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黑墨水

接下來兩人的溝通順暢很多,浦江也毫不客氣,對黃園的設計提出了很多修改要求,就像他以前講題一樣,拿了張紙,123地羅列下來。

浦江講得很仔細也很耐心,每一條都會與黃園讨論和确認,黃園也盡快調整自己,快速進入工作狀态。

浦江低着頭在紙上一邊寫一邊畫簡單的草圖做示意,沉穩的黑色墨水在紙上劃出漂亮的行書和清晰明了的線條,再加上他的聲音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平穩自信,帶着似乎能解決一切的力量,讓黃園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想法走。

黃園見浦江越寫越多,中途還換了一面,并加了一次墨水,漸漸就快寫滿兩面A4紙,表情跟着慢慢難看起來。

有些是可有可無的小細節,有些卻是由于自己對建築本身結構了解不夠而出現的大的設計失誤,黃園的心情很複雜,時而激動時而沉重,時而豁朗開朗時而糾結萬分。

“好了,就這些。”浦江收了筆,将最後完成的兩張紙遞給黃園。

黃園接過紙,眼睛卻盯在筆上,那是一支明顯老舊的黑色鋼筆,原本應該是光亮的筆杆外殼,現在布滿了或深或淺的劃痕,特別是筆套接縫處,有一圈痕跡,看不出是有白色附着還是因為掉漆。

“借你。”浦江以為黃園需要筆做筆記,将鋼筆也遞給他。

可是黃園卻像碰到燙手山芋,把手猛地收了回來:“不需要!我、直接記電腦上。”

說完埋下頭,把A4紙和自己筆電裏的設計一一作對比,浦江勾起嘴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愉快地在一旁玩轉筆。

十幾分鐘過去以後,黃園逐漸将浦江的意見整理入自己的設計思路,慢慢總結下來,他終于發現自己的問題所在。

浦江沒有對他設計的視覺方面提出任何意見,提出的都是對設計的功能性方面的改進,有瑣碎的細節,也有整體動線的結構,也有對功能性的常識性理解錯誤。

黃園面如土色,自己花費了兩個星期,參考無數資料和案例,所制的設計,有個最致命的缺點——根本沒有從用戶角度出發。這是一份家居住宅的庭院景觀設計,所有設計都應當遵從用戶的生活與行為習慣,如果沒有充分考慮個性的人性化,視覺設計再漂亮,也只是一張純粹的效果圖而已,根本無法讓用戶接受去按圖施工。

浦江在他們第一次碰面溝通的時候,提出的那些功能性需求,自己雖然都一一記下并在設計中體現,可是只是單純的像擺玩具一樣将他提出的需求擺在相應的位置上而已,沒有去考慮他的父母也就是老人的需要,沒有去考慮他作為農貿商人的專業需求和日常習慣,也沒有去考慮他雖單身卻随時可能組織家庭的情況……但這些浦江都幫他補充和改進了。

黃園感到羞愧,這些不應該是一個在奉行“以人為本”的建築事務所已經歷練兩年的設計師該犯的錯誤。

自己只考慮浦江是一個有獨特品位的富豪,只想盡自己所能交給他一份“漂亮”的設計,卻忘了他是個務實的商人,更是需要方便便捷生活的一個自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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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江給自己說了那麽多寫了那麽多,卻從沒說過一句“不滿意”或“不喜歡”,之前黃園差點就要把他歸為沒事找事、雞蛋裏挑骨頭的那一類難纏的客戶。

定定心,收起自以為是的傲慢,黃園鄭重對浦江道:“謝謝浦先生的寶貴意見,我一定盡快完善我們的設計。”

浦江卻繃起臉:“嗯,設計你可以慢慢改,只是對我的稱呼,能馬上改嗎?”

