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烤肉飯

江愔的最後一場戲是劉盈駕崩。

對他來說十分重要的一場戲，原本拍戲是按照事先排好的場次來拍的，不一定連貫，但梁導希望他能醞釀出情緒，所以專門讓他先将之前所有的戲都拍完，從頭到尾認真體會了劉盈的經歷和感受，再水到渠成演他的死。

江愔本來并不覺得這一幕有多難演，劉盈這個角色對他來說，除了一開始有點不适應，之後幾場幾乎信手拈來，尤其病重虛弱的戲碼，都不用刻意去演，他只要回想前世的情形，自然而然就表現了出來。

不過等躺下來的時候，他還是卡了一下。

“怎麽了？”梁導問。

江愔對着屋頂的橫梁怔了怔，道：“抱歉，給我一分鐘，讓我醞釀一下情緒。”

劉盈死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想法呢？是覺得從此解脫還是不甘？

明明貴為太子貴為皇帝，卻一生都在被擺布被利用，他在傷害中戰戰兢兢的長大，卻對任何人都沒有怨沒有恨。

自身又是十分敏感的，會為臣子因小事而生的谏言惶恐，相國曹參荒疏政務，他第一反應是懷疑是不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不被賢臣承認幫助自己治理國家，而不是斥責朝臣。

這樣一個将仁善刻入骨子裏、從不去埋怨別人的人，臨死的時候他會想些什麽？

江愔一場一場演下來，越發覺得他和劉盈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至少他做不到像他這樣不怨，他是怨恨太後和攝政王的，畢竟他們想要他的命，哪怕是他們将他扶上了皇位，他也做不到寬恕，不止太後和攝政王，還有那些漠視他求助的宗室，包括他的親姐妹，每一個他都有怨。

他沒有劉盈的覺悟，他就是氣量狹小心胸狹窄。

如果他是劉盈，肯定不會放任呂後奪權，也不會為戚夫人和劉如意生出過多的同情心。

唯有到手的權力才是真實的。

但他現在演的是劉盈，他必須将自己帶入劉盈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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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劉盈是什麽想法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但這是演戲，編劇有他的喜好設定，江愔作為演員，也可以用自己的理解來诠釋。

他或許做不到百分百還原歷史，但可以演出他自己認為的劉盈。

想通了這點，江愔輕吐一口氣：“OK，沒問題，可以開始了。”

·

病榻上的青年在虛弱的喘氣，塌邊守夜的太監和宮女顯然已經習以為常，只恭敬伺候着。

忽然，青年睜開眼，眼中閃過一抹神采，原本蒼白的臉色奇異的變紅，甚至能不用人攙扶自己坐了起來。

“去請母後來。”他平靜道，“還有皇後。”

宮女詫異，勸道：“陛下，眼下已過戌時，太後和皇後只怕已經睡下了。”

一旁年長的太監仔細打量皇上的神色，忽的臉色一變，直直跪了下來，驚聲道：“陛下——”

劉盈沖他搖搖頭：“莫要慌張，快些去吧，朕恐怕等不了太久。”

此話一出太監和宮女登時又慌又哀，随後忙不疊跑了出去，外面很快傳來嘈雜聲，亂成一團。

劉盈對這些視而不見，沖慌張進來的幾個宮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閑适的起身挑了挑燈芯，添了些油，頓時火焰變得更加明亮。

他仿佛來了興趣，給殿裏每一盞燈都添起了油，還命宮人們再拿了些燈盞來。

呂後和張嫣急匆匆趕來時，便看到滿室生輝，璀璨的燈火中披着月白外袍的劉盈長身玉立，不似真人。

聽到聲音朝她們看過來，燈火映照的雙眸仿佛落滿星澤，竟有些攝人。

“母後，嫣兒。”他笑着朝她們招手，仿佛一切痛苦都不曾發生，那笑容幹淨又溫暖，“快瞧我布置的燈臺好不好看？”

呂後驚住腳步，眼中掠過一抹哀恸。

“舅舅！”張嫣顧不上失禮，急急奔過來，她如今已經十五，不再是剛入宮時那樣懵懂，撲過來抓住劉盈的衣袖，面上止不住的恐慌，“舅舅，你別吓嫣兒，你快聽太醫的話好好躺下休息，你會好的……”

