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過大年了
逢年過節,方律師這邊會聚集七大姑八大姨,滿堂親戚既熱鬧又聒噪,從除夕前夕到年初七,每天都要參加各種親戚張羅的聚餐。方律師家沒有女主人,大方成年後,年夜飯自然由她張羅,因此她最近忙得不可開交,也沒有時間關心方已,這天在機場乍見到方律師身後跟着方已和周逍,愣神好半天。
方律師拍拍大方的肩膀:“你妹妹說帶他一起過年。”
大方把方律師拉到一邊:“爸,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他們兩個就這麽定下了?”
方律師說:“年輕人的事情我也不會過問,你就随她去,回頭我讓小周住我那裏,你妹妹住你那兒。”
大方腹诽,這叫不會過問,随她去?老奸巨猾!
周逍沒料到跟來這邊過年的結果是和方已分開,晚飯時他客氣道:“我住酒店很方便,不用麻煩方叔叔。”
方律師不悅道:“你來這邊過年讓你住酒店?傳出去我老臉往哪裏擱!”
方律師說一不二,當晚就将他們兩人拆散,方已走前安慰周逍:“我會來看你的,你別害怕。”
周逍說:“我膽子小,你早點來看我。”
周逍和方律師獨處,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盡量避免和方律師用語言交流,以免落入他圈套,誰知睡前方律師竟然叫住他,倒上兩杯紅酒笑道:“我也愛喝紅酒,你送我的那瓶酒,算是投其所好,不過價格太貴,回來前我把酒擱在了小方那裏,你記得拿回去。”
周逍說:“那酒是我特意送給您的。”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至于那瓶紅酒,你就別跟我犟了,來,試試看,我這瓶酒也不差。”
周逍品了一口,他喝過太多好酒,并不欣賞這種普通紅酒的味道,只能簡單說:“不錯。”
方律師笑了笑:“小方十歲的時候來到我身邊,那個時候,她留着短短的娃娃頭,喜歡像男生那樣穿衣服,老房子在一樓,帶一個小花園,她闖了禍怕我揍,每次都爬到樹上躲起來,有一回還睡着了,我怕突然叫醒她,她吓一跳會掉下樹,只好找個梯子輕手輕腳爬上去,爬上去之後,我才發現她竟然在哭,睡着了才哭,平常她從來不哭,那個時候她外婆才走了半年,她真的成了孤兒。”
他嘆口氣,“我這邊的親戚,我也知道他們背後說過什麽,小方受委屈,從來不向我告狀,她很要面子。她磕磕碰碰的長大,總算沒有長歪,別看她很調皮,其實她又孝順又乖巧,頭腦靈活,是個好孩子。你看,赤霞珠、黑品樂、美樂、桑嬌維賽,不同的葡萄品種,釀出不同的葡萄酒,它們發酵純熟,需要經過漫長的時間,無論年份、品種,這些都是釀造者的寶貝。有些人喝慣幾萬或者幾十萬的紅酒,他會不習慣我手上這瓶酒,他會喝,也許是因為想嘗鮮,或者給對方面子,他不能拒絕,明明不喜歡,還必須說‘不錯’,殊不知他認為‘不錯’的這瓶酒,是別人的寶貝,如果喝酒的人不懂得欣賞,勉勉強強誇贊,認為這酒可有可無,那不如別去碰別人的寶貝,你說是不是?”
周逍垂眸,細細品了一口杯中的紅酒,沉思半晌,說:“我大學時玩股票,最初手頭資金只有兩萬,大學畢業,我攢到百萬,中間有虧有盈,那時意氣奮發,不想等待,于是孤注一擲,把所有資金投進一支股票裏,最後斬倉收場,那段時間我吃開水泡飯,泡面只買袋裝。我的合租室友事業剛起步,不允許自己吃飽飯,每天只睡地板,我學他的樣子,就這樣熬足一整年,一年後,我入手的第一瓶紅酒價格230元,我和我的室友把它喝完,第二天我們搬進了各自入手的新居,新居六十平,二手房,裏面添置的第一件東西,就是一瓶230元的紅酒,那瓶酒至今還在我的酒櫃中。”他笑了笑,“我現在喝最好的紅酒,那瓶酒,我應該會把它當成傳家寶,有時酒不在乎品種、年份,在乎的是它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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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律師點點頭:“好,好。”
除夕夜,方家大伯父身為長兄,當仁不讓主持團圓飯,周逍第一次見到方已的姐夫,那是一個身材中等文質彬彬的男人,方已替他們介紹完,問大方:“泡泡呢?”
