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改完~噠啦啦心情真好

夠好處,是以宣雪不願意再收留她,因為收留她少不得要提供住處吃食,出了宮就沒法公款吃喝,南寞倒也想得明白,表示理解。

正思着即刻便去慕王府偵查一番,卻見街角閃過一色玄青。她長嘆一聲跟了過去。那颀長的玄青人影帶着她轉了幾條街巷,終于停在一處僻靜所在,停在一輛馬車前。

她自然知道這是誰,因為這人常年不變的就是穿這種玄色的衣衫,生怕人不知道他是做不正經勾當的。見那人停下轉身,露出英俊深邃的面容,卻是如臘月冰面一般。

“蕭哥哥,這是要押送我回家?”南寞一見他那冷若冰霜的臉便立時抑郁,知道他出現總沒好事,恐怕是預着今日開宮門,知道她定會出來。這人正是蕭琮玄。青州第一號的殺手,她們姐妹的劍術老師。

蕭琮玄從衣襟處掏出一封信,遞給南寞,說道:“衛将軍的命令,安□□去昌峻王府作內應。”他的聲音極為冷淡低沉,沒有感情。

又作內應?還有完沒完?南寞實是發怒,但他既遞上了她爹的親筆信,那自是鐵板釘釘無可悔改的了。

南寞沒好氣地說:“那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這回救我的是你手下的人吧?我要向爹爹要了他去伺候我。”南寞手指繞了繞自己的辮發。

萬年冰雪不化的那張臉忽然爆出了一笑,雖然着笑和哼哼看上去無甚區別:“你要他......伺候你?”

南寞認真點點頭,眯縫着眼睛仔細思索着怎麽整人。

“你的心願很快便能達成。”蕭琮玄諱莫如深。

“那你快說,救我那人叫做什麽?”

“我只負責接你,其他的,莫問。”蕭琮玄說着,聲音變得愈發很玄妙:“他料來從未見過你,是如何能預知你危險......難道是荨兒?”

“荨”是蕭卿止的本名,衛氏的長女衛荨,可是青州的第一美人。衛氏的二女衛萦,也就是南寞,卻是青州第一麻煩。

第一麻煩發話:“阿姐怎麽?我先去慕王府探阿姐。”

蕭琮玄皺眉:“她很好,你不能去。”

七個字說了兩件事,他還真是惜字如金。南寞白眼:“就是要去。”說罷轉身逃跑。

還沒跑出兩步,身後玄青的身影便已伸劍格擋在她身前,快得令人咋舌。她側頭看蕭琮玄,見他眼望前方,全不當自己是回事情,那神情似在說,你是我教出來的,別耍花樣。

蕭琮玄用劍指指馬車:“上去,我親自送你去昌峻府。”說着收劍,思了一瞬,低聲補充道:“荨兒……她不會有事,你莫添亂。”

南寞許久不聽有人這樣親切地呼喚阿姐的名字,忽然便心上有些酸楚。也不知阿姐這幾天是如何過的,但看蕭琮玄竟然要立即地駕車送她去昌峻府,便知是一點見阿姐的機會也不給了。

兩人一時間心思都徜徉到了別處,就連蕭琮玄的眼神都柔和了些,顯然是想到了阿姐。南寞心裏知道,他擔心阿姐不下于她。在青州的那許多年,他與阿姐原本是有過盟誓的。他們的盟誓,應是如上邪一般,與君相知長命無衰,天地相合亦不決絕。但盟誓全是騙小孩的,滄海如斯,天地如斯,兩人卻早已各承使命,各自天涯。

“別胡思亂想,衛将軍怕你再胡鬧,專讓一人去陪你。”蕭琮玄一說話,将她的心神拉了回來。一提阿姐,他連話都說得長了。

南寞不悅:“又要找人看着我麽?”

“是公子。”蕭琮玄說完,便又沉了臉坐到馬車前等她。南寞不情不願地挪了上去,心心念念,公子不就是如錦麽,如錦為何來了?

