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十五只鳳凰 (1)

歸雪趴在廂房抹幹淨雪水的窗戶邊上看着裏頭正在收拾東西的聞楹,他鼓着臉的樣子看着有點郁悶,一向走到哪兒就帶到哪兒的大笤帚倒在腳邊了也沒有去扶起來,而似乎察覺到了小和尚此刻不太高興的情緒,連頭也沒回的青年當下只慢悠悠地開口道,

“我會很快就回來的。”

“……可那些人看着不像好人。”歸雪說着就扁扁嘴。

“不像是好人,但卻不一定就是壞人,人也不是非善即惡的,我應該去搞清楚一些問題,一直被動地任由事情的發生不是辦法。”

聞楹的口氣很平淡,看樣子對這趟行程是勢在必行了,先前答應了遏苦師叔要好好看着他的歸雪也莫名的有點無奈了,半天才撐着自己的下巴小聲嘀咕了一句。

“才怪,我看您一定是忍不住想偷偷跑出去找你的花了,才會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走。”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幹脆的回答着也沒有去否認,聞楹向來都不喜歡說謊,所以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回了。

畢竟和這些人一起上路的話,一方面的确是有機會确定蕭骜是不是真的有什麽手稿留在世上,另一方面至少可以讓自己有機會再次接觸外面的世界,哪怕他并不記得那朵花的具體樣子,但是總比一直呆在官山寺漫無目的地等待好。

而聞言臉上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歸雪聽到這兒也不再勸他了,只苦惱地晃了晃自己的小光頭又嘆了口氣道,

“好吧好吧,我一個出家人實在不懂這些複雜的事情,但聞施主您要千萬小心啊,我怕遏苦師叔到時候知道我把您給放走了,一定教訓得我……”

“他要是教訓你,我會幫你教訓他的,不用擔心。”

一本正經地給了歸雪一個特別實用的承諾,其實随身東西很少的聞楹說着就拿起收拾好的行李走到窗邊摸了摸歸雪的腦袋,而歸雪一看着他灰紗蒙面連面目都有些模糊的樣子卻還是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慢慢低下頭。

唉,往後都沒辦法再給這麽好的聞施主的樹下掃雪了,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找到自己的花帶着一起回來。

不過要是有機會還是得在寺院門口喂兩條大狗,平時不随便咬人,還得溫順可愛,但一旦碰到上門來拐聞施主跑的壞人們就得能立刻兇悍到這些人滾下山去,最好滾得越遠越好。

恩……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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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傅因為被徹底惹毛了而兇殘的不得了的內心想法,那些大冬天還等在外頭的地植辦工作人員是一點都不得而知了,而接下來歸雪小和尚便帶着他的大笤帚跟着聞楹一起出了寺廟,又眼巴巴地看着他上了越野車之後,隔着窗玻璃沖他慢慢地揮了揮手,眼圈立刻就有些不舍地紅了。

“小師侄一個人站在那兒好像都快哭了啊……”

坐在前頭駕駛座的眼鏡男見狀笑着調侃了一句,剛剛他們這一行人已經和聞楹基本介紹了自己,而眼前的這個老是一副和誰都特別自來熟的男人則叫做李成斌。

他是如今地植辦探發一科的主力隊長,這些年也算是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的人,半年前那個臭名昭著的總部搜查科伴随着劉常卿這無恥老東西的徹底倒臺,也讓他們得到了不少第一手的好東西,正是這些東西讓他們能順利找到了遏苦,找到了糖棕,也産生了找到這些傳說中神樹護法的興趣。

“……我們手上有蕭骜先生的手稿和部分地圖,這是千真萬确的,如果不是他唯一的子孫聞楹聞少校已經在蒼青勞工基地被覺醒的修羅所害,我們也不會選擇将這些珍貴的資料拿出來做研究……如今總部高額懸賞那些已經逃離的修羅,正是想通過這種舉動來慰藉聞少校在天之靈,而我們的這種重啓的探尋行為也是為了能完成蕭骜先生的遺願啊……”

剛剛在廟中的茶室裏,這個叫李成斌的男人正是用這麽一番浮誇到連他自己都不太信的話來解釋自己這些人的行為的。

要不是木讷地坐在他面前,像是天生沒長嘴的這位就是本該在天之靈接受群衆們慰藉的聞少校,這故作煽情的氣氛還真有些感動中國十大年度植物般的唏噓和感人。

只是這還是聞楹頭一次從遏苦之外的人嘴裏聽到他失去記憶的那天發生的事情,而稍微想了想自己到底是不是被什麽喪心病狂的十修羅暴打了一頓,才不得不躺在廟裏哪裏都不能去的,腦子裏空空如也的聞楹半天只放棄般的選擇暫時不去想了。

他不記得了,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還記得自己叫什麽,知道自己曾經是誰,記得遏苦,王志摩,糖棕還有很多很多人,但是他就是好像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和一段很重要的事。

他好好的為什麽要跑到蒼青去?是為了什麽東西嗎?那為什麽他就是不記得了呢?

