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改完~噠啦啦心情真好
着瓊安樓。那牌匾上的字寫得很是好看,蒼勁中凝蘊着隽秀,好似運筆時指尖有着千般溫柔。仔細地辨認那牌匾的一角,便看到是小世子的名諱。
原來這就是小世子的字。南寞不自禁地踮高腳尖去瞧着,很是想将這幾個字刻在腦子裏,卻不防眼角餘光瞟到一扇開着的窗子,于是便輕輕躍過去。
後來她發現,這座樓,其實是座藏嬌的金樓。
還未到窗前,便聽到女子柔媚的笑聲和将醒未醒的呓語,待她到了窗前,循着聲向窗裏望去,原來并不是一個女子,而是一群妍姿野媚的絕色美人,身着各色豔麗無比的衣飾,正坐在窗前互相妝扮着。她定睛去看時,仍有一兩女子衣衫未穿好,光滑的肩頸向着窗外晨光的方向,炫耀着她姣好的容姿。
傳說昌峻府裏,有小世子豢養的三十六名絕色家伎,南寞雖然聽過,卻還以為像那聲聲一樣只是謠傳信不得真,今日一見,才知是真的。南寞驚嘆着她們的美麗,那宮中的歌舞美人,恐怕不及這裏的十分之一吧。她記起那個天下第一大美人的宣雪,曾經便是昌峻府中的家伎,那麽她便是在這裏,為他唱歌,與他定情,令他心碎的?
南寞癡癡盯着裏面妝容華美的女子,正有一個對着青銅鏡畫眉的女子,從鏡裏也看到了她,便伸手從窗臺遞出一盒用過的眉黛,用極清極甜的聲音随意道:“勞煩幫我扔掉。”
原來是将她當做了下人。
定定地站了一會兒,那群女子一個個從窗前跑遠,再聽到她們的聲音時,卻是樓上那空曠的高臺,随着樂聲漸起,那群女子逐一地跳起舞來,一個個猶如花間的蝶,那種極致的妖嬈妩媚卻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
果然便是有當世風流之稱的小世子的家伎,果然便是教養出宣雪一樣人物的藏嬌之地,那麽說來,小世子會常到這裏來觀賞她們旖旎的姿态,也許也會時不時地帶走一兩個去臨幸吧。
南寞心裏忽然有種莫名的傷感,這傷感積壓上胸口,原本便困頓的她,現下更是将将睜不開眼睛了。
也不知走到了何處,南寞摸到一處牆根倚靠着,然後,身子漸漸地滑下去,竟是睡着了。
這一日的小世子邬珵,因為皇帝昨日酒池肉林玩樂得太過傷身以至于無法早朝,便被傳令不必參朝,于是一早便回來了。将要踏進自己庭院的一刻,望見一個纖弱的身影躺倒在牆邊,神色安詳,嘴邊淌着口水,似乎睡得很是心滿意足。
“她怎麽會睡在這兒?”
身側的公西沅望見南寞睡倒在地,也是一愣,便欲上前将她叫醒。卻被小世子伸臂攔住道:“不必了。”
“可是這……”
邬珵俯身将南寞抱起,南寞的頭略略一歪,傾倒在他肩上,口水盡沾上他的錦袍。他将她抱着走進自己的卧房,小心地放在床榻。很快床榻上便傳來微微的鼾聲。
公西沅道:“世子為什麽不将她放回她自己的屋內?”
邬珵似笑非笑,看向公西沅:“你覺得是不是太遠了點?”
公西沅讪讪地低頭,心道問出這個問題,确實是傻了。小世子的庭院隐秘,離下人居住的地方,不走個須臾是到不了的。
邬珵将她安置好,便命公西沅看顧她,自己換了一身衣袍便出去了。
南寞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迷糊中望見這屋子寬敞風雅,便自言自語:“我這是在哪裏?”
“我也想問你,你怎麽到了世子的卧房。”公西沅立在窗前問道,聲音中夾雜着不解和怪責。
“什麽?”南寞驚坐起,“我,我是怎麽進來的?”
