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也`飛鳥時隔多年再次來到藍衛二時,已經有些陌生了。
肖家的管理層,于兩年前便完全撤離了藍衛二。雖然聯盟方還沒有正式承認這是一顆獨立的行星,依舊将其規劃在藍星的幾顆衛星之中,但好歹藍衛二上,獨立派和O權激進黨的自治已經算是得到了官方的默許。
然而這種自治帶來的,除了先進開放的思想氛圍,更加具有包容性的社會特質,也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現在的藍衛二,各個黨派,各方勢力錯綜複雜。人人都知道,藍衛二的自治像是一個信號,宣告了聯盟整體內部勢力的新變動————家族對聯盟本部的鉗制在減小,聯盟即将展現出其存在的真正價值及意義。
此時此刻,稍有觸覺和敏感度的人,都想在藍衛二這顆充滿‘無限可能’的星球上分一杯羹。可這也無疑給藍衛二帶來了無數的麻煩與問題,将這個開放且包容的社會推向了魚龍混雜的境地。
要想這顆星球真正的進入正确發展軌道,看來還有得磨。
然而,春也`飛鳥作為一個常年用規矩約束自己的人,卻并不讨厭這裏。相反,他喜歡這裏有些亂七八糟但生機勃勃的樣子,至少,這裏比別的地方有更多的機會,和選擇。
他走在街道上,一向冷硬到不近人情的面部表情似乎變得有些柔和起來。難怪,她會想要把自己的第一場個展辦在這裏。
一旦想起那個少女,春也才發現,對方在自己內心中的形象似乎并沒有太過模糊,而他記憶猶新的……是五年前,最後的一次接觸。
那個時候,他本來是應邀參加梅露在紅星的軍署慰問演出。離開場還有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紅星的前裴卡多公國舊城區正是梅雨季,露天公演使得春也時時刻刻處在一種潮濕感裏。對于儀容要求嚴格的他,摸了摸自己腦後快要柔軟下來的頭發,不得不選擇去衛生間整理一下。
他的臉在軍署高層裏還是過于稚嫩了,如果頭發不抹到腦後而是任其軟軟的搭在額頭上的話,春也相信自己的年齡和嚴肅度至少下降一半。
就在他走到衛生間門口的時候,他感覺到了一點異樣的氣息,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便被人拉到了隔壁的女士化妝間裏面。前後不過3、4秒的時間,春也腰間的長劍也已經出鞘,堪堪停在對方的脖子前————劍身被人止住,他也看清了這個人的樣子。
“瑪恩?”順着制住了他長劍的那只手往後看去,春也還看清了那個站在瑪恩身後,呈保護姿态的高大男性Alpha“……肯`以撒。”
“抱歉,春也先生,實在是我們遇到了一些麻煩需要你的幫忙。”
春也沒想到會在紅星上看到瑪恩。
要知道能來紅星的人,除了執政家族高層,或者聯盟高層以外,只有被特殊邀請的人才能進入這裏。而每一個非紅星出身的人來到紅星之後,從落地開始,便無時無刻不被信號追蹤着,如有異動,軍署的人10分鐘內就會到達。
這樣的人怎麽會在這裏遇到什麽麻煩?那麽,就只可能是……“你來這裏幹什麽?你又犯了什麽事?你不是已經被肯家驅逐了嗎?你為什麽和瑪恩在一起?你們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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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春也直指過來的矛頭,以撒只是聳了聳肩:“這麽多問題,你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說着,他撫了撫身前,瑪恩的脖子“至于別的,你就不能放下你那些沒用的自尊心好好聞一下?”
