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選擇
徐敏被蒙住了眼睛帶出去,她一路都在發抖。
她不知道被帶去了哪裏,只知道被塞進車裏行駛了很長時間,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緊懷裏的兒子,她的孩子哭的聲音很小,被呵斥之後就不敢發出聲音了,只是一個勁兒的往她懷裏鑽,不停的顫抖着。徐敏心疼的厲害,但是也無濟于事,心中的懊悔湧出來,但是瞬間又被兒子還在她身邊、還活着這樣的念頭擋了回去,這樣想了一會,也慢慢麻木了。
她想,大不了就是對她動手,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留下兒子的命,也值了。
這樣想着,反而漸漸止住淚水。
車子行駛了一段時間,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徐敏和懷裏的孩子一起被人推了一把,她慌了一下,緊接着就被人從車上拽下來,踉踉跄跄地被推着向前。她眼睛上蒙着黑布,看不清楚去了哪裏,一路上只能緊緊拽着自己孩子的胳膊不松手。七扭八拐的繞了很久,周圍的人腳步踩在地上帶起空曠的回響,似乎是個廢棄的什麽樓房工地一般,徐敏心慌的厲害,但是也不敢吭聲。
“到了,把她捆在那!把現場布置好!”方川的聲音冷冷響起。
徐敏感覺到兒子被人從她懷裏奪走之後,更是失去了唯一的安全感,不住的哭喊,但是被口中的紗布堵了回去,只發出嗚嗚的聲音。她被兩個人按着捆在了一張高腳椅上,蒙着的眼罩被拽下來,刺眼的燈光之後,她眯着眼睛看清了周圍。
幾面牆壁圍城一個簡陋的房間,牆上噴着一個負一樓的标志,而在她正對面則架着幾臺攝像機,還有醫生模樣穿戴的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在忙碌着,在那個被攝像機對準的聚光燈下,有一個鋪着白色床單的手術臺。
她瞳孔縮緊了一下,緊接着就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抱了出來,身上帶着濃重的酒精味道,也換了一身動手術的病號服,已經打了麻藥像是睡着了一樣,被放在那個手術臺上。有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戴着口罩上前,手裏握着的是一把閃着寒光的手術刀,他低頭看着男孩,顯然這次手術的對象就是這個已經昏睡的孩子。
徐敏瘋了一樣用舌頭頂出那塊白沙,拼命嘶喊起來,“是我,是我害死的那個小女孩,要做什麽沖我來啊!”
方川眼神陰冷的看着她,帶着嘲諷道:“你現在想起來了?”
徐敏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的孩子,痛哭起來。
方川幾步走上前,捏着她下巴,讓她擡頭看着那邊的手術臺上,罵道:“哭什麽!你看着啊,你就這麽看着,看看肝髒移植手術是怎麽取肝的!如果移植對象是成年人,尤其是曾經做過手術沒有成功的成年人,取出的分量還要加倍,割一次不夠,就再割一次……想必這些你比我更清楚吧,說話啊,啞巴了嗎!!”
“不要……求求你,放了我的孩子,我求求你了,他還小啊!”徐敏哭喊道,“你要割就割我的吧,我給你出氣!求你饒了我的孩子吧!”
“那你呢?!”方川眼睛充血通紅,捏緊了她的下巴,手指骨節都變白了,“你騙劉子珺簽字,你把童童抱進手術室代替你兒子的時候,想過這些嗎!你和石晖那個混蛋的事,憑什麽把這種事兒牽扯到童童身上,你覺得自己的孩子無辜,別人的孩子就該死嗎!啊?!我在問你,回答我!”
徐敏看着手術臺,眼淚流的更兇了,她看着醫生的刀子落下,有猩紅色的液體噴湧而出,沾血的棉花壓上去的時候更是發出歇斯底裏的一聲嘶喊。方川再問她什麽,她也只看着手術臺,伸長了脖子向前卻寸步無法移動,眼神從驚恐到麻木,嘴中像是回答方川又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可是,她的孩子已經快要死了,我的兒子那麽健康,還能活更久啊……”
方川氣極了罵了一聲粗話,狠狠踹了捆着她的椅子一下,徐敏整個人一歪,腦袋一垂,竟然就這麽昏了過去。
手術臺上的人遲疑了一下,看了徐敏那邊一樣,問方川道:“這個,還要不要繼續?”
