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6.17更新

香草一口氣将她丈夫做買辦的一些門道說了出來。

原來內院和前院早有勾結, 前院買辦的賬歸于張素華管,每一筆銀子都要報賬入冊,買辦為了順利入賬, 快速支取銀錢,便與張素華達成默契, 筆墨紙硯實際價格之外多出來的錢, 三七分成,前院三, 後院七。

黃家有兩個讀書的郎君, 黃懷陽更是在文房四寶上十分舍得花錢,其他院子裏的主子多少也要些筆墨, 且還有鎮紙、筆筒、筆架、筆洗、大肚缸等物, 再加上字畫裝裱, 或者黃敬文和黃懷陽自己出錢另要的文房器具, 交到張素華手上, 再交給前院買辦去購買的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年下來少說也有三四百兩。

三四百兩銀子裏, 能摳出來的利潤不下五十兩, 三七一分, 香草丈夫能拿到手的就有十五兩。

黃妙雲十三歲之前, 一個月的月例銀子才三兩,近一年大了些, 才和尤貞兒一樣漲到了五兩, 香草丈夫一年就能貪下一個主子五個月的月例銀子。

至于張素華和尤貞兒中飽私囊的銀子就更多了,光是文房用具上,一年也有近四十兩。

姜心慈身為黃家宗婦, 一年也不過從府裏支取一百二十兩而已,弄不好張素華昧下的銀子,都比得上黃家宗婦一年的月錢了!

敬文敬言兩個不管內宅瑣事,不知道收支狀況,但是代換成家裏人的月例銀子,也都有了個大致的概念,這筆賬算下來,他倆都吓到了。

尤貞兒不可思議地睨着香草,愕然道:“原來你丈夫竟然昧下了黃家這麽多銀子?!”

香草聲音尖利地說:“表姑娘,當初這主意可是表姑奶奶出的,我們賣身為奴,難道還敢反抗你們嗎?”

尤貞兒淡淡地拂了拂裙擺,說:“我與母親被污蔑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我知道你們做下人的稍有不滿便懷恨在心,但是沒有證據的事,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認下。我也不與你多費口舌了,去請老夫人定奪吧!”

黃妙雲答應了,她還說:“內宅賬務是一等一的大事,我父親很快也要下衙門了,待他回來,一同前去福壽堂。”

可巧今日黃懷陽下衙門早,這個時候已經回來了,留香去了二門上,帶了消息回來,黃妙雲和敬文敬言三人,便一道趕往福壽堂。

團月居來的人手,壓着香草一道跟着去,尤貞兒微微揚起下巴,掃了香草一眼,也跟上了腳步。

福壽堂裏,黃懷陽已經先到了。

張素華則早神色自若坐在老夫人跟前,上次顧繡的事兒,顯然翻篇兒了。她清楚地知道,老夫人在這世上,只剩下她這一個血親,她還知道,老夫人對黃懷陽一直心懷芥蒂。

比起一副顧繡的冒犯,黃懷陽代替黃懷仁活下來這件事,更讓老夫人痛不欲生。

福壽堂裏衆人各懷心思,老夫人容色冷淡,見了香草,眼神掃過廳裏衆人的面龐,問道:“這是怎麽了?又發生了什麽事?”

尤貞兒先聲奪人,道:“回老夫人,香草丈夫是前院的買辦,上月因貪.污銀子,被我與母親敲打過後懷恨在心,不知怎的挑唆了妙雲領了表哥和言哥兒來污蔑我與母親,因沒有證據,這才鬧到您跟前,求個定奪。”

黃懷陽眉毛挑了一下,擡頭看了一眼尤貞兒,這話太滴水不漏了,而且最要緊的是“沒有證據”四個字。

張素華淡笑着道:“沒有證據的話可不好亂說,奴仆們是越來越大膽了,空口白牙的就敢冤枉人了。我記得前四年前,家風整肅之後再沒有這樣的事了,沒想到又故态複萌了。”

四年前,張素華打理黃家遇到阻力,老仆倚老賣老,栽贓陷害,因有人證,老仆沒有得逞,張素華也在黃家樹立起了威信。

老夫人也是自那之後,放心地将家裏的庶務,全部交給了張素華。

老夫人輕輕地“嗯”了一聲,她問的是尤貞兒,餘光看的卻是黃妙雲,她問道:“沒有證據?”

尤貞兒面色柔婉地道:“香草拿不出證據。”

老夫人的目光便轉向了黃妙雲,黃妙雲沒有直接回話,而是同香草說:“你将貪污之事,詳細地說一遍。”

香草看得出來,尤貞兒是完全要抛棄她了,且姜心慈身體好轉後,黃家便不再是張素華的天下。

她一番權衡後,聽了黃妙雲的話,當衆将細節都描述了出來,其中包括前院與後院交接銀子的方式,以及時間和中間的牽線人。

香草說得太仔細,太逼真了,饒是老夫人偏疼張素華和尤貞兒,當下也擰起了眉頭,心裏存下了幾分疑慮。

尤貞兒緊緊地攥着帕子,轉臉同張素華說:“母親,您看,女兒就說不該心軟給他們機會,若不敲打,直接交由老夫人,或者官府處理,今日怎麽會被人這般構陷?”

張素華也還很冷靜,她接着尤貞兒的話,嘆息道:“……的确怪我太心軟了。”

香草無助地磕頭,哭着發誓說:“奴婢有一字假言,天打雷劈!”

