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畫中仙(六)

◎他真的讀了十幾年的書?這是什麽人間酷刑啊!◎

火球倏地炸開,場景又是一變。

昏暗逼仄的小房間變成了高朋滿座的寶春樓。

周圍燈紅酒綠,男男女女,交織嬉笑着,而葉熾正處在臺子中央。

臺下一陣哄笑,鸨母臉上堆滿了笑:“今兒是咱們小月桃□□的日子,諸位老爺大人可要賞她個臉面!給她捧場。”

見葉熾有些呆呆傻傻的,鸨兒不停地沖她使眼色,使得眼睛差點兒抽筋兒,最後恨鐵不成鋼道:“快着點兒!吹拉彈唱表演起來啊,還愣着幹嘛?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

葉熾看着一群不算凝實的幻象,冷笑道:“開什麽玩意兒?給你們腦袋開個瓢?”

幻象重疊明滅,一層疊着一層,也不嫌累得慌。

葉熾嬉笑一聲:“那我就給你們表演個胸口碎大石吧,瞧好喽!”

臺子是個環形的,環形最中間是一塊巨大的假山布景,山周約莫需三人合抱才能抱住,葉熾直接便去搬那假山。

于此同時,二樓的一間房間裏,紅燭高照。

手腳都被紅綢拴住,像一只待宰羔羊一般的陸宴舟問眼前的佳人:“外頭幹什麽呢?這麽熱鬧。”

佳人用大紅的帕子掩着臉,“咯咯”的笑了兩聲:“這裏可是寶春樓,能幹什麽呀?”她生了一雙妩媚淩厲的丹鳳眼,笑起來的時候淩厲感瞬間消減,只餘下惑人的妩媚風流。

陸宴舟被她看得不太舒服,不由晃了晃腦袋:“蕊娘,我們真的是青梅竹馬麽?那怎麽還綁着我?”記憶無比真實,他和眼前的蕊娘青梅竹馬,他去考取功名,蕊娘流落風塵。

可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似乎遺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蕊娘似乎很愛笑,又是“咯咯”的笑了一陣才道:“綁着不好麽?這是情.趣呀,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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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宴舟的神情更迷惘了,總覺得這蕊娘“咯咯咯”的樣子像只老母雞,老母雞就該炖靈草湯啊,自己怎麽會喜歡一只老母雞?

可是“靈草湯”是什麽?

他在哪裏知道的靈草湯?

“哎呀,陸哥哥,你在想什麽呀?”蕊娘俏麗的眉頭皺了起來,冰涼的指尖在陸宴舟的脖頸喉結處游移,飽滿的紅唇就要貼上來:“這般良辰美景,可不能耽誤了呀,我來伺候陸哥哥寬衣。”

于是陸宴舟動了動。

蕊娘見他配合,臉上的笑便得意上了幾分,男人果然都是一般無二,一樣的色令智昏。

誰知陸宴舟動了動并語氣尋常的解釋道:“你壓着我袖子了。”

蕊娘:“……”

她咬着唇,再度逼近,陸宴舟下意識的躲開,但也躲不到哪裏去。

蕊娘露出委屈的神情:“陸哥哥是嫌棄我了?枉你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說好的永不負我呢?嗚嗚,我不活了!”

陸宴舟讪讪:“我這不是被你綁着,不方便麽?”

不過,他真的讀了十幾年的書?這是什麽人間酷刑啊!

光是想到讀書就生無可戀了,他竟然能堅持十幾年?

可是,為什麽他現在腦袋空空,連一句浮詞浪言,哦不,是詩詞歌賦都想不起來。

蕊娘不哭了:“那我就給哥哥解開,哥哥可得好好疼疼我。”

陸宴舟:“好說好說。”

說完了又想拍自己一巴掌,這都是什麽玩意兒啊!

解開松綁後,陸宴舟主動的握住了蕊娘的手,冰涼幹枯,真的像只雞爪子,還是那種送到他嘴邊他都不願意啃一口的雞爪子。

而蕊娘見她主動,臉上又高興又羞澀,上前就要解開陸宴舟的衣裳。

陸宴舟當然不能讓他解,大伯可是千叮咛萬囑咐,結丹之前不可洩了元陽,否則就要打斷他的腿。

大伯?結丹!

好似一道晴天光,讓他雲蔽日的腦海中終于雲開霧散,所有的記憶瞬間歸攏,只差一點兒就要着了她的道。

太險啊!

此時再看嘟着大紅嘴唇想要親上來的蕊娘,他差點兒沒忍住給她踹出去。豈有此理,竟然被她蠱惑了,蠱惑就蠱惑,還敢假裝自己的心頭摯愛,他的摯愛永遠只有他的劍好麽?

退!一切想跟他談戀愛的都是辣雞!

可是現在小葉和玄度聯系不上,他只得暫時委屈求全:“蕊娘,我是真心要娶你的。”說完有些沉痛的看了一眼房間的布置,最終将目光定在蕊娘身上:“可是這種地方,我都覺得辱沒了你。成親之前,我是不會碰你的。”

“嗚嗚,好感動!”蕊娘嘤嘤的哭了起來。

陸宴舟心裏都快煩死了,只勉強道:“外面究竟在搞什麽?吵也吵死了,我出去看看。”

蕊娘一愣,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就是這個時候,幾乎同時,葉熾幹脆利落的将假山拔了出來——陸宴舟正從二樓出來——玄度恰好離開一戶住着“活人”的三口之家。

就見寶春樓的方向,以舉着一塊巨大假山的葉熾為核心,濃霧悉數被吸納進去,周圍的熱鬧消失殆盡,寶春樓一片破敗。

而四個人一起被傳送到了寶春樓裏,陸宴舟和蕊娘待過的那個房間。

或者說,自始至終,他們都沒離開過這個房間。

為什麽是四個人呢?因為之前在芨雲城遇到的那名獨臂女修,竟然跟着他們一起來了清水鎮。

三人對視一眼,和那女修拉開距離,陸宴舟冷笑一聲:“你是塊狗皮膏藥吧?”

