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啊啊啊啊
第二天,方已靠在床上通電話,找了一個借口安撫方律師和大方。挂斷電話,一只大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周逍說:“吃藥。”
方已偏了偏頭,周逍捏住她的臉頰,強迫她張開嘴:“吃顆退燒藥,要是不見好,再去看醫生。”
方已昨晚在湖邊呆了一整天,滴水未進,粒米未食,夜裏又大受刺激,今晨周逍才發現她體溫異常。
放在床頭櫃上的粥已經變溫,周逍嘗了一口,才舀了一勺喂方已,方已一點都不餓,也沒有半分胃口,扯了一下被子想躺下繼續睡,周逍哄她:“吃不下也吃幾口。”
方已一言不發盯着他,勺子就遞在她唇邊,她能感受到淡淡粥香,她抿了一小口,淡而無味,更加沒有胃口,周逍半哄半強迫,好半天才喂她喝完小半碗,剩下那些他舀了舀,全都倒進自己嘴裏,兩人鮮少說話,氣氛壓抑至極。
等到下午兩點,周逍把方已吵醒,給她裹上一件厚外套,摟緊她出了屋,坐進車中,他替方已系好安全帶,再緊了緊她的外套領口,這才發動車子,沒多久到達醫院,方已昏昏沉沉,只能被他攙着走。
醫生還認識他們兩人,看着方已說:“又發燒?”
前次方已疑似禽流感住院,醫生對她印象深刻,小姑娘長得漂亮又古靈精怪,男友嘴碎又體貼,這一對時常把人逗笑,心情差時看他們兩人幾眼,壞情緒總能一掃而空,只是這次的氛圍明顯不對,兩人應該吵過架。醫生故意問:“之前有沒有接觸過活禽?”
周逍低頭看一眼方已,說:“沒有。”
醫生蹙眉:“不對啊,她這個症狀……”
周逍心頭一緊,他沒有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同方已呆在一起,假如方已在他不在時接觸過活禽,他根本就不知道,周逍問:“你是說,她可能是禽流感?”
醫生語焉不詳:“唔,什麽都有可能……”
死氣沉沉的方已突然詐屍:“你唬誰呢,我都不記得雞鴨什麽味兒了。”
周逍忍不住揚起嘴角,說:“晚上我給你煲雞湯。”
方已垂眸,并沒有回應。
輸液室裏人不多,方已閉目養神。點滴太冰,方已的手也冰冰涼涼,不知是不是錯覺,過了一會兒,她竟然覺得點滴變溫了,不由睜眼看了一下,才發現周逍一直捂着滴管,她的心突然溫軟下來,側了側身,繼續閉眼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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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沒多久,她被手心底下的溫度燙醒,周逍不知何時放了一只暖手寶在她手心下,對面躺椅上的一位老奶奶說:“小姑娘,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還特意給你買了一個暖手的,我看他剛才打電話叫人買老母雞,晚上喝雞湯啊?”
方已淡淡地笑了一下,那頭周逍從洗手間回來,見方已醒了,小聲問:“想不想吃點東西?”
方已想說話,可話到嘴邊她又咽回肚裏,不知道該說什麽,該怎麽說,說完後又如何,想到昨天的茫然無措和恐懼駭然,她突然無比後悔,可假如再給她一次機會呢?她想,她仍舊會刨根問底。
挂完點滴,方已說:“我要回家。”
周逍站在車門邊說:“本來就是回家。”
方已搖了一下頭:“不是,我今晚飛。”
周逍說:“太晚了,訂不到機票。”
方已拿出手機,打開軟件訂機票,周逍一把将她手機抽出來,押着她坐進車裏:“進去!”
方已扒住車身不動:“不!”
周逍勒住她的腰,把她稍稍擡離地面,打開車門将她塞進去,方已說:“你怕我報警?你要是不讓我走,最好把你電腦裏的東西清空,否則我一定會拷貝下來交給警察!”
周逍抵住車頂:“你昨天看到的時候沒有順便拷貝?”見方已不吱聲,他又說,“你根本不會報警,否則你不會忘記這麽重要的事。”
“我要是再跟你一起,我一定會忍不住報警!”
