抱着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孩,俯下身去,吻在女孩唇上的情景,真是如詩如畫,令人豔羨啊!
車好像一眨眼就回到了她的新房子門口,他停了車,囑咐說:“等我來給你開車門。”
“不用,不用,我已經知道怎麽開車門了。”
她打開車門,經驗主義地當自己小車那樣,伸出腳就把人的重心移到車外,結果一腳探虛,差點栽到地上。
他扶了她一把,說:“看,我叫你等我來給你開門。”
“這不是開門的問題。”
“呵呵,那我應該說‘等我來扶你下車’。”
“那多不好意思啊,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一樣。”
她摸黑往自家前門走,他跟在後面囑咐:“當心,當心,前面有臺階。”
她還真不熟悉自家門前的地形呢,因為她總是從車庫那邊進去,除了來看房子的那幾次,基本沒從前門走過,此刻只好低着頭,使勁看腳下。
他搶上前去,用自己那把鑰匙開了門,并打開了門外的兩盞燈:“對不起,剛才走的時候我應該把外面的燈打開的。”
“這怎麽該你說對不起呢?”
“那應該誰說?”
“我說呀,我是這裏的主人。”
“但是我鎖的門呀。”
她走進屋裏,仔細看了一下牆上的開關,說:“呵呵,要不是你在這裏,我可能摸半天都摸不到這個燈的開關,從來沒注意過這個。”
“要不是我在這裏,你就不用從這個門進了。”
“那倒也是,我一般都是從車庫那邊進的。車庫門一開,燈就亮了。”
“所以說是我的問題。”
他走過去卷起那塊地毯,解釋說:“我看到你地毯有些地方還挺幹淨的,就割了幾塊留下沒丢,你以後搬家時可以墊在地板上,免得工人們走來走去把地板搞壞了。”
“太謝謝你了,你想得真周到。”
他卷好地毯,放到那堆地板附近,拍了拍手,問:“你不是說要刷牆的嗎?”
“哦,是要刷的,但是……我得換衣服……”
“那就去換吧。”
“你……”
“我檢查一下你刷牆手藝如何。”
“呵呵,手藝不行,我亂刷的……”
“別的倒沒亂刷,就是牆上那些插座蓋子沒取下來,都沾上油漆了……”
“你怎麽知道?”
“我到樓上揭地毯的時候看見了。”
她怪不好意思:“我知道刷牆之前應該把那些蓋子都取下來,刷完之後再安上去,但那天我沒帶起子……”
他安慰說:“其實也沒什麽,等你搬進來,很多插座都會被家具擋住,沒人看見……”
她終于找到了依據:“我就是這麽想的!”
他一個大轉彎:“不過賣房子的時候買家看見會影響resale(賣房)。”
她洩氣了:“那到時候我還得想辦法擦掉上面的油漆?”
他笑了:“還好,你沒沖我發火,說我剛買房呢,你就在說賣房。”
“我怎麽會那麽說呢?買房的時候就要考慮到賣房,不好賣的房子,一定不能買。我決定鋪地板,也是因為地板能增加resale的價值。”
“哇,你很內行呢。”
“都是在論壇裏學的。”她許諾說,“等你給我把地板鋪完了,我到論壇裏去替你打廣告,讓大家都來請你鋪地板。”
“我還沒鋪呢,你都不知道我鋪得好不好。”
“肯定好。”
“你這麽看好我?”
“嗯。”
“那我不好好給你鋪都說不過去了。”
她半開玩笑地說:“你鋪得不好也沒關系,我只要說你是一枚帥哥,肯定好多人來請你鋪地板。”
他調侃說:“真的?那你是不是看Jimmy長得帥才決定hire(雇傭)他的?”
“哪裏呀,我是看他價格便宜。”
“呵呵,剛才還騙我說雇人是看帥不帥。”
“當然是看帥不帥啊!如果是你來跟我談生意,而不是施老板,你要價再貴我也雇你!”
他笑了一會兒,說:“你要真在論壇打廣告,也不能打我的廣告,要打Jimmy的廣告。”
“為什麽?”
“他是包工頭嘛。”
“你怎麽不做包工頭呢?”
“我連身份都沒有,怎麽能做包工頭呢?包工頭要有自己的公司,要有開業執照才行的。”
她有點後悔剛才亂說一通:“對不起,我沒想到這一點。”
“沒事呀,Jimmy現在很需要有人幫他推廣生意的,你幫他在論壇打廣告,他一定高興。他接到活了,我也有活幹,那不就等于你是為我打廣告一樣嗎?”