這個問題他也問過遏苦,但遏苦明顯一臉為難什麽都不想告訴他,這讓聞楹一度覺得自己就好像是那種被所有人騙的團團轉的傻子。

而此刻再聽李成斌這麽和自己說話,從前也是在政府機構裏混過,但對這種滿嘴場面話的人依舊沒有什麽好感的聞楹只拿冷淡的視線看了眼他,卻并沒有搭理他。

半響自覺沒趣的李成斌在邊上那個叫阮玫的女人的嗤笑聲中摸了摸鼻子主動發動了車子,心裏也只能忍不住地嘀咕了一句果然是個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和尚。

“你帶多餘的厚衣服了嗎?我聽說東北那裏好冷的啊,我這輩子都沒去過那種地方,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表情苦巴巴的糖棕坐在他旁邊輕輕地詢問了一句,聞言的聞楹随口回答了一句帶了,而糖棕立馬感激地抓着他的胳膊又眨了眨泛着金棕色的眼睛。

他這種仿佛後背都搖起了一條毛茸茸的金色大尾巴的行為讓聞楹拿他有點沒辦法,而就在兩人低頭嘀咕的時候,看似正在和他厚臉皮借厚實衣服的糖棕忽然用手指在他的掌心慢慢地寫下了一句模糊的話。

【別……別相信他剛剛的話,那個時候我們在蒼青……根本不是那回事。】

看着挺傻的糖罐子樹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機靈一點,面無表情的聞楹這般想着也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而接下來的一路上,坐在後座的聞楹除了和身旁的糖棕低聲說幾句話壓根就不理會這群人中的任何一個人,直接把坐在副駕駛座一直對他的打扮和性格很好奇的阮玫也給無視了,将這一貫對自己魅力相當有自信的女人也給郁悶得夠嗆。

“小張,你待會兒稍微把車給跟緊點,有些特殊器材經不起凍,開慢了一點點都不行,我們得在八天內橫穿過這場大雪來臨前的公路,等這次到了阿爾山山腳,會有當地地植辦分部的目朋幹事帶我們上山找這一支鄂倫春目前的族長——一棵活了九十年的老桦樹桦桑,目朋會給我們做随行翻譯和向導,所以問題倒是不會太大……”

開了整整十個小時停下來找加油站的時候,眉頭皺緊的李成斌叼着煙順帶把接下來的事情和自己的這組人交代了一下,其他悶頭出體力的小夥子倒是好說,就阮玫這大姐一副沉着臉看誰都不順眼的樣子。

而見狀也意味深長地笑了,李成斌從煙盒裏拿了只煙點了遞給阮玫,又看着這臉蛋漂亮到幾乎沒有男人不願意給她買賬的女人接過去煩躁地抽了一口。

“玫姐您這又是在氣哼哼什麽呢?”李成斌狗腿地問了一句。

“關你屁事。”阮玫明顯一臉不耐煩。

“哈哈,這還真關我的事,我就随口猜猜您別當真,但是您不會被那軟綿綿的樹枝條抽了兩下之後,就真的有點看上那位帶發和尚了吧?這我就壓力大了,畢竟我剛剛也被抽了兩下,我現在得好好回味這兩下是不是有什麽特別之處了……”

李成斌這流裏流氣的口氣讓臉色漲紅的阮玫直接擡腳給了他一下,被人一下子揭穿內心想法的她此刻有些少見的難為情。

但是回想下剛剛在大雪裏看到那白衣男人出現在廟門口的那一幕,她還是有點不自覺地感嘆,這一輩子她還沒見過氣質特別到……就是看不到臉也能讓人這麽過目難忘的男人。

“如果有興趣,和尚也沒事啊。”李成斌壓低聲音眨了眨眼睛。

“……能不能別他媽那麽随便,是個禿驢我就要嗎,就允許你們男人想看大美人,我還不能欣賞一下人家美男子嗎?”