老夫人沉默着,黃懷陽也低頭思忖着,好一會子,香草也不哭了,老夫人才說:“把香草拉出去,還有她的丈夫,一并按規矩責罰,再交由官府處理!”

廳裏還留着香草的哭喊聲,老夫人等耳邊清淨了,才同黃妙雲說:“香草所說,畢竟沒有證據,不過她自己承認了與丈夫貪污之事,黃家絕不姑息,如此處理,也足以服衆。你說呢?”

張素華與尤貞兒齊齊松了口氣,倆人對視一眼,同時壓下了嘴邊的笑容。黃妙雲憑借一個香草的片面之語,就想動搖她們管家的權利,簡直是做夢!

黃妙雲面目平靜地垂首回話說:“老夫人英明,不錯殺,不放過,自然極好。”她話音剛落,很快又擡頭繼續說:“但是前院買辦貪污是事實,也說明表姑母管家不力,您說呢?”

老夫人定定地看着黃妙雲,張素華與尤貞兒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老夫人擡了一下眉毛,道:“妙雲說得不錯,你表姑母是有疏漏的地方。”

黃妙雲眸光瑩亮地道:“既如此,孫女正好也到了該學管家的年紀,請祖母允許我從今往後随意查問內宅的賬冊。”

張素華臉色巨變,黃妙雲想得美!賬冊乃內宅庶務關鍵,怎麽能允許黃妙雲随意查問!若黃妙雲能随時查賬,前院後院的銀子,便再難落入她的口袋了!

尤貞兒也開始忐忑起來,黃妙雲要求的是随意查問,而不是查看。若在今日之前,她與母親大可用盡法子糊弄過去,不讓黃妙雲染指賬冊,可今日有了香草一事,黃妙雲說要查問,誰也不敢說她小題大做、興師動衆……原來黃妙雲之目的,竟在賬冊!

老夫人默然良久,黃妙雲不是不能查賬冊,但是這權力,相當于朝中監察禦史的權力,說得好聽是監察,說得難聽就是上面的不信任下面的,太打張素華的臉了。

黃懷陽将胳膊壓在高幾上,不輕不重地開了口:“老夫人,兒子瞧妙雲說得不錯,她年紀不小了,再不學管家之事,往後去了別人家裏,豈不是等着外人教她?若傳出去,旁人還以為我們黃家沒有家教。”

張素華張口欲辯,老夫人卻先點了頭,她說:“那就讓妙雲跟着學一學打理庶務之事吧。”

黃妙雲嘴邊揚了一個笑容,內宅庶務太多,她的确沒有精力去應付,但她只要能掐住賬本便足夠了。

張素華臉色不虞,卻不敢發作,只能硬生生吞下這口氣,容後再議。

黃懷陽才下的衙門,身上還穿着官服,他便先一步辭了老夫人。

黃妙雲也立刻跟了上去。

黃懷陽走得不快,他特意負手等着黃妙雲。

父女二人走在長長的甬道上,黃懷陽提醒了一句,說:“妙雲,水至清則無魚,香草的事足夠警醒他們了,若再牽扯多了出來,黃家便無人可用,這事兒傳出去,傷的終究是黃家的名聲,也是你自己的名聲。”

黃妙雲垂頭道:“謝父親教誨,女兒本也沒打算趕盡殺絕。”

秋桂挨打,可以吓唬住佳芳園的人,前院涉及黃家賬務的買辦受罰,才能在黃家裏裏外外都起到震吓人的作用。有這兩頭,便足夠了,黃妙雲不至于再将黃家所有的管事都審問一遍。

黃懷陽緩緩地點了幾下頭,他忖量片刻,又道:“妙雲,其實你現在實在不必出手管這些事。”

黃妙雲有些錯愕,她道:“您覺得女兒做錯了嗎?”

黃懷陽搖頭說:“爹不是說你錯。很多事沒有對錯,只有吃小虧和吃大虧的區別。”

黃妙雲默默地揣摩着這句話,黃懷陽便說:“當初你母親病了之後,老夫人同我說過內宅打理之事,我本不欲讓你表姑母管理家宅,她是老夫人的侄女,于我而言,到底是外人。但老夫人說自己年事已高,不想操心這些事,便讓我自己拿主意。”

黃家實在是沒有人了,姜心慈若死了,還有續弦,偏她光占着宗婦的位置,卻做不了宗婦該做的事,老夫人又不肯幫忙,所以當時黃懷陽只剩下一條路可走。

黃妙雲驚訝道:“老夫人當初讓您納妾?”

黃懷陽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道:“是的,我拒絕了。”

黃妙雲抿緊了嘴,她沒想到,中間還有這麽一茬。

黃懷陽忽然欣慰地笑了,他拍了拍黃妙雲的肩膀,說:“你既管着賬冊了,便別顧慮其他的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還有爹呢。”

他本來打算等黃妙雲出嫁之後再處理內宅的事,方不傷女兒前途,但黃妙雲既然已經開罪張素華,他這個做父親的,也不能坐視不理。

黃妙雲心裏暖融融的,她嘴邊漾開一個笑,她從來不是孤立無援的。

黃敬言邁着小短腿追上了黃妙雲,他抓着她的手,歡喜地問:“姐姐,後天我和同窗他們一起去賽馬場,你能陪我一起去嗎?能嗎?”

黃妙雲驟然想起儲歸煜的邀請,她盯着黃敬言澄澈的雙眸,不忍拒絕。

還有儲崇煜,應該也會去的吧。

她似乎從未見過儲家兩個表哥騎馬奔馳的樣子,他們兩個……都會騎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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