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番外
方已失蹤了,只留下一封信。
“我走了,比原定計劃遲了大半年。最初的幾個月,看見你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跟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開心,除了爸爸和姐姐,你是最疼我的人,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開開心心走下去,可是人生沒有一帆風順。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換回來。”
周逍顫抖地舉着這封信,唱着念完這句話,接着往下看。
“愛情不是你想賣,想買就能賣,讓我掙開,讓我明白,放手你的愛。周逍,我很好,你也保重。”
周逍扶住床頭櫃,櫃上的醋瓶震了震,他偏頭看了一眼,腦袋隐隐作痛,不知是傷口作祟,還是被氣疼的。信紙右下角寫着三個字:方已留。
他舉高信紙,對着光線照了照,又翻到背面,再也沒有多餘的字。愣愣地看了一會兒,他才把信紙放下,不敢置信地看了一圈病房,除了他,空無一人。
入夜,他低頭盯着信紙,第十八次數了一遍字數,算上标點符號共計167個字,不算标點符號,只有145個字,再加上去除被她剽竊的歌詞,只剩下97個字。方已是有多敷衍,才能在打算同他永別之後寫下這僅僅97字原創的分手信。周逍頓了頓,借着幽暗的燈光,又仔細念了一遍信,念到最後那句“我很好,你也保重”時,他蹙了蹙眉,隐約覺得這話有些熟悉,從前在公司裏,似乎聽幾個員工嚷嚷過。
護士小姐敲門進來,小聲問周逍:“周先生,那個……那個劉醫生讓我問您,您到底還出不出院了?”
周逍擰着眉頭瞟她一眼,護士小姐立刻背誦起來:“劉醫生說您明明三個禮拜前就能出院了您非賴着不走霸占床位這裏是公立醫院您不能這樣他是一個有良心的醫生——”
“我很好,你也保重。”
護士小姐一愣,停止背誦:“啊?”
周逍問:“我很好,你也保重,這句話什麽出處?”
護士小姐燃起笑容:“這話是天後說的呀,我跟您說……”
護士科普完,周逍陰森森地盯着信紙,90個字,只有90個字,方已又剽竊!
他捂住頭,這次真的頭痛了。昏睡兩個多月,醒來那天他的記憶短暫空白,只記得舌尖的酸味和一個女人的唠叨,醋瓶打翻的聲音驚醒了他尚有些朦胧的意識,滿室醋香,方已捂住嘴嚎啕大哭,他下意識地想張開雙臂抱她,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連擡手的力氣也沒有,醫生護士和母親在病床邊圍成一圈,許久以後人群散去,他才再次看見雙眼紅腫的她,他招招手,方已低着頭走近一步,再招手,她再走,一直等方已走到病床邊,他才停止招手,擡着手伸向她,方已握住,彎下腰埋進他胸口,他以為能握着她的手直到永遠,雖然這期間方已偶爾對他兇巴巴,偶爾甩他臉色,偶爾不給他飯吃,但他總認為,被心愛的人虐待虐待無所謂,他們将來要走一輩子,方已能一直守着他陪着他,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更美好的事了。
可是現在,周逍把信紙小心翼翼疊起來,望向窗外圓月,面無表情。
Advertisement
第二天,周逍出院了,火箭來接他,看到他手上捧着一只玻璃瓶,遲疑道:“老板……不是,周逍,你這是什麽造型?”
周逍低頭,摸了摸玻璃瓶。這瓶醋是方已千辛萬苦找來的,醋打翻了,瓶子磕了一個小口,他覺得很有紀念意義。
火箭擔憂,指了指腦袋:“周逍,你真沒事?”
周逍捧着瓶子,大步踏出了醫院。
方已一回到老家,立刻換了手機號,在家裏當了一周米蟲,被方律師趕出家門。方已怒不可遏:“有了媳婦兒忘了兒,你不能因為第二春抛棄我,這對我不公平!”
方律師拍了拍行李箱,說:“天氣熱,就給你收拾了夏裝,冬裝改天再回來拿,或者我給你送去。別想再吃我的喝我的,趕緊給我找工作,找不到工作就找男人養!”
“我上哪兒找男人!”
“別給我明知故問!”
“我跟他分手了!”
“你今天一出明天一出,我看不出你玩什麽把戲。”方律師推着方已的肩膀,“走走走,趁着太陽不大趕緊走。”
“你胳膊肘往外拐!”方已憤憤不平。
“你知道就好!”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周逍是怎麽欺負我的!”