“……”

不論是“江哥”還是“小江老師”,現在的黃園都叫不出口。

正尴尬着,外面廳裏的公文包裏響起電話鈴聲,黃園聽出是自己的手機鈴聲。

“抱歉。”黃園借機起身去接電話。

“小叔!你快來,快來!嗚嗚嗚~奶奶!不要!小叔!!!”電話一接通,就傳來侄女蕾蕾語無倫次的呼喊聲,背景音也是一片雜亂。

“蕾蕾!媽?你們怎麽啦!快說啊!”黃園陡然瞪大了眼睛,沖着手機喊道。

“醫院!爺爺醫院!小叔快來!奶奶——”

電話突然就這麽斷了,黃園怔了幾秒,随即前所未有的恐懼席卷全身,臉色煞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

浦江凝眉走了過來,擡手在黃園抑制不住起伏顫抖的肩膀上按了按,那是仿佛能撫平一切的力度,穿透他的身體,讓他心中一悸,終于回過神來,擡起頭,艱難地與浦江對視。

“我……”黃園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哽在喉間,這兩年來他頭一次這樣強烈地想尋求別人的幫助,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走。”浦江握住他的手腕,拉起人就走。

浦江将人塞進“電光藍”,彎腰幫他扣好安全帶,然後用不容抗拒的目光将黃園無措的眼神鎖定在自己的強大堅毅的領域包裹之下,擡手揉了揉黃園的頭發:“我陪你去,會沒事的。現在,告訴我地址。”

車子飛馳出去,黃園在浦江帶着安撫的沉穩聲音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給家裏、蕾蕾、爸爸的護工還有嫂子分別打電話,但竟沒有一個能接通,同時,手機上也留有數通未接來電,黃園無法分辨,只能一通通打回去,只要是和家人無關的電話,即便是領導客戶,他都毫不猶豫地直接挂斷。

沒有一點有用的信息,最後,黃園似乎想到什麽抖着手撥通了大哥關押地工作人員的電話,确認了大哥的情況,雖然對方客客氣氣地告訴他大哥一切都好,仍不能使他安心,他對着電話反複确認,即便是他花錢打點過的人也失去耐心,對他道:“不相信明天過來看看好了呀,覅沒事找事好伐?”

強烈的不安讓他緊閉牙關,幾近要把自己的牙齒咬碎。

蕾蕾讓他去爸爸的醫院,不斷地在呼喊“奶奶”,所以肯定是爸爸或是媽媽出事了……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一只無形的大手不斷錘擊他的心髒,扼住他的喉嚨,讓他幾乎要窒息,讓他全然無法呼救和掙紮,黃園頹然地閉上眼,在心裏對自己說:“哥,對不起。”

突然,已經開始化為碎片慢慢消散、感受不到任何知覺的身體被拉進一個強有力的擁抱,箍得全身的骨頭都似乎要被擠壓斷裂,那種似乎要把他拖進地獄的力度讓全身的感覺如潮水倒灌一般湧了回來,黃園重新感知自己的身體和知覺,耳邊傳來遙遠卻熟悉的聲音:

“小園,我們到了,你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渙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焦點最後凝聚在一副老式眼鏡框已經掉漆的鏡腳上。

黃園吶吶地轉頭看向浦江,喃喃道:“十二樓……”

“嗯,我們走。”

浦江不需要知道具體位置,因為整座療養院已經被人群、警察和消防車包圍了,所有人都擡着頭看向十二樓的窗口,空調機上坐這一個神情漠然的老太太,浦江知道,那裏是黃園最後的人生希望。

當黃園腳步不穩地跳下車,仰頭望去的剎那,驚恐得猛然睜大眼睛,眼珠似乎要随時迸裂,抖着嘴唇聲嘶力竭地吼道:“媽!——”

幾近絕望的聲音劃破天際,響徹整個院前的小廣場,震撼所有人的心,人們都停止了議論和動作,向黃園看過來,除了十二樓空調外機上的黃夫人,仍毫無所知地擡着頭望向無盡的天空。

在黃園雙腿發軟撐不住自己,随時要跪在地上之前,浦江從車子另一邊下來,及時撐住了黃園的身體。

黃園聽到浦江附在自己耳邊低聲說:“我們上去!”,黃園聽他的話,逼迫自己邁開腿,沖向警戒線。

浦江簡單明了地向警察說明了情況,死死攥着黃園的手腕,拉着他沖進大廳按下電梯鍵。黃園盯着電梯從“12”緩慢往下跳動的電子屏,恨不得把上面的數字摳下來直接換成“1”,也曾試圖直接往樓梯間裏沖,被理智的浦江拉住了,這個時候沒有其他人用電梯,只有電梯是最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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