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無奈已是別離時
墨離去的方向是這懸崖頂上的石屋,從外面看似乎與山石合為一體,而他在外面站立片刻以後,單手輕輕一卷,清風過處,這石頭竟然一分為二,墨離便走了進去,石頭再緩緩合二為一,變成了完整的整體。
大約半個時辰後,墨離并未出現,一道人影迅速的竄入房內,他靜靜的站在旁側看着雲霜睡熟過去的面容。
這些日子他一直守在外面,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允許自己進去,因為他怕墨離發現自己的蹤跡。
葉情對自己的實力評估過,他是打不過墨離的,若果如此,他便只能忍。哪怕忍着聽屋子裏面的春聲陣陣,縱然心似乎被片片割裂,他到底還是忍到這個時刻。
葉情低身下去,在雲霜的額頭上探視了下。
微光閃動,雲霜悶哼了一聲,便自緩緩睜開眼。
葉情正站在面前,他幾乎是在瞬間便抓住雲霜的手,說:“雲霜,快與我走。”
雲霜遲疑了下,她沒想到葉情居然回了觀音山,應該是那個周大人将話傳到蘇臨水那裏,葉情以為雲霜糟了綁架,于是便又趕了回來。
雲霜說:“可是我師傅……”
她環顧了四周,卻并沒有看見墨離的身影,到現在為止腦子裏還暈乎乎的,卻是葉情拂衣坐在她床邊說:“你聽我說,你現在必須與我走,否則墨離會将你送入九幽魔界。”
雲霜頓時間愣住,“什麽?”
葉情看着雲霜,眸中盡是憐憫,他懂雲霜喜歡的人是墨離,所以才會選擇離開大家回到觀音山與他作伴。
只是她喜歡上的卻是個魔君,他并不是一般人,他對雲霜的執念已然心魔深種。所以墨離聽見雲霜在房中的嘆氣,自己也在外面揣測着,她為何如此,她又因何不快樂。
墨離認為,只要雲霜也成了魔界中人,便不會再有這些煩惱,他們之間,是需要共進退的。
雲霜站起身來,頭有些眩暈,兩腿更是邁不動。她決計沒想到墨離會這般偏執,偏執到會想讓她跟着入魔,他這般沉重的愛令她瑟瑟發抖起來,卻是葉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說:“別猶豫了,趕緊離開這地方。”
雲霜想要說話,可眸中含着淚水,生生噎着一句話都說不出。
葉情再等不了那麽多,一旦墨離出來,他就不會再讓雲霜離開,葉情是雲霜救出來的,他是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雲霜也變成那等嗜血模樣。
雲霜不過百年根基,走火入魔怕是要失心迷魂,到時候的雲霜哪裏還會有自己的神智,只怕與個傀儡也不會有太大區別。
雲霜被葉情拉着向外面跑,匆忙間她回頭看向這個懸崖邊的房子。
一襲白衣,手中劍光閃動,如劈開山巒,斬向葉情的身子。
葉情手中紅蓮天羅斬畫出一道火光,數朵紅蓮瞬間躍起,将這來勢洶洶的一招徹底斬斷。
雲霜将葉情攔在身後,看向來路。
她蹙着眉頭微微松了口氣,懸崖上空,墨離的白衣若聖,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他冷冷的看着她身後的葉情,雲霜低笑,“他怕是早就發現你了。”
難怪墨離這幾日要的格外的多,便是想做給葉情看。他知道葉情喜歡自己,否則不會跑回觀音山來救她。
只是墨離一直在等葉情出現,但葉情始終在忍。
“霜兒,回來。”墨離靜靜的看着雲霜,聲音亦是如同往日那般溫柔。
雲霜擡眉,眸中盡是不解,“師傅,你當真是要我入九幽魔界麽?”
墨離微微一笑,“為師本就是九幽魔君,你便是入了魔界,也與為師一起,有何不妥。”
他竟是那般自然的說出這些話來。
雲霜呆呆的看着他,心卻是越來越痛,“師傅,我若是甘願陪你,你可願放棄禍亂蒼生?”