劉盈視線在母親停住的腳步上掠過，神色悲喜難辨，收回目光，輕輕撫了撫張嫣的頭發，表情溫柔，卻吐出極殘忍的話：“我不會好了，嫣兒。”

張嫣一怔，兩行淚瞬間就落了下來：“不，不，不，怎麽會不好，不會不好，舅舅會長命百歲，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嗎，太醫呢，快叫太醫來……”

劉盈沉默而溫柔的看着她。

她泣不成聲，拽着他的袖子跌坐在地上，慌張又無措地搖頭：“不，不可以，你說好要護着嫣兒的，還有恭兒，恭兒年紀還小，他不能沒有父親……”

想到嫡子劉恭，劉盈眼中掠過哀色，他礙于人倫沒有碰過嫣兒，母親竟教她假孕，設計他與宮女，最後去母留子，何其殘忍，想到這他又不甘起來，他不想恭兒步他的後塵。

可是病痛不受他控制，他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清楚，他活不成了。

“我護不了。”他平靜的将自己的無能攤開，收回輕撫少女的手，“我要死了。”

張嫣哭聲戛然而止，抓着袖子的手絕望地滑下。

劉盈看向呂後，母子兩對視，呂後終于意識到這一回不同以往，她走上前，腳下竟有些跌撞。

“母後。”劉盈露出一絲笑，他知道自己在母親心裏沒有權勢重要，他不奢求母親為他傷心欲絕，這一踉跄足矣。

他笑看着母親朝他走過來，滿室燈火都不及他這個笑。

然後在兩人相距三步遠的時，他再也支撐不住，閉上眼倒了下去。

沒有過多憤慨埋怨的遺言，也沒有什麽放不下的操心交代，他這一生太累，死就讓他輕輕松松的走吧。

“舅舅——”張嫣接住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呂後急步上前，伸出去的手撲了空，她怔怔着看着自己的手，慢慢落下了兩行淚。

·

終于在卡了三次後，最後倒下這一幕順利結束，章寧麗最先出戲，接過助理遞來的紙巾擦幹淨眼淚。

江愔和趙芃芃慢一些，尤其趙芃芃，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好了好了。”江愔勸她，“演完了，卡了。”

“我以為嗚……我以為你真的死了……”趙芃芃揪着他的袖子哽咽，眼淚停不下來。

江愔忙給了章寧麗老師一個求助的眼神，演這場之前他們特意溝通過，兩人對完戲覺得各自沒有問題，唯一擔心的是趙芃芃。

雖然經過這些天的拍攝，她有了進步，但基本上是做自己而不是在表演，演技從零漲到了十，離滿分一百還差得遠，尤其這場戲對她來說情緒吃重，又需要爆發力，于是兩人一商量，決定強行帶她入戲。

會演戲的演員很多，演得好的也不少，但真正厲害的，是不但自己演得好，還會帶戲的那種。

演員拍戲的時候是會互相影響的，一個強的帶一個弱的，會營造氛圍将對方帶入，從而表現出導演想要的畫面，強強相遇更會擦出火花，而兩個演技都爛的遇到一起，結果不言而喻。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那些流量明星，粉絲常常會發現自家偶像明明上一部戲演得的挺好的，怎麽換了一部好像不會演了一樣。

當然也不是每個演技好的演員都會願意帶戲，選擇壓戲獨戲的也不少，不過江愔不覺得這是什麽好現象，除非兩方有仇。

如果光自己表演自己展示很容易，但對電影電視劇來說，不是一個人的獨秀，哪怕主演也需要配角來支撐，一部電視劇幾十上百個角色，只有一個人演技精湛沒有用，觀衆看的是情節是劇情，是整個呈現出來的場面，除非劇情特殊，否則一個人就算演技再精湛也支撐不起一整部劇。

往往結果就是造就了一部又一部爛劇，哪怕其中有亮點，但爛劇就是爛劇，爛劇吸引不了觀衆，而吸引不了觀衆就沒有收視率沒有流量，于是整個劇組無法得利，導演只能繼續拍爛劇，演員火不起來也只能繼續接爛劇，從此惡性循環。