周逍冷笑,彎腰幫她拴上安全帶,“我等着!”又順手幫她緊了緊外套領口。
晚上喝雞湯,周逍親自煲,在陶鍋裏加了許多料,去掉大半油膩,方已勉強動了動筷子,大方打來電話問她要不要回來,周逍替方已回答:“她還在發燒,幹脆在這邊靜養着,不回了。”
大方說:“你們也真是,公司的事情再怎麽急,也該事先打個招呼。小方,你自己注意身體!”
話筒裏突然傳來泡泡聲嘶力竭的聲音:“小方,我便秘了,嗯嗯嗯——便秘了——”
大方說:“我在廁所門口呢,不跟你們說了,記得注意身體啊!”又傳來一聲狼嚎:“嗷——周逍叔叔我便秘了——”
周逍笑了笑,撕下雞翅膀放進方已碗裏,問:“還能不能吃下飯?”
方已原本在笑,聽見他開口,她的笑容一點點收了回去,又填了一會兒肚子,她想回樓上,走到門口開門,卻發現大門已經反鎖,周逍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生病別亂跑,看會兒電視,早點睡。”
方已轉身看向他:“你還是怕我報警。”
“我說過,我等着!”
方已不聲不響地盯着他,過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按下“110”,最後手指停在綠色的按鍵上,那頭周逍“啪”一下把碗摔回桌子,看着她問:“你到底想怎麽樣!”
“這話該我問你!”
“我想你老老實實呆着,過完年辭職!”
“周逍!”方已大聲說,“沒有人會在經歷了昨天的事情之後當做沒事發生,難道你以為我們還可以像從前那樣?我做不到,我想你自己也做不到。我可以辭職,辭職以後我要回家,你會讓我走嗎?”
周逍低着頭,把碗重新拿起來,說:“不可能。”
“那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們兩人已經走進死胡同,再也沒有前路可以走,繼續争執沒有意思,勉強在一起沒有明天,最多得過且過地垂死掙紮一下,但不可能再有永遠。
方已想着,她從前有沒有想過要跟周逍永遠在一起?她似乎從未想過,因為過得太開心,所以不會擔心分開的可能,既然不擔心會分開,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去想“永遠”。
周逍捧着碗碟,沉聲說:“再給我一點時間,半年……不,三個月,再給我三個月,我可以把公司結業。”
方已笑了:“三個月你能賺到多少?”
周逍覺得疲憊:“方已……”
周逍在卧室外抽煙,客廳沒開燈,黑燈瞎火中,只有煙頭泛着零星的光,他抽完一根又一根,煙灰也彈不準,落得滿地都是,直到抽完半包煙,他才起身,去衛生間洗了一下手,輕手輕腳回到卧室,見方已睜着眼睛看天花板,他也不作聲,探了探她的額頭,稍稍放下心,捋一下她的頭發說:“睡……”觸手濕濕的,眼角有淚。
方已一年到頭才哭幾次,這兩天她快要把眼淚流幹了,周逍貼上她的臉,把話說完:“睡吧。”
第二天,方已的精神好了許多,下午繼續去醫院挂點滴,手機震動起來的時候,她看了周逍一眼,說:“我想吃蛋糕。”
周逍受寵若驚:“等燒退了再給你買蛋糕,換個別的?”
方已想了想,說:“我想吃點東西,嘴裏沒味道。”
周逍說:“好,我現在給你去買,有什麽事記得叫護士。”
周逍走了,方已才接起電話,她的聲音有點沙啞,手機那頭的沈麗英問:“你是不是感冒了?”
方已問:“有什麽事?”
沈麗英說:“年初一那天,歐家和蔣家一起吃飯,蔣予非一直沒有出現,他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方已笑了笑:“看來你很關心我,連這個都知道。”
“歐維妙跟他吵架,查過他的通話記錄。”
方已沉默,沈麗英說:“我知道你之前回家過年,那天你無緣無故回來,是不是……”
方已說:“你還有事嗎,沒事我挂了。”
“小已!”沈麗英微急,“如果我猜得沒有錯,你一定查過周逍了,對不對?媽媽沒有騙你,周逍真的有問題!你現在在哪裏?”