“自然是世子抱進來的。”
“他有沒有對我做什麽?”南寞瞪大了眼睛問。
公西沅瞧着她驚惶的模樣哼一聲:“你一個小姑娘,世子能對你做什麽?還是你想讓世子對你做什麽?”說罷停了停,冷冷道:“立刻回去。”
南寞見狀翻身向內,裝模作樣道:“啊,我好困,再睡一會兒。”“我說回去。”
南寞發起鼾聲。
“世子方才出去辦事,現下快回來了。”
南寞蹭地跳下床,快步地跑了出去。
這件事之後,公西沅在她的屋內呆得時間更加的長,也只有世子有事命人來傳喚,南寞才得空能出去透透氣。
因為在她這裏耗得時間太久,公西沅帶來了一副棋為自己解悶,還謊稱說:“世子為了給你解悶,不讓你亂跑,特地讓我來陪你下棋。”
南寞覺得下棋這事,其實也可以變得很有意思,便收拾煩悶的心情對她道:“好,若是我贏了你,你就需得給我講世子今天都做了些什麽。”于是贏棋變成了賭注,公西沅的興致也高了起來,眉色一挑,便鋪開了棋局。
南寞她爹衛矜教過她破棋三招,對付一般水準的棋手是沒什麽難度的,很快她便贏了,眉飛色舞地逼着公西沅講小世子的事。
公西沅踟蹰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今日下朝,世子與慕王府中談事談了一上午,随後去了趟瓊安樓。就這麽簡單。”
與親王大臣談事的部分,南寞自然是不感興趣,公西沅也不會多說,但瓊安閣的部分,卻讓她大大的警覺。
南寞拍桌前傾靠近公西沅,仔細地盯上她的雙眸:“世子喜歡哪個姑娘?”
“你胡說什麽,”公西沅皺眉: “哪個姑娘世子會不喜歡?”
南寞攤在席上。
作者有話要說: 世子養了很多家伎是為了做什麽呢?
很簡單的。親們肯定一下就猜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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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府(七)?可惜
這幾日世子無事找公西沅,公西沅便終日守着她,平時守門喝茶,每日傍晚與她約棋,依舊拒絕她所有白日出去玩的請求。所以南寞每每只有夜間偷溜出去與如錦彙合,抱怨她這幾日的不公待遇。但每次如錦知道她過得不幸,便無比歡樂。南寞自是氣不打一處來。
原本想着夜間也好出去玩,但奈何如錦這幾日每次見她,已是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想來都是那公西沅的主意,為他派了不少的雜活,偏生不讓他倆好過。
不過與這個女魔頭的相處,也不是沒有好處。南寞屢屢贏她,還是獲知了不少有價值的信息。
一來,南寞從她口中探知其實她并不知道南寞和如錦的真實身份,只知道是宣姬的一個貼身婢女,送來服侍世子的,那自然世子厚待宣姬的人也是清理之中。但她這麽頑皮,想來公西沅遲早會知道自己是何方神聖,到那時候,公西沅還得改口叫她夫人。南寞想到此處便美滋滋。
二來,便是世子每日都會在瓊安閣待上一個時辰,游戲花叢。公西沅說這個時,一點都不覺得有何不妥,甚至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三來,便是一個噩耗,公西沅告訴她,世子有心迎娶宣雪,只是在等她的答案。
一連贏了五日,第六日上,南寞竟然輸了。
許是受了前日那噩耗的影響,南寞一夜沒有睡好,今晨起來頂着熊貓眼坐在棋盤前打着盹,沒成想便輸了。
“我贏了,那你給我講講昨日我走後,到今日我來之前你都做了些什麽。”公西沅一邊收拾棋子,一邊淡淡道。
南寞苦笑,她還能做什麽。睡覺,用飯,下棋,唯一有些樂趣的便是昨天晚上偷溜去見如錦,如錦帶了只糖人給她,她不由分說便将糖人吃了,連糖人的模樣也沒見着。
她便依樣說了,見如錦的事倒也沒什麽可隐瞞的,不過是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時常在一起厮混,也不會引起公西沅的興趣。
輸棋的這天夜南寞特地睡了個好覺,還學着瓊安閣的姑娘們,在自己屋裏點了上好的熏香凝神。
翌日公西沅來時,還生怕那香裏下了藥,被南寞嘲笑了多次。但傍晚南寞仍是輸給了她。
南寞百思不得其解,實在不知她是如何破了自己絕招的,但卻也沒有辦法。
連輸了三日,公西沅仍是問她今日做了些什麽。南寞覺得公西沅實在奇怪,她能做什麽有興味的事情,也不知公西沅吃錯了什麽藥。
“昨晚與容錦約好在鐵門處相見,但你攔住了我一會兒,于是晚上他送了我二十只烤鹌鹑,想來是将鐵門前的樹都爬了一遍。”
“睡覺時從床上翻下,用飯找不到肉,今日吃容錦送來的第十三只鹌鹑時拉肚子。”
南寞特特多說了幾句如錦的喜好,因為她覺得八成公西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還邀請她一同品嘗如錦的烤鹌鹑,但被她言辭地拒絕了。
這樣一連過了八日,第八日晚上,夜已闌,公西沅穿過漆黑的庭院,來到邬珵的卧房前。彼時邬珵剛從冰窖回來,身上披着白色的風麾,立在昏昏燈下,燭火光暈環顧着他修長的背影。
聽到她走來,他緩緩轉過身,脫下風麾遞過去,內裏一襲墨色的袍子如流水傾瀉,十分服帖地穿在他身上。他看見她,清淺的一笑:“今日有什麽趣事嗎?”
