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娘親?”見攬着自己的女子一臉淚痕,長心有些不明所以。她不過是在肩頭觸到她衣服的時候才握住了箭,而後手指出了些血罷了。娘親幹嘛要如此難過呢?
“心兒?”聽到耳邊熟悉的聲音,蘇紅纏勉強穩住心神。待發覺長心只是手上有一個小口後,慢慢閉緊了雙目。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娘親……”發覺蘇紅纏已是閉緊雙目,長心心頭忽地滑過了一份震動——眼前的這個女子怕自己死?
死其實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是麽?
長心被自己心裏滑過的念頭吓了一跳。
“抓箭之類的事情心兒以後還是莫要再做了……”
“為什麽?”
“娘親看着憂心……”心頭閃過心兒在自己眼前捉箭的剎那,蘇紅纏屏了口氣,淡淡地擡眸看了一眼正在厮殺的趙大官人。那人似乎游刃有餘?
“可……”長心莫名其妙地沖着蘇紅纏道了一句,“娘親的武藝不如心兒呀!”
“是嗎?”蘇紅纏被長心的話噎着半晌未出聲。心兒以為自己的武藝不如她?呵呵呵。心兒縱使有武藝,也最多不過三四年的根基,而自己,卻是練了近二十年了……
只是,為武者修心。她只是不太習慣殺一些俗世之人。可,心兒似乎總是想護着她呢?雖然她曾經也被師尊護了許多年,她卻知,她是不願白白被人護着的。
可,心兒的武藝究竟來自何方,這着實也是一個讓她憂心的事。她撿到心兒的時候,她的體內似乎還沒有任何武基呢……
思及此,蘇紅纏伸手探了探長心的手,發覺她似乎已有了近一甲子的功力。此處走失,心兒是遇到了什麽高人麽?
凝視着長心的眼睛,蘇紅纏低低道:“心兒,其實這些人用不着我們出手的。”
話罷,蘇紅纏又臺目看了趙大官人一眼,轉身抱着長心坐入車辇內。她雖不知道趙大官人平日裏為人如何,可依着他與自己的幾面,卻是斷斷輪不到自己出手去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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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自己不願救,那自己與心兒坐在車裏便是了。
“可趙爹爹救了心兒,娘親!”長心見蘇紅纏帶着自己坐入了車內,随即開始掙紮。她要去救車辇外的男子,他于自己有恩。
“是嗎?”迎上長心的眸子,蘇紅纏讀懂了長心的心思。
知恩圖報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
罷了。
蘇紅纏伸手撫了撫心兒的頭頂:“乖乖在這車辇內候着我,我去救趙大官人。”
雖然趙大官人看上去并不需要她救。
紅練出手,蘇紅纏便覺身子裏一股濁氣已去。王爺爹雖助自己恢複了武藝,卻着實未有太多的用武之地。從情谷一路而來,常受掣肘,不為習俗所困,便為人情所難……但,縱使如此,也不該濫殺之。
擡手打開近了趙大官人身子的刀,蘇紅纏翻身逼近趙大官人。
“不知官人何處尋來如此勁敵?”
雖然周圍的喽啰武藝不入流,人數卻是不少。
“呵呵呵……”趙大官人發覺蘇紅纏竟是動了手,随即冷冷笑了幾聲,“這怕是趙某人的弟弟送趙某人的大禮。”
“原來有弟弟便是這般光景……”思及王爺爹要她女扮男裝,做小王爺,蘇紅纏的唇間禁不住浮起幾絲冷笑。幸好未随其去京都,否則,她不是亦要陷入這般泥淖?