他說完,轉身往門口走,“我去車裏拿個起子來幫你下插座蓋子,你要換衣服趕快去換吧。”
她從衣櫥裏拿出她的刷牆服,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刷牆服太短了,他在這裏,她怎麽好意思穿?
他拿了起子進來,發現她還穿着剛才那身衣服,好奇地問:“怎麽?你今晚不刷牆了?”
“呃——我還是等你走了再刷吧。”
“為什麽?有什麽刷牆秘籍怕我學去了?”
“不是,是我的刷牆服……太短了。”
他呵呵笑起來:“那怕什麽?我又不會趴地上去偷看你的裙底風光……”
她想象他一個大高個趴在地上往她睡衣裏望的情景,也呵呵笑起來:“我就穿這身刷吧,搞髒了再去洗就是了。”
“随你。呵呵,你們女孩子刷個牆都有這麽多考慮,還有專門的刷牆服,啧啧……”
她聽他叫她“女孩子”,非常開心:“那你呢?未必上班下班都是穿這身?”
“不穿這身還穿什麽?”
“約會也穿這身?”
“我剛才不就是穿的這身嗎?”
第二天下午下班後,王莙又到新房子那邊去刷牆,她把昨天帶去沒吃的剩飯剩菜從冰箱拿出來,在微波爐裏熱了一下,吃掉,然後換上她刷牆的行頭,開始刷樓上那間主卧。
那間是給兒子住的,她刷得特別用心,先用樓上兩間客房練手,等練好了才開始刷這間。
她正刷得起勁,突然聽到有人按門鈴,她家的門鈴聲音特別大,不是“叮咚”一聲,而是長長的音樂聲,在寂靜的夜裏突然響起,把她吓了一跳,趕快到窗子邊去觀察,看見樓下停着一輛白色皮卡。
今晚應該沒人來呀,Kevin已經把舊地毯揭掉了,新地板要等她牆刷完了才能鋪,那會是誰呢?
她下樓來到大門邊,打開門一看,是Kevin(凱文),她又驚又喜:“是你呀?”
他看着她,抿嘴一笑,“在刷牆?”
“嗯。沒想到你會來,穿得……亂七八糟的,我去換衣服。”
她說完就往樓上跑,他在後面說:“挺好的,換什麽呀?”
她沒答話,繼續往樓上跑。
他大聲說:“真不用換,我給你送stair nose(樓梯條)過來,馬上就走的。你要怕我看見,可以躲在房間裏,等我走了你再出來。”
她聽他這樣說,就呵呵笑着躲到樓上房間去了。
她站在二樓窗口看他搬東西,有點像上次的地板材料,也是紙箱子裝着的,但這次的紙箱子比上次窄一些。她看見他搬了幾趟進屋,最後那次進去後就沒看見他出來。
她正在納悶,聽到他在背後說話:“是不是在等我走了好出來?”
她轉過身,見他站在門邊,抿着嘴笑。
她有點撒嬌地說:“好啊,你騙人,你說你馬上就走的。”
“我是準備馬上就走的,但想起一點事,要告訴你一下。”
“什麽事?”
“你刷那個牆壁和天花板交界地方的時候,最好貼上painter's masking tape(刷牆時貼在交界處防止沾上油漆的膠帶),那樣就不會刷到天花板上去。”
“我是想貼的,但是,梯子矮了點,我夠不着。”
“怎麽不買個高點的梯子呢?”
“太高了我車裏就裝不下,沒辦法運回來。”
“我回去給你拿個高點的梯子來。”
她想到他住得很遠,便說:“那倒不必,不過你可以跟我去Home Depot(家得寶),我買個高點的梯子,你幫我運回來,你的車大,裝得下。”
“也行,走吧。”
“我去換衣服。”
“幹嘛換衣服?這不挺好的嗎?”
“這怎麽行啊?是我的舊睡衣,怎麽能穿到商店裏去?”
“商店裏穿這種衣服的不要太多!”
她也知道美國人穿着很随便,但堅持說:“我還是去換一下吧。”
“快去吧。”
她立即從衣櫥裏拿出衣裙,到洗手間去換上。
兩人還是開他的車,他把車發動後,沒立即起步,而是打開車頂燈,在右手邊那個裝CD的槽子裏翻來翻去,找了盤CD,放進車上的播放器裏,才把車倒出去。
他放的是薩克斯樂曲。
她随手翻了翻他車上的那些CD,發現全都是薩克斯的,很多是不同演奏家的個人專輯,有些演奏家的名字連她兒子都沒提起過,感覺這下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他問:“知道這是誰演奏的嗎?”