大方掃了掃四周,說:“哦,在牆根那裏呢。”
周逍順勢望過去,見泡泡面朝牆壁站立,問:“做錯事在罰站?”
大方說:“不是,她長大了要面子了,躲那裏挖鼻屎呢,不好意思讓別人看見。”
周逍抽了一下嘴角,湊到方已耳邊:“你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方已小聲說:“我才不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呢,我光明正大挖完,再擰成團……”
周逍插話:“吃了?”
“我沒你這種癖好!”方已龇牙,悄悄跑到泡泡背後,大聲說,“快來看呀,泡泡在這裏……”
泡泡脊背一僵,瞬間轉過身抱住方已的大腿,左手食指還插在鼻孔裏,急切道:“小姨小姨,不要叫!”
方已質問:“你做什麽壞事呢,是不是偷偷收了壓歲錢不分給我?”
泡泡抽出插在鼻孔裏的食指,摸了摸口袋說:“剛才大表哥給了我一百塊錢。”掏出來給方已看,“這個是不是一百塊?”
方已拿出兩張五元紙幣:“我兩張換你一張怎麽樣?”
泡泡皺起小眉頭:“不要不要,你上次也這麽換,我喜歡紅色的!”
方已去抽她手裏的大鈔,蠱惑道:“我這兩張也是紅色的啊!”
周逍似笑非笑地看了半天,手中這張用一元紙幣疊出來的心形也終于完工,他走過去,把心形遞到泡泡面前,說:“換不換?”
泡泡喜道:“換!”
一百元落入周逍手裏,方已指責他:“你太過分了,竟然只用一塊錢?”
周逍鬼鬼祟祟的把一百元塞進她口袋,小聲說:“藏好。”
方已眉開眼笑:“就你懂事!”
七大姑八大姨對周逍很好奇,菜還沒上齊,她們已将周逍的私人情況套出來。
“你家裏人都在國外?你媽媽現在退休了嗎?哦,已經退休了啊!”
“你大學哪裏畢業?哎呀,這麽厲害啊!”
“小貸公司是什麽?哦,小額貸款公司啊,平常還做理財投資?真不錯,哎,我有支股票你幫我看看……”
周逍第一次上門,照規矩,方家長輩必須給他一個大紅包,他們雖然對方已有微詞,但表面功夫向來做足,不會讓外人閑話,因此周逍和方已兩人的紅包一個接一個收到手軟,方已發揚雷鋒精神,對周逍說:“我的包包大,來,我幫你拿!”
周逍說:“沒事,我口袋多。”
“放口袋裏不安全,我這裏安全!”
周逍摸摸她的小手,勉為其難交出紅包,過了一會兒,他不知從哪裏變出七張紅包,這裏一共有七個晚輩,剛才給泡泡一百元的大表哥也得到一張紅包,拆開一看,數目吓到他,趕緊交給父母,只有泡泡鎮定自若,見過大場面,對這些不放在眼裏,把紅包裏的紙鈔一張張抽出來疊紙玩,周圍大人的臉色百花齊放,這晚同方已說話,頭一次帶着一點讨好的意味。
泡泡玩到一半,突然變成木頭人,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朝地上吐了一口,随即嚎啕大哭:“哇——哇——哇——”
大方連忙放下筷子跑過去:“怎麽哭了?”低頭看向地板,笑道,“哦,掉牙齒了啊!”
泡泡剛滿五歲,掉牙算早,從前沒經驗,嘴裏漏風很不習慣,小手摸了摸,掉牙的位置空蕩蕩的,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焦躁不安:“牙齒沒有了,牙齒沒有了!”
無論誰哄都沒用,她哭得臉通紅,直打嗝。周逍突然起身走過來:“泡泡。”張開嘴給她看一眼,“我的牙齒也不見了,怎麽回事?”
周逍其中一顆門牙上沾了一片紫菜,不細看會有缺牙的錯覺,泡泡中計,直楞楞說:“你的牙齒……嗝……去哪裏了……嗝?”
周逍聳肩:“誰知道!”
兩人同是天涯淪落人,泡泡擦幹眼淚,同周逍交換體驗,小聲問他有沒有漏風,痛不痛,周逍反問,泡泡貼着他的耳朵說:“有點涼涼的,你不要怕,我爸爸說很快就會長出來的,但是你今年不能吃糖,會長蛀牙!”