墨離的眉宇間皺的越發的深,他的聲音也冰冷了下來,“我原先答允你,放他們走,便是要你回來。可我并不喜歡,你要以自己為條件,與我談那麽多的事情。”
雲霜垂下頭來,說不出的失望。
“我想要的這麽簡單,卻沒想到居然這般難。”雲霜的唇畔浮起一絲譏诮,是嘲笑自己的傻--她以為墨離愛她,卻終究還在前面攔上一道不可見的坎。
墨離如此,當初的蘇臨水也如此。
雲霜說:“師傅,我走了。”
墨離站在原處未動,“你終究還是要選擇正道,選擇蘇臨水。”
“師傅你錯了。”雲霜不讓葉情上前打架,而是示意他退開兩步,再度看了眼讓自己失了心失了身的男人,淚眼婆娑,“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想要的僅此而已。”
墨離沉默了,他望着雲霜略有點傷感的面龐,這種感覺他似乎很多年前也見過。那時候白舒對蘇臨水的失望到了極點,便也曾露出這般表情。
他微微一動,轉眼便落在了雲霜面前,單手卻撫上了她的脖子。
“葉情,別過來。”雲霜見葉情似有所動,忙慌制止,她毫不畏懼的看着墨離,“我知道,師傅不會傷害我的。”
四目對視,眸中的深邃夜幕始終不曾清朗,唯有那一絲情愫如流星墜落,劃破天際。
墨離靜靜的看着她,良久之後,緩緩松開了手,說:“你走吧。”
果然又是一場自作多情,她原本以為他是不舍得自己,又或者至少會遲疑的做出抉擇。聽見那冷若冰霜的三個字的時候,雲霜險些沒有回轉過來,但是他卻松了手,她也就點了點頭。
她與墨離的一場感情,充滿了欺騙與不信任,走到這一步也是應該。
下山的一路,雲霜始終不敢回頭。
觀音山的佛音連綿不絕,走到哪裏都能感覺到無上的聖靈之氣盤繞在這座山上。只是這個山的主人們也不會想到,觀音山鎮壓着當世最大的魔頭,來自九幽的魔君。
雲霜與他便在這山頂的懸崖邊生活了很長時間,每次晨鐘暮鼓,森森佛號穿雲而來,她就無端的感覺到一絲悲哀。
蘇臨水選擇了觀音山,大抵也是希望這裏的梵音洗滌心靈,能洗去墨離心中的罪孽,可惜聽了這些日子的梵音,他卻一如既往。
不論在幻境還是出了幻境,他始終都沒有變化。他想要的還是那些,他連自己也能放棄。
雲霜站在密林之間,頭上綠樹蒼天,腳下石階重重,耳畔的鐘聲陣陣,可她的心陡然間空蕩一片。
葉情始終沒說話,他知道墨離是什麽人,蘇臨水與奉蓮都與他說的很清楚。
在修羅道的時候,雲霜的踏入就如同是救世主,令他那死水一般的心終于起了波瀾,那時候他就猜到,似雲霜這般的好姑娘心裏定是有喜歡的人的。
只是葉情從來不曾介意,他只覺着自己能守着雲霜便挺好。
這個世界讓葉情如魚得水,他終究發現了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即便尋不見自己的娘親,他亦是很滿足。
這一切都是雲霜給的,他的殘疾、他的生命,莫不是因為雲霜而有了改變。
雲霜是個善良而富有正義感的女子,否則她不會在修羅道裏那麽願意幫助自己。當雲霜選擇回觀音山與那個魔頭一起的時候,奉蓮曾經感慨萬千,葉情只覺着她是被脅迫的,所以才匆匆回到觀音山來救她。
只是守在房外那些隐形人的日子,令他清醒的認識到,雲霜或許真正喜歡的人,便是墨離。
所以哪怕她往日再唉聲嘆氣,看見墨離的那一刻,她的确是笑的格外溫柔。
所以縱然墨離明明是個邪惡之徒,她卻留在他身邊,并不說離去。
看見此時的雲霜失魂落魄的模樣,葉情幾度很想與雲霜說,無論世間之人如何抛離她,他終究不會離開。可每每話到唇邊,便又停止,最終還是走到雲霜身邊,拉住了她。
“怎麽了?”