女修仍舊高冷不屑:“小小築基散修也敢在本真人面前狂肆,我來依舊是為了小和尚,與你們兩個不相幹,識相的就趕緊滾開!”

葉熾這會兒倒是沒生氣,只是有些摸不準,莫非這鎮子必須要有個和尚才能通關?

不應該啊。

也沒見玄度幹嘛呀。

玄度壓根不想理會那斷臂女修,但那女修始終亦步亦趨的跟着玄度,玄度呢,習慣性的跟着葉熾,葉熾:“煩死了!”

陸宴舟倒吸一口冷氣,葉師妹上次說“煩死了”之後,把後山試煉場的一頭五階妖獸給攔腰斬了,那妖獸的血全流他身上了,所以一聽到葉熾說“煩死了”,他渾身都有些緊繃。

一般葉師妹這麽說的時候,就是起了殺心啊。

所以,要不就把這個礙眼的女修殺了吧?

他也快被煩死了。

玄度走在最前面:“你們來看這裏。”

葉熾兩人連忙跟上,那女修也不落後,甚至還想把葉熾擠開。

房間還算寬敞,四處的門窗都是封死的。

寝具和沐盆之間用一架四折的山水屏風隔着,沐盆一側還有一個雙開門的衣櫃,而靠近床榻的那一側牆壁上挂着三幅畫。玄度道:“少了一幅。”

挂畫都是有講究的,牆上三幅畫中間空出來的位置恰好夠放上一副同樣大小的畫。

玄度又道:“春雨、送別、閨思……雖然不是仕女圖,但這筆觸……”

陸宴舟憑借身高優勢把那女修擠開:“筆觸怎麽了?”

玄度摸了摸錦囊袋,從裏面取出來一幅畫,示意衆人:“你們看。”

“哎?這不是你剛買的那副畫麽?”

“正是。”

葉熾看了看牆上的三幅,又看了看玄度手裏的這一副:“還真是,連挂軸處的紋路都一樣,筆觸什麽的我看不出來,但看新舊程度是一樣的。”

陸宴舟:“若是将畫挂上去會如何?”

話音剛落,無窗無門的房間竟然一陣陰風刮過。

燭臺上的火苗都熄了。

陸宴舟一把拉住葉熾的袖子:“師妹,咱倆可不能分開了。”太恐怖了!

玄度取出一顆月光石,上前将畫挂了上去。

斷臂女修:“也沒有什麽變化呀,自以為是的小子們!”

誰知,她剛說完,那幅仕女圖上原本側着臉的女人忽然轉過頭來,還對着他們勾唇一笑。

四人同時一陣毛骨悚然。

然而還沒緩過神來,周圍景致又是一變。

他們恍若進了畫中。

煙柳畫橋,細雨朦胧中,春枝初綻。

黛瓦白牆之間,行人撐傘來往,小鎮一派美好熙寧。

這是清水鎮原本的樣子。

一男一女兩個小童,女童撐着一把精致的油紙傘,男童則直接奔跑在雨裏:“蕊蕊,快來,王婆婆家的包子出爐了。”

兩人踩着路上的積水,帶起一陣泥點子,不但不覺得髒了衣裳有什麽不妥,反而覺得踩水坑很有意思。

這是屬于孩子們的快樂。

兩人一人拿出一文銅錢,接過王婆婆遞過來的油紙包,裏面是三個熱騰騰的大包子。

也不走多遠,直接找了個能擋雨的屋檐,坐在臺階上就吃起了包子。

街上人來人往,他們一邊吃着包子一邊看着細雨微塵,仿佛時間最美好的事情也不過如此了。

畫面一轉,女孩漸漸長大,出落的亭亭玉立,男孩也是豐神俊朗,只是家裏因為要供他讀書,日子過得愈發捉襟見肘,偏偏他再度落榜。

而女孩年紀早就過了嫁娶的年紀了。

為了跟男孩在一起,她做出了最大的抗争,卻終究拗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被父母許給了鎮上的胡員外家。

出嫁的那一天,細雨如訴,兩人卻再也沒了幼時一起看雨的快樂,雨聲仿佛是他們的哭泣。

女孩嫁做人婦,男孩進京趕考。

再次相見,已經是十六年後。

女人早已經到了中年,在丈夫揮霍光家底之後,她被賣到了寶春樓。而男人做了十幾年的官,以身體為由,提前告老還鄉。

物是人非,此去經年。

兩人的身份已然轉變。

但男人不顧家裏人反對,硬是将蕊娘納回了劉家。

賣豆腐的劉老娘氣急敗壞,揚言就是納妾也不納個風塵女子。結果不知怎的,竟忽然暴斃。

沒了阻礙,致仕的劉康輝和蕊娘過上了神仙眷侶一般的生活。

看着畫面的陸宴舟道:“就這?然後呢,這完全不足以化作厲鬼,還把整個鎮子都變成了她的後花園吧?”

玄度思量半天:“确實如此,那位蕊娘雖然歷經坎坷和不平,又在風月場所飽受折磨,但最後也算是雲開月明、日朗風清。”

葉熾忽然冷笑道:“你們就是這樣想的?”

陸宴舟不解:“還能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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