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趙文的動作不慢,故而未等多久,蘇紅纏便完成了文書。完成了文書,趙大官人的軟轎随即出現在了蘇紅纏的足邊。
“還有什麽要說的麽?”瞧出了蘇紅纏眸中的擔憂,趙大官人擡眉看了看站在一側的陳三半晌未動。
“有……”
思索了片刻,蘇紅纏還是轉身朝着陳三走了幾步。她要好好與陳三告個別。
此去趙家莊,以後便斷斷再無與陳三見面的機會。縱然有,定也是相見不相識。
“官人自是該知陳三是紅纏認的哥哥……”無視掉趙大官人晦暗不明的眼睛,蘇紅纏自言自語,“如今哥哥失了妹子,官人不該過來與哥哥做個別?”
“嗯?”聽着蘇紅纏溫良的聲音,趙大官人晃覺之前那個一招制勝的女子是個幻象。
“娘子此言何意?”
“就是想讓官人與紅纏一同向哥哥叩個頭罷了……難不成官人連這點都不依麽?”低低的嗚咽聲讓周圍一幹人目瞪口呆,也勾得趙大官人的心直癢癢。
怎會有這般的女子呀?初見之時,還是一副淡泊之象,隐隐有修竹之暮。如今,便已化作了一汪春水,成了人心尖尖的肉。
“娘子快快止住啼哭。趙某人依着娘子的想法去做便是了。”
“啊……如是……便是多謝官人了……”盈盈沖着趙大官人一躬身,蘇紅纏便低頭把心兒放到地上,“去,給你陳三舅叩個頭。然後沖他說,若是他日後無人送終,心兒便是他的骨血。”
“嗯。”
跟在心兒的身後,蘇紅纏未再管趙大官人,謝人心要誠,她不過是想借着趙大官人的勢,替陳三哥尋個夫人罷了。
尋常人家女子,還是躲不開趨炎附勢。
至于趙大官人跪不跪,不過是看女人在他心裏有幾分重了。
Advertisement
活着說,自己?
低眉淺笑了片刻,蘇紅纏忽地有了浮生若夢之感,若是無今日,她在春風館裏的那些僞裝估計是再也無什麽用武之地了吧?師尊不喜柔弱之人,更不喜人搽脂抹粉,更遑論惑人心神……
待斷好了這件事,她定是要裏面去尋師尊,不再耽擱了。
……
趙大官人終究是為未跪,但他那幾十張銀票卻是夠陳三哥讨到娘子了。想着自己這麽多年第一次跪了一個外人,蘇紅纏不禁勾了勾唇。
“娘親在笑什麽?”
耳邊軟糯的話語聲讓蘇紅纏的笑意深了幾分:“娘親笑,心兒方才磕頭嗑得好。”
“是嗎?”長心仰頭讓蘇紅纏看着自己額上的紅印子,“可是心兒疼。”
“那可不,心兒嗑得可是青石板……”蘇紅纏一面愛憐地将長心斂入懷中,一面伸手揉了揉長心的額頭,心疼不已。她也未想過心兒竟是沖着石板‘砰砰砰’磕了半天。
“娘親,陳三叔,不,三舅方才哭了呢?”
“哭了?”陳三哥雖說不上頂天立地,卻也不是唯唯諾諾之輩。如何會因心兒一跪便哭了?
驚詫地與長心對視,蘇紅纏眼中隐隐有不安:“心兒是如何知道的?”
“就是娘親朝着三舅叩首的時候……”長心沖着蘇紅纏做了個鬼臉。
“噓……這事別告訴旁人。”
“嗯……”長心小心的應了聲,便躲進了蘇紅纏的懷中。雖然她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她要找的娘親,但她卻知道,這女子待她好是摻不得假的。這人看她的眼神和趙爹爹看她的眼神不一樣。不知道為什麽眼前這個女子沒有質問她為何會不記得趙爹爹,為何會不記得她,為何初見時不說話……或是她早就知道自己會忘事吧?
想着莫名其妙從口裏吐出來的‘心兒’,長心在蘇紅纏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吐了吐舌頭。感覺應該是不會錯的,不會錯。縱然她睜眼只記得自己要去找娘親,她卻也能發覺趙爹爹不是好人!不然,他幹嘛要讓自己偷着往他堂弟的碗裏加糖霜呢?
扯了扯蘇紅纏的袖口,長心在蘇紅纏的懷中蹭蹭,她要睡了,等她醒了,就應該回趙莊了。而那姓趙的小子,應該正在堂口玩泥巴等她呢!
發覺長心在自己懷中睡得安穩,蘇紅纏随即把長心往自己懷中攬了攬。不攬還好,一攬,蘇紅纏忽地發覺長心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許是臉張開了?
端詳了片刻長心有些變尖的下颚,蘇紅纏腦中閃過了趙大官人所言的,心兒已經九歲了。
難不成這不是自己的心兒?蘇紅纏可是準準地記得,她的心兒還是一個五六歲,至多七歲的毛頭小丫頭。
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落在長心的肩頭,蘇紅纏的心有些亂了。這世上從沒有一個月長大兩三歲的道理,除非……
除非心兒本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子。
普通的小孩子?
一想到普通,蘇紅纏的唇間不禁勾起了幾分苦笑。若是心兒是尋常人家的普通孩子,她怕也不至于這般辛苦。要為她思索那般多。可若心兒是不尋常人家的孩子,她又是誰呢?
