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喬沉的左手
宋揚接到林浮生電話,被劈頭蓋臉一頓罵的時候還挺冤枉:“您讓我加急的......”
“你他媽不能直接送季悅那兒去?你跑過來給我添什麽堵?!”林浮生一想到晚上即将面對的生蚝和韭菜,頭都大了一圈。
宋揚無奈了:“那我不得給您看看這個度,萬一您覺得這編的太過了呢——話說您那小情兒怎麽說啊?”
林浮生皺了皺眉:“什麽小情兒,他是我男朋友。”
宋揚嗤笑了聲:“咱倆一條開裆褲長大的,明人不說暗話,你要真上了心,能連個名分都不給?”
“我給了。”林浮生煩躁地撓撓頭。
他也挺憋屈,自己怎麽就沒給名分了,這不左一口右一口的都是“寶貝”“老公”“男朋友”這麽喊着的麽?
況且他也覺得費解,原本自己只是想圖一樂呵,三十年了沒碰着過動心的,現在難得碰見個,逢場作戲給個溫柔和關心也算得上是個樂子,怎麽最近的态勢越來越不對了。
具體不對在哪兒,林浮生說不出,但他覺得昨晚就挺不對的。
林浮生對自己有着充分的認知,自己委實算不上什麽溫柔的人,可昨晚進去的時候,喬沉一哭,一喊疼,他就只顧着哄人了,換句話說——
他連這種事兒,都沒來由地以喬沉為主了。
原本想要提前奪權的心思還能勉強解釋為自己受不了了,三十而立的年紀,還得被老爺子壓一頭,談個戀愛都不暢快,還得偷偷摸摸避着人,整天活的跟間諜似的玩打地鼠,可剛剛——
剛剛他以為喬沉要發現那張報紙的時候,心都堵到了嗓子眼。
他很難否認,在那一段疾走的路上,他很害怕失去喬沉。
他怕看見喬沉或失望、或震驚、或崩潰的神色。
他想要喬沉在他身邊一直是快快樂樂的。
如果現在要他掰着指頭,歷數跟喬沉戀愛的種種好處和益處,就林浮生這麽一商場老狐貍,竟然也想一沖動,把十個指頭全張開,捧成個乞讨的手勢,告訴所有人:喬沉對他的愛,就是最大的好處;喬沉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安心。
林浮生擰了擰眉心:“我已經在考慮奪權了,胖子在給我出主意。”
宋揚:“什麽時候?”
“等過了他生辰吧。”林浮生說,“胖子前段時間就在着手讓人去抄底股票了。”
宋揚看熱鬧般的吹了聲口哨:“祝你成功兄弟。”
挂了宋揚的電話,林浮生從辦公桌最底下拿出了那枚訂婚的戒指,摩挲了兩下。
這是老爺子買的,扔他這兒,他沒帶過,只覺得惡心。
老爺子要用這個圈,圈住他的後半生。
他看着素圈上星星點點的鑽石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五彩斑斓的顏色,忽的就生出股沖動,他想攥着這枚戒指直接沖到喬沉面前,把一切都告訴他,比如他其實叫林浮生;比如他真的一點都不溫柔,他就是個混蛋;比如他真的有一樁自己都不承認的訂婚,可他只愛喬沉一個。
愛。
落俗又狗血。
林浮生沒想到自己有天會用上這個詞兒。
外面忽然傳來了敲門聲,林浮生慌不擇路,把戒指往抽屜裏一丢,清了清嗓子:“請進。”
喬沉推門進來,挺激動:“你助理很棒,幫我把一切都定好了。”
林浮生起身去把他引到座位上坐着:“店開在哪兒?”
“德陽大廈行嗎?”德陽大廈是林氏的産業。
林浮生挑挑眉,覺得喬沉還有話沒說完。
“租金能打個愛情價嗎?”喬沉眨眨眼。
林浮生樂了:“那我要不給你免費,都顯不出咱倆愛情無價。”
喬沉笑着搖頭:“那不成,開店的成本都是你給的錢,要租金都免費了,顯得我多貪你財似的。”
林浮生微微一愣,心下嘆口氣,暗道,你要只是圖我財而沒那麽愛我,我反倒能心安些,也少點兒愧疚。
他面上不顯,仍是笑着,大手一揮:“成,打個對折,一半算你的,一半算我的,就當個夫夫店。”
這寓意好,喬沉忙不疊地點頭,像只啄米的雞。
林浮生看着喬沉臉上生動鮮活的表情,方才想要坦誠的心思一瞬間就消失了個徹徹底底——他不敢賭,不敢賭喬沉知道自己無意間成了三兒後,還肯軟着骨頭留下來。
他不覺着喬沉對他的愛能夠足以抵抗喬沉一身硬/挺的脊梁骨。
他不會是那個足以跟喬沉原則比肩的人。
林浮生用力閉了閉眼,問他:“新店什麽時候開業?”
