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鋪了地板的房間,雖然什麽家具都沒放,什麽裝飾都沒有,但深紅色的地板,配着白色的牆壁,陽光燦爛的窗戶,再加上窗外碧綠的大樹,蔚藍的天空,也美得像一幅風景畫,令人心曠神怡。

王莙感嘆說:“Kevin,你鋪的地板太漂亮了,我都舍不得往上放家具了,怎麽辦?”

他抿嘴一笑:“放家具沒問題的呀,家具和地板互相配合,才更好看嘛。”

“我怕家具把你鋪的地板磨壞了。”

“可以到Home Depot(家得寶)去買些felt pads(毛氈墊),貼在家具腳上,那樣就不會把地板磨壞了。”

“我就怕搬家的人沒那個耐心,還沒等我把那玩意貼好,他們就把家具放地板上頭了。”

“你請搬家公司搬?”

“嗯,我一個人肯定搬不動,請朋友幫忙也挺麻煩,又沒大卡車,還是請搬家公司簡單。”

“到時候我找幾個人幫你搬吧。”

她坦白說:“其實我沒什麽家具,都是舊的,很多都是別人給的,或者撿來的。這次我準備把舊家具全部扔了,買新家具,到時會有free delivery(免費送貨)。”

“哦,那挺好的。其實你不用擔心,你選的這個地板很好,不僅顏色漂亮,硬度也很好,随便擦一下刮一下,都不會有問題的。再說你這個地板是hand scraped(手工做舊),上面已經故意做出來一些劃痕和坑窪了,就算你的家具把地板砸出個坑來,人家也看不出來。”

她開心地笑起來:“我就是這麽想的,所以特意買了這種地板。”

“這是最時髦的,我前段時間給一家two-million house(價格兩百萬的房子)做裝修,人家就是買的這種五英寸寬的hand scraped(手工做舊)的桃花心木地板,但你知道他是多少錢一尺買的嗎?”

“多少?”

“十多塊呢。”

她叫起來:“真的?我這個才兩塊多呢!”

“所以說你太能幹了!”

“我在網上做了很久的research(研究)的,還到local(當地)店裏一家一家看貨比較……”

“到底是科學家!”

“我哪是什麽科學家呀!”

“你上班的時候,是不是穿着白大褂,跟一些試管燒瓶什麽的打交道?”

“是啊。”

“那你就是科學家。”

她覺得他對“科學家”的定義非常幼稚而且霸道,但從他嘴裏說出來,就非常甜蜜可愛。她不跟他争了,就做個他眼裏的“科學家”吧。

他側身站在窗子附近,夏日午後的陽光灑在他臉上,使他的臉極富層次感。她心一動,從包裏拿出手機:“我來給地板捏幾張片片,發到壇子裏,替你做廣告。”

“別別別,你要發到壇子裏,就說是你自己鋪的。”

“那不是騙人嗎?”

“怎麽是騙人呢?本來就是你鋪的嘛。”

“哪裏是我鋪的?都是你鋪的。”

“你主鋪,我不過是給你打打下手而已。”

她呵呵笑着,退後幾步,把他和地板一起捏了進去。

他沒反對,只警告說:“你要捏我可以,但別post(貼出)到壇子裏去。”

“為什麽?怕壇子裏那些孩兒媽都來搶你?”

“搶我倒不怕,但是我不想被人認出來。”

她明白了,保證說:“我不會把你的片片貼到壇子裏去的,也不給任何人看見。”

“那你捏了幹什麽?”

她厚着臉皮說:“我自己看呀。”

“那還用捏照片?直接看我人不是更好?”

“但是你做完地板就走了。”

“你可以打電話叫我來呀,保證随叫随到。”

“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做個脫衣狀,“要不要來幾張豔照?”

她哈哈大笑起來:“豔照就不用了,等你随叫随到的時候再捏不遲。”

“也行,到時我跳脫衣舞你看。”

他邊說邊走上前來,把她手機拿過去,一張一張看了一遍,很遺憾地說:“怎麽地板照出來效果這麽差?”

她剛才只在看帥哥,根本沒注意看地板,聽他這樣說,馬上奪過手機,仔細看了一遍,也覺得照出來沒實物好看:“怎麽回事?”