葉情沉默了下,清俊無雙的面容上閃現過一絲苦澀,他從來不是她生命中的那個人,從前不是,如今也不是,他該是明白現實的。
葉情說:“準備去哪裏。”
雲霜猶豫了下,“不知道,且走且看。”
只是方才一路下行時候,總有無數香客進山拜佛,亂世之中,猶有信仰尚存。
路過香客,紛紛側目這個身着紅衣的美麗女子,鐘靈毓秀,眉目如畫。而讓衆人驚異的,并非是她的靈秀外貌,卻是在這動蕩亂世之中,她神色淡定自若,似乎不嘗人間疾苦;她衣着頗具雍容,好像從皇家貴族中出來的小公主。
但只有雲霜明白,自己如今,已是修行中人,再不是眼下衆生疾苦中的一員。
池館昔繁華,煙雨迷樓巢燕子,春風隋苑種桃花。
皇帝的大興土木,在此地建出的迷樓行宮,可以說是極盡奢華。
飄落的花瓣之下,沒入眼簾的卻并非一派繁榮,而是她曾經出沒的街道,只是還不如她走之前,原先人流攢動的地方,都變得了無人煙。
偶爾路過的乞丐,也都在說,皇帝又要來這江都,征了十萬餘人去拉那條繁華的龍舟,甚至還要求兩岸的百姓為他準備吃的。無數人家因為這次獻食而傾家蕩産,而這僅僅是冰山一角,皇帝來到之後,還不知道會如何折騰江都百姓。
很多人都因此想要逃離到別的地方,但為了能征集到十萬拉船的人,家家戶戶的壯丁早在一月前便已經被拉走。
葉情感嘆了句:“真是想不到,凡間居然這般……”
葉情來的時候幾乎是用了遁術,甚至都沒有來得及仔細看這凡間的情況,只是聽蘇臨水、奉蓮說了一路。
雲霜是知道的,她一直都活在底層,每日都為了溫飽混日,坑蒙拐騙都曾經做過,甚至因此而結識了候銘宣,從而開啓了前世的回憶。
只是她離開凡間的時候,被迫到了幻境,之後又穿過修羅道,再度回到觀音山,其中間隔好些時日,只是覺着眼前之境已是可以用人去樓空,滿城瘡痍,江都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夜市千燈照碧雲的江都。
雲霜漫無目的的在江都待了幾日,她對江都的情感很深,所以每個地方都走過,偶爾經過一些空去的店鋪,還會指點給葉情看,當初便是這家老板接濟過餓肚子的她。
只是剛剛走到城東,便忽然間轉了個身,避過一個突然間朝着她撲來的小乞丐。這種伎倆哪怕是那小乞丐離的遠遠的她都能感覺到,何況如今的她已是有百年修為的人。
小乞丐見沒能成功偷到錢財,便畏縮了下,吮着手指看向旁邊的葉情。
葉情哪怕是在修羅道也終日養尊處優,何曾見過這等情景。
誰料想,小乞丐居然“趴“的一下跪下,嚎啕大哭:“爹啊,娘啊,你們怎麽舍得抛棄孩兒。”
雲霜心裏嘆了口氣,這些招數都已經是她用爛的了,當初如果不是因為她抱着候銘宣的腿喊爹,大概也不會變成如今這般。
葉情略有點失措,但卻又歡喜這孩子的叫法,一時間反而不好意思推開這小乞丐。街面上的人很少,否則說不定也會出現像上一回衆人圍觀候銘宣被雲霜整的場面。
雲霜卻拉住葉情,說了句:“我們走吧。”
“可是這孩子……”葉情顯然還未曾反應過來,雲霜卻已經收回了腳,轉身就要走。
葉情愣了一下,匆忙上前追到雲霜,“為什麽不給他些錢。”
雲霜回答:“給不給錢今日都會麻煩纏身。”
雲霜認得這個小乞丐,只是她如今的變化太大,反而那小乞丐卻沒認得她。畢竟當年她還是個小混混,如今卻是個美嬌娘。