她注意聽了聽,猜測說:“應該是肯尼基。”
“能聽出是什麽曲子嗎?”
“好像是Going Home(回家)。”
“你真是神耳啊!”
“都是我兒子的功勞,成天給我講這些,還逼着我聽。”
“你兒子對你教育有方哦。”
“你也很喜歡Kenny G(肯尼基)?”
“是啊,我的偶像嘛。”
她腦子裏靈光一閃:“啊,我終于想起你像誰了!”
“像誰?”
“Kenny G!”
“是發型像吧?”
“你的發型是——學他的嗎?”
“是啊,像不像?”
她轉過頭去看了他一會兒,說:“嗯,很像,別告訴我說你頭發天生就是這樣卷卷的。”
“當然不是。”
“是燙的?”
“是啊。”
“在哪裏燙的?快告訴我,我兒子也想燙Kenny G的發型呢。”
他有點得意地一笑:“自己燙的。”
“你自己燙的?”
“是啊,不然我怎麽知道購物袋套在頭上難受呢?”
“哈哈,原來你也套過購物袋!”
“找到知音了吧?”
“太知音了!你怎麽像我兒子一樣,這麽喜歡薩克斯?”
“這是我的專業嘛。”
她愣了一下:“你——你是學音樂的?”
“是啊。”他說了一個如雷貫耳的音樂學院名字。
“你是那裏薩克斯專業畢業的?”
“是啊。”
她的敬仰之情猶如尼亞加拉大瀑布,淌得花花的,甚是壯觀:“哇,你是音樂學院薩克斯專業的高材生啊?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你以為我生來就是做地板的?”
“那倒不是,但是——也沒想到你是搞音樂的。”
“呵呵,搞音樂的出了國多半都改行了,我有個同學,學打擊樂的,現在在餐館當大廚。”
“學打擊樂的炒菜,也算——專業對口呢。”
“哈哈,真的呢!那我學薩克斯的要改哪行才算專業對口?”
“去吹氣球賣?”
他笑得合不攏嘴:“你太好玩了!”
“我聽你說你女朋友是舞蹈系的系花,還以為你是舞蹈系的系草呢。”
“是雜草吧?”
“哪裏,是系草。你肯定是薩克斯系的系草。”
他沒接茬,只介紹說:“其實Kenny G不算薩克斯界的頭塊牌子,但他最popular(流行,知名度高),因為他演奏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曲子,發行量最大,所以喜歡薩克斯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我很崇拜他,曾經想做個中國的Kenny G,讓薩克斯走進千家萬戶。”
“我也崇拜他,因為他不僅薩克斯吹得好,還,長得帥。”
“他兒子Max G(麥克斯基)長得更帥。”
“是嗎?他還有個兒子?那我得找他兒子的錄像來看看。”
他調侃道:“你外貌協會的?”
“嗯,會長。你肯定是像他兒子吧?”
“我哪有那麽年輕?我是他兄弟,Kevin G(凱文基)。”
“真的?你姓——高?”
“不是。”
“那就是姓郭。”
“哪個guo?”
“右邊一個耳朵的那個郭。”
“不是。”
“國家的國?”
“也不是。”
“那還能是哪個guo呢?不會是姓鍋竈的鍋吧?”
“哈哈,當然不是,是虢國的虢,就是右邊是個虎的那個虢。”
“我知道了,”她笑起來:“是虢夫人的虢。”
他開玩笑地警告說:“以後可別叫我虢夫人哈。”
“不叫你虢夫人可以,你得告訴我你叫虢什麽。”
“我就叫虢什麽。”
“別開玩笑了,快告訴我吧,不然我叫你虢夫人。”
“我叫虢恺,豎心旁那個恺。”
“沒多少人跟你重名吧?”
“還沒遇見過。你呢,很多人跟你重名吧?”
“嗯,大把抓。不過寫出來重名的還不多,因為我不是軍人的軍,不是君子的君,而是莙荙菜的莙。”
“為什麽叫這個莙呢?”
“聽我爸媽說,是因為我媽懷我的時候,吃什麽吐什麽,就是吃莙荙菜不吐,所以就給我起了這麽個名字。你呢?”
“沒什麽特別的,我爸媽說‘恺’是快樂的意思,他們希望我一生快樂,就起了這個名字。”他停了停,說,“不過這裏沒人知道我這個名字,所以請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知道。那你在這裏叫什麽名字呢?”