說起公子如錦,他四歲時出現在她家中,成了她爹衛矜的義子。她爹沒有兒子,便收了一個好生培養,以後得以繼承大業。一直以來,她爹都是将他與她們姐妹分開教養。不同于如錦自小在她爹身邊當乖兒子,她們姐妹時常以各種身份神出鬼沒,從來都沒有個尊號,但如錦卻能被人尊為“公子如錦”,天天在府裏好生養着,這讓南寞十分嫉妒。

南寞在青州時,很少見到如錦,也只有一年前被拉去相親,對方恰是如錦,兩人才算真正地結識。雖說如錦已經被她爹收為義子,但青州風俗開放,只要不是親生倫常,一切物種都可以結合。她爹考慮如錦血統不屬衛家,若是娶了自己女兒,便能夠保證衛家大權不旁落。

這次相親的結果,要比南寞相的前九次親都好上一大截。兩人那日桌前一坐,兩眼相觸,便發覺找到了知音,酒逢知己千杯少,如錦當下便讓南寞換上男裝,将幾個他相熟的世家公子們挨家挨戶拉出來,勾肩搭背地去了南陽最大的妓館。

兩人雖說是去了妓館,但青州妓館的規矩,未成年人不得調戲□□姐姐,所以他們非常純真地欣賞了美色。在喝得兩眼發昏酣醉之際,兩人對姑娘的審美上産生了嚴重歧義,結果喝了個不歡而散。

這便是兩人的交情。

馬車漸漸駛進洛陽城郊的深林。昌峻王府位于西郊,宅院深廣。在洛陽,沒有任何王府大宅會如此偏僻,雖說承了國姓,确也可能因是異種仍有親疏之別。

蕭琮玄将馬車停在林深處。白日裏陽光下樹影婆娑,是好光景。南寞在馬車裏按照蕭琮玄的指示換了一身男子着裝,出來時,綸巾高髻,潔淨面容,好一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看得冷面郎君蕭琮玄都幹笑了兩三聲。

少頃,只聽蕭琮玄隐隐皺眉道:“公子去哪裏了?”

南寞撥弄着綸巾随意道:“大約去捉鴉雀了。”

忽然頭頂梧桐探出的枝葉顫了顫,發出窸窸窣窣的碎響。兩人警覺擡頭,只見一個頭戴鬥笠,身着月白便衫的人影一躍而下。那人影身姿飄逸,在他們身前穩穩落地,一手還托着個鳥巢。鬥笠下的少年擡眼望過來,他的臉嫩白得有一絲奇異的瑰麗,眉字淺淡,明眸皓齒,贊許地向着南寞一笑,少年的輕狂盡寫臉上。

蕭琮玄不解道:“你們兩人何時這麽熟悉了?”

南寞兩臂交叉胸前,彎起細長的眉,“公子如錦大人去年約我喝酒時說,他最不喜歡等人,若是等人,便要将樹上的鴉巢掏光。”

少年清亮的眸光從鬥笠檐下透出來,“原來你還記得啊。”說着将那躺着赤黃雛鳥的巢舉到南寞眼前,爽朗道:“咱們今晚烤鹌鹑。”他的聲音清明純淨,令人心中舒适。

南寞心道,若說鬧騰,如錦比她更甚,但為何每次爹都不會責罰他?難道真因她是個女子,女子便應溫柔娴淑麽?怪不得蕭琮玄偏要将她裝扮成男子,生怕她做出不像女子的行為,惹人嫌惡啊。世道這樣不公平,她好歹也秉承了阿姐七分姿色,乃是正正經經的美人。南寞哀嘆一聲,瞧向如錦,然後複又哀嘆一聲。

如錦的姿色也算世間少有了。在這個美男子橫行的年歲,她立在如錦身邊,男子氣度上她是差了些,決計是不能恃美而驕的。不過,南寞很不高興,因為有他這種美人在她身邊,的确安全了不少。