周逍點點頭,泡泡又說:“我剛才看見小姐姐送給你巧克力了,我幫你吃吧,我不怕蛀牙。”
周逍悠悠的将視線投向左前方,泡泡跟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方已兩手各拿一塊巧克力,邊吃邊彎腰問泡泡的小姐姐:“這個吃多了長蛀牙,周逍叔叔的巧克力被我繳了,你還有嗎?我幫你吃了吧,不能害你長蛀牙!”
泡泡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可憐兮兮地哭了起來。
十點結束,各歸各家,泡泡趴在她爸爸肩頭睡着了,口水直流,大方跟在後面替她擦口水,小聲對方已說:“別玩得太晚,我們先回家,給你留甜點。”
方已和周逍手拉手在街上散步,行人并不多,小路安靜地出奇,她輕聲誇獎:“大伯父大伯母都說你帥,我聽見大姑姑罵大姑父沒用,歲數是你一倍,賺到的只有你的零頭!”
周逍自傲道:“知道我好了?”
方已笑嘻嘻說:“我本來就知道!”長輩還說周逍耐心,懂得哄泡泡,将來對自己孩子一定特別疼愛,他們悄悄說方已找到一個好男人,也算苦盡甘來,其實方已并未吃過苦,只是現在太甜。
周逍怕她冷,把她摟得緊緊的,捏着她的手把玩,說:“幫我打個電話。”
“什麽?”
對面是一條長河,年輕情侶倚在欄杆上說悄悄話,等待跨年的人簇擁着放聲大笑,周逍圈着方已,替她擋住寒風,對電話那頭說了幾句,把手機遞到方已耳邊,方已看他一眼,對電話那頭說:“阿姨好,我是方已。”
電話那頭的周母喜悅道:“你好你好,我早就聽逍逍提起過你,新年好,晚飯吃了什麽?”
方已報出幾道菜,周母說:“逍逍的外公外婆身體不太好,我走不開,等我回來,我給你們包餃子。你跟他在一起,要是受了什麽委屈,馬上告訴我,我一定饒不了他!”
“他對我很好,不會欺負我。”
聊了許久,終于挂斷電話,周逍親着方已的臉,說:“這幾年,我有空會去那邊陪他們過年,大部分時候還是呆在國內。”
方已說:“你今年有空,也沒有去。”
“因為想陪你。”周逍親了親她的嘴,他很少說甜言蜜語,有時半甜半損,今晚破例,“熱戀中的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要是看不見你,那還得了,我會把自己逼瘋,你呢?”
方已不習慣他這樣認真,臉紅起來,心髒砰砰跳:“所以我把你帶來了。”
周逍笑了笑:“算你有良心,知道帶我來蹭紅包!”頓了頓,說,“方已,回去以後,我送你一支紅酒。”
方已眼睛一亮:“拍賣來的那種嗎?有沒有六位數?”
周逍又親她一下:“價格230!”
方已嫌棄:“我就知道你沒這麽大方!”
“我當然不大方,我只要小方!”
十二點整,遠處煙花閃耀,河岸上,歡呼聲響。
第二天一早,大方早起整理拜年的禮物,看到手機上有一條未讀短信,時間是今早六點,方已發來,說老同學有事找她,下午會回來,讓大方幫忙應付親戚。
此刻方已正坐在飛機上閉目養神,手上攥着昨晚從周逍那裏偷換的鑰匙,一小時後落地,她直奔寶興路,進入周逍的辦公室,電腦密碼她從前知道,打開後仔細檢查,沒有發現問題,她又翻了翻案頭上的文件,也沒看出問題,最後她跑進周逍家,打開她從來沒有碰過的書房電腦。
電腦需要密碼,方已嘗試着輸入,幾次下來都失敗,她打電話求助大學時計算機系的朋友,對方叫她跟着他的步驟做,折騰将近一小時才成功進入系統。
方已一個一個文件掃過去,緊張地手心出汗,時間一分一秒流過,回程航班她定在12點,不知是否來得及,鼠标又點在一個文檔上,方已打開,看着裏面的內容,她腦中“轟”得一聲炸開。
蔣予非接到方已電話,還沒有起床,聽見方已聲音,他登時清醒,匆匆忙忙趕了出去,沒多久就趕到南湖邊,方已穿着一件亮紅色的羽絨服,看起來喜慶極了。
方已說:“不好意思,這裏都沒開店,只能先吹吹風。”
蔣予非說:“沒事,這麽早叫我出來,你有急事?怎麽沒有回家過年?”