“嗯……”趙大官人見來追殺之人,一落了下風,才緩緩道,“有權勢了,家中的事便會多些……”
“那真是令人煩悶呢……”點足躍過衆人,蘇紅纏帶過一個男子丢到趙大官人的眼前,“這個許就是那邊來的探子。”
“何以見得呢?”趙大官人看了看已經開始收拾殘局的趙文趙武一眼,對蘇紅纏的決斷有了幾分好奇。
“因為他的刀至今都未出鞘……”
蘇紅纏唇邊浮起了分淺笑。
……
跟着趙大官人回莊後,趙大官人便再也沒有來尋過自己。可惜了那一群日日繞在自己院外的小妾着實讓人煩悶。
“娘親,為何我們總要在這院子裏……”長心與蘇紅纏坐在院中,看着一桌子的女紅,眉頭皺了皺。
“因為,娘親成了那趙大官人的小妾呀……呵呵呵……”蘇紅纏低頭朝着手中的布帛紮了幾針,擡頭看了看天。心中閃過了幾分不安。她似乎已不像往日那般記挂師尊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好像漸漸變成了眼前這個小丫頭。
“哼……該死的趙爹爹!早知道心兒便不要娘親救他了……”
“為什麽呢?”眨眨眼,對上嘟着嘴的長心,蘇紅纏有些不相信眼前這丫頭快十歲了。許是紫檀在心兒來尋自己之前,在吃食上虧待了心兒。
蘇紅纏想的入神,卻發覺長心的眸中已是閃着些淚花。
“娘親,都是心兒害了您……”
“這……說得是什麽話……”蘇紅纏有些不明就裏。
“若是心兒不從家裏偷跑出來,娘親便也不會被困在這麽個小院子……”
“呵呵呵……這麽個小院子是困不住為娘的……”困不住,困不住的。不過是個尋常的農家,怎麽會困得住自己。自己只是憂心陳三哥罷了……攬着跑到自己身前的長心,蘇紅纏慢慢地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可……可……”娘親真的是困在這趙莊了。想着摸到自己院中要自己喊娘親的那群女子,長心的心裏莫名的有些酸澀。若不是自己,娘親或是已經與那喚做陳三的私奔了。她為何會什麽都不記得了呢?就連自己是偷跑出家被趙爹爹捉住,也是那群長舌婦說的。
“沒什麽可是的……心兒是想離開了麽?”蘇紅纏不知道自己躲在這院中有幾分私心。她也鬧不清自己是這般多年追逐師尊追累了,還是真的為了陳三。
“嗯……”
“為什麽?”
“因為趙爹爹對娘親不好……”
“那什麽算好?”
“或許是陳姨娘和心兒說的陪伴吧……”
“是嗎?”蘇紅纏輕嘆一聲,放下手中的線,沖着長心道,“心兒可要記着,這後院的女子多了,孤獨便多了。”
“所以陳姨娘便喜歡心兒麽?娘親也是如此?”
因為孤獨?
“不……”蘇紅纏摸了摸長心的頭,“娘親在離開一個人之前,并不知道孤獨是什麽。”
“為什麽呢?”
“因為這世上總有些人,光是看着就讓人很安心。”
看了看長到齊自己胸口高的長心,蘇紅纏的手顫了顫,許是再過幾年,心兒便能嫁人了。
“是嗎?那娘親于心兒就是那種人……”
“別說那般多了,先吃塊糕點……”
蘇紅纏疼惜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側的女子,喂給她一塊豆糕。
“嗯……不要……心兒要吃糖蓮子!”
“嗯……”按捺住心頭的紛亂,蘇紅纏笑着把糕點塞到心兒的口中,她又想去尋師尊了。
……
黑夜似乎總是要被白天的來的快。
與站在自己眼前的趙大官人打過自己對視,蘇紅纏知曉是出事了。
“陳三死了。”面無表情的趙大官人讓蘇紅纏有些不适應。
“是誰殺了他?”蘇紅纏定定地坐在圓凳上,面色如常。
“趙某人的弟弟。”
“所以現在官人是希望紅纏去報仇麽?”蘇紅纏沒有忘記自己小妾的身份。
“是。”
“事成之後呢?”蘇紅纏發覺趙大官人的眸中閃過幾分掙紮。
“殉情便是。”趙大官人避開了蘇紅纏的眼睛。
“那心兒呢?”蘇紅纏不覺得陳三有值得她殉情的價值。縱然陳三哥待她是極好的。人活着,該拎清楚些許事。
“趙某人能保證把心兒視同己出……”趙大官人忽地對上蘇紅纏的眼睛,他知曉眼前這個女子是極在意她的女兒的。若不是去年遇了糧荒,他也不急着與自己的弟弟動手。可去年偏偏是遭了糧荒。以至于他與親弟的關系更加不善。
“然後嫁與你那寶貝堂弟?”蘇紅纏擡手看了看自己嫣紅的指尖。那是方才心兒在自己屋內為自己塗的。
“夫人該知曉心兒是喜歡趙某人的堂弟的。”
“是啊……”心兒一直缺一個玩伴,她知道。
“那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趙大官人打算養一個孤女麽?”蘇紅纏起身走了幾步,“若是孤女,這生出來的情怕是……”
“那夫人的意思是?”