這時便聽如錦猜透她心思地來了一句:“莫怕,有我在你身邊,一般人瞧不上你。”

☆、入府(一)?因緣

自來了昌峻府,已半月有餘,南寞便沒被分做過什麽重活。除了規定不得進內苑之外,似乎所有家仆的規矩都不須太遵守。每當她在牆邊胡亂掃一陣,總會有其他家仆沖過來一把奪過她的掃帚說道:“放着我來”。

的确奇怪得很。她一再詢問那些争着搶她飯碗的家夥們到底存了什麽心,最後她總結他們的理由有以下兩種:第一,孱弱美少年人人愛;第二,幹得活多能升遷。原來生得美有特權,是以她很快便坦然地不求上進。

同樣身為美少年,如錦的待遇卻差了很遠。想來如錦那身子骨,比起她這裝男人的顯然更像真男人一些。他生得一副細皮嫩肉,的确應受些底層磨練,這些粗活,她往年可沒少做過。她甚至懷疑,這是她爹的特別交代,恐怕蕭琮玄早已授意了管事要好好給他點顏色。

今日如錦恰被吩咐挑水去馬廄,她便偷偷跟着他,見他今日挑了三個來回,已然有些面上不耐,她便幸災樂禍地從馬廄後牆根探出頭來喚道:“如錦!”

進府以來,如錦化了個容錦的名,但也覺不出差別來,南寞就原樣的叫他。

見他并未聽見,仍舊提着水桶往那馬槽旁的水缸裏倒水,南寞又大聲喊了他一遍。

如錦竟然還是沒聽到。南寞無奈低聲喃喃一句:“公子……”

如錦應聲回頭。果然便是纨绔子弟出身,不叫聲尊號是定不會理人的。

其時日頭炎炎,如錦墨發至頂,绾以帩頭,額上汗漬涔涔,很是隽秀。望見她,眼角上瞟,擺出一副不屑與之說話的表情。他上身單襦攘袖至肘,下身着犢裩,踏着方履,雖說是勞動人民的裝束,但露出兩臂兩腿在陽光下那凝脂滑膩如同鮮筍,實是令人看了食欲大增。

如錦提着空桶向她走過來,道:“大閑人有何指教?”

南寞探出身來倚着牆,着一身內裏伺候才有的絲綢輕便衫子,也不知管事為什麽的便給她發了這一套上好衣衫。頭上也同如錦一般高系,擡額挑眉笑着,倒很是明媚。

“單看你受苦的樣子,便讓我好生歡喜。”

如錦聽了,奸邪一笑,提桶的手将桶一甩,那桶底的剩水便斜着潑來。

南寞側身一躲,那水盡數潑在牆面。見他撲了空,南寞正欲嘲笑,卻不想嘴方張開,便被如錦另一手握着的馬料塞了個滿。

于是南寞便蹲在地上吐個不止,幾欲将腸子也吐出來。

如錦笑得拍着腿:“你從前不是很聰明麽?”

南寞喘了好一會氣:“你這分明是渾球,待我好好......好好整治你。”

“整治我來看啊。”如錦扯着臉皮做個鬼臉,仿佛沒事人一般又回去挑水了。

南寞來找他,原是有件正事要說的。

與蕭琮玄約定的半月之約已到,須得飛鴿傳書給他告知消息。這半月她除了在府上撒潑打滾混日子,什麽正事也沒做,而那邊如錦初嘗被人使喚忙活的滋味,着實夠他受的,自然也無暇去打探情報。

南寞在旁嘔了半晌,見如錦已收拾家夥正要去做別的活,臨走時朝她做了個鬼臉,她連忙奔過去将他攔下道:“今夜裏去內苑打探消息。”

如錦看她嘟囔着嘴,一副強忍生氣的模樣,因方才又咳又吐,雙眸裏盈盈是水,實在是幼稚少女,心想她這樣都沒人懷疑,昌峻府的人着實眼神不好使。

他嘆了一嘆,擡手搭于她肩上:“寫‘相安無事’便是了。”

南寞撥開他的髒爪:“蕭哥哥是那麽好騙得麽?”