“就叫Kevin Guo,我駕照什麽的都是這個名字。”
“你……是怎麽考到駕照的呢?”
“不是考的,是買的。”
“駕照還能買?”
“什麽都能買。”
“護照也能買?”
“當然能買,我的護照就是買的,不然我怎麽能來美國?”
她很好奇:“你是……怎麽偷渡來美國的?要坐……很久的船嗎?”
“哪裏呀,現在誰還坐船偷渡?”
“那你是坐什麽來的?”
“坐飛機來的。”
她嚷起來:“坐飛機偷渡啊?我還沒聽說過呢!”
他轉過頭,微笑着說:“你在別處可別這麽大聲嚷嚷。”
“不會的,不會的。”她壓低嗓門,“我一聽說偷渡,就想到坐着個小船,在風雨中飄搖,天上下着大雨,船被風浪打破了,水直往船裏灌,人掉到水裏,抱着個船板,游啊游……”
“從電影裏看來的吧?”
“有可能,不過想不起是什麽電影了。”
“以前大陸逃港的就是這樣偷渡的。”
“但你不是?”
“不是,我是正兒八經從機場坐飛機來的。”
“哇,那怎麽能叫偷渡呀?”
“不是合法入境的,就是偷渡啰,并不是只有坐船才是偷渡的。”
她追問:“那你怎麽入得了境呢?美國海關查得可嚴呢。”
他笑着說:“你問這麽清楚幹什麽?是不是想偷渡啊?”
她不好意思地說:“就是覺得好奇。”
“我的護照簽證都是真的,經得起檢查的,就是照片是假的。”
“現在是這樣偷渡的?”
“應該說以前是這樣偷渡的,現在查得很嚴,防僞技術也提高了,這樣偷渡已經很難成功了,不然的話,我會回去看我爸媽,如果想出來的話,可以再花點錢偷渡。”
“一個人還能……偷渡好幾次?”
“呵呵,這是因為中國離美國太遠了,離得近的國家,每年偷渡一次都可以。”
“真的?”
“當然是真的,很多老墨就是這樣,花幾百塊錢,就能偷渡到美國來,想家裏人了,就跑回家去,呆一段時間,再花幾百塊錢偷渡過來。”
“簡直像他們家的後院一樣。”
“本來就是後院嘛,美國和墨西哥之間有那麽長的陸地邊境,哪裏防得住啊?”他笑了一下,“呵呵,我從來沒把偷渡的事告訴過任何人,不知道怎麽的,一下就全告訴你了……”
“因為你知道我不會對外人講。”
“嗯,可能是吧。”
他從牛仔褲屁股後頭的褲兜裏摸出個錢夾,遞給她:“看看我的駕照,能不能看出破綻來?”
她仔細看了一通,看不出任何破綻,又把自己的駕照拿出來對照,還是看不出任何破綻,只好老實承認:“看不出來。”
“連警察都看不出來的,只有跟FBI的數據庫對照,才能看出破綻。”
“是嗎?是怎麽回事呢?”
“在FBI的數據庫裏,這個號碼下面是別人的信息。”
她很擔心:“那他們不是就知道你的駕照是假的了?”
“所以不能讓警察抓住。”
她急了:“你快別和我說話了,專心開車,別被警察抓住。”
“不會的,我開了好多年了,從來沒被抓住過。”
“那你要這個駕照有什麽用?”
“還是有用的,買酒買煙啊,取包裹坐飛機啊,凡是要用身份證明的地方,都用得着。即便警察抓住,也不會每次都跟FBI核對數據。”
“萬一抓到了,又核對數據了,會怎麽樣呢?”
“就遣送回國啰。”
“那就再也回不來了?”
“那還怎麽回來呀?”
“不能再偷渡了?”
“都打了指紋,留下案底了,還怎麽偷渡?”
“那你開車可千萬要注意,別讓警察抓住。”
“別擔心,我沒事的。”
她又看了一陣他的駕照,發現他剛滿三十歲,心裏有種莫名的失落,不甘心地問:“駕照上寫的是你的真實年齡?”
“都是真實的,就是不在FBI的數據庫裏。”
“你才三十歲?”
“什麽叫‘才’三十歲?都而立之年了,還什麽都沒幹成。”
她不吭聲了。
他轉過頭來,看了她一會兒,說:“騙你的,假駕照上怎麽會是真信息呢?”
王莙以專業媒婆的口氣問:“小夥子,告訴我,你究竟多少歲?”