想着綠翡手中的地圖,自己莫名其妙的逃生……蘇紅纏心中浮起了一個膽大的念頭——師尊會不會就是心兒呢?
如果心兒是師尊,那一切便都說得通了。紫檀的信,綠翡的地圖,後山的逃走,以及被趙大官人關照……這些對師尊而言,都算不得什麽。
不過,心兒可能是師尊麽?想着昔日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師尊,蘇紅纏輕輕地嘆了口氣。怕是自己多想了,心兒許只是一個比尋常孩子詭異上幾分的靈童。
可……為什麽這個想法一出,她便無端的有些難過了呢?抱着幾分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愫,蘇紅纏緩緩俯下頭,輕輕地沖着心兒耳邊喚了一聲:“師尊?”
“嗯?”長心口中的低喃,讓蘇紅纏心跳加速。可待長心撐開眼皮,澄澈的眸子中映出她的身影,蘇紅纏便知道是自己奢求了。
“娘親方才是說什麽麽?”
一如既往的天真……
她還能說什麽呢?
蘇紅纏忍下心頭的苦澀,哽咽道:“娘親只是憂心路上颠簸,礙着了心兒睡覺。”
“是嗎?”長心坐在蘇紅纏的腿上,看着蘇紅纏的眼睛,“娘親不覺得心兒沉麽?若不是心兒哭着喊着要趙爹爹抱,他是斷斷不會抱着心兒的。”
“嗯……心兒怎麽會沉呢?”蘇紅纏把長心攬入懷中,捂在自己的身前,“為娘要是不把心兒抱在懷中,為娘就怕把心兒再弄丢了。”
一次丢是長了三歲,若是再丢一次,許再回來的時候就成了新嫁娘了……
“娘親為什麽開始自稱‘為娘’了?”長心隐隐覺得這個字眼與以往不同,但具體哪裏不同她似乎又說不上來。
“許是這一個月讓娘親知道,娘親該把心兒放在心尖上了。”常年一個人的人是無法輕易許別人靠近的。而心兒似乎已經越過了她的心防,成了她思緒的一部分。在心兒消失的日子裏,她吃飯在想她,穿衣在想她,甚至連睡夢裏,都是她的哭喊聲。回想着睡夢中那張滿是淚珠的小臉,蘇紅纏的呼吸急促上了幾分。
她忘不了睡夢裏心兒對她的指責,指責她心裏只有師尊,指責她不去尋她,害的她掉進了火坑……
平心而論,她不是個好娘親。甚至但就娘親這件事而言,她做得未必比得上綠翡。她之前一直想不通為何她從情谷走時非要帶着長心走。明明把長心留在情谷是最好的選擇。翡兒雖是與自己翻了臉,她卻還是會一心一意地善待這個孩子,而自己的王爺爹好不容易抓住個籌碼,自然不會輕易棄掉,心兒跟着他們,錦衣玉食,學學琴棋書畫自是不成問題,甚至日後尋個好夫郎也是順理成章……
而自己……呵呵呵……許是真心卑鄙了些。自己不是心兒那般大的孩童,自然不會相信王爺爹會把長心賣去做丫鬟這種說辭。縱然王爺爹最好的選擇是自己女扮男裝,待事成後,給自己招婿,但如今把兒子的位子換成外孫女,其實也沒什麽差別。誰讓王爺爹十幾年前除盡了天下姓蘇之人,向當今的聖上邀寵呢?若不是師尊當年設法暗地拒絕了其帶自己出谷的請求,她許是已不在世上了……
師尊,心兒……心兒,師尊……
雖不知自己是何時習慣了心兒的存在,但這不妨礙她知曉心兒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緩緩吸了口氣,蘇紅纏伸手摸了摸了長心的頭頂。若是心兒知曉師尊也叫長心,她怕是會哭鬧吧?
萬幸。
縱然初見時心兒與師尊有七分相似,如今卻是徹底南轅北轍了。師尊怎麽會做出賭氣跑出家門的事情呢?
感慨着此次的失而複得,蘇紅纏長長地舒了口氣,她會按照她原想的方法去做。她要帶着長心去找師尊,告訴是師尊這是她的女兒,絕了師尊讓她嫁人的心思。而後,許是會想法子去尋長清麻煩,正情谷谷規吧。師尊幾十歲的人,最在意的,便是這個了。
……
趙大官人的轎子行得不慢,可轎子行得快,冤家也來得快。無奈得聽着轎外不覺餘耳的痛呼聲,蘇紅纏的眉頭皺了皺。
“娘親,轎外可真吵。”長心不耐煩的語調讓蘇紅纏知曉是外面的打鬧聲驚擾到了心兒睡覺。”官人,外面究竟是發生了何事?”撩開轎簾,蘇紅纏沖着趙大官人的方向喚了一聲。
而蘇紅纏出聲的同時,也發覺一只箭朝着自己射了過來。
不怕,待箭到眼前之時,捉住便是。
微微地收緊袖口,蘇紅纏正欲伸指,卻聽到耳邊一聲驚呼。
“娘親!”
“心兒,快閃開!”
未來得及伸手去抓長心的衣衫,蘇紅纏的心被長心的的動作驚得裂成了幾瓣。順着長心手指淌下的鮮血讓蘇紅纏的視野裏只留下了一根長箭的箭尾。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