“你這個地板是亞光的,上面有紋路,但照出來卻這麽光滑,還這麽反光,像——laminate(層壓板)一樣。”

她猜測說:“可能是我手機不行吧。”

他掏出自己的手機:“等我用這個來捏幾張看行不行。”

她一下明白他想幹什麽了,急忙閃到一邊,但他追着她捏,她東躲西藏,還是被他捏了幾張。

她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看看!”

“要看你過來看。”

她伸着手走到他跟前,但他不肯把手機給她,只一張一張秀給她看。

她看見照片上的自己全都是狼狽不堪的樣子,着急地說:“快把我的照片删除了吧。”

“為什麽?”

“太難看了!”

“不難看呀,我喜歡。你看這張,你跑得裙子都飛起來了。”

她去搶手機:“給我,給我!”

他躲到一邊去了。

她追着他叫:“快删了!快删了!”

他一邊躲,一邊笑:“呵呵,打死不删!你看我就不叫你删我的。”

“你帥嘛,當然不用删。”

“別動,讓我再照一張!”

她吓得躲進衣櫥裏。

他在外面哄她:“出來吧,我不捏你的片片了。”

“你在騙我!”

“裏面好黑哦,你不怕呀?”

“我不怕。”

他央告說:“快出來吃午飯吧,我肚子餓了。”

她一聽說他餓了,就什麽都顧不得了,馬上從衣櫥裏鑽出來,被他迎面捏了一張。

她也不跟他搶手機了,說:“走,下樓去吃午飯,別對我說你連早飯都沒吃。”

“正好就沒吃。”

她嚷起來:“你這人怎麽這樣?總是不吃飯!”

“今天來那麽早,哪有地方吃早飯?”

“麥當勞呢?麥當勞不是很早就賣早餐嗎?”

“一心想着快點到,哪有時間去麥當勞?”

“要那麽快幹嘛?”

“以為你會很早來嘛!”

她心裏一熱,不再責備他,趕緊張羅開午飯。

她把飯盒放到微波爐裏轉着,四下一打量,發現屋子裏是名符其實的“家徒四壁”,什麽家具都沒有,沒飯桌,連凳子椅子都沒一個。她急了:“哎呀,我忘了帶幾個凳子過來,我們坐哪兒吃飯呢?”

他指指樓梯:“我們可以坐那裏吃。”

她看了看樓梯,只三尺多寬,兩個人坐肯定太窄了,吃飯都拉不開架勢,便說:“你坐樓梯吧,我就坐我‘床’上吃。”

“幹嘛離那麽遠?怕我吃了你?”

“不是,樓梯上的地毯揭了,光禿禿的,坐着,多不舒服啊。”

“那倒也是。”

兩個人就一個坐樓梯,一個坐紙板床,中間隔着兩三米遠,吃開了午飯。

他邊吃邊誇獎:“你手藝不錯,茄子和排骨都做得很好吃。”

“随便亂做的。”

“真的很好吃,我好久沒吃到過這麽好吃的茄子和排骨了。”

“那是因為你很久沒吃過home made(家裏做)的飯菜了。”

“嗯,還是在中國吃過的。從到美國來,就沒吃過了。”

“你們搞音樂的人不愛做飯吧?”

他搖搖頭:“這跟搞音樂無關,主要是看有沒有條件,有沒有心情。以前北漂的時候,都是我做飯。”

她聽他說“都”是我做飯,感覺還有個不做飯的人和他在一起,便問:“你是不是跟‘福臨門’的那個老板娘一起北漂啊?”

“嗯,我們是北漂的時候認識的。”

“她在北京……跳舞?”

他搖搖頭:“不是,她雖然是學舞蹈的,但畢業後從來沒做過,這方面的工作。”

“跳舞的工作不好找?”

“一個是不好找,另一個嘛,她也從來沒想過以跳舞謀生。”

“那她去北京,是想幹什麽呢?”

“她想當影視明星,她覺得那裏演藝圈的人多,比較容易接觸到導演和制片人……”

“你不是說她家裏人都希望她嫁個高幹子弟的嗎?”