“你是不常騙他,但我很有經驗。”

“那你說來?真的不怕回去被爹打板子?”南寞陰陽怪氣地激他。

“這可是機密,給你學了去便不靈了。”如錦忽然嘴角一彎,若有所悟,伸指鈎她下颌,笑說:“我知你為何如此急迫,還不是想看小世子……”

想來是去歲與他喝醉時透露了些什麽。南寞瞧他一副淫邪摸樣,實是怪誕,便擺擺手,“罷了,下作之人只能想見下作之事,本姑娘自己去。”說罷踱步而去,不再理會身後那指着她正笑得浪蕩的登徒子。

但他的确是戳中了她心事。

說道昌峻小世子邬珵,這一日正造訪慕王府,與慕王商讨些要事。他是慕王府的常客,每回從青州戰場上回來,總要來造訪幾次。這日從慕王的議事房中出來未走多遠,卻聽有女子從身後喚他:“世子留步。”

邬珵回頭,見是一位姿容迤逦的婢女,但說話間,面上卻是清淡無痕,很不像是一般的婢女。

那婢女見了他,垂首一揖道:“我家主人想與您對一句詩。”

邬珵問:“哦?你家主人是誰?”

那婢女颔首,“世子還請先聽這詩句,是為‘朝游洛水南’。我家主人以這詩的下句相問。”

邬珵沉吟片刻,随即恍然,回以一句:“夕宿帝城西”。

婢女再一揖:“謝世子。”

邬珵淺淡一笑,随即離去。那婢女終于擡頭望向他的背影,見他着一身素淡的常服走遠,肅肅之姿高而徐引,卻如人言。

那婢女正是如伶。蕭卿止一醒便将她要來身邊服侍,慕王并沒有阻止。

她回到蕭卿止所居的廂房,輕輕阖上門走至床邊。

這半月間,蕭卿止腿腳恢複得還算樂觀,但慕王初時探訪,仍見病者說話牽動心肺,痛處難當。他是個奉行五德的人,對方又是絕色女子,那是不能為難的,是以便不再過來。

蕭卿止正在床上倚着高枕坐着,雖值炎夏,但屋內仍舊涼爽,她的面上慘白,額頭有些許薄汗,想是腿腳疼痛,身體極虛所造成。

如伶跪坐在她床前道:“世子答是‘夕宿帝城西’。這究竟是何意?”

蕭卿止思了一瞬,答道:“是說萦兒已到了他府上。”

如伶不明白這詩的含義,但見她氣若游絲,是以也不再多問。

蕭卿止的心思卻沒有随她不問而止住。她回想滿月宴刺殺之前,她曾讓一名宮人給宴上的邬珵遞上一個紙條,寫着毛詩裏的一句:“南有樛木,葛藟萦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

此句是以葛藟附樛木為喻,祝福君子嫁娶之意,蕭卿止也對他有所了解,知他頗通詩書,以他的聰明,應能夠意會是指他曾有婚約,而“葛藟萦之”,便暗指娶妻名萦,她意在用這句詩提醒小世子,她妹妹衛萦便在臺上,煩請相救。

臨到洛陽前,她爹衛矜曾告訴她,如若遇到萬不得已,可以請小世子施以援手。雖說衛氏與其在青州為敵,但她爹曾與昌峻王交好,邬珵少年時也與她爹有忘年之交,更遑論曾有過婚約。

婚約這事,說起來,是邬珵十四歲時自己定下的。

話說邬珵十四歲之時,昌峻王帶他去宮裏面聖。先皇見他雖總角之年,卻已軒眉朗目,風姿英麗,便歡喜不已,着力要作成一門親事。揀選了半天,許以自己膝下十公主。但邬珵搖頭說要在凡世中尋一心愛女子,他與公主素未謀面,不肯辜負。