方川咬牙道:“繼續,為什麽不繼續!全他媽錄下來,我要讓她自己看到……”
正吩咐着,就聽到外面一陣嘈雜,像是有什麽人闖進來了。
方川擰着眉頭讓人去手術臺前護着醫生繼續手術,自己另外帶了人準備去門口,剛到那裏就看到木板門被人踹了一腳,力氣之大,門上恨不得都能看出那個突出來的腳印,木板裂開了一些,下一腳,直接踹開了木門!
肖良文站在門口,身上還穿着一套卡其色的衣服,沒有任何花紋和肩章,看不出是什麽的制服,但是渾身帶着的那股寒意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眼神落在誰身上,都要讓人下意識地避開目光。
方川發現是肖良文,這才略微緩和了一下神色,走上前去,還沒等開口說話就被肖良文一拳頭揍倒在地!
周圍的人臉色一變,一直跟在方川身後的兩個保镖想要上前,方川伸手攔住了,自己站起來呵斥道:“都別動!這是我們之間的事……”
話音未落,肖良文鐵青着臉又給了他一拳!他拽着方川的衣領,接着又是幾拳,方川沒躲,被揍的眼鏡都碎了一邊,臉頰也腫起來,只用舌頭抵了抵口腔內的傷口,吐出一口血水道:“你打吧,我該打,我沒保護好她們。”
肖良文黑着臉上去對着他的肚子又是一拳頭!
方川悶哼了一聲,額頭上頓時冒出一層細汗來。
“這拳是打你對女人和孩子動手。”
“是她們先動手的!”方川紅了眼睛,臉色陰沉沉的,即便受傷讓他有些虛弱但是看起來還是像一匹執意複仇的孤狼,帶着那種不顧一切豁出去的恨意。他指着那邊暈倒在椅子上的徐敏嘶喊道:“就是這個女人,她差一點害死了童童!我帶人沖進手術室的時候,童童的胸口被切開了這麽大一塊,你知道她流了多少血嗎!童童她差一點死了啊!我讓她親眼看着她的孩子,也挨這麽一刀,不行嗎!不行嗎!!”
方川這幾天來幾乎崩潰,他伸手拽着肖良文的衣襟,碎了一半的眼鏡後面是一雙紅腫的眼睛,嗫嚅道:“童童還在搶救,她差一點就死在我面前啊……”
“童童脫離危險期了,你回去陪着她和子珺姐,剩下的事交給我。”肖良文松開他,走上手術臺。
那個醫生被他震懾的沒有敢再動作,手術臺上的那個男孩的胸口也不過只有一個兩厘米左右的小傷口,不深,血也沒流出來多少。醫生站在那看着肖良文,磕磕巴巴地舉着手術刀解釋道:“方律師只是吓唬她們一下,沒有想真的拿走這個孩子的肝髒,您看這裏還準備了血袋,從一開始,就是演戲的……您不要誤會……”
肖良文黑着臉,沒有搭話,把衣服披在那個小孩身上,裹起來抱到徐敏那把椅子上,吩咐周圍的人道:“把她們送走,哪兒來的,送哪去。”
那些人有些遲疑的看了方川,方川被人扶起來,咬牙揮揮手,他們這才去了。
肖良文又轉身問那個醫生,道:“會做手術嗎?”
醫生沒想到這個兇神會來跟自己說話,反應了一下才連忙“啊”了一聲,磕磕巴巴道:“會,不過我是外科醫生,只會做一點……”
肖良文不等他說完,又問:“縫合呢?”
“會一點,但是我只是主刀,如果是大範圍的傷口縫合基本處理就……”
肖良文有些不耐煩道:“縫合會不會?”
醫生趕忙道:“會。”
肖良文點頭道:“好,你準備一下,一會做個手術。”他看了一眼周圍布置的攝像機道,“這些東西留下,一會我帶個人過來你們按計劃全都拍下來,拍清楚點。”
方川捂着腹部擡頭看向他,道:“你想……幹什麽?”