“一回事嘛。當上了明星,就容易嫁高幹子弟了。反過來說,嫁給高幹子弟了,也容易成明星了。”

“北漂的人大概都懷着一個……夢想。”

“但大多都實現不了自己的夢想,她也一樣,那時她已經在北京漂了一段時間了,從家裏帶來的一點錢早就用光了,又不願意幹那些,她瞧不起的工作,所以非常……窮愁潦倒。”

“她幹嘛不,回家鄉呢?”

“她一直對家裏說她在北京拍戲,馬上就要成明星了,怎麽好意思回家鄉呢?”

她擔心地說:“我聽說電影界,很多潛規則的。”

“是很多潛規則。”

“她,是不是為了保持清白,所以,沒辦法實現明星夢?”

他搖搖頭:“她什麽都試過了,送上門去讓人家潛規則,吃了很多啞巴虧,只當過幾次群演,但始終沒人捧她上位。”

“你和她是怎麽認識的?”

“她租了我一個哥們的房子,那哥們是北京人,家裏挺有錢,還有幾間房子,租給那些北漂的藝人。她交不起房租的時候,就……肉償……”

她心一痛:“她過得……太不容易了。”

“是啊。我那時和幾個人組織了一個樂隊,演出什麽的,還有一點收入,而且我爸媽也一直從經濟上支援我,所以還沒到饑寒交迫的地步,還在不知天高地厚地玩着‘純藝術’。我那哥們閑得無聊,想玩高雅玩藝術,要求加入我們的樂隊。我們知道他水平太臭,不願意接受他。他就用她來買通我們,說只要我們讓他加入,他就把他的性奴送給我們,誰想睡她都可以,想怎麽玩都可以。”

她不敢往下問了,感覺這會揭開他心上的痂。

他捧着飯盒,但沒吃,好像沉入了遙遠的回憶:“我們幾個人都是光棍,哪裏經得起這樣的誘惑?當即就拍板成交。幾個隊友睡了她,都說不錯,到底是舞蹈系系花,身材一流,性經驗豐富,床上功夫很好。輪到我的那個晚上,我去了她的住處……”

她不敢往下聽了:“如果講這些讓你很難過,就別講了吧。”

“我想講給你聽。”

“那就講吧。”

他指指他身邊的樓梯:“我要你坐到這裏來。”

“為什麽?”

“我不想隔着那麽遠喊給你聽。”

她端起飯盒,走到他身邊,在樓梯上坐下。

他望着前方,目光仿佛穿過時空,回到遙遠的彼岸,回到久遠的從前:“我那時候還很……年輕,饑不擇食,急不可耐,和她……做了之後,才有心思問她的身世,原來她是——我的老鄉。”

“很熟嗎?”

“以前不熟,但都是一個城市裏出生長大的,讀大學的時候才去了不同的城市……”

“你很……同情她?”

“不是同情,是……愛。”

“因為她是你的同鄉?”

“不光是因為那個,還因為我……也像她一樣,正在北漂,正在迷惘中掙紮,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裏,也看不到……什麽光亮。中國不是藝術的殿堂,沒有人能潛心追求藝術,你首先得混口飯吃,而混飯吃的過程中,你得幹很多與藝術背道而馳的事情,最後你就變成了一個……藝術的叛徒……”

她很理解:“的确是這樣。在那樣的大環境下,也只好先……混口飯吃了。”

“可惜的是,很多人背叛了藝術,也并沒混到飯吃。她就是這樣,徹底背叛了舞蹈藝術,幹了很多與藝術背道而馳的事,但還是沒……找到一個混飯吃的工作。”

“她出賣肉體……也是迫不得已。”

“我就是這樣想的。在我眼裏,她是一個堕入凡間的天使,是一個受苦受難的聖母,我覺得她本質是幹淨的,內心是……清純的,她一定是向往平靜安寧的生活的,我的愛情一定能夠……拯救她……”

“你們……相愛了?”