他一笑:“你問這麽清楚幹什麽?”
“好給你介紹對象啊。”
“真的?我聽Jimmy(吉米)說你要給他介紹你們E市的女孩呢。”
“是啊。你要不要?要的話,我也給你介紹一個。”
“要啊要啊,你給我也介紹一個吧。”
“你還沒告訴我你究竟多大呢。”
“我……算虛歲的話……已經是不惑之年了!”
她轉過頭去打量了他一會兒,知道他在撒謊,王世偉那樣的臉才是不惑之年男人的臉,而他的臉,皮膚那麽緊致,沒有一點松垮,沒有一點眼袋,怎麽會是不惑之年呢?他更像是駕照上的年齡,三十。
她威脅說:“你不說實話,我真的按不惑之年替你物色對象了。”
“我說的是實話麽。”
“好,那我幫你介紹一個三十八九帶孩大媽。”
“帶孩的呀?那太好了,孩多大了?”
“八九歲。”
“八九歲了?那可以開始學薩克斯了。”
“你到底是找對象還是招學生啊?”
“一舉兩得嘛。”
她提醒說:“你不是有那個舞蹈系系花嗎,怎麽還要我替你介紹對象?”
他笑起來:“不是你自己要給我介紹的嗎?”
她耍賴:“我要給你介紹,你也應該拒絕啊,不然怎麽對得起你的系花?”
“你是在幫她考驗我吧?”
“就是。”
“那我沒經得住考驗,面對你的誘惑,我動心了。”
她想說“我可沒誘惑你”,但她怕他對“誘惑”做出不同的解釋,那就顯得她自作多情,不懂幽默了,只好作罷。
在“家得寶”買了梯子,還買了兩把門鎖,兩人又回到車裏,她胡亂拿了張CD,插進播放器,聽到一種很像爵士樂的音樂。她問:“這也是薩克斯?”
“是啊。”
“怎麽像爵士樂啊?”
“本來就是爵士樂麽。爵士樂和薩克斯,難分難舍的一對。這位演奏者是世界一流的薩克斯名家呢。”
她像土人一樣聽了一會兒,沒聽出個所以然來,便說:“聽不懂,我還是喜歡聽肯尼基的薩克斯。”
“那就換成肯尼基的。”
她換了張肯尼基的CD,提議說:“你什麽時候演奏一曲給我聽聽?”
“行啊,哪天我把薩克斯帶過來為你演奏,非把你迷倒不可。”
“我已經被你迷倒了。”
“你還沒聽我的演奏呢!肯定是被我的發型迷倒的。哎,現在的女生太外貌協會了,可惜了我的音樂!”
“那個舞蹈系的系花是不是被你的音樂迷倒的?”
“她?不是。”
“我不相信。”
“真不是。”
“那她是被你的什麽迷倒的呢?”
“為什麽一定要被我迷倒呢?”
“不迷倒怎麽會,愛上你呢?”
他聳聳肩:“我好像沒說她愛上了我吧?”
她有點不明白:“她沒愛上你?那你怎麽會為了她不顧一切呢?”
“你不也為了那個姓王的男人,不顧一切嗎?”
這一記反手勾拳打得她滿地找牙,特別是“那個姓王的男人”,簡直打得她連牙都找不着了。她曾經暗戀和熱戀過的人,在別人眼裏就是“那個姓王的男人”,而且又沒說錯,現在對她來說就是“那個姓王的男人”,叫人情何以堪啊!
他抱歉說:“對不起,我不該提起他來惹你不開心。”
“沒事,沒事,我老早就習慣了。”
他仍然很關心地看着她,好像在揣摩她是不是真的老早就習慣了一樣。
她提醒說:“看前面,當心追尾。”
他回過頭去看前面,她問:“你,到美國來後,就改行了?”
“還堅持了一段時間的。”
“在哪個樂團?”
“Kevin G。”
“你自己的樂團?”
“哪裏有什麽自己的樂團啊,人生地不熟的,語言又不通,給人家樂團打雜都沒人要,就在大街上地鐵裏給人演奏……”
“賣藝?”
“嗯。”
“賣身不?”
“呵呵,還沒到那個地步。”
“賣藝能賺到錢嗎?”
“餓不死。”
“後來怎麽改行了?”
“不改不行啊,欠那麽多錢,得還上啊,所以就改行幹餐館去了。”
“你還幹過餐館?”
“什麽都幹過。”
“跳過脫衣舞沒?”
“就那個沒幹過。”
“後來呢?”