公西沅接過風麾道:“吃了十三只鹌鹑壞了肚子,算得什麽趣事嗎?”
邬珵輕嘆一聲,望向遠處的星辰:“是啊,從什麽時候起,小孩子的事也覺得有趣了?”
這日的晌午,昌峻王府迎來一位貴客。
這個人曾經住在如仙閣一般的瓊安閣中,終日為小世子唱歌;也曾天淵一朝歌舞畢,天下誰人不識君。
天下第一美人,大梁名妓,當今皇帝的枕上賓,人稱作宣姬的宣雪,擇了這日來探望小世子。
在被公西沅軟禁的日子裏,南寞又得了不少宣雪的故事,越是聽,越覺得唏噓,有時也會覺得這段有情人不能成眷屬,多半是因了自己那婚約。但有時又覺自己的婚約在前,他們的相愛在後,也有不應該之處不是。
當她聽公西沅說,小世子在等宣雪的答複時,心裏還是涼了涼。
這日宣雪見完了小世子,便差人去請公西沅。那前來的婢女似乎已經在王府裏待裏很多年頭,對宣雪及公西沅都很相熟,她立在南寞的門外望見公西沅,便激動地道了一聲:“公西姑娘,是宣姑娘回來了,宣姑娘回來了!”
話剛說完,那婢女立即哽咽,眼角有淚滲了出來。
“宣姑娘已經有數年不曾回來了……”
公西沅正在倚着門打盹,聽到這話,她緩緩睜開了眼睛。南寞坐在屋內逗籠裏兩只相鬥的蛐蛐,這是昨夜如錦給她捉的。她擡頭望見公西沅仍是木讷地倚着門,眼眶似乎有些紅。想着這些天她所講過的宣雪故事,似乎以前她們便很是相熟。
過了少頃,公西沅一話也沒說便跟着那婢女去了。
宣雪的到來勾起了南寞的好奇,她覺得宣雪和世子的事,應該聽宣雪自己說出來才算數。旁人無論怎麽說,都是在揣測。
她想起很多日前在宮中,宣雪對她說了關于宿命的話,她至今也沒有想通到底是什麽意思。
南寞便從遠處跟着公西沅和那帶路的婢女,見她們進入了花林,于是便快步跟了上去。雖然一時在花林裏轉了向,但很快便聽到不遠處的說話聲,正是宣雪的聲音。
“這花像人,受傷便流血,讓傷她的人能記住她的疼。”
是宣雪的聲音,她一向很有哲人的氣質,南寞記得自己在她身邊時,也時不時沾染點哲思。但這一回她的聲音聽着似乎有些郁悒,但即便是她郁悒,也掩不住前胸的自信妩媚。
南寞偷偷望去,見宣雪今日一身缟素立在四下純白的花中,少了那日她所見到的煙火氣息,但那側臉仍是勾魂一般的美,使人不能夠直視。
南寞見她望着那禾雀花的藍藤纏繞于紫薇枝幹,似乎有些怔忪。潔淨的白色花瓣中暗含血紅,宣雪摘下一片花瓣,禾雀花蕊滲出血色汁液。
“你拒絕世子?”公西沅立在一旁,眼中銳利:“這話傳出去可要變成驚天大聞,怎麽,是因為世子失勢要回到封地,而你放不下這裏的榮華罷!”