肖良文眼神銳利起來,眯起來一點道:“冤有頭債有主,我讓石晖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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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晖被一杯冷水潑醒過來的時候,有些恍惚。
他只記得自己在火車站喝了一杯水,然後剩下的事就什麽都記不清楚了,他睜開眼拼命打量着周圍,除了粗糙的牆壁就是他所在的一張床——手術床。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上了條紋的病號服,手腳酸軟無力被捆在四個金屬邊角杆上,而自己的頭頂上方則是一盞巨大的手術燈,前後左右則是鏡子和攝像機。有幾個戴着消毒口罩和防護服的人圍繞着他來回走着,有人撕開他的病號服,給他做着手術前的消毒,另外的人則低聲道:“小心點,他吸毒,而且還感染有艾滋病,上面讓我們自己注意安全。”
做消毒的人動作果然輕了一些,但是眼神看着石晖的時候帶了一種不屑和厭惡,仿佛看他像是看一條即将被碾死的蟲子。
石晖渾身發毛起來,他心跳猛地加快,巨大的恐懼一下像他襲來,他想掙紮但是手腳無力,只能喊道:“你們是誰?你們這樣抓人是犯法的,你們到底……抓我來想幹什麽!”
他以為自己會喊出很大的聲響,但是在麻藥的勁兒下,卻是連咬字都有些含糊不輕,他勉強能感受到一點皮膚上的涼度,還有傳來的刺鼻的藥水和酒精的味道。心底莫大的恐慌讓他差點發瘋,他不知道這些人要做什麽,但是醫生拿在手裏的手術刀他卻是認得的,他拼命想躲,但是一點都移動不開,只能看着醫生靠近自己。
站在陰暗出的一個人比了一個手勢,手術臺上的人立刻把鏡子支撐起來幾面,對準了石晖的腦袋,上面、左右各有一面鏡子,無論他如何躲,都能看的清楚自己的胸腔和腹腔的部位,那裏已經擦拭幹淨,準備落刀。
石晖喉結吞咽一下,他努力去說什麽,但是卻一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發出一串不連貫的、急促的音節:“啊啊……啊啊啊!!”
醫生這次沒有再準備做戲的血包,也沒有再猶豫,幹脆利索地一刀下去割開了他的肚皮,在看到自己髒器的那一瞬間,石晖就睜大了眼睛,頭一歪,暈了過去……
手術的時間很短,不過是切開,又再縫合回去,并沒有摘取任何器官。
肖良文一直冷眼看着石晖在簡陋的手術臺上把這一刀挨完,等着縫合好了,讓人把石晖和錄制好的錄像帶一同送了回去。
石晖原來的住所和他離開的時候沒什麽兩樣,家裏沒有了徐敏的收拾,加上石晖出逃時翻亂的痕跡,狼狽一片。送石晖來的人把他放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又按照肖良文吩咐的,打開了電視和下面的播放器,這一切做的安靜又迅速。
石晖再次醒來的時候,麻藥勁還未完全退下,他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哪裏,摸着自己家的沙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做夢,還是又抽多了那玩意兒産生的幻覺,他竟然夢到自己被人開膛破肚把髒器全部都取走了,只剩下了一張人皮……外面天色已經黑了,客廳裏只剩下電視機閃爍着的亮光,石晖一擡眼就看到了電視屏幕上的畫面。
電視上在循環播放着一段錄像,內容也只有割開一個男人的肚皮和翻看內髒的一段,血腥異常。鏡頭挪到上面,赫然是石晖自己的臉!
石晖看到電視屏幕上自己的慘狀,顫抖着手指摸到自己衣服下面帶着新鮮蜈蚣一樣疤痕的縫合傷口,失聲尖叫!
這一切,肖良文都沒有親眼看到,也沒有聽下面的人說起。
在送石晖回去之後布置下那一切的時候,肖良文又默默地做了一些事,把這次參與的人員都被疏散送走,臨走的時候跟方川叮囑了幾句,就像又切斷了一切聯系,再次消失了。
方川聯系不上肖良文,但是心裏隐約已經覺察出自己當初做事太過莽撞,恐怕肖良文這次是替他擋了事兒。他握着拳頭擰緊了眉頭一言不發,只狠狠地錘了一下牆面,手背上頓時又落了傷。
劉子珺從病房內走出來,紅着眼眶看了他臉上和手上的傷,啞聲道:“是我不對,謝謝你救了童童……”
方川轉過身怒道:“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我不想牽連到你,這是我和石晖的事,童童也不是你的責任,你能對我們母女好我就已經……”
方川紅了眼睛,嘶吼道:“什麽不是我的責任?!你就是沒有把我當自己人,我照顧童童這麽多年,她喊我爸爸,怎麽就沒有我的責任!童童也是我的孩子,劉子珺你不能這麽自私你知不知道!”