方已說:“怎麽,現在是白天,你想來找我?”
沈麗英說:“我知道你怪我,但是你能不能幫媽媽這一次,周逍不是好人,你不能再和他一起,他手頭的那些東西就是最好的證據,媽媽這些年的努力,就是為了這個!”
方已低着頭不吭聲,沈麗英說:“他們手頭上不止有一條人命,你能想象那些死者家屬的心情嗎,他們通過非法的渠道賺錢,殺人放火,他們早就應該接受法律的制裁!”
他們早就應該接受法律的制裁……
方已走神,對面的老奶奶連叫兩遍,她才恍恍惚惚地擡起頭,老奶奶笑道:“你那個暖手寶能不能借我捂捂?我有點兒冷。”
方已把擱在一旁的暖手寶遞給老奶奶,老奶奶謝了一聲,說:“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
方已敷衍地說:“奶奶,你昨天說過了。”
老奶奶說:“那可不一樣,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他肯陪你挂一下午鹽水,不代表今天也願意,他試過一次,還能有那個耐性,說着容易,有多少人能做到?我老伴在世的時候,他倒是能做到,可惜他走得早,我再也沒有那個機會了……”
方已思緒很亂,她又陷入一個怪圈,這兩天的時長抵得過二十年,她覺得再也無法忍受周逍對她的好,周逍事無巨細,将她照顧得面面俱到,可這個對她細心體貼的男人,卻欺瞞着她那樣一個真相,方已做不到大義滅親,也做不到每天睡在這個男人身邊,回去的路上,她認認真真的說:“周逍,你有苦衷嗎?”
周逍抿了抿嘴角,目視前方,不理會方已,方已等了許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她說:“周逍,我們分手吧。”
方已的行李有很多,五個月前她就提了兩只行李箱,如今五只箱子也裝不滿她的東西,她往箱子裏放一件衣服,周逍就從箱子裏扯出兩件衣服,她再放,他再扯,最後周逍把行李箱踢翻身,方已說:“你三十歲了,真幼稚。”
周逍摟住她,一摟就是十分鐘,方已想等他開口,可惜沒有等到她想聽的,周逍說:“打電話給你姐,讓她來接機,你等着我。”
方已應該如釋重負,可她的心卻跌落谷底,大門關上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松開手裏的衣服蹲了下來,突然想起下午老奶奶對她說的那番話,“可惜他走的早,我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她才愛上,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方已想着周逍對她的那些好,對她使的那些壞,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恨不得時光倒流,再慢點走。
大門“砰”一聲重新打開,本該離開的周逍,雙眼通紅,牙關緊咬,手背上可見青筋,他說:“夠了!”
方已問過他許多遍,問他有沒有苦衷,什麽叫苦衷?苦衷就是不能輕易出口的話。
周逍說:“你不是問我,為什麽能跟警察做朋友嗎,很簡單,因為我在幫警察做事。”
方已怔了怔,臉上淚水猶在。
“蔣國民名下有兩間公司,這兩間公司的資金,統統來歷不明,他的根基很深,警惕性也高,警方想盡辦法也拿不到那些證據。我做金融,跟佟立冬認識很多年,以前跟蔣國民的公司有些輾轉的往來,身家清清白白,警惕性再高的人也不會懷疑我,所以我一直在幫警方做事。”
方已的心髒慢慢複蘇,一點一點的跳動起來,周逍接着說:“我知道你爸媽那些情況,也是最近的事情,我之所以瞞着你,也不讓你知道真相,是因為不能打草驚蛇,如果當年兩件案子被重提,一切的努力都将功虧一篑。”
方已還在流淚,周逍捧住她的臉,替她擦了擦,方已有些不敢置信,說:“我曾經……偷偷在你家錄音……”
周逍打斷她:“我知道,你把錄音筆藏在沙發靠墊後。那天我本來在和佟立冬讨論案情,但我發現了你的錄音筆,所以我和他唱了一出雙簧。”
“他早就知道有人故意縱火?”