這小乞丐是城東頭的乞丐頭頭李二的兒子,李二既然是乞丐頭,那麽定然還是有一方勢力的,那年收留她的老爺爺就是在城東頭觸過李二的地盤,最後被亂棍打傷,後來撒手人寰,就留下雲霜一個人,她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去和李二混。
既然知道眼前的這個小乞丐是誰,雲霜也就不打算加以顏色,倒是葉情不懂,可能或許還會覺着雲霜冷血。
雲霜只是有些恨李二這個人,都是過苦日子的人,他俨然就是乞丐裏的王,就差不是錦衣玉食,每一個城東的乞丐都要給他繳納一定的錢財,否則就不讓他們在城東度日。
這小乞丐肯定沒那麽窮困缭繞,只是吃的是行乞這口飯而已。
見雲霜始終表情冷漠,葉情也不好多說,只是走到幾裏外的郊野時候,突然間竄出一批乞丐,每個人都衣衫褴褛,卻面色猙獰的看着兩人。
雲霜低聲說:“看,這就是我說的麻煩。”
葉情奇怪的皺了下眉,“怎麽回事,這裏怎麽跟修羅道似的。”
“人都快活不了了,有貪念自然正常。”像雲霜與葉情這兩個生臉的人,突然出現在江都,而且衣飾華貴,自然令人垂涎。
李二也站在人群中,只是他的衣服比其他人看着要好很多,他龇牙笑了笑,“一對小冤家,可真夠中看的。”
他說完之後,旁邊的乞丐都笑的前仰後合。
雲霜站在那裏,忽然間低聲與葉情說:“不對,這些人原本沒這般嚣張的。”
乞丐也有乞丐這行的規矩,似李二如今這般,已經不是乞丐,而是強盜。
是時運逼迫着他們成了這般,還是壯丁們的離去使得滿城皆空便有了他們的發揮餘地,總之雲霜不清楚是什麽緣由,但卻令她感到無比的憤怒。
自觀音山下來後,雲霜本就憋着一股火無處宣洩,眼下李二的出現無異于新仇加舊恨,她甚至連話都不打算說,冷哼了聲後便沖了上去,噼裏啪啦的一頓猛揍。
雲霜的身手又豈是現在這些尋常人能夠對敵的,何況葉情見雲霜已經開打,他也當仁不讓的上前。
面對這些凡人,兩個人都沒有用上修為,更沒有拔劍,只是你一拳我一拳的來回拆解,直到這些圍上他們的乞丐都紛紛躺在了地上。
雲霜站在中間,拍了拍手後,與葉情說:“我們走吧。”
“等等!”
這回出聲的還是李二,雲霜一輩子都忘不掉他弄死爺爺時候的笑聲,她停住之後,默默的握緊了拳,再度轉身。
只見這些人又再度站了起來,只是這一回,莫不都是雙眼暗暗發紅,而頭發甚至都豎了起來。
葉情忽然間說了句:“不好,這些人分明已經入了魔道。”
他的手擺在了自己的紅蓮天羅斬上,只要魔人發力,他便需盡力斬妖除魔。
雲霜聽見此話的時候,突然間想到了觀音山上的墨離。
她雖然始終聽他在說,卻從未曾親眼見過。如今山下亂世之象已是越發明顯,江都城空,惡人入魔,還有什麽比眼前的這些人入了魔道更能說明墨離的作用的?
雲霜的心裏越發冰涼,墨離放逐自己的魔軍在凡間發展自己的勢力,其心已然昭然,她簡直太可笑,居然妄圖勸阻對方為了自己放棄這些,而去歸隐。
雲霜發愣的時候,葉情已然上前,手中火蓮頓現,只是忽然間,一道飛鶴長鳴,樹上騰空而下的這人,居然是候銘宣。
候銘宣手中長劍飛出,居然是生生擋住了葉情的火光,而他順手一道金符掠出,但見光芒四射,剛剛展現魔态的魔人紛紛昏厥了過去。
“呆子?”雲霜沒成想居然在這裏遇見候銘宣,而葉情見是自己人,這才緩緩收了自己的紅蓮天羅斬。
候銘宣落在二人的面前,回身看了下倒成一片的乞丐們,這才恭敬的對雲霜說:“白嫣師……”
雲霜立刻打斷了他,“別喊師祖母,你這是又忘記了麽?”
候銘宣頓時紅了臉,讷讷的說:“雲霜師姐。”
好吧,這呆子愣是要給自己長一輩,她也毫無辦法,擺了擺手說:“為何阻止葉情誅魔?”