這一句話信息量太大,南寞有點暈,細細在心裏捋着:
這第一,是宣雪拒絕了小世子。南寞能想到的,只有公西沅所說過的,世子想要迎娶宣雪,但在等她的答複一事。
南寞暗自長籲了一口氣。
這第二,是小世子失勢回封地。他如何失勢?為什麽要回封地?這些她一無所知,只好繼續去聽,但說話的兩人,只是将此一句帶過。
“與此無關,”宣雪神色複雜,“以前我喜歡唱曲,是因為我想将心事全都唱給大人聽,而如今,我已不再只為他歌唱。我将歌唱當作了求生的本能,便不會再喜歡它了。 ”
“當我不再專注地唱歌時,才看清這世間原來沒有人認真地聽我在唱什麽,我才知道,也許終我一生,不會有人真正愛惜我。我明明知道這一點,所以不會奢求什麽。因為一旦有所奢求,我便會一無所有。”
“怪了,第一美人竟會以為沒人對她真心。”公西沅冷哼,聲裏帶了愠怒:“還有人能得到比你更多的真心麽?世子如何不是真正愛惜你?”
宣雪白色的衣裙隐在白花間,夏日裏敘敘暖風吹過,卻有一絲涼透骨髓:“身為世子,怎麽會愛上像我這樣的人?他只會愛上他該去愛的人。情愛是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東西,我要做哪個對他最有用的人。”
“究竟是你得到太少,還是你要得太多?”公西沅越來越耐不住性子。
“你跟了大人這許多年,卻半點沒能參透他。我了解他,也許這就是他想要娶我的原因。我很想嫁給他,但我最明白不過,成為他的夫人只會将我困在這圍牆之間,再也不能為他做任何事,到那時,他對我的厭棄,将不過朝夕。”此話說畢,宣雪面上重又露出極豔麗自信的笑容,這若是被哪個在她門前排隊觀瞻的恩客看見,都三個月回不來魂。
後來她們的說話,南寞沒有再仔細聽。她覺得再聽下去,宣姬大美人會往哲人的道路一去不返,她就半點也聽不懂了。
從花林穿過去時,她不知自己都想了些什麽,抑或是什麽都沒有想,卻覺得好像有什麽該做的事情,今日應了一了。她跳過鐵門找到如錦,和他計謀了不少時候,最後相顧一笑,護拍肩膀離去。後來她回到自己屋子,見公西沅也已經回來,正狐疑地盯着她,面上神色很不好。她便解釋稱是去如廁。
午後南寞又點上了熏香。這香消解暑氣,沁味宜人,因這熏香來自瓊安樓,裏面有小世子喜歡的枸橼香,公西沅連日來也已經習慣,還道是南寞為了贏棋而點,助她凝神靜氣。
門關上後,兩人棋下到一半,公西沅便覺得腦中困頓,漸漸眼皮也再睜不開,不知到了何時,已經沉沉睡去。
南寞走過去翻動她的腰間,找到了她所保留的一串鑰匙。
作者有話要說: 用宣雪的口略微說一點點世子的人物設定。
意思就是,他,會,腹,黑。
☆、入府(八)?等候
一直等到一更後,濃厚的煙霧與香味積滿了整間屋子。南寞早已吃了迷香的解藥,卻在此時也已經有些受不住。
她算準了時間走出屋子,反鎖門窗,徑直走向了冰窖。如錦早已在冰窖院落外他們初次刺探的地方等候,見她過來,便扛着裝了些許古董字畫的袋跳将出去,顯現人前。那冰窖守衛有兩個追着他跑來,如錦轉到牆內,向南寞使出一個眼神,兩人便一齊上與那兩守衛打起來,頃刻便将他們擊暈。
冰窖前的三人覺出不對,便一齊向牆後跑來,這一次南寞躲起,待如錦将他們引得遠了,才出來迅速走到冰窖處,這才發現,原來冰窖此時并沒有鎖。
南寞往好的一處猜想,許是因為有人看管,便沒有鎖門吧。就算是往壞處想,裏面有人,她也顧不得這麽多了。連日來,好不容易尋到的機會,她不能輕易放棄。
南寞鑽入冰窖,往裏走了數丈的距離才落地,可見裏面寬大。一進冰窖,便覺得通體刺骨的冷襲來,她順着冰磚找到一處較為空曠的地方,便迅速地拿出自制的燈籠點上。重重冰圍,燈火熹微,她捧着燈走了幾步,燈卻忽然被吹滅。
袖中劍出的那刻,她聽聞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怎麽會來這裏?外面竟沒人看守麽?”是小世子。他的聲音沉重滄桑,隐隐有一絲驚訝。
南寞忽然慌張收劍:“是.....世子嗎?我……我是好奇這裏......”