“那你跟我說說他是怎麽欺負你的。”
方已鼓着腮幫子:“我不想說,反正我就是氣他,他故意裝病在醫院多賴了一個月,害我把屎把尿伺候他,這次新賬舊賬一起算!”
方律師看看手表:“我還要回趟事務所,就不送你了,你慢走。”
方已大喊:“爸——”
方律師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
方已無奈,只能搬進姐夫閑置的一處房産,房子位于九樓,面積不大,裝修也簡單。大方幫她收拾,說:“你先住一陣,這房子離你姐夫單位遠,買來到現在我們也沒住過,裝修是過時了,勝在沒出租過,幹幹淨淨的,小區保安也不錯,物業費我交到了年底,這兩個月先不給你算房租,第三個月開始你要是還想住,就得給我交房租,還有物業費。”
方已攥着抹布可憐兮兮:“姐姐,你怎麽也這樣。”
大方還沒答話,搭在方已胳膊上的小腦袋已經開口:“因為養大一個小孩要四百萬啊,我買頭箍要錢,買裙子要錢,拔牙齒要錢,擦屁屁的紙也越來越貴了,我已經決定以後不用紙擦屁屁了。”
方已扭頭:“那用什麽擦?”
小腦袋擺了擺小手,方已誇贊:“用手?泡泡,你真聰明!”
泡泡搖頭:“不是。”她伸着小手,擦了擦方已的胳膊,擦完就跑了。
方已奇怪,蹙着眉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半晌才反應過來,霍地起身大叫:“泡泡,你剛剛上過廁所,啊——”
夜深人靜,方已終于不再折騰。屋裏還很空,她捧着一杯溫水站在陽臺上看月亮,這裏沒有藤椅,沒有健身器材,沒有雞窩,更加沒有周逍,她喝了一口水,水溫暖進了胃裏。大熱天喝熱水,方律師看見一定以為方已吃錯藥。方已也不愛喝熱水,從前夏天,她冰棍冷飲不離手,可是現在她不得不戒了這些東西,因為她不敢。醫生說小産對她的身體傷害很大,她要注意休養調理,女孩盡量不要碰冰的東西。沒有長輩教她該如何做,她只能克制着自己,而這種克制,會讓她的那段記憶抹不淡消不掉。周逍昏睡時,她不顧一切地乞求老天拿走她的一切換周逍平安,周逍醒來後,她又希望周逍能離她遠一點,再遠一點,直到一周前,當她發現周逍又騙她時,她終于忍無可忍,一個沖動,留書一封就跑回了家。
方已撓頭,後悔有一點,決心也有一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明天先去找工作吧。
找工作不容易,第二天傍晚,方已垂頭喪氣地來到大方家蹭飯,泡泡扒着飯碗虎視眈眈地看着她,方已小聲問大方:“姐,怎麽回事啊,我才吃你們家兩口飯她就這麽看着我,你們最近又給她灌輸了什麽教學理念?”
大方也小聲說:“我和你姐夫就教她勤儉節約而已,告訴她養大她不容易,誰知道她舉一反三,現在成了周扒皮。”
方已咬着筷子:“看來要治療,還需要花時間,姐,幸虧你是家庭主婦,姐夫是律師,你們倆沒機會當老師,否則誤人子弟。”
回到住處,時間還早,方已走到家門口,見門上貼着一張字條,上面字跡潦草,寫着:你好,我住你樓上,衣物掉到了你家陽臺,不過你家沒人,希望你回來時,能告知我一聲,謝謝。
方已進屋一瞧,果然在陽臺上看見了一件男士t恤。拿起t恤,她走到樓上,敲了敲房門,等了幾分鐘卻無人回應。隔壁的一位大媽剛剛外出回來,看了方已幾眼,問:“咦,你是昨天剛搬到樓下的吧?”
方已笑道:“對,阿姨你好。我剛從外面回來,看到這戶人家給我留了字條,說衣服掉我陽臺上了,所以我給他拿了過來,不過沒人開門。”
大媽笑道:“我剛出來的時候看見他出門了,對了,他也就比你早搬來兩天。”
“是嗎?”方已問,“那阿姨,我恐怕碰不到他,不知道能不能把衣服先放你那兒?”
“可以可以,我能聽見開門聲,他一回來我就幫你還了!”
