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芥末黃
黃園從小被慣得不僅喝茶要加糖,喝粥吃藥更是離不開甜粥和糖水。
十年後的黃園,從出國開始離開張媽已經好幾年了,現在突然又恢複了加糖待遇,心情很複雜。
兩人面對面坐在浦江別墅的書房裏,面前各自擺了一杯茶,在這裏休息了整整一天、體力和精神終于恢複大半的黃園盯着土陶做的茶杯,猜想自己的這杯又加了糖了吧,嘴角不禁抽了抽。
現下的場景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只是不再是浦江一本正經地講課,黃園耷着腦袋愛聽不聽,而是黃園認認真真地對着筆電上的PPT做提案,浦江臉上淡淡的,看不出滿不滿意。
以前每次浦江講完課,都會拿一套練習題給黃園做,現在黃園磕磕絆絆地講解完自己的設計,也很想拿出一張調查問卷讓這位土壕填一填,好節省口頭交流的時間,但是現在……
黃園小心翼翼地做了一次深呼吸,開口問:“浦先生,您看這份設計是否符合您的需求?”
浦江沒有回答,而是凝眉盯着黃園看了一會兒,直到黃園被看得全身發毛,耳朵忍不住抖了抖,浦江才開口:“你很怕我?”
黃園一怔,趕緊搖頭否認:“沒、沒有……”
黃園從小到大除了自己的父親,就沒怕過誰,但是現在他确實在怕,不是怕浦江這個人,而是怕失去這個項目,怕失去工作,怕無力承擔一家人的生活。
而浦江這個人從十年前到現在都稱得上是“和藹可親”,但就是這樣的人現在掌握着黃家的生計。
昨天自己憋着勁和這個人撕破臉,大不了丢了工作,但是一番折騰被撕掉的只有自己的僞裝,對方似乎對他的脾氣和反抗從來都是不甚在意,倒顯得是他無理取鬧了。
如果把他當作舊識,他們曾經的相處并不愉快,若是作為報複,黃園感受不到一點羞辱。
如果把他當作乙方,這幾次的相處已經超出了合同,這個甲方好相處得過了頭。
自己剛決定好好把浦江當甲方供着,公是公私是私,浦江這位爺卻問自己是不是怕他?哪個乙方不怕甲方?這是甲方需要問出來的話嗎?
既然對方也沒拿自己當甲方,那就再問問清楚,黃園重新收起對待客戶客客氣氣唯唯諾諾的外皮,冷下臉第二次問出從兩人第一次見面就開始的疑惑:“為什麽?”
黃園知道自己陷在裏面出不來了,這個浦江好像在鋪設一張大網,将自己困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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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指名他來設計,他已經不再相信是公司剛好指派他這個新人來應付這個土壕,他現在可以肯定浦江改造院子是沖着他來的。
為什麽買下他的車,他曾經開着“電光藍”借口送小江老師去地鐵站,然後溜出門去玩,所以浦江肯定知道“電光藍”是小黃公子的車。
為什麽要對他這麽照顧,工作、生活,方方面面,雖然他燒得有些意識不清了,但生病時候的狀态他自己知道,說得難聽點就是會撒潑,可是這個人一次兩次地照顧他,那麽細致、包容,就像……就像張媽一樣。
十年前除了講課,其他時候都寡言少語的小江老師,在黃家唯獨會主動和張媽聊天。
午餐、課間休息或是黃園上課又睡着的時候,小江老師就會幫張媽做做家務,陪張媽聊聊天。張媽丈夫早亡,一直在黃家做保姆幫傭,将兩個孩子拉扯到能獨立生活,年紀大了也舍不得退休,說要看小少爺黃園成家才行。
黃家因為身份敏感,家裏除了張媽和司機就沒有別的外人,但是主人們也不會閑着和張媽聊天,平日裏大家都各忙各的,只有張媽一個人在家,幾十年如一日也挺無趣,自從小江老師來了以後,張媽平淡的日子才有了點樂趣。
小江老師和張媽一樣出身農家,所以一開始就聊聊田間地頭的農活趣事。小江老師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從小幫家裏幹活,就一邊幫張媽做做家務,一邊閑聊種地種菜和幹農活的小技巧,甚至幫張媽在後院的花園裏開墾了一小塊菜地,張媽常感嘆“小江老師懂得真多!”。
課間休息的時候,黃園從二樓的書房窗口常能看到蹲在花園裏檢查菜苗發育情況的小江老師,挂着憨厚質樸的笑和一旁的張媽讨論,黃園啧道:“老媽怎麽找個農民來教我,這小子不是菜農就是花農!”