“好奇什麽,明日你便就知道了。”
南寞心中忽然刺痛。數次聽他說話,他的聲音都溫和好聽,從未有過如此冰冷,已與周圍堆砌的厚實冰磚沒什麽兩樣。她醒悟,這裏是他的禁地,她不該來,可也因是他的禁地,她才會冒險來探查。她很是矛盾,卻仍想解釋些什麽。但是越想解釋便越矛盾,對于沖動的人來說,矛盾的結果就是暴躁。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将我這個反賊奸細放在身邊?”南寞一暴躁便說話不分輕重了。
“不要說話。”他打斷她,聲音凜冽。
她被吓了一吓,果然良久沒有說話。漆黑裏,南寞卻不覺得奇寒徹骨,只在黯然想着,是不是這樣一來,再也沒有辦法與他親近,與他說話了。
然後身側便再沒了聲音。寂靜如死,冰冷襲來,有些覺得怕。她本身并不怕黑寂,只是抵不過面對眼前人時,心下肆意漲起的心虛慌亂,心虛慌亂她想得到卻怕得不到的某個回應。
“你,你別走啊,你走了我怎麽辦?”她已經忘了對方是個什麽身份,但她從來是沒有尊卑的,于她而言,她一直便是尊。
“......嗯。”他忽然開口,聲音柔和了不少,卻也仿佛遠了些,南寞冷得害怕,卻一動都不敢動,生怕自己的移動會讓他心生厭煩。
南寞心中一陣忐忑,想起在宮中逃跑的那夜,也是這般的黑,她從牆上跳了下去,而他用雙臂接住了她。
但很快地她便想起自己那番折磨他的言論,心裏一陣抽抽,小聲地說:“在宮裏時,我......我不該說要把你當馬騎......我就是想,我也不敢......”,這一回聲音也發顫了。
“到我身邊來。”世子的聲音由遠及近,似冬夜裏的暖陽,教她心安了不少。她大着膽子伸手去探他的衣袖,卻落入他寬大的掌中。他沒有避開,反而将她的手輕輕握住,一股熱流從他指尖直導入她的手心。
卻不知為何使想起她小時養的一條小雪貂。那雪貂通體潔白,只眉心有一豎黑,看着頗喜,是她爹的部下從長白山抓回贈她的。晚上睡覺時,那小玩意便挪上來團成團蹭着她,她迷迷糊糊便伸手尋出它軟綿綿的爪子揉揉。
她未婚夫婿握着她的手,竟讓她想起她握着寵物貂的爪,這是怎麽個情況?
“我應該叫你什麽,衛萦,還是南寞?”
他的聲音又如以前一樣溫和好聽了。南寞細細思量一陣,将前日裏思考的結果認真說出來:“你叫我小南吧。”
他似笑非笑:“好吧,小南。”
刺骨的寂靜時刻蔓延着,兩人又都沉默了良久,南寞感覺小世子執着她的手往前走,便跟着他走上去,四周黑黢一片,他卻如能看見一般,走到一條軟席旁跪坐下去。
南寞見他坐下,自己也跪坐到席上。她感覺到他的呼吸聲從她身側高些的地方傳來,忽然心裏有一團積蓄已久的烈火便按耐不住地想要噴湧出來。有時什麽都看不見,膽子就會異常的大。方才還警告自己別問不該問的,現下便脫口而出。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會回答麽?”她撫着劇烈跳動的心口頓了頓:“你從前有沒有喜歡什麽人?”她指的是宣雪。這件桃花的女方宣稱從未獲得男方感情的回應。那麽她想聽聽男方的回應。
沉寂中等了片刻,才聽他似乎猶豫地道:“小孩子怎麽問這個?”
他沒有說宣姬,也沒有說“有”,南寞便覺得了大便宜,心急地追問:“那如果沒什麽喜歡的人,你和我有過婚約的,雖則你解除了.......其實我是說,可不可以喜歡我?”