“我們同居了,我幫她付清了欠下的房租,負擔起她的日常開銷,不讓她再——過那種生活,也不讓任何人……染指她。”

“你那些隊友,還有那個哥們呢?他們……”

“他們都笑話我,說我就像那個愚蠢的農夫,正在憐憫一條凍僵的蛇。等我用胸口把她捂暖了,她會在我心上咬一口……”

“但你肯定不這樣認為。”

“我覺得我們不是農夫和蛇……而是……阿芒和茶花女。”

王莙知道阿芒和茶花女,是法國作家小仲馬的著名小說《茶花女》裏的男主女主,但她還是很久以前情窦初開的時候看的這本小說,細節差不多忘光了,只記得茶花女是個名妓,而阿芒的父親為了兒子不跟妓女來往,請茶花女放過他兒子。茶花女為了阿芒和他一家的前程,只好讓阿芒誤會她,于是兩人分手。等阿芒知道真相的時候,茶花女已經病死了。

她心裏湧起一股嫉妒,怎麽好男人總是愛上風塵女呢?如果一定要淪落到茶花女的地步才能得到Kevin的同情和愛情,她也願意淪落。

淪落風塵誰不會?

不過她馬上想到淪落風塵也是個技術活,個人資質和運氣都很重要的,同樣是淪落風塵,有人就淪落成了名妓,而另一些人則淪落成了街頭女郎。

她深知自己資質有限,就算淪落風塵了,也做不了名妓,只能做個廉價的街頭女郎,那還是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更不能得到他的愛情。

算了,還是別打歪主意了,老老實實做自己吧,至少在他眼裏還是一個穿着白大褂與量杯燒瓶打交道的“科學家”。

但她直覺地認為“福臨門”的老板娘不會是茶花女式的人物,光是那個一手叉腰一手指指戳戳的動作,就與名妓的做派背道而馳,更不用說脫了高跟鞋打人了。

她問:“她呢?她喜歡這種生活嗎?”

“剛開始,她還是很喜歡的。她發現我,還是個初哥,非常高興,說她有過這麽多男人,還從來沒遇上一個初哥。”

“她怎麽知道你是一個……初哥?”

他有點難為情地說:“什麽都不懂嘛。”

“她自己對你說她有過……那麽多男人?”

“嗯。”

她真是服了這個老板娘了,這到底是臉皮厚還是缺心眼啊?

她問:“她是不是從那以後就,脫離風塵了?”

“她見我不顧一切傾其所有地愛她,也很感動,說要愛我一輩子,白頭到老。那段時間,我們過得很開心,哪裏都不去,就躲在房間裏——做愛。”

她心裏的醋海又開始翻波,暗自希望老板娘不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麽快就從了良。

她問:“你就是在那段時間,學會做飯的?”

“嗯,她不會做飯,也不愛做飯,但我們手頭,比較拮據,房租就是很大一筆開支。還有她的美容品護膚品衣服鞋襪手袋等等,很快就把我的錢袋清空了。我們沒錢上高級餐館,一般的餐館她又看不上,所以我就學做飯。”

“你飯做得好嗎?”

“不行。你別看我玩樂器搞裝修都挺靈活的,我做起飯來就笨手笨腳了,經常切傷了這裏,燙傷了那裏……”

她感嘆說:“愛情的力量真大啊!你一雙玩樂器的手,居然用來做飯了。”

“是啊。這雙玩樂器的手,為了愛情還做過很多很多……與樂器不相關的事。”

“她愛吃你做的飯嗎?”

他搖搖頭:“說不上。開始她很……感動,為我流淚,但後來她就對我說:算了,別為難自己了。貧賤夫妻百事哀,我知道你很愛我,願意為我吃苦受累,但如果我要的就是這個,我也不會等到今天了。愛我的人大把抓,我從來就不缺愛情,我缺的是愛情以外的東西,而那些愛我的人都不能給我。”

“她想要什麽?”

“她想要名氣,要優裕的生活,要車子,要房子,要名牌——反正都是我給不了的東西。”

“那你怎麽辦?”

“我給她講《茶花女》的故事……”

“她喜歡這故事嗎?”

“喜歡,她說她要去找人投資把這個故事拍出來,讓她做女主角。”

她哭笑不得:“你這真是雞同鴨講啊!”

“但那時我很激動,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如果她扮演茶花女,一定會走紅。”

“但有沒有人願意拍這個戲呢?”