這時,春也才發現,整個狹小的化妝間裏充滿了兩個強Alpha的信息素……唯獨,沒有瑪恩的。不對,Omega的信息素是比Alpha更強勢的存在,如果是發情期,甚至可以蓋過強Alpha的氣息。只有在被完全标記後,其信息素腺體呈半停止釋放狀态,才會收斂。而他很确定,瑪恩絕對沒有被完全标記過,因為那種AO信息素交纏的氣息太明顯了。
一個艱難的答案出現在了春也`飛鳥的腦海裏,他甚至有些不敢看瑪恩的眼睛,好一會才輕聲,卻肯定的說道:“你是,Beta。”
“我很抱歉。”瑪恩看向春也的眼神并沒有小心翼翼,反而坦坦蕩蕩“我并沒有刻意隐瞞過。”
是的,她沒有。都是自己單方面的,擅自揣測。
氣氛一下有些微妙起來,以撒輕啧了一聲打破了安靜:“現在可不是聊這些的時候,春也`飛鳥,我想請你幫個忙。”他簡單的跟對方講了下現在的情況,然後鄭重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把瑪恩卷入這樣的事件裏面,是我的疏忽和自大,她是無辜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把她帶出去,如果我不能活着回……”
“以撒!”瑪恩輕聲卻堅決的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然後,再轉頭看向春也時,依舊是那副坦坦蕩蕩的表情“春也先生,我們只是來請求幫忙的,你有拒絕的權利。”
春也看到了,她的雙手微微交握,手指緊緊的糾纏在一起。
混亂的大腦突然就冷靜下來,擡起胳膊,握了握以撒還沒有收回的手。
“你們兩個人在入境的時候有被貼上過信號膜,基本是在确認身份時要求你們進行指紋聲紋驗證那裏。這種信號膜,會保證你們随時處于被紅星的衛星網絡的監控下。”
紅星只有一顆衛星,便是紅衛一,那裏有一半以上的土地屬于平民無法進入的軍工領地,為了保護紅星,從大遷徙開始,聯盟前後組建了三個軍署空間站和紅衛一一起交錯運行,形成了完全籠罩整個紅星的信號網。可以說,紅星上面沒有什麽地方不能被追蹤,而軍署的追蹤定位技術,正是依靠着這種交叉覆蓋了整個紅星的衛星網絡。
但是,這種監控,不适用于春也`飛鳥這樣的執政家族高層,更別提他還是個中校。以撒當然知道信號膜的存在,也知道高層是不會被貼上這種東西的。而且,春也`飛鳥作為軍署高官,有很大的概率,知道怎麽弄掉這個玩意兒。
“你能弄掉吧?”明明是個疑問句,但以撒的語氣卻偏偏是肯定的。
回答他的,是春也低頭詢問瑪恩能不能把手借給他一下。
在離露天公演開場還有七八分鐘的時候,春也的副官收到了上司的語音信息,告訴他自己準備回去了,潮濕的空氣讓他的制服也有些粘嗒嗒的不舒服,但是未免會被別的熟人詢問,便叫他留在現場,等演唱會過半後再離開。
副官沒有任何的懷疑。之後,帶有兩個人信號膜的以撒一個人順着入場通道的人群進入了演唱會現場,而春也,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女有些擔憂的目送着以撒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信號膜取下來後,你的手上還會有一點特殊材料的殘留,但是我的手表信號可以覆蓋掉它,你願意把你的手……”
“麻煩你了,春也先生。”回過頭來的少女,神态自若的把自己的手放到了春也的手心裏。然而她越是如此光明正大,反而讓春也越是無法自容。
在他的獨自煎熬下,一個小時後,兩個人踏上了春也的私人飛船。依照約定,春也要将瑪恩送回黑星,他們兩個人,至少還有接近一個月的相處時間。
好在春也的飛船上,有一個獨立的書房,裏面藏書豐富,兩個人都可以用安靜的閱讀來掩蓋這略顯尴尬的氣氛。在這種相處中,他們兩個從偶爾的交流,慢慢的又回到了最初那樣朋友間談天說地的狀态。
那時的自己,都和她聊了些什麽呢?春也不停地回想着,似乎是問過她為什麽會看某些種類的書?
“你好像很喜歡看人物傳記,特別是過去的人。你感興趣的現代書籍只有學說類?”
“嗯,因為我不喜歡現在的人。”瑪恩回答的樣子在春也的腦海裏漸漸清晰起來了,她把一本書放回了書架,然後開始有些漫無目的地尋找起來。
似乎找到了一本感興趣的書,她抽了出來簡單的翻了翻:“這個看起來平和美好到興興向榮的時代只讓我聞到一股從內裏發出的臭味。他們沒有信仰,并且嘲笑擁有信仰的人,标榜着自以為是的成熟、圓滑,并且告訴你,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社會人。你沒發現,科技在進步,可新的文學卻好久沒有出現了嗎?”
想到瑪恩的性別是一個Beta,在聯想到她又去過藍衛二那樣的地方,他不由自主的心中一緊,甚至想她會不會也是一個激進黨,接話時都有些謹慎和試探“擁有信仰的人也有吧?那些激進派不就是為了解放Omega這一信仰而奮鬥嗎?”
“你如果說的是這樣的信仰的話,我無法茍同。”瑪恩把那本書放了回去,轉過身來站在書架前,直勾勾的看向了春也。“在我看來信仰應該是一種嚴格的自我約束,而不是以信仰為名管教逼迫他人。激進黨太着急了,當然,特殊時期特殊看待,我個人卻不喜歡他們那種一一竿子打翻的做法。這樣的做法和思想有些極端,要知道,極端思想是永遠不會被溫和思想打敗的,只會轉向另外的極端思想罷了。我害怕,這會變成極端主義的溫床。”
這是一個Beta。
Beta!