又過了一天,方已繼續奔走在求職路,仿佛回到前年,她整天拿着簡歷在南江市亂轉,沒錢時坑蒙拐騙,周逍被她氣得跳腳,想來就好笑。恍惚近兩年過去,其實在八天之前,周逍還在氣她,假如讓周逍看見她現在這幅樣子,他一定會落井下石冷嘲熱諷。
泡泡端着飯碗跑到餐桌,成功扯回方已的思緒,眼見泡泡把飯碗放到她面前,笑眯眯說:“姨姨吃飯!”方已驚呆了,看向大方:“泡泡今天是怎麽了?”
大方笑說:“誰知道,小孩子一天一個樣。”
泡泡奶聲奶氣:“姨姨和姨父會養我,那樣我們家沒有錢,也不怕了,我給姨姨去拿薯片!”
泡泡抱着一堆零食過來,方已承受不住她的熱情:“你們今天逛超市了?怎麽買這麽多東西,咦,還買了新玩具?”
大方垂眸夾菜,笑答:“也就買了沒多少,快吃快吃。”
方已吃飽喝足回到住處,正要開門,拿着鑰匙的手頓了頓,擡起頭,看向了貼在門上的字條。八分鐘後她來到了樓上,笑眯眯同大媽說:“阿姨,隔壁又沒人。”
大媽驚訝:“又掉你家了?咦,今天也沒刮什麽大風啊,真奇怪。行行,褲子先放我這兒,我待會兒還給他。”
方已臨走前瞅了眼那家大門,撓了撓頭,真是奇怪。
近一小時後,正在吃飯的大媽敏銳地聽見了隔壁開門的動靜,撂下飯碗以火箭般的速度沖到了門開,打開門就喊:“小夥子,等一等!”
喊住了人,大媽又折回屋裏拿來褲子,笑着說:“你看看你,今天褲子又掉人家小姑娘的陽臺上了。”又認真道,“小夥子,你是不是把衣服曬在陽臺外面了?這是不行的,我們這裏是高檔小區,外牆外觀都是有規定的,不能在外面安裝晾衣杆,我剛才看了看你家陽臺,也沒有看到杆子,你是不是偷偷接了一根?你最好還是把衣服晾在陽臺裏面啊,要不然違反規定,你看看,就這麽兩天,每天都掉衣服下去,老天爺這是在提醒你啊,你就把衣服晾在家裏面,要是家裏還沒有買晾衣架,明天就去買一個,不貴的,幾十塊幾百塊都有。”頓了頓,“你拿呀,發什麽呆,這是你的褲子。哎,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年輕人要注意身體啊!”
方已睡了一個懶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看時間已過了中午,她決定今天給自己放假,找工作的事情不能急于一時,不知道周逍現在在做什麽。
方已拍拍腦袋,怎麽又想起他,要是被他知道,他一定會鼻孔朝天。草草吃了一頓午飯,飯後無所事事,她沖了一杯奶茶,抱着從泡泡那裏騙來的零食啃了一陣。看電視看得腰酸背痛,她伸了一個懶腰走去陽臺,繼續啃零食。啃着啃着,方已隐約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音,不一會兒,面前突然出現了一件四角短褲,她愣了愣,不可思議地盯着短褲。只見短褲被一根長鐵絲勾着,晃了幾下,差點就要晃進她的陽臺裏,誰知一陣大風吹過,短褲飄啊飄,飄走了。方已倒抽一口氣,猛地扒住欄杆,卻驚見又有一條短褲慢慢地垂了下來,短褲黑色,腰口有一圈藍色,樣式有點熟悉,像是她前不久替周逍買來的短褲。
樓上,周逍拿緊鐵絲,對隔壁大媽一陣腹诽。運氣真差,他怎麽偏偏碰上這麽好心的大媽,第一次計劃失敗,第二次計劃又失敗,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成功,可惜剛才一條短褲被風吹走了,怎麽不吹進樓下陽臺!
正努力,他突然覺得鐵絲變沉,眼前一晃,他立刻提了提鐵絲,只見鐵絲末端的鈎子上,短褲不見了,卻莫名多了一個零食包裝袋,周逍心頭一緊,立刻把鐵絲藏進了空調外機的架子上,随即拿上鑰匙沖去開了門,大門一開,他立刻單手撐着門框,另一只手抵着背,擺出帥氣造型,驚喜道:“方已,你怎麽在這裏?”
方已黑着臉,舉起手中黑色短褲,一言不發地晃了晃。
周逍計劃徹底失敗,方已氣急敗壞。
方已根據近日種種異樣,尤其是大媽提供的樓上住客比她早兩日搬來的線索,得出有效結論,方律師和大方,甚至泡泡,都有份參與這場騙局!