先皇聽了很不高興,便讓昌峻王将這兒子留在宮裏和十公主培養培養感情。但奇的是他客居在公主殿裏十多日,卻每日跑出去,十公主屢屢潛人卻找不到她這夫婿,天天哭得像個淚人,說死也不願嫁他。

因已傳了口谕“孤許承洛娶妻宮中”,君無戲言,于是先皇教邬珵跪在殿裏,說他的親事即便不是十公主,也得是宮中女子才行。于是邬珵傲然說,那就娶天淵池旁灑掃階沿的盲女便了。

邬珵這玩笑開得很不要命,先皇怒急,便令人去找那盲女,結果這一找可好,卻是衛萦。那時衛矜乃是權傾朝野的大司馬大将軍,衛矜的夫人南顏也是一品夫人。日前恰逢命婦宮宴,南夫人帶同她們姐妹二人入宮赴宴。不巧衛萦與彤王打了一架,兩人俱是八歲的小兒,宮宴上打得好生無顧忌,彤王生母璘美人便和她們母親一齊罰兩小兒灑掃天淵池。灑掃之時,南寞的眼睛被彤王撒了奇怪的藥粉,眼睛麻痹了好幾日,便成了所謂的盲女。

先皇覺得若是不賜這婚,面子上決計是過不去的。衛矜本就與昌峻王交好,何況衛矜位高權重,更加不算辱沒了昌峻王,于是便下旨賜婚坐定了這門親事。

所以說,這算是小世子自己造的禍事。

後來瑾明帝以取消婚約為獎賞,他接旨時正在青州,便只身去青州大營見衛矜,承諾雖則退婚,也會一生相護衛氏之女。

衛矜也想到若是終有一日失敗,總算他的女兒也有所依托,便答應了。于是,便有了蕭卿止的求助。但蕭卿止并不知道這具體的原委是如此奇特,也不知她求助後,他究竟做了多少,所以今日聽說了小世子來慕王府議事,便讓如伶前去問詢。

曹植的《雜詩》中有一首最為著名:“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時俗薄朱顏,誰為發皓齒?俯仰歲将暮,榮耀難持久。”

她将這詩中的一句改為“朝游洛水南”,以此相問小世子。洛水之南,正是洛陽宮,他定然知道她是在相問妹妹在宮中如何。當她聽聞他回“夕宿帝城西”,便想到昌峻府正是在洛城之西,那便是說,妹妹在他處沒錯了。

但他如何會接了妹妹去昌峻府中?既然救了妹妹,定然不會以她為人質做出要挾之事,若要這麽做,現下恐怕早已傳遍京中了。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實想不明白。

想了這些事情,令她身體愈發地虛弱。如伶趕忙扶她躺下。蕭卿止靜靜阖上眼,打算相信這昌峻王的小世子一次。只是擔憂妹妹,別成了他那萬千緋事中的一件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南表示巴不得成了人家緋聞女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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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府(二)?此夜

夏夜風和,月影綿長。到了亥時,外苑下人所居的屋子裏,除了值夜的諸人,一衆男仆皆已鼾聲四起。南寞望向如錦的鋪席,被褥仍然疊得好生整齊,人卻不知去了何處。

南寞悄無聲息地起身出門,從外苑的牆根一路溜至通往內苑那藤蘿纏繞的園口,見那園子的鐵門上了鎖,便一個縱身躍過去。

她迎着靥靥的星光看清了對面,是一片籠在霧色中的花林,迎面四色紫薇花枝招搖,如紗遮面。

她繞過它們,往林深處走,有幾只禾雀從緒緒風中墜下來,落在她發間,透白花瓣微微閉合,柔軟窈窕得很,越往前,朝花暮歇的一簇簇禾雀纏繞枝頭,水珠熠熠,如美人半睡又朦胧初醒,乍一見她,嬌顏微微抖擻,滴落下更多的霜露來,卻是責備她攪了旁人清眠。