“可是我害怕啊!我越是對你有感情,就越害怕……”劉子珺崩潰大哭,揪扯着方川的衣領一步步跌坐在地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你不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也有人想照顧我和童童,但是知道童童的病就讓我再生一個孩子,不要童童了,可是我怎麽可能不要童童了呢……她是我的命啊!”
她一輩子要強,從來沒想過依靠什麽人,方川對她好,她也想對方川好。這樣舍下臉面、舍下一切的哀求她一個人去做就夠了,她不舍得方川放棄自尊,但也不舍得自己的孩子,兩難全之下做出的最後選擇,卻差點要了自己孩子的命,劉子珺想到這裏捂着臉抽泣起來,方川把童童從手術室搶回來的時候,她真是恨不得自己去死……
方川看到她這樣,抿了抿唇,還是蹲下身把她扶起來,讓她依靠在自己身上哭了一會,伸手輕撫她的後背,嘆了口氣。
“我很怕,你來京城做的那些事我多少也知道一點,你跟那些人在一起,多危險啊!”劉子珺哭着道,“那些人是有些能力,讓你打官司給你錢,但是我也怕他們控制你……童童的病我不想麻煩你,如果你用了那些人的關系,肯定就擺脫不了了,我不想你為了我們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進去啊!”
方川想起前幾天見面的那位叫駱老的人,眉頭微微皺了下又松開,勸慰她道:“不會的,我不會跟他們再合作了。”
劉子珺擡起頭來看着他,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方川看着她笑了下,伸手給她擦幹了眼淚,道:“我以後跟着小肖幹。”
劉子珺驚訝道:“他不在部隊了?”
方川沉吟一下,道:“可能吧,我猜他快要離開了,反正不管他什麽時候出來單幹,我都跟着他,就認定他了。”
劉子珺知道他們這麽多年的交情,對方川說的話也沒有多想,跟着小肖,總比那些危險的人強,想到這裏她就露出了一個笑容點頭道:“好,你們在一起,我放心。”
而在京城另一端,接近郊外的某棟建築內。
肖良文正被關在一所小黑屋內,漆黑的環境讓人分不清時間概念,肖良文憑借自己的生物鐘勉強能分辨出這是第四天的傍晚。他舔了一下幹裂的嘴唇,擡頭盯着門口那個地方,很快那個正方形的小鐵片被撥開,一個人先向內看了一眼,緊接着就打開了鐵門,讓外面站着的人走了進去。
“就是這裏了,首長您的探望時間是十五分鐘。”
“好,我知道了。”
和守衛對話的聲音十分耳熟,肖良文擡起頭來,果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潘峰穿着一身整齊的迷彩軍裝,肩章佩戴齊全,臉色難看的站到他面前,房間裏的白熾燈被擰開了,肖良文下意識閉了一下眼睛。
潘峰咬牙罵道:“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麽!”
“私自動用刑法,”肖良文聲音有些沙啞,想了一下又道,“或者說是,虐待?我讀書少,不太清楚這些。”
潘峰氣的把帽子狠狠抽在桌上,“你還敢跟我貧嘴?!被關的少了是吧!什麽時候了,你……你把其他人給我交代了,我去跟上面彙報,先把你弄出去!”
肖良文道:“只有我一個,沒有其他人。”
潘峰氣的火冒三丈,道:“到現在了你他媽還替他們隐瞞!你自己摘不摘的出來都另說!”他原地轉了兩圈,像是一頭暴怒的雄獅,猛地回身盯着肖良文道,“你動的這個人叫石晖,是上面放下來的一條線,本來想順着他去抓雲南那些‘大魚’,現在全破壞了!”
肖良文擡眼看着他道:“我一個人做的,願意接受處分。”
潘峰簡直在對牛彈琴,氣的踹翻了桌子,罵了一句:“操!”
十五分鐘時間很快結束了,潘峰一句也沒有溝通好,只能黑着臉離開。
鐵門很快又再次關閉起來,最後那點光芒也被拒之門外,肖良文看着那道門重回黑暗,眼睛一眨沒眨。只是在黑暗中,他的目光深沉黝黑,倔強的像是一只孤獸,頑固的守着自己心裏的那一處執念。
作者有話要說: 方川代表的是過去,而肖良文是現在。
小肖在改變,但是他依舊還是他自己,骨子裏的狠是不會變的。
護着的,會用命守護,但是那些他恨的,也會血債血償。
他不适合體制內,最大的改變,是他有了丁旭,與其說肖良文束縛了丁旭,不如說丁旭是他親手給自己戴上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