方已對着湖泊哈了一口熱氣,說:“蔣予非,我以前喜歡過你,雖然你拒絕了,但你還是對我很好,應該說你對所有人都很好,熱心、誠實、踏實肯幹。”
蔣予非不解,方已笑了一下:“你是一個好人,我現在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認識我媽媽?”
蔣予非一怔:“方已……”
方已轉頭看向他:“你就算不喜歡我,也不會騙我害我的,是不是?你回答我,你是不是認識我媽媽?”
蔣予非張了張嘴,沒有發聲,方已一字一句道:“你爸爸是蔣國民,你不認識我媽媽,他一定認識,是不是?”
蔣予非面色煞白:“你知道了什麽?”
方已冷笑:“我知道很多,比如你爸爸曾經做過什麽,你呢,你知道什麽?”
蔣予非的記憶猛然被拉扯回那一天。
那天社團活動的照片打印出來,他拿回家給母親,父親難得有空坐下,陪他一起看照,看到一半,父親指着其中一張照片問:“這是誰?”
蔣予非說:“哦,她叫方已。”頓了頓好奇,“怎麽問她?”
父親說:“有點面熟。”
蔣予非笑道:“她跟她媽媽長得有幾分像,說不定你還真跟她媽媽認識。”
“她媽媽?”父親蹙起眉,“她媽媽叫什麽?”
“好像叫……沈昭華?”
湖邊風大,方已的頭發被吹亂,她抱緊自己胳膊,不過一句試探,她沒想到自己猜測成真。蔣予非想摘下圍巾,手指動了動,始終沒有摘,他說:“後來我發現,我爸派人調查你,雖然不了了之,但我和他大吵一架,我不清楚詳情,但我有預感。”他看向方已,“你剛才說你喜歡過我,你多了一個‘過’字,而我,一直喜歡你。”
周逍發現方已不見時,已經将近中午,打她手機關機,問大方,大方說方已同學找她,下午會回來。周逍心底隐隐不安,泡泡張着漏風的嘴撕扯膠帶紙玩,周逍順手拿出鑰匙想幫她戳破,鑰匙還沒戳下去,他的動作突然停住。周逍打了一個招呼,迅速離開。
回到南江市,已經下午四點,方已不在家,手機沒開機,周逍這次沒有尋求佟立冬的幫助,而是坐在公司裏靜靜等待,每隔十分鐘就撥一次方已的電話,等到天黑,他終于失去耐心,打電話給佟立冬:“不管用什麽辦法,馬上幫我找到方已。”
佟立冬挂斷電話,指腹擦了擦下巴,靜坐片刻,他才打電話到局裏,随即披上外套出發,半路收到消息,聽說歐家今晚同未來女婿吃飯,未來女婿卻沒有出現,手機也打不通,年前城中出現過綁票事件,加之之前工人意外一事沸沸揚揚,有受害者揚言報複,因此歐家不敢松懈,立刻讓人幫忙去找。
佟立冬找到南湖邊時,已經晚上十點,岸邊坐着一男一女,女孩披着一件男士外套,低着頭,兩人沒有對話,木樁似的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男人替女孩收攏了一下外套,女孩往旁邊躲了一下,想脫下來,男人握住她的胳膊不允許。戲碼太老套也太刺眼,看得佟立冬直冷笑,他打開儀表臺的抽屜,拿出一只包裝精致的禮盒,看了一眼,把禮盒重重摔進去,撥通周逍電話:“在南湖,跟蔣予非在一起。”頓了頓,他看着起身的兩人,說,“他們走了。”
方已凍得直打哆嗦,衣服還給蔣予非,她立刻鑽進出租車,下車時雙腿疲軟,雙腳仍舊凍得好似失去知覺,她一邊打電話一邊往樓裏走,對電話那頭的大方說:“沒事,我同學失戀了,讓我陪她住一晚,我明天再給你打點,好……”
她挂斷手機,看向站在公司門口的周逍,周逍背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周逍開口:“怎麽一聲不響回來了?”
方已不說話,周逍說:“公司有備用鑰匙,藏在那邊的變電箱裏,下次你需要,可以直接拿。”
方已說:“沒有這個需要。你的鑰匙,我放在你家茶幾上了。”
周逍說:“你進過我的書房。”
“對不起。”
“看到了什麽?”
方已沉默,周逍又問一遍,她才開口:“賬目和戶頭,你洗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