周逍搖頭:“他并不知道,後來你查出火災可疑,我才把這件事情告訴他。你還記不記得你被董浩翔非禮那次,你懷疑過佟立冬?你懷疑的沒有錯,佟立冬确實在跟蹤你,因他一開始并不清楚你的目的,你會突然租樓上的房子,還故意錄音,這點太讓人懷疑。”
方已自己抹了一下眼淚:“你說的這些是不是真的?你有沒有騙我?”
“沒有。”
方已哭出來:“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我那天這樣問你,你為什麽一個字都不說!”
“方已!”周逍握住她雙肩,眼中血絲沒有褪去,“這本來是一起重大的經濟犯罪案件,查得越深入,性質就變得越嚴重,當中牽扯到幾十條人命!”
方已問:“你現在為什麽說了?”
周逍摟住她:“我不能讓你走!”
事情發生戲劇性的變化,前一刻方已有一種生離死別的疼痛,無法相信自己所愛的男人竟然替人洗黑錢,後一刻方已覺得所有的疼痛一掃而空,心情再沒有比這一刻還輕松。還走什麽走,她馬上生龍活虎,又哭又笑,把行李箱踢得老遠,抱住周逍又蹦又跳,答應一定守口如瓶,有需要她可以做內應,周逍哭笑不得,方已擦着眼淚笑:“我就知道一定是這樣,我早就猜到了!”
高興得太早,第二天她高興不起來了。
中午她親自駕車,送周逍來到醫院,醫生看看方已,又看看周逍,問:“你們在玩哪一出?”
周逍說:“我發燒了。”
醫生給他量過體溫,給他開出兩天鹽水,說:“年輕人再怎麽熱戀,也要注意病菌感染,分開一天半天又沒什麽事!”
方已贊同地點點頭,還批評周逍:“誰說自己每天鍛煉身強體壯,才兩天功夫就病倒了!”
醫生似笑非笑:“喲,這是和好了?”
方已說:“勉勉強強吧!”
這次輪到方已跑腿,替周逍充電熱寶,買來午飯喂他吃,還幫他捂輸液管,周逍頭痛:“我不冷。”
方已不理他,看向對面的老奶奶:“奶奶,你怎麽沒誇我?”
老奶奶愣了愣,哈哈大笑:“哦,小夥子,你女朋友對你真好!”
方已擺了一下手:“也沒有啦!”
周逍拉住她的手,放到嘴邊親了一口,笑道:“越來越懂事了!”
護士拿着點滴袋走過來,說:“方已,輸液!”
方已老老實實坐到椅子上,接受最後一次輸液,周逍提前結束,伸了一個懶腰親她一下:“乖乖等着,給你買奶茶。”
方已喊:“我要喝冰的!”
周逍說:“沒有冰塊!”
周逍走到醫院樓下,買完奶茶,徑直坐進對面馬路的一部車中,說:“怎麽過來了?”
“來看看你。”
“有什麽好看。”
佟立冬轉頭看向周逍:“她信了?”
“嗯。”
“你怎麽說的?”
昨晚周逍對方已說:“打給你姐,讓她來接你,等着我!”說完之後,他下了樓,佟立冬已經坐在公司的椅子上,身上還戴着配槍,應該剛辦完事,還沒來得及回警局。
佟立冬問:“她要走?”
周逍沒應答,佟立冬起身:“你不忍心,我幫你,她知道的太多。”
周逍攔住他:“我有辦法。”
周逍收回心神,把昨晚對方已說得那番話,對佟立冬重複了一遍,佟立冬笑了笑:“不錯,挺缜密,可是之後呢?她不會信一輩子。”
周逍說:“做完這樁,我會帶她出國,她什麽都不會知道。”
佟立冬看着他:“你倒是真愛她,那天你再晚一步,就不用再費神。”
那天方已從湖邊回來,在樓道口與周逍對峙,蹲下來痛哭哀求,字字句句全被站在樓外的佟立冬聽見,周逍看了他一眼,猛地轉了一個身,摟着方已站了起來,用自己的背對着槍口。
周逍打開車門,拿上奶茶說:“收起你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