身側輕輕一笑。
南寞心想,莫不是世子認為她在開玩笑吧。于是向着他側過身來,雖然看不見,卻也鄭重其事地擡起頭,望着他黑暗中的眸光。
“我小時候以為會嫁給你,但有一天醒來,爹爹告訴我婚約取消了。我哭了好久,發誓一定要找到你,想見到你,問你婚約可不可以仍作數。”說到這裏,她忽然有些哽咽,強自将那喉嚨鹹澀的液體咽下,默默道:“但現在我才發覺,如果你不喜歡我,那些都是好遠的事。”
“可是你從來沒有見過我,對一個你沒有見過的人,怎麽會喜歡?”
他的聲音裏似乎有幾許的啼笑皆非。她茫然地望着空洞的黑暗,怔怔道:“我不知道。”
又靜默了一會兒,南寞終于感到那股鑽心蝕骨的冷意襲來,鎮定了一下心神,她道:“說了這麽久,你是不喜歡我麽?那你不喜歡我,是因為我沒用嗎?”
自從聽了宣雪說對世子有用無用的那番話,她便理解出了自己的邏輯。
卻還未等到世子回答,她先狠狠地來了一聲“阿嚏”。
“怎麽穿着單衣便進來了?”邬珵松開手扶着她的手臂一齊站起,南寞隐隐感覺到他的聲裏的擔憂。
随即便聽到他解下寬大的風麾披在自己的身上,熟練地在黑暗裏将領口為她系上。
南寞心口砰砰跳着,感受着他細心的動作和沉穩的呼吸,這時才在心裏細細琢磨,小世子來冰窖裏甘願忍受刺骨的寒冷,莫不是因為晌午宣雪拒絕了他?雖然她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他回答了一句不知道,但也許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情傷,使得他心中混亂,才什麽都不想告訴她。
過了良久,南寞聽見他道:“你先出去罷。”
南寞趕忙問:“那夫......你呢?”
原本從嘴邊溜出的兩個字是“夫君”的,好歹是咽回去了。
“我一會兒便出去。”
南寞依依不舍,但卻不願逆了邬珵的意思。出冰窖時,見門外五個守衛重新又立在原來的位置,見她出來,先是舉刀,卻在和着月色後看清她身上的白色風麾,這才略略疑惑地作罷。
但還是有一個人伸刀攔在她身前,另一個人鑽入了冰窖中去探查小世子的安危,知道沒事後,他鑽出來,以更加錯愕的眼神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夜涼如水。她如那五人一般靜默地立在冰窖口,許久不見小世子出來,她心下着急,生怕他因她着了涼,也暗暗怕他會想不開,便又闖進去。
漆黑中,她仍舊摸着一排冰磚走至初來時的空曠,吶吶喊道:“衣服,還你的衣服。”
便聽他腳步緩緩過來,伸手接過風麾,她卻緊攥住不松手,茫然無措地向他道:“那你答應我,你會出來的。”
“嗯。”
“我現在很有用,我會等你。”南寞鄭重說完,轉身之時又回頭:“我真的會等。”說完飛快離去。
邬珵久立冰中,有些恍惚,轉念想想,卻也覺得十分有趣。走出冰窖時,擡頭望見月華不滿,心知明天一切都會改變,也許很久之後,他會重新踏上父親昔日的土地,面對如狼似虎的仇人,做着嗜血的殺戮。
四下裏去尋一個嬌小的身影,卻在不遠的牆角處望見。他輕輕走過去,見她安然睡在牆邊,閉着的眼睛罩上了月色。淺淡月影裏,隐約見她長眉如煙拂晚,深入鬓邊,枸橼淺香于鼻尖掠過。月華環着她的肩頸而過,素紗的衣裙彌散出亮白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表白這事吧,它說出來,肯定只有兩種結果。像小南這樣厚臉皮的吧,她可能就比較2.
小南現在對男主是不是真愛捏?讀者君覺得呢?
男主,親媽命令你速度降低智商答應小南,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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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府(九)?薤露
南寞醒來的時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因心中有所擔憂,便顧不得洗漱便跑出來,卻教眼前的情景給吓了一大跳。
入眼滿院的白,房屋裏外挂滿白幡,走過的婢女也皆身着缟素一臉倦容,入耳也是不遠處的笙鼓。她循着那聲音走過去,才将将望見府上的祠堂院門,便聽到有人凄厲地唱:“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她立刻攔住身旁匆匆走過的一閣婢女,心懸在半空:“是……是誰?”