按理說,這些魔人應也是正道需要誅殺的對象,可候銘宣方才分明是阻止葉情殺了對方。
實際上,雲霜只要想起當初李二打死爺爺的場面,恨不能上前去補上一劍,但見候銘宣既然阻攔,顯然是有他的道理,便也生生忍住。
候銘宣說:“如今江都的确是有妖魔亂世,然則卻并非這些尋常人,他們也僅僅是被迷了心智而已,不可濫殺無辜。”
葉情奇怪的挑眉,“可分明方才他們已是入魔征兆。”
候銘宣低頭在幾個人身上搜羅了一圈,手中便出現了一堆小蟲,而當雲霜湊近了看的時候,心跳又是漏了一拍,這些小蟲分明便是墨離手中的金蝶,只是比原先小了許多而已。
果然是……墨離。
雲霜的頭又有些暈,勉力站住以後,強顏歡笑的看向候銘宣,“所以你便是在此地調查此事的麽。”
候銘宣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雲霜居然逃離了虎口,頓時興高采烈的說:“你居然離開幻境了?”
候銘宣看向的方向自然是葉情,被稱為少俠的時候葉情也有些不好意思,頓時間露出了點微笑,算是回應。
衆人在江都的酒樓裏尋了個位置坐下,三江酒樓是江都城內最好的酒樓,因着視野極好,能從二樓俯瞰全景。江空漠漠寒煙,山回重重碧色,目亂飛花,青山似染了漸變的布橫在遠方,盡顯江南冬季的柔情媚意。
只是如今哪怕是酒樓的生意都很差勁,略有點殘疾的老板還沒有被拉了壯丁,見好容易有客人到,可謂是極盡殷勤。
葉情給雲霜倒了杯熱水,讓她先喝下去。
雲霜微微笑了下,接過杯子湊到唇邊,轉移了下話題,不再就自己下山的事情展開讨論,“你還未曾與我說這次來江都的目的呢。”
實際上目前為止,蘇臨水應該并未曾說過墨離是九幽魔君的事實,候銘宣應還以為墨離是個大神。所以雲霜避去了自己的這些事情,怕觸及到自己的傷心事。
候銘宣頓了下,這才正襟危坐,很認真的與她說:“現如今吾等江山社稷已是危亡,魔界肆意挑起人心混亂。幸而我聖子先堂的老祖宗蘇臨水突然間回到天華山,這對正道都是一次最大的鼓勵,在我們群龍無首之時,在吾等混亂不堪之際……”
眼瞧着候銘宣激動的開始闡述起當日蘇臨水回到天華山的動靜,雲霜默默打斷了他,“我曉得了,蘇臨水回去了,然後?”
候銘宣好奇的看了眼雲霜,若他沒有記錯,蘇臨水應該與眼前的這位女子曾經素有淵源,哪怕是在聖子先堂裏都挂着白嫣的畫像,眼下他說完蘇臨水後,卻見雲霜并未有任何觸動,似是比之前在聖子先堂裏還要冷靜,這等情形令候銘宣都有些迷茫起來。
他瞥了眼雲霜,當時那個在街頭上抱着他的腿喊爹爹的小混混早已經不知何時飛到九霄雲外,換做眼前這個豔若桃李的女子,她似乎比之前在聖子先堂裏見到的更加動人,肌膚勝雪,也冷若冰霜,明明着了妖冶的紅,卻似乎帶着股疏離的氣息。
不過數月,她居然會有這些轉變,當真奇妙。
候銘宣嘆了口氣,從她身上收回目光,終于回答了她的疑問,“其實此事或許你也應該知曉,你與隐者墨離畢竟一起在幻境那麽長時間。”
聽他忽然間提了墨離,雲霜的手輕輕顫抖了下,難不成蘇臨水知道了自己離開觀音山的事情,從而把他的身份對外公布了?
見雲霜的神色忽然間不自在起來,葉情忽然間不愉快了,他沉聲說:“侯兄你便不要再賣關子,有話直說。”
候銘宣只好點頭,“墨離如今對外宣稱,他便是大家要誅殺的血魔。此事我們的老祖宗蘇臨水便可以作證。”
雲霜的手終于顫抖起來,他這是為何……
原先墨離還不許蘇臨水說出他的身份,顯然是有所顧慮,擔心正道突然間群起而攻之,他反而應接不暇。自她離開後,卻又索性承認玄門大會要誅殺的血魔便是自己,墨離究竟為什麽要這般做?