“我們到處游說,想找到願意投資拍這個戲的贊助商。你知道的,現在國內拍片都是這樣,你能拉到錢,你就可以做主角。哪個贊助商看上了你,就可以出錢給你買到主角的位置,把你捧紅。那段時間,我們天天都在找贊助商,我退出了樂隊,家教也不做了,就為這個事奔波……”

她知道這事沒辦成,不然老板娘就不會是餐館的老板娘了,肯定成了大陸的明星。但她不願意把這個掃興的結果說出來,還是等他自己說吧。

果然,他說:“但是沒誰願意拍這個戲,人家都說這個題材過時了,茶花女太傻了,既然你都混到名妓的份上了,幹嘛不沿着這個路子好好混下去,而要跟那個窮小子搞在一起,送了自己的小命呢?這樣的題材不能引起廣大觀衆的共鳴,票房肯定好不了。”

“那怎麽辦?”

“走投無路。我又開始到處找活幹,還問我父母要錢,但還是很難維持生活。”

她擔心地問:“她會不會……又回到老路上去?”

“她早就回到老路上去了。不過她還算給我面子,沒有當着我的面,做那些事,也沒跟我的隊友做那些事。但她經常夜不歸宿,我整夜整夜在外面找她,沒錢打的,就騎着自行車到處找,一找就是一夜。”

她的心痛得抽搐了,悄悄握住他的手。

他感激地對她一笑,讓她握着他的左手,他用右手蓋在她的手上,低着頭問:“我是不是,很賤?”

“不賤,”她真誠地說,“你很高貴,你有一顆高貴的心,你想用你的愛情拯救她。”

他長嘆一口氣,說:“後來我發現她轉了方向,不是在導演制片的圈子裏混了,而是在……老外的圈子裏混。”

“她想出國?”

“嗯,她覺得在國內已經毫無希望了,那些導演制片贊助商們都玩厭她了,見到她就躲,還警告那些不知道她的人,說她如何下賤難纏,叫人家防着她一點。她知道自己在國內演藝界已經玩完了,只有出國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那你怎麽辦呢?”

“我聽她說想出國,就想辦法幫她,我找到了蛇頭,說花幾十萬人民幣可以讓她偷渡出國,我就到處找活幹,幫她籌措偷渡的錢,我還對我父母撒謊,說我欠下了賭債,被人追殺,讓他們幫我籌錢還債,我甚至想去販毒。不管什麽門路,只要能籌措到錢就行。”

“你幫她籌到偷渡的錢了嗎?”

他搖搖頭:“她說那樣出國沒用的,就算偷渡成功,沒被抓住,她到了美國也沒身份,還是找不到工作。”

“她這個擔心是對的。”

“所以她每天都到那些外國人多的地方去轉悠,跟那些人睡覺,想遇上一個願意娶她的老外,用結婚的方式把她辦到美國來。”

“你就讓她……那樣做?”

他苦笑:“既然我自己沒本事讓她去美國,還能怎樣?我也不能把她捆起來,不讓她出門。”

“後來呢?”

“後來?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雖然他沒再往下講,但她也猜出個七七八八來了:“福臨門”的老板娘終于找到了一個“老外”,但不是高鼻子凹眼睛的白人,而是一個擁有了美國國籍的華人,就是“福臨門”的老板。老板娘臨出國時,向Kevin許諾,她只是為了身份才嫁給老板的,等有了美國身份,就跟老板離婚,跟他結婚。于是他冒險偷渡來美國,陪伴自己的夢中女孩。

她由衷地說:“你真是一個,偉大的情人。”

他看着她:“你這麽想?”

“嗯。”

“別人都不這麽想,他們都覺得我是……天字第一號傻瓜。”

“那是因為他們不懂愛情。”

“但他們說是我不懂愛情。”

“憑什麽說你不懂愛情?”

“因為我連她愛不愛我都看不出來。”

她想了一會兒,說:“你看不出她愛不愛你,不是因為你傻,而是因為你太愛她了,或者說你太愛那種,愛一個人的感覺了。你就是這樣的人,要就不愛,要愛就是,不顧一切地愛,因為你只有全心全意愛一個人的時候,才感到自己的價值,才覺得活得有意義。”

“你是不是也這樣?”

“嗯,我也是。”

“可惜我們兩個人都愛錯了人。”

“就是這句話,愛錯了人!”