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一部爛片形成還有劇本導演後期剪輯等等各種問題。

話說回來，江愔和章寧麗為了将這個場景完美呈現，對趙芃芃進行了帶戲，結果就是小姑娘入戲太深半晌緩不過來。

至于說這裏面有沒有因為趙芃芃身份的緣故，兩人心照不宣。

“讓她哭，先別急勸。”章寧麗倒半點不急，笑道，“讓她記住這個感覺，記住剛剛的感受，這都是經驗，對她有好處。”

有道理。

江愔便松了手。

其實他自己也有點沒緩過來，剛剛被拉進去的不光是趙芃芃，還有他，那種感覺很玄妙，心裏很清楚自己是在演戲，但情緒被帶動，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劉盈，攝像機導演工作人員全都消失，面前的章寧麗就是呂後，趙芃芃就是張嫣。

難怪他搜索演技相關時，看到新聞說演員因為入戲太深得病甚至自殺，真正投入去演，的确很容易産生錯亂。

江愔調整着心情，直到殺青回酒店收拾東西，心裏那種屬于劉盈的郁郁和悵然仍舊揮之不去。

“下部戲我給你接一個結局好點的角色。”陳單看出他情緒不高，安慰道，“這樣，禁食令解除，這三天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我買單！”

江愔心裏的惆悵瞬間一掃而光，默默掏出了手機，火速将外賣收藏夾裏的店鋪翻出來挨個點了一遍。

他打從心底覺得外賣APP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發明，走到哪裏不用出門就能知道附近有什麽美食，味道賣相通過評論安排的明明白白。

從來豎店的那天起他就翻了一圈，對附近的美食摸得一清二楚，被禁食的這段日子他都是靠翻閱這些店鋪和評論度過的，一個月下來連排名都做好了，只等着拍完戲挨個嘗一遍。

烤肉飯、雞蛋煎餃、酸辣粉，江愔總結出來附近排名TOP3的美食，不管是銷量還是評分都非常靠前，評論裏的圖片也都很靠譜很誘人。

本來江愔是想将TOP10全部都點一遍的，但陳單已經訂好了下午的機票，點太多吃不了浪費，便只點了前三。

不過想想以後肯定還會過來這裏拍戲，等那時候再嘗也不遲。

烤肉飯離得近來的最快，烤肉飯有好幾種口味，江愔選了燒烤味，飯盒打開，果然跟圖片裏一樣漂亮，半邊是烤得焦香的肉，淋着濃郁的醬汁，半邊是素菜，嫩綠的筍絲和淡黃的土豆絲混合，仔細一瞧還夾雜着幾根紅色的胡蘿蔔，配色十分舒服，讓人看上去就非常有食欲。

江愔之前吃米飯都是跟菜分開，夾過來配飯吃，這還是頭一次嘗試拌飯，一勺下去十分驚喜，肉、米飯、蔬菜三種不同口味和口感混合，豐富而有層次，雖然菜的種類沒有配飯時多，但吃起來并不差。

一盒烤肉飯吃的幹幹淨淨。

之後的雞蛋煎餃和酸辣粉也很好吃，但可能先入為主，給江愔印象最深的還是烤肉飯，最後帶着對烤肉飯的留戀離開了豎店。

當然還有微信裏多出來的新人脈。

闊別一個月回到錦榮小區，江愔竟然真的有了幾分回家的心情。

不過忙碌的日子過去，接下來一個月又閑了下來，一方面他們本來也沒多少工作，一方面是江愔主動要求的，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需要靜下心來徹底了解這個世界以及融合原身的習慣舉止。

陳單并沒有懷疑，反而十分贊同，他現在就希望江愔能沉下心來不要急，就怕他一急又鬧出幺蛾子。

期間江愔跟祁百嘉約出來見了幾次，算是穩了這段友情，祁百嘉還給江愔介紹了幾個他原來的好友。

轉眼到了七月，江愛結束了一系列高考相關事宜，包袱款款來給江愔兼職助理。

與此同時，陳單給他談下來了一部古裝IP劇男二。

然而江愔才翻出原文看完，就被通知角色換了人。

作者有話說：

昨晚雙十一剁手去了，入了漢服坑研究了半天，接下來兩個月都要吃土了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