南寞繼續往深處去探,一邊在星月下辨認着高處的石榴、木犀、辛夷、低處的昙花,或豔或碧,或寐或醒的花葉,越往深,越是是清一色的白,仿若冬夜三更雪,靜夜也如天地初明一般。清香襲人,圓潤光蘊裏一時也辨認不完。

辨認得有趣,南寞不知不覺地轉了向。她向一側退了幾步,卻不知被什麽柔軟的物事一絆,便腳軟了一軟,身子朝後仰着跌下去,卻又跌在一處更柔軟還溫熱的物事上,她琢磨地上莫不是躺着一個人,便欲扭轉頭去看,但周圍的樹木頗高,擋了全部的月光,她看不清楚。

南寞連忙開口:“對不住,對不住,我…小人是出來起夜的。”

她是外苑的下人,進了內苑若被發現可是要付出血的代價——杖責三十板,天曉得昌峻府為何有這樣陰損的規矩,聽說也是不久之前才增加的府規,懲戒了好些人。

往小了說,這麽大的花林,定然有下人住在此處;往大了說,這麽大的內苑,也定有起夜迷路的,她又穿得是和內苑下人一樣的衣裳,南寞這樣安慰自己,即便她也不知那人會否起疑。

不過考慮那人可能也是來起夜的花林下人,說不定她撞上他時,他正在枯藤老樹小橋流水……那她可果真是對不住了。

那柔軟溫熱的物事沒有出聲,卻忽然将她環抱着扶起,原是個修長挺拔的人影,雖未看得清楚,但似乎衣裳也穿得齊整。腳下花枝落葉層深易陷,她一個腳沒落穩,想要轉身卻又一跌,心想今日真是被花香熏得暈了,又怕踩着什麽不該踩的,便怎麽站都站不穩。

那人影連忙從她身後握上她的雙臂,輕輕地将她扶正,南寞卻仍未站穩,一個後仰與那人影寬敞緊實的胸膛貼在一起,發覺了是個男人,忽然便覺得讪讪,道:“再相扶我一把,我怕踩着……”說完便索性閉上眼,抿着唇,只待那人将她扶好松手。好在夜林中也看不出她臉上緋紅。

然後便聽耳畔一聲輕嘆,這一嘆頗有啼笑皆非的無奈。

這若是不知腳下花葉積得深厚軟和,定要被人以為她是故意與那人影纏繞,有別的什麽意味。想起她本名為“萦”,便是纏繞之意,爹娘起這名是預示她難纏麽?

好在那人影一整套動作下來,一句話也沒說。

正欲道聲謝便溜走,卻一個恍惚,仿佛那人方才從後扶着她的姿勢,和前些日子在宮中被人挾制也差不多遠,這一謝字便沒說出口。

再回頭時,月明林間連半個人影也再不見。四下張望了半晌,頗有些許失望,但想到今夜是來刺探情報的,她便抖擻了精神尋找方向。

尋了許久終于走到了花林盡頭,便見花枝外一幢幢宅屋若隐若現,她一陣興奮蹑手蹑腳走了過去。

夜裏一座座庭院間沒有燈火,南寞鑽進一處連廊,尋思如何才能找得到小世子的屋子。

四下無計,便順着連廊亂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處。走路時心思還想着若是摸到了小世子的卧房,她應該做些什麽舉動。

甜膩地叫聲好夫婿,你怎麽能退婚呢,然後掏出袖中劍戳他一窟窿……似乎太殘忍,而且連夫婿也失了。

将他倒吊起來皮鞭一抽,威逼一聲,“娶不娶我!”……似乎太兇悍,萬一他寧死不從呢。

幹脆直接貼過去鑽他的被褥好了,南陽妓館的姐姐們都是這麽哄恩客的。

南寞拍拍自己臉頰,發覺觸手滾燙,便小聲奉勸自己腦袋清醒,要清醒。

還沒清醒過來,身子忽然被一人猛地擁住。南寞立即将頭向後一撞,回身反制,一手掐上這人喉頭。這人頭上吃痛,抑着嗓子喊道:“萦兒你練過鐵頭功啊!”