“當你發現自己愛錯了人的時候,你,怎麽辦呢?”

“我?我就把感情轉移到兒子身上了。”

他羨慕地說:“你真幸運,有個兒子。”

“我也覺得我很幸運,有這麽可愛的一個兒子。”

“是不是有了兒子之後,愛情什麽的,就一點都不重要了?”

“嗯,基本是這樣。”

“我媽也是這樣,所以我爸經常說我是他的,最大的情敵,把我媽從他那裏搶走了……”

“你爸開玩笑呢,他知道你媽還像以前那樣愛他,只不過時間上,分了很多給你。”

“那你呢?”

“我?我就不同了。我有兒子之前,就已經對愛情不做什麽指望了,他從來沒有像我希望的那樣愛過我,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死掉,最後就感覺不到疼痛了。有了兒子之後,我就更不在乎他愛我不愛我了。”

“但是那種沒有一個人值得你在乎,也沒有一個人在乎你的感覺,實在很不好受。”

她完全同意:“因為那讓你感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什麽都不是。”

他緊握着她的手,吐露說:“我平時從來不對人講這些。”

“我也不講。”

“因為講了他們也不懂,只會罵我傻。”

“我也是。”

“我所有的朋友和熟人中,只有你,懂得我這份感覺。”

“那是因為我跟你感覺相同。”

“嗯。你,遇到過很多這樣的人嗎?我的意思是——和你感覺相同的人?”

“生活中遇到的很少,可以說沒有遇到過,但我在網上遇到過。”

他問:“是不是在艾園?”

“嗯。”

“所以我喜歡上那兒看愛情故事。”

“看到那些故事,你就覺得你不是唯一一個,愛傻了的人吧?”

“嗯。你呢?”

“我也是。”

他開心地笑起來:“那我們是‘知傻’了?”

“正宗的。”她舊話重提,“如果你讓艾米把你的故事寫出來,肯定能感動很多人。”

“我和誰的故事?”

“你和——‘福臨門’老板娘的故事啊。”

“聽聽,這都什麽爛攤子啊!她是‘福臨門’的老板娘,而我不是‘福臨門’的老板,如果我和她有故事,那不成了我和有夫之婦的故事了?”

“有夫之婦怎麽了?”

“艾米怎麽會寫那樣的故事呢?”

她想了想,反駁說:“那《竹馬青梅》呢?裏面的女主岑今不也是有夫之婦嗎?她和衛國的愛情,難道不感動人?”

“人家是竹馬青梅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衛國本來就是,她的。”

她想想也是。

他說:“你叫我把故事給艾米寫,你怎麽不把你的故事給艾米寫?”

“我?我什麽故事?”

“你和那個……姓王的男人的故事。”

“那有什麽可寫的呀?愛錯了人而已。”

“那我的不也一樣嗎?也是愛錯了人。”

她鑽空子:“但你的故事沒‘而已’啊!”

“那我的故事比你的還幹脆:愛,錯了,人!”

兩個人都笑起來。

他笑了一會兒,低聲說:“如果我愛的是你,你愛的是我,那會是什麽樣?”

她脫口而出:“但那怎麽可能呢?”

“什麽不可能?”

“你……這麽小,我這麽老……”

“你還在考慮年齡的問題,說明你愛起來還不是,不顧一切……”

“可是……”

“或者應該這樣說:你愛起來還是不顧一切的,不過你現在還沒愛起來……”

她急了,聲明說:“不是這樣的……我……”

她能想到的理由只有兩個,一個是“我太老了”,但這已經被他否決了;另一個理由是“我是有夫之婦”,她真不想在這個時候說這個,知道一旦說了,他就會吓跑。但她不說,又怕他誤以為她不喜歡他。

她正在那裏左右為難,他抽出手,拍拍她的手臂,說:“別着急,我跟你開玩笑的。”

Kevin站起身,從王莙手裏拿過空飯盒,不聲不響地往廚房走去。

她也跟過去,見他正在水池那裏洗飯盒,便沒話找話地說:“你們以前北漂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也哪樣?”

“一個做飯,另一個就……洗碗?”