“後來?後來遇到Jimmy(吉米),就跟他學裝修,然後就,給你鋪地板來了。”
她感嘆說:“你的經歷可以寫一本書了。”
“你來寫吧,我把什麽都告訴你了。”
“我不會寫,不過我認識一個人,叫艾米,她會寫,她寫了好多人的故事,都出版了。等我哪天把你的故事告訴她,讓她寫出來,一定感動很多人。”
“艾米不是說故事要等到過去了才能寫嗎?我的故事還剛開始呢,現在不能寫吧?”
“咦,你怎麽知道艾米說故事要到過去了才能寫?”
“就興你上網,不興我上網?”
“別告訴我你也在網上看愛情故事!”
“為什麽我就不能看愛情故事呢?”
“你們男生……”
“男生也不是個個都不看愛情故事,就像你們女生,也不是個個都看愛情故事。”
“那倒也是。”她突然想到,他說的這個“我的故事還剛開始”,肯定是和那個舞蹈系系花的故事,剛重新開始。她頓時興趣全消,敷衍說:“嗯,那還是等你的故事結束之後再寫。”
“我希望我的故事不要結束,永遠發展下去。”
她懶心無腸地說:“那就別寫了,你們慢慢發展。”
“我和誰慢慢發展?”
“我怎麽知道?”
他笑了一下,但沒說什麽。
回到她的新房子,他把剛買的梯子搬到樓上那間主卧,支開了,讓她試試:“你站上去,看看夠不夠高,不夠我們再去換一種。”
她爬了上去,一共有六級,但她才爬了四級,就已經心慌慌了,因為這個梯子比她上次買的那個窄,站腳的地方還沒腳那麽寬,只有腳板心站在梯級上,又沒地方扶着手,好像找不到平衡了一樣。
他看出來了:“這個梯子不适合你用,我們去換一架吧。”
“不用了,像這麽高的梯子,都是這種細條的。”
“也是,寬了就太重了,搬動不方便。那你以後一個人的時候別用這架梯子,要用就靠着牆用,別這麽人字形立着用。現在有我扶着,沒事,你一個人用,很危險的。”
“好的。”
她伸出手去試了試,夠是夠得着了,但貼膠帶可不是只要夠得着就能貼好的,長長的一條膠帶,你得從頭貼到尾,而她站在梯子上,伸開兩臂,也只能夠得着有限的那麽一段地方。要是下來搬動了梯子再上去,先前貼的那一段可能會掉下來,拖着的那段還有可能粘得到處都是。
他說:“嗯,下來吧,你一個人沒辦法貼膠帶的,要兩個人才行。”
她從梯子上下來,解釋說:“所以我決定不貼膠帶,反正我刷的是白色,糊到天花板上也看不出來。”
“還是看得出來的,自己住沒什麽,但會影響resale(賣房)。”
“等我賣房的時候,去找個專業刷牆的幫我刷刷再賣。”
他笑起來:“那不還得花幾千塊嗎?幹嘛不現在就找人刷呢?”
她也笑起來:“看來我這筆賬沒算好。”
“沒事,我幫你貼吧。”
他把一高一矮兩架梯子都支起來,一架在牆的左邊,另一架在牆的右邊,然後指揮說:“我用這架窄的,你用那架寬的,我們一個人站一邊,你不用貼,只幫我牽着膠帶就行,兩個人,很快就能把膠帶貼好。”
果然,兩人聯手,很快就把膠帶貼好了。
他又說:“我們把樓上那個bonus room(獎勵房)的膠帶也貼了吧,免得你一個人夠不着。”
“好的。我準備在那個房間裏擺個乒乓球桌,所以我兒子叫那個房間乒乓室。”
乒乓室只有兩面牆壁與天花板交界,所以很快就貼好了。
他看了她一眼:“叫你別換衣服,你不聽,穿這麽整齊,怎麽刷牆?還是我來刷吧。”
她笑着說:“不用,等你走了,我就換上我的刷牆服來刷牆。”
“如果我不走呢?”
“那我就只好不刷了。”
他看了看貼好的膠帶,說:“膠帶貼的時間長了,就有點撕不下來,粘在牆上難看,使勁扯又會把剛刷的油漆揭下來。還是我來刷吧,你要是覺得站旁邊不好意思,就去刷衣櫥門和卧室門。”
兩人分了工,各行其事,很快就刷好了一間屋,然後又把乒乓室那兩面貼了膠帶的牆壁刷了。
她說:“不早了,今天就刷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