她便知這是如錦了。

“叫寞兒。誰是萦兒,我不認識。”南寞腦袋也撞得生疼,但總算現下是撞清明了。她松手道:“你不是說不來嗎?”

如錦上手便捏她的臉頰,“我是你的好兄長,怎麽能放心你一個人來。”他力道柔軟,怕真的捏疼了她。

南寞打斷他,“你總是這麽渾球,走路鬼鬼祟祟不能出聲麽。”

如錦捏她臉的手忽然變了姿勢,伸出一指在她面上撫過。她的肌膚雖不能說吹彈得破,也算是柔嫩姣好。南寞被他摸得莫名其妙,正打算給他一拳頭,卻被他搶先說道:“臉這麽燙,是想小世子了?”

南寞暗暗收回拳頭偏頭:“我明明是想你。”

如錦恍然大悟,眯縫着眼一字狹長,嘴角一彎:“也對,你和我也是相過親的。”

一年前的那次相親着實是兩人的愉快體驗。南寞的娘親安排了數十個南陽公子給她相,但偏生如錦跑來湊熱鬧,倆人便合起夥來鬧了個雞飛狗跳。

南寞一把推開他,臉上的紅霞還未散盡,那折磨未來夫君的小心思轉瞬化作白眼:“提這個做什麽,相過親難道就要嫁給你?”

如錦捋着下巴苦着臉:“娶你,要我娶你?天下之大,總得相着個比本公子好看的女人罷。”

但說了這話,又看她一臉怒容:“又要罵我渾球?

“你不是嗎?”南寞氣鼓鼓的推搡他。

“我瞧你才渾。”如錦抓住她撲騰得胳膊,“你這是去哪裏刺探?小世子卧房嗎?”

南寞張了張嘴,又是生氣又是臉紅。無奈被說中了,之後無語凝噎,恨不能斬斷這被人一眼看穿的煩惱絲。

如錦繼續道:“就算你找到小世子的卧房,能怎麽樣?要拿劍置他頸上逼問他有何異動嗎?”

“……”

“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跑去和他同床共枕。”

“……”

“跟我來。”如錦執起她手,拉着她穿過幾段連廊,藏于一面牆後,朝那院落裏看去。只見那院中一處地窖門口立着五六個守衛。

“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如錦悄聲問。

南寞皺眉,“總不能是小世子的卧房啊。”

如錦一臉哀嘆:“這是冰窖。裏邊全都是極北運來的冰磚。這幾日我運了幾回,那冰磚一塊有半人高,他們叫我從城外接運,送至內苑門口,便有人接應進去。他們說是府中夏日消暑之用,但我偷偷來了幾次,這裏的冰磚都是只進不出。”說罷頓了頓,“我哪裏像你這麽歡快,終日盡想旖旎之事。”

南寞不滿地哼了一聲,随後道:“你是說,這冰窖裏有秘密?”

如錦點頭,一臉興奮,“我們若是能夠知道這裏邊的秘密,決計是奇功一件。”

說話間,那冰窖的門忽然開了。裏面走出一名舉着燈籠的缁衣女子,正望向南寞一處,南寞覺察連忙拉過如錦,兩人見狀便往牆後挪挪。待得再探頭之時,見門兩邊的守衛一齊向那女子躬身,女子徑直走出,手中所持長劍光華閃過。

南寞遠遠望去,見那燈籠光暈中,女子秀麗面上右臉頰向耳邊處,有一道若隐若現的刀疤,刀疤并不甚深,卻英氣得很,便是女子裏少有的果敢模樣。她的身形修長飒爽,眼眸肅穆狠厲,這望過的一眼,南寞與如錦心中不禁一陣冰涼,知曉是府上殺手一類的角色。女子警覺地望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麽,便低頭鎖上了冰窖門,随後從院裏另一側走遠。