“得一禮拜吧。”喬沉說,“我得去別的店裏看看樣式。”
如助理所說,沒有哪家服裝店是不會搭配衣服的,喬沉所謂的創意根本算不上什麽優勢,可如果喬沉只有這一個擅長的,助理給他提了個建議——
不如就直接開一家衣品店,讓顧客把他們不知道怎麽搭配,或者是平時只能弄出固定搭配的衣服拿喬沉這兒來,喬沉從店裏找衣服給他們搭。
這樣也不會涉及着什麽品牌不了解之類的問題,奢侈品的門檻也就不用喬沉自個兒費力去爬了。
“我跟你一塊兒。”林浮生說,“單是這樣的創新還不夠,如果你只是從大牌裏去找衣服搭,別人也用不着你——他們對大牌衣物的風格比你熟悉得多,不如去普通的衣料店看看,去那些平頭百姓常去的地方找找靈感。”
這是林浮生上次去春天百貨的時候發現的,低廉的衣物并不是沒有好看的設計,只是用料差了點,版權意識差了點。
“那些衣服的設計大多是來源于小衆品牌或者是高端品牌,追本溯源,找到設計圖的源頭,去源頭那兒低價進貨,拿到那些衣服,這才是你服裝店的亮點。”
林浮生說的通俗易懂,喬沉聽明白了,問他:“那我去哪兒找這些......普通衣料店?”
“犄角旮旯。”林浮生扔給他一幅照片,“這個地方就不錯,上次出差的時候去過,那裏的服裝店挺多——你怎麽了?”
喬沉的臉色變化得太快,幾乎是在看見照片的那一瞬間,臉上的面色就褪了個幹幹淨淨。
他右手捏着照片,把左手藏在了背後,在林浮生看不見的地方,喬沉的左手拼命抖動,不受控制一般抽了風。
“我......”喬沉看着照片上熟悉的街景,一句話也說不出。
林浮生把照片拿了過來,皺着眉,猜測着問:“你去過這兒?”
喬沉小幅度地點點頭,話語像是從喉嚨裏逼出來似的:“這是......我老家。”
林浮生把蛛絲馬跡在腦子裏一捋,就有了底兒:“你今年不過二十......你是跟你父母吵架逃出來的?”
喬沉愣愣地繼續點頭:“因為......同性戀。”
林浮生明白了,嘆口氣:“那你想回去麽?”
喬沉沒說話,點頭的動作也停了。
“多少年沒回去了?”
喬沉豎了一個指頭:“19歲的時候逃出來的。”
林浮生輕輕抱了抱他:“我陪你回去,好不好?”
喬沉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我阿爸......很兇,會打人——”
林浮生笑了,他故意開玩笑逗他:“你昨晚沒見過我身材?我能怕打架麽?”
喬沉沒笑,沒也說話,沉默了半晌,才舉起一直背在後邊的左手——
他安靜地把左手舉高,放到了林浮生面前。
林浮生直到現在才發現,喬沉的左手會不自然地顫抖。
“拎不了重物,也使不上大勁。”喬沉自嘲地笑了笑,“當擺設似的抖了快一年了。”
林浮生皺着眉:“叔叔打的?”
喬沉點點頭:“算半個殘疾人了,阿生,嫌棄我嗎?”
林浮生上前一步,把喬沉的手握在了手心裏,感受那小幅度的震顫,輕聲說:“心疼還來不及。”
同樣是家裏不同意,林浮生和喬沉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林浮生走了形婚的路子,搪塞老爺子,求得暫時的喘息和表面的和平,可喬沉更激烈、更勇敢,他寧可挨打、出走、受辱,也要把自己的性向堂堂正正地擺在陽光下。
林浮生發自肺腑地感慨:“喬喬,你很勇敢。”
喬沉扯了扯嘴角:“你以為我是主動出櫃?阿生,不嫌棄的話,聽聽我的故事吧。”
辦公室不是一個好的講故事的地方,林浮生輕輕握住了喬沉的左手,把人帶回了家。
“歡迎回家”的聲音響起時,喬沉繃了一路的冷靜、平淡和漠然一瞬間全線崩潰,他仰起頭看向林浮生,聲音裏帶了點緊緊壓着的哭腔:“阿生,我只有這個家了。”
林浮生低頭看向喬沉,他在喬沉的眼睛裏看到了濃烈的無助,像一只被雨淋濕的小狗,哆嗦着找到了最後一根火柴,也握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他輕輕吻了吻喬沉:“這兒也是你永遠的家。”
兩人進了門,盤腿在客廳坐了下來,喬沉沒坐到沙發上,屁股墩兒往地上一坐,把還把沙發上的林浮生也拽到了地上。
喬沉背靠着沙發邊,沒看林浮生,兩條腿曲着豎起來,手頹喪地搭在上面,左手還在不自然地顫抖。
“你知道我為什麽叫木木麽?”喬沉緩緩開了口,給林浮生講了個如露水般短暫簡單,卻又如海水般波濤險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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