春也從沒有如此挫敗過。他自以為能夠一點一點虜獲少女的芳心,他向她展現自己豐富的學識,優越的家境,良好的教養,殊不知這一切能換來的,也許只有少女的欣賞。他錯在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Omega在追求,正如之前以撒所說,揣着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自視甚高而已。
這一個月相處以來,曾冒出的一點,想要把少女偷偷帶走的想法也不攻自破。
甚至,春也連問瑪恩一句為什麽是以撒,都做不到。
總比自己好就是了。
紛雜的回憶和情緒,讓春也的心情有些難過。本以為幾年過去,自己也再無對方消息,應該是忘記的差不多了。再加上,他現在也已經有了一個正在接觸的Omega對象,很有可能以後兩家就會聯姻,自己與瑪恩早已不會再有一點可能。
直到聽說瑪恩的第一個攝影個人展在藍衛二舉辦,他也不過是順路過來瞧一瞧而已。
兩個人早就沒什麽交集,他想自己會如此放不下的原因,大概也只是由于這段感情從細微處開始,但始終沒有一個确切的了結。
懷着這種難以言喻的悵然,春也`飛鳥一步一步走上了展館前的臺階。
當他踏入展廳的那一剎,就被放在這個圓形展館的最中間,一幅作看板的巨大照片給奪去了所有視線。
白色的相框內,照片安安靜靜的裝裱其中。
上面的天空和近處的景物還帶着黑色,一從枯黃的樹枝從那黑暗中探出身來,陽光剛從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幾縷,微弱的灑滿了枝桠的頂端,落在那一茬茬細小的嫩芽上,讓整張照片散發着一股暖綠色的光彩。
金黃和些許破冬的綠意似乎要從畫面中溢出來。
春也駐足在這張照片的面前,一步也動不了,似乎被定住了一樣。
他好像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耳邊,模模糊糊的低吟淺唱着這畫面中傳達出來的訊息。并不用去刻意的感受,春也已經明白了。
瑪恩想告訴他的,瑪恩的感情,瑪恩內心的那個世界,此刻已經就存在于他的眼睛裏了。這些複雜到說不清的東西糅雜着,滾燙的翻滾了出來,
滑下他的臉頰。
然後,終于聽清那耳邊的吟唱:
‘你的眼睛裏盛滿了春日,是最溫暖的晨光啊,春也。’
———
——
—
壓抑在心底的感情滿溢而出,像是奔流而去的河水,盡數沒入無邊無際的大海裏,再無蹤跡可尋。他拿出手帕,擡手擦拭了一下臉頰整理儀容。然後便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毫無留戀的離開了展廳。
“安,快點,展廳裏的人越來越多了。”
“也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有她的未公開作品,克羅貝亞?”
“大概吧。”
一對女性AO聊着天和春也`飛鳥擦身而過,朝着展廳內走去;遠處,藍衛二聲名鵲起的激進黨首領,藍莉娜也正和一個粉色頭發的女性Beta往這邊走過來,似乎是看見了他,還微笑着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
春也`飛鳥金綠色的瞳孔因為剛才的淚水滋潤,仿佛是堅冰破碎,融化後的潋滟水光。
關于瑪恩的一切,他都不需要再去在意了。他們都是一樣的,這個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他走下了來時的這一長段臺階,一步一步,然後穩穩的踏在了地面上,前面,還有更長的路要走。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下一步,又是新的開始!
46、終章
那是一張城市深夜的照片,隆冬的大雪飄散在整幅畫面中,仿佛遮天蔽日一般。
但還是依稀能見到右邊的路上,行走着的兩個身影。他們并沒有挨得很近,只是并排走在那條仿佛延伸向深淵一般黑暗中的小路上。
原本是一幅讓人看着有些壓抑的畫面,拍照的人應該調整了一下整張照片的色調,略顯溫暖的橙黃色隐隐約約,讓觀賞者不由自主的微笑着發出意義不明的喟嘆。
這是以撒最喜歡的一張照片。他甚至拿去印刷成了挂畫的大小,并精心挑選了外框裝裱在卧室裏床對面的牆上。
“因為它讓我內心前所未有的安定和愉快。”
瑪恩聽他這樣說後,便再也沒有告訴他自己拍下這張照片時內心澎湃的心意。她很高興以撒在看到照片時,就算只是懵懂,卻依舊和自己的靈魂共鳴了。
如此自然而然的,他輕易就察覺到了自己想表達的東西。能領會這些,這只能代表他也擁有着同樣的想法。她便開始有些相信以撒那仿佛敷衍自己一樣的,soul mate學說。或許,他真的就是在看見自己的時候,就感受到了她的靈魂。
玄而又玄。
在明白這種情義的瞬間,或許是有些害羞的,可這感情仿佛少女心事一般,她既想如秘密一樣掩蓋起來,又忍不住想表達點什麽。
然後她體內來自某個五千年歷史沉澱的靈魂促使她如古人一般開口,委婉又含蓄的念了句詩: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一直以來大家不嫌棄夫人的更新進度,還追文至此的朋友們!
感激之情無以言表,還是那句話,下一個世界再見吧!
謝謝,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