“你覺得以我們兩人的實力,在這深宅府院中,進了這冰窖,再安然出來有多少成算?” 南寞正說着,微一側頭,霎時驚得夠嗆。

如錦的臉貼得過近,一雙明眸向她望着,面上笑容清澈,近如咫尺的唇紅潤地彎着,溫熱的氣息直直撲在自己面上。

“要我說,咱倆是沒可能活着出來的。所以你寫‘相安無事’給蕭哥哥便是了。這件奇功,咱們得從長計議,旁敲側擊啊。”

南寞回過頭安安心神,“那怎麽個計議法?”

如錦掰着指頭認真分析:“首先,咱們須得混進內苑;其次,咱們須得從那女子手裏得到鑰匙,自然,這個只能靠我的姿色;再次,便是支開守衛,你可以去試試。”

南寞若有所思地支頤,“美人計?”

如錦忽然話鋒一轉:“好寞兒,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奇怪的味道?”

南寞四處嗅嗅:“什麽味道?”

如錦指點她,“你身上,聞聞。”

“我身上有什麽味......”南寞低頭嗅嗅自己,也覺出了有點淡淡的、許久未洗的味道。

如錦搖搖頭,臉頰欺近她嗅嗅,“你這模樣像能嫁的出去麽.....別說世子,便是你求我,也決計是沒戲。”

“現在是當下人,想我作舞姬的時候是三日一沐,每沐必撒五種香花……”南寞說着,忽然察覺到如錦雙鬓被風撩撥的發絲略有些濕潤,便也湊近他四處嗅嗅,似有一縷沁香。

“本公子放沐過浴,才來見你。”如錦得意地一甩秀發,“待得混進內苑,搞定方才那女子便是本公子的任務,至于寞兒你嘛……”

“你要我将門前守衛引開?”

如錦擺擺手:“說了從長計議,咱們今夜先不提,現下緊要的是,第一,你先去沐浴更衣。第二,還沒去過洛陽的妓館吧?”如錦佯勾她下巴,笑容諱莫如深。

“原來公子您早有預謀......”南寞小腦筋一轉,登時狠狠在如錦的脖頸處揉了一把,放亮了眼睛:“快幫我去打水。”

作者有話要說: 一對小活寶啦啦啦,歡喜小冤家。

親們,原來我清水,原諒我!

如果收藏漲一點點,倫家卷1下就寫三章血紅肉肉

☆、入府(三)?風月

沒有人喜歡被呼來喝去,尤其是像如錦這樣的大人物,平日裏在青州還覺得被拘着,現下卻能夠低聲下氣地做粗活,南寞是決不信的。果然,若不是因為發現了冰窖之事,将他的意興又拾回了大半,他一早便溜出去玩了。

所以他今晚的目的是告訴她,即便有一個大秘密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也是無計可施。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玩個暢快。

這些是南寞在洗澡之時想通的。

一開始,南寞發現原來如錦是用馬廄的大水缸洗得澡,還有些嫌棄。但她早想出去玩了,若是不洗白淨,她也自知是不能出門的。

南寞打死也不能在馬廄旁洗露天澡,朗朗乾坤都看着,一個女子怎能将身體展現人前,可巧馬廄旁有間屋子原是堆放糧草的,鑰匙恰在如錦處,現下糧草用了大半,騰出不少地方來,洗個澡還是能夠的。

這屋子無窗,如錦費力将那水缸擡進來,又來回跑了幾趟去打水,待得一切停當,便以男女授受不親,非禮勿視的理由逃出去,還掩上了門。南寞雖說素來膽大,但這屋子氣味不好聞,黑寂便罷,還時不時有老鼠發出細碎的聲響,在堆滿的糧草間飛竄,此刻脫了衣衫浸在水裏,若是老鼠跳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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