他悶聲說:“我不想再說北漂的事。”

她讨了個沒趣,自覺臉上無光,悻悻地站在那裏。

他把飯盒洗好了,扯了張餐巾紙擦手,對她說:“你下午就別跟着我做地板了吧。”

她心一涼,低聲問:“怎麽了?”

“你刷牆吧。”

“好的。”

他往樓上去了,她不敢跟着他上樓去,默默地到主卧裏去拿油漆和滾筒,心裏非常難過,不知道他怎麽突然一下就變成這樣了,難道是因為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不喜歡他?

她想去對他澄清一下,但一想到他對“有夫之婦”的那個态度,又不敢輕舉妄動了。

他說他經常在艾園看帖,如果他看過《不懂說将來》等故事,那他就應該知道艾米也寫“有夫之婦”的愛情故事,但他卻說艾米不會寫這樣的故事,那是什麽意思?到底是他沒看過這幾個故事,還是他雖然看過,但他自己不喜歡,所以才會認為艾米不(該)寫“有夫之婦”的故事?

他現在肯定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婦,如果知道了,不定怎麽鄙視她。她很後悔,早知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告訴他,如果他嫌棄她是有夫之婦,那他就不會這麽貼心地幫她,而她也就不會對他産生這份感情,那就天下太平了。

她正在那裏胡思亂想,他下來了,搬了一架梯子到主卧的浴室裏。

她跟了進去,看見他把梯子架在浴缸裏。

她問:“現在刷——刷浴室啊?”

“嗯,這裏又是浴缸又是馬桶,不好放梯子,我先把這些地方刷了,你刷剩下的地方。”

她立即跑到主卧去拿油漆和滾筒。

他站在梯子上,先貼膠帶,然後刷牆,她給他遞蘸了油漆的滾筒,他接過去了她就扶着梯子,因為浴缸裏滑,她怕他摔下來了。

兩人配合默契,很快把浴缸四周的牆刷了。然後兩人轉戰淋浴間,那裏可以放梯子,但屋頂很高,還是由他來刷,她在下面給滾筒蘸油漆。

這兩處刷完了,就刷洗漱間,那裏有面碩大的鏡子,四周都得貼上膠帶,不然會把油漆搞到鏡子上去。這塊地方,貼膠帶的時間比刷牆的時間還長。

然後刷衛生間。衛生間有點小,而且有個馬桶在那裏,梯子很不好放,只能靠牆放,所以還是一個站梯子上,另一個在下面蘸油漆。

等這些地方都刷好了,他就到兩個closet(衣帽間)裏去,把那些支在牆上放衣帽的鐵架子都取下來,在牆壁和天花板交界的地方貼上膠帶,然後對她說:“好,現在你可以刷這裏的牆了。這兩個closet也要鋪地板的,今天不刷,我明後天就沒法鋪。”

“我完全忘了這兩個地方。”

他往浴室外面走,邊走邊說:“你在這裏刷牆,我到樓上去鋪地板,争取今天再鋪一間房。”

“好的。”

他出去了,不一會兒就傳來響亮的鋸聲。她一個人在下面刷兩個衣帽間的牆,只想盡快刷完了,好到樓上去跟他在一起。她發現自己越來越依戀他,僅僅是在一個房子裏還不行,還想在一間屋裏,在一個能看到他的地方,最好還能跟他有說有笑。如果他不說話了,她就很傷心,覺得他讨厭她。

她稀裏嘩啦把兩個衣帽間的牆刷了,就跑到樓上去。

他問:“這麽快就刷完了?”

“嗯。”

“經不起檢查吧?”

“挂衣服的地方嘛,刷那麽仔細幹嘛?”

他蹲在地上鋪地板,聽到這話就擡起頭來,笑着說:“不考慮resale(賣房)了?”

她撒謊說:“我一個人在下面……好怕……”

“是怕我吧?”

“怎麽會呢?”

“因為以前我不在這裏的時候你不是總說不怕嗎?”

“我那時,沒辦法麽。”

他一笑,說:“把那個小錘子遞給我一下。”

她連忙從地上拿起那個小錘子,遞到他手裏,然後就蹲在旁邊看他鋪地板。

兩人又像師徒一樣,共同鋪起地板來。

她問:“像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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