樓上周逍同大方視頻,視頻那頭,泡泡抱着新玩具喊:“姨父,我好喜歡這個玩具!”
大方推開泡泡的腦袋,對周逍說:“也許小方已經發現了我們和你串通,不行,她發起火來要人命,我不能再幫你什麽了,接下來只能靠你自己了。”
周逍煩躁地關閉電腦,在屋裏踱了幾圈,下決心來到樓下,敲了敲方已的房門,說:“方已,我們聊聊。”
他知道方已在家,可是方已不吭聲,周逍再敲門,“我知道裝身體沒好騙你不對,這半年累着你了。你開開門,我們好好說說話,行不行?”
“你走。”
周逍聽見方已的聲音,笑道:“不走。”
他起初站着,後來站累了,就坐了下來,自言自語地對着大門說話。等到傍晚,九樓住戶陸陸續續回來,紛紛好奇地盯着周逍瞧,周逍看着背着書包,戴着紅領巾的小學生一路奇怪地盯着他,直到進了家門,才收回視線,他不由自主地揚了揚嘴角,随即垂下眸,過了一會兒,又對着大門說話。
“方已,我不想出院,是因為我還沒準備好。從我醒來到現在,我們仍舊每天吵每天鬧,但一直有一個話題沒有談。我記得我還不能下地走路那會兒,你推着我去草坪曬太陽,那天有幾個小朋友穿着病號服在玩,你看了很久。我發現你洗碗時會往水池裏加熱水,喝水也不再喝涼的,不再喜歡吃冰激淩,我想我知道為什麽,但是我不敢說。我媽說,她已經告訴了你我父親的事,你也全都知道了,但你從來沒有向我提起,而我也不敢提。我從前什麽都敢,你也膽大包天,但是這兩件事,你不敢,我也不敢。那天假如不是我出了事,你已經離開了,你留在我身邊的原因,是因為我的事故,我怕我一旦出院,這些都會改變。”
“這些話已經憋在我心裏很久,憋在你心裏也很久。你受的苦,我沒有辦法去完全體會,我也疼,但我一定沒有你疼,這件事情你沒有告訴你爸,沒有告訴你姐,你沒有人可以依靠可以傾訴,你受的這些委屈,全是因為我。而肇事案……”周逍低聲道,“我确實一早就知道,事情已經過去,前幾天我已經打電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說到這裏,傳來方已的聲音,“周阿姨……她怎麽樣?”
周逍笑了笑,從地上站了起來:“想知道她的反應?開門。”
方已的聲音貼着門:“就這樣說話。”
“我已經全都說了,而你還要當縮頭烏龜。”
“你才是烏龜!”
“那你是鼈!”
方已咬牙:“你才是烏龜鼈!”
“那你是鼈烏龜!”
“周逍,你信不信我去把剛才那條被風吹走的內褲撿回來給你挂到小區門口?”
“我媽說我要是不把你帶回去,她就親自來接你回去!”
方已沉默,周逍小聲說:“方已,開門,我想你。”
門開了,周逍嘲笑:“瞧你眼睛紅的,沒哭夠就繼續。”
方已踹他一腳。
這些事,兩人都憋太久,總有什麽事情,他不敢提,她不敢說,怕一旦戳破,平淡生活被打破,事情再也無法挽回。可是日積月累,塵土只會越來越厚,苔藓也會層層變濃,等到塵土變成沙漠,苔藓覆蓋山嶺,經年以後,生活只剩下千瘡百孔。
數日後,大媽廣播,樓上周姓男子與樓下方姓女子因衣物掉落陽臺結緣,保潔工人在草坪深處發現男士四角短褲一條,經大媽建議,成功将短褲交還周姓失主。
過半月,夜九點,有人在廚房裏高歌:“出賣你的愛,逼着你離開,看到痛苦的你我的眼淚也掉下來,出賣你的愛,我背了良心債,就算付出再多感情也再買不回來,雖然當初是我要分開,後來才明白,現在我用我的真愛希望把你哄回來,從今以後我來刷碗盤,方已你嫁不嫁我?”
方已拿着從泡泡那裏搶回來的新玩具,撇着嘴,倚着廚房,看着系着圍裙滿手泡沫的周逍,不屑地說:“你真土!”又低頭,小聲道,“你說了算啦,讨厭!”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終于結束啦,新坑已有構思啦,但是因為我最近有點事情比較忙,新坑要等事情忙完才能開,少則四個月,多則不知道,哎呀呀呀呀麽麽噠~我會想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