後來兩個人熟了,張媽還會和小江老師說小少爺“小園”小時候的趣事,小時候多麽可愛多麽讨人喜歡,雖然經常調皮闖禍,但只是希望引起忙碌的父母和大哥對他的關注,而且對她也很尊敬關愛,是她看着長大的貼心小寶貝。
黃園常能看到小江老師和張媽背對着他,兩個人或在廚房裏或在院子裏,一邊幹活整理,一邊愉快地聊天,讓張媽常常歡喜地在黃園面前誇贊小江老師:“這小老師真不錯,比以前那些老師都厲害,教你也認真,小園你要好好和老師學,乖啊。”
黃園不開心了,從小被張媽像親孫子一樣疼愛,自從這個小江老師來了,自己就失寵了。于是,除了每次不正眼看人只拿鼻孔對着對方,開始私下裏搞些小動作,在茶點裏擠黃芥末,往椅墊上倒番茄醬,在鋼筆筆帽上塗502……小江老師每次着了道,都只是無奈地看了眼躲在一旁偷笑的黃園,從不發火,也不告狀,默默自己收拾了。
直到有一天,黃園前一天溜出去玩到深夜才回家,早上根本起不來,等睡到中午下樓,發現家裏空無一人,喊了半天也沒見張媽來給他準備早餐或是午餐。找了一圈,才看到張媽和黃園在後院的花園裏有說有笑,黃園正在幫張媽修剪院裏大樹的枝葉,祖孫倆互相幫忙的畫面特別和諧。黃園瞪着眼,竄到門邊,一腳将自己前幾日随手丢在角落的足球踢飛。一記漂亮的弧線球,穿過院子的半空,砰一聲砸在黃園踩着的梯子上,梯子猛然晃了兩下,黃園沒有防備被吓了一跳,腳下一滑,就這麽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張媽也被吓得大叫了一聲,趕緊上前扶起小江老師:“哎呦!小江你沒事吧!?疼不疼啊,要不要去醫院,那麽高摔下來,吓死我了,你哪裏疼趕緊告訴張媽啊……”
所幸小江老師并沒有爬到最頂端,而且地上是厚厚的草坪,他緩了緩,感覺身上的骨頭沒有問題才爬起來,趕緊安撫張媽:“張媽別急,我沒事。”
“真沒事吧?這都摔破皮了,都出血了!骨頭有事沒呀?哪裏覺得不舒服一定要說啊!哪裏飛來一個球啊,真是的!你的腳先別走動,我去叫小園來幫……”張媽正想去叫黃園來幫忙,轉頭瞥見一個身影從門邊閃過,不見了。
這是黃園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被張媽做思想教育,張媽舍不得罵他,但是拉着他關在房間裏,足足唠叨了兩小時,語重心長地跟黃園歷數了他對浦江做的各種惡劣行徑,因為都是事實,所以驕傲的小少爺也不反駁,扭頭撅着嘴就這麽聽着。
張媽最後跟他說:“你心裏是不是以為是小江老師找我告狀了啊?那你就太小看我這老太婆了,家裏所有東西都歸我管,你那點小動作,我能不知道?小江老師可從來沒在我和你媽面前多說過一句。你媽媽找小江老師來,不是讓你學習有多少進步,是想讓你多跟小江老師這樣的好孩子多接觸,能受他影響。你看咱們家的情況多好啊,小江老師哪有你這麽好的學習條件,你看他……”
當時的黃園心底還是不服氣的,但還是讓張媽絮絮叨叨地在那說,不敢頂嘴,因為張媽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他一句不對,沒指着他說是他做錯了,只往小江老師好裏說。媽媽說得沒錯,張媽對他真是毫無原則地寵膩,也只有張媽對他這樣無條件地完全包容。那時黃園還略有些小得意,自己雖然傷了人,但是張媽的苦口婆心還是幫着他的,以後大不了看在張媽的面子上少惹那小江老師就是了。
後來黃家出事了,黃母拿了最後一點積蓄分給張媽,讓她回老家養老,黃園回國後就再也沒見過張媽。
這個曾被他整過無數次,卻從不吭一聲的小江老師,現在的浦江,坐在他的對面,聽他問“為什麽”。
為什麽要像張媽一樣對他好。
張媽毫無所圖,你,不可能。
浦江咧開嘴憨厚地笑了笑,像十年前一樣,一臉誠懇地看着他說:“張媽說,你要是不好好讀書,就只能跟着我種地了。我想,這個願望不難實現。”
什麽鬼!黃園聽完這個理由,愣在那裏。只是為了張媽一句戲言,費那麽大周章,就為了讓老子給你種地???
張媽的确說過這句話,而且經常說,但是怎麽可能是她老人家的心願,明明是想鼓勵自己好好讀書而已的一句玩笑!
“咳咳咳!”黃園肺都要氣炸了,他知道浦江只是拿這句話來敷衍他,但是他不想聽到浦江拿張媽來開玩笑,張媽對他絕對是真心的愛護,已經翻身奴隸把歌唱的浦江能是真心的嗎?
浦江見黃園咳得厲害,咳得臉都漲紅了,說笑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沉聲道:“如果張媽在這裏,她也一定想看到你憑自己的本事,做成一件事。”
果然還是因為張媽嗎?為了還張媽那一年對他好的人情?
但這只能解釋為什麽指名讓我來,如果只是單純地照顧舊識的工作,根本沒必要對他這樣好,就像張媽一樣,絕對的照顧和包容。
黃園知道浦江現在不會說實話,但是他的心已經比之前要安定下來,就當浦江是為了張媽,給他這個項目,只要錢到手,什麽都能忍,就像以前浦江來黃家做補習老師一樣,這只是雇傭和服務的關系。
“你知道我可以接受反複改正和講解,但不接受敷衍。”浦江徹底收起笑,嚴肅道。
黃園點點頭,以前的小江老師耐心特別好,可以一遍遍反複為他講課,哪怕從最最基礎的原理講起也從來都是不厭其煩,但是如果碰到黃園聽課心不在焉或是敷衍做題,他就會停下,等黃園玩勁兒過去,然後重頭再講一遍,課時也從0開始計算,直到黃園忍受不了被無限期延長的下課時間,而願意主動聽講。
“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我會為難你,或是草草結束。你可以把這個項目當作你成為正式設計師後獨立負責的第一個項目,這種情結,相信你會認真對待。”
黃園正色道:“當然。”
浦江伸出手:“合作愉快!”
作者有話要說: -
本章開頭回憶結束,中間插入回憶殺,結尾回歸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