“小婦人只想為女兒讨一分嫁妝。”沒有了春風館就沒有了財源,她蘇紅纏當今真是一貧如洗。
“要多少銀子?”
“小婦人之想替心兒讨幾件京中的鋪子……”銀兩怎麽能做嫁妝呢?上面又沒有名字。
“這事好說。”不過是幾間鋪子。他們趙家莊可不單單是一群莊稼漢。
“如是便夠了麽?”似是怕蘇紅纏後悔,趙大官人的臉上有了幾分迫切。
“你要保證你方才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蘇紅纏淡淡地看了看趙大官人一眼,露出了繞在自己臂腕上的紅練。
“這……自是能……”
“那便出去吧。”
她要帶着心兒遠離這個地方。她記得心兒和她說過,不喜歡這個地方。
……
世事的美妙許就是在于無常。蘇紅纏揉拈着手中的紙條,發覺這趙氏兄弟真是有意思。
哥哥說弟弟殺了人,弟弟又說是哥哥。原來,兄弟之間的感情能親密到如此地步。枉費她謀劃了一番想要心兒帶着趙大官人留給她做嫁妝的密信與地契在趙莊外等她。她已是帶着心兒繞着趙莊走了好幾次——她想走的悄無聲息,不給任何人留下把柄。
可趙大官人卻是令她失望了。
他說了謊呢。
蘇紅纏低地笑着拿起桌上的酒碗朝着地上一潑,拜祭了片刻因自己而亡的陳三哥。這世上還真是好人不長命。
“娘親……不是今夜要走麽?”長心背着小包裹,呆呆地看着站在院中的潑酒的娘親。
聽到長心的聲音,蘇紅纏拉住長心的手:“是呀。今夜要走。”
“去哪?”長心順着蘇紅纏的力道跪下,磕了幾個頭,她知曉娘親是在祭拜陳三叔。
“去尋一個人。”蘇紅纏的眸光閃了閃。
“什麽人?”長心問。
“娘親的師尊。”蘇紅纏聽着院中的打鬧聲,知曉是趙大官人的弟弟來了。為什麽開始明明是趙大官人謀算他弟弟,到了結尾變成了他弟弟殺入了她的宅院……這不是她能想透的事。
她能想透的只有——殺了陳三哥便是該付出代價。
“那是什麽?”長心發覺蘇紅纏的眼光有些冷。
“于娘親最重要的人。”蘇紅纏起身拉長心起來,幫她撣開膝上的塵土。
“那心兒呢……”雖然不知道娘親口中的師尊是什麽意思,可‘最重要的人’五字讓長心的心頭一緊。她記得姨娘們曾經說過,于娘親最重要的人該是自己的爹爹,娘親的夫君。
“呵呵呵……”發覺心兒要與師尊一決高下,蘇紅纏的唇角有了幾分淺笑,“也是娘親最重要的人。”
“‘最’還能有兩個麽?”長心不解。
“為什麽不能?”蘇紅纏看着慢慢推開的門,準備迎接送字條給自己的男子。這男子也算是精明,竟是知曉把字條偷偷地扔到她懷中。
“心兒不懂……”既是‘最’了,便應當之有一人。
“那……”蘇紅纏正欲解釋,卻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個穿官府的男子。
“那便留在此處吧……”
穿官服的男子滿目的戾氣讓蘇紅纏知曉自己怕是又進了下一個圈套。
“娘親——”長心見官府的人出現在院落外,不由得喚了蘇紅纏一聲。
“不知官爺到此處所為何事?”蘇紅纏起身把長心藏在自己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