那婢女哇地一聲哭出來,斷斷續續地道:“還,還能有誰…….今日一早從冰窖裏,從冰窖擡出來……”
一聽到冰窖兩字,南寞便像是發了狂似的奔去,卻被那祠堂前的一衆守衛橫刀攔住。
是小世子,是小世子昨夜沒有出來。究竟宣雪傷了他多深,才教他這樣尋死?
若是果真看到他的屍體,南寞想,她會轉頭去殺了宣雪。
不意間眼前一片模糊,她深出衣袖去抹,只抹得衣袖盡濕了,卻怎麽也擦不盡。可她不想進去看見他時,因這淚模糊了眼睛而看不清楚。
她還沒正正經經地見過她的夫婿一面,連他長得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快讓開,再不讓開我要殺人了!”南寞終于不再抹淚,拼命地奪過橫在身前的一把刀,那幾個侍衛略一驚吓,手中頓了頓,南寞便沖過去。
祠堂院裏跪了一地缟素的哭者,南寞從他們身前奔過去,也不知有沒有踩到他們的手,只想徑直奔到祠堂內。
卻還沒到祠堂前,便見浩浩的兩排白影擡着碩大的白玉棺椁從祠堂中緩緩邁出來。
南寞心中一恸,飛奔上前将那白玉棺抱住,但那一群擡棺的人并未止步地向院外走去,她瘦小的身軀只夠得住那白玉棺的底部幾寸,玉棺棺身滑膩,她的手不停地從棺身滑落,眼中愈來愈模糊,口裏含糊地念:“世子,世子……你答應我的,世子,世子……你答應我的……”
衆人皆在忙碌,沒人理會她說了什麽。身前不知被哪個擡棺人一絆,她跌仰在地上,她也不覺得身上痛,只顧着要爬起去追那玉棺,卻踏着自己身下的裙,又是向前一跌,趴在土裏。面上的水澤和了土成了泥,越是哭,越是成泥。
忽地臂間被人一扶,她也不管是誰,只顧着要向着那玉棺去,卻被那人一把拉回,差些便撞在他身前。
她擡頭,眼前高大瘦削的人影如白璧,她只覺得眼中模糊,這人的容貌看不清晰,但如斯分明的棱角,已如悉心雕琢之作品,未有半分的不美好。
“且別追了……”那人輕輕道,聲音沉重中帶了溫柔,南寞覺得這個聲音似乎聽過,似乎很是熟悉,但她一心都在那棺上,只顧拼命地搖頭,掙脫那手向着玉棺奔去,一直摸着那棺身低處跟着走。
昌峻府上傾巢出動,送棺的隊伍浩浩蕩蕩綿延十幾裏,連那三十六個美人也着都乘着馬車跟在棺後。
這一路走了多久,南寞便撫着玉棺跟了多久,也哭了多久。到最後那些擡棺的人和送喪的都累了,停下來待開竈做飯時,她才曉得,天色已經漸漸暗了,周身一片高草叢生,似乎是早已經……出了城。
她也哭的累了,想向身旁擡棺人問些什麽,卻開口沙啞,說了一個字便咳起來,喉嚨裏像有人撕打過一般。
“你哭完了嗎?”身後有女子的聲音道。這回南寞的神思也清明了,便回頭,看到是公西沅走過來坐在自己身側,亦是一身素白。
她坐下後,轉頭向南寞道,臉上仍是淡淡:“哭完了我就告訴你一件事。”
她看南寞張了張嘴,發出了一聲如同烏鴉一般的呓聲,便打斷她接着道:“玉棺裏的是昌峻王殿下。他老人家月前薨去,世子從青州趕回來。那時秘不發喪,是為了一些朝堂的事,我也不甚明白。只知道世子将老殿下的寒玉棺存放在冰窖中,日日都要在哪裏跪上兩三個時辰。”
她說完,再看一眼南寞,見她一臉震驚,兩行淚挂在臉上,嘴角彎着不知是笑是哭,喉嚨又發出烏鴉般的一聲。
“世子見你拼命去追寒玉棺,只好讓我來跟着你,解釋給你聽。”公西沅說完,罕見地微微笑了笑,道:“要我說,你哭死也算了,省的我費心力看着你這小姑娘,卻不知是什麽原委。”
南寞又嘎嘎兩聲,破涕為笑。
她這時候才算是完全回過神來,想着原來世子并沒有死,終于如釋重負。
她也曉得了将她扶起的人便是世子,那時公西沅正在世子身後,世子攔住她時,公西沅只覺得她有趣,便沒有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