見雲霜的面色瞬間變了,候銘宣才勸慰着說了句:“畢竟雲霜師姐你被墨離救過,聽聞此事之後應也難以接受。實際上我們所有的正道都不敢相信這件事實,甚至猜測墨離大神是否被脅迫所致,才說了這番話。”
雲霜按住葉情,不讓他說話,而是一字一句的問:“那蘇臨水可曾說過什麽。”
她下山也有三日,在江都閑轉的時候倒是也快忘卻這些紛争,若非巧遇候銘宣,她可能不會想到,竟然在這三日內,墨離對外公布了自己便是血魔。
他是九幽魔君此事當真,可為何卻要說自己是血魔。
但是候銘宣的回答令她一時間又沉默了下去,他說:“老祖宗未曾多言,他消失時間過長,哪怕是要證明自己也需些時日。如今各門派都擔心墨離是因為長久隐居被人脅迫,特特将玄門大會誅殺血魔的對象轉移。”
雲霜愣住,所以這才是墨離的真實原因,他居然要自己承下這些事情,讓正道直接與他對撞。
與葉情相互對視了眼,哪怕是他也匪夷所思起來。
雲霜的嗓子都有些啞,她低聲問:“那如今你查探的結果如何。”
候銘宣苦笑着,手中自然攤開的依舊是那些小金蝶,“這可是唯一的憑證,往日全仗這金蝶引路,難道你忘記了麽?”
雲霜怎麽會忘記,他手中翩翩起舞的金蝶,原來竟是殺人的利器。
“就是雲霜師姐你與他一起待了那麽久,難道沒有發現任何端倪?”候銘宣雖然也匪夷所思雲霜忽然間離開幻境的原因,但老祖宗蘇臨水都回來了,還有什麽不可信。
雲霜猶豫了很久很久,才緩緩說道:“沒有。我不知道……”
葉情奇怪的看着她,顯然是不明白為什麽到了如今這時候,雲霜還要替墨離隐瞞。
雖然正邪不兩立,雲霜也只求白首不相離,想要的他給不了而已,卻并不是仇恨相向,所以雲霜不可能在此時出賣墨離,雖然此時她的說法已經決定不了什麽,候銘宣手中的金蝶已是最大的證據。
許久之後,雲霜終于問候銘宣,“那呆子你之後要去哪裏。”
候銘宣回答:“自然是到妙音宗,那裏如今正是玄門大會,大家要在一起商議誅魔大計。”
雲霜愣了一下,手心裏不知為何居然冒出了很多的汗。
她最害怕的事實終究還是發生了,墨離即将面對天下正道的指責,并且要直面他們對他發起的誅殺。
“不可以……”雲霜不由自主的呢喃了句。
候銘宣好奇的問:“怎麽?”
雲霜愣了下,不由自主的轉頭去看葉情,葉情對她搖了搖頭,實際上是希望她能夠置身事外。
她捏了下拳頭,忽然間揚起笑容,“我能去麽?”
候銘宣這次又是呆滞了好半天,終于結結巴巴的說了句:“好啊。”
這次玄門大會居然能讓聖子先堂的老祖宗蘇臨水和他上輩子的戀人白嫣再聚首,亦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事。
只是候銘宣心裏頭還是有些不适應,畢竟當年初他是第一個在這市井之中見到雲霜的人,可如今世事變幻的令他每每回想那一幕,都只覺荒謬。
若那日雲霜沒有穿梭過人群抱住他的腿,璇玑是否會滾到她的身上,又是否會開啓雲霜那些舊時記憶。
只是如果沒有如果,候銘宣看見此時的雲霜,倒也覺着有些安慰,若沒有這次機緣,雲霜或許還在江都流浪,甚至可能今時今日又再投輪回。
天下間的巧合便是這般蹊跷,回味起來便也悠長。
時光流逝。
有些光陰,是不可追的過去。
有些光陰,是猶可期的未來。
有些光陰,是镌刻在人心之中的烙印。
有些光陰,則是逐漸消失不再念起的空白。
只是候銘宣始終不知道,現在他所看到的雲霜,又早已不是那個白嫣。她要去玄門大會,無非還是為了一個墨離。
她舍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