性格看着暴躁,說話做事也不太懂禮貌的阮玫本身為人倒是還挺幹脆利落的,她其實也就秉着好看所以多看兩眼的心思,心裏倒也沒有真的就動什麽亂七八糟的心思。

而見李成斌這市儈庸俗的家夥明顯誤解了,自己其實才最了解自己的女人也有點不想解釋,半響他們倆靠在車座上看着不遠處正和糖棕,還有他們這一行人中的最了不得的那位說話的白色身影,和李成斌一樣被他無視了一路的阮玫還是沒忍住撇撇嘴嘀咕了一句。

阮玫:“雖然咱們看着像黑社會,但确實是人品還湊活的好人啊,我走之前不都給那小和尚好好道歉了嗎,還這麽冷淡做什麽,明明長得那麽好看……”

李成斌:“诶,我就奇怪了,您連他臉都沒看見吧,怎麽就斷定這人之所以擋着臉就一定是因為長得好看呢?”

阮玫:“和你說了你也不懂,這叫帥哥的氣場知道嗎?!你這種長得不帥的人懂個屁啊!”

李成斌:“好好好姑奶奶我錯了我錯了……”

李阮二人之間的這番對話,作為當事人的聞楹注定是不會知道了,他此刻正在公路邊的雪地上和糖棕還有另一個青年交談。

而這個雖然和李成斌他們同路看着卻并不像一路人的青年正蹲在地上用手掌撫開雪地上的積雪,又把自己從車上帶下來的一盆開滿紅色鼓包的花放在了地上。

“這是荷包花嗎?”糖棕好奇地問道。

“對,是我養的荷包姑娘,我被單位臨時外派出差的時候她剛好要開花,我怕看不到她開花的樣子就把她帶出來,等到了鄂倫春,她剛好開的差不多了,我可以考慮把她種到本地放歸大自然……”

形容自己種的花就好像某些喜歡養貓養狗的主人一樣,這個文文靜靜的陳珂長得就滿是書卷氣,在他們這個戶外生存經驗看着就很豐富的野生植物隊伍裏總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先前李成斌他們在寺廟裏的一番鬧騰,這個青年就從頭到尾沒有加入,這才讓聞楹和糖棕對主動找上來和他們搭話的他稍微有了點好臉色,而看出這兩位五樹之二的對自己在這隊伍中之所以會存在的疑慮,陳珂也只一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我确實不怎麽被外派,以前也是在總部做文職的……因為身體素質有點差,李隊玫姐他們就有點嫌棄我拖後腿,但我是真的想鍛煉一下自己,而且我對地湧金蓮興趣很大就硬是要求跟着過來了……”

“哦,難怪,我就覺得你和他們不一樣……”

被趕鴨子上架的糖棕到現在都一臉無奈,想到留在Y市對此一無所知的雍錦年發起火的恐怖樣子都覺得渾身在瑟瑟發抖。

而一聲不吭的聞楹在邊上聽着這個叫陳珂的說了這麽一番話,倒是沒有和糖棕那樣去馬上同情這個明顯被隊伍排擠在外的青年。

因為以他個人對地植辦這個機構的了解,像李成斌他們這樣的A級外派隊伍是絕不可能因為一個總部文職人員想鍛煉自己就随随便便地帶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的。

而如果有這種情況發生,要麽是陳珂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實力,要麽就是他的來頭很大,地位非常高,已經可以直接下達對A級隊伍的人員接受命令了。

想到這兒,聞楹也沒有多說什麽,畢竟他目前還在冒充遏苦的身份,過分暴露自己對地植辦的了解也不太好。

而那個叫陳珂的年輕人在和他們又聊了幾句有關種花的話題後,倒是看似挺自然地把三人之間的話題帶到了那個目前除了一個名字,其他還一切未知的地湧金蓮上。

陳珂:“說起來,二位同樣是五樹六花,之前有聽說過地湧金蓮嗎?”

糖棕:“額,我實話實說啊,在你們找到我之前,我并不知道六花裏還有這麽一個東西,我以前只見過遏苦這麽一個同類……恩……其實我是農村戶口,一直住在郊區蔬菜大棚邊上的,除了我自己是五樹,我真的只見過土豆洋蔥胡蘿蔔什麽的……”

聞楹:“不知道,我只認識幾個光頭。”

陳珂:“………………………………”

這兩個死樹樁子無比樸實接地氣的回答,把陳珂原本醞釀好的一肚子套路都給一下子堵了回去,低下頭暗自抽了抽嘴角後,陳珂表情勉強地笑了笑說是嗎那就沒辦法了,又在禮貌地繼續說了幾句話後,才抱着自己身邊的那盆荷包花慢慢地走回車裏去了。

而等他走了之後,聞楹和糖棕才沉默着對視了一眼,半響糖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聲嘀咕了一句道,

“這一路上可真是兇險啊,感覺現在每說一句話都要思考好幾遍。”

“……保持你現在這個樣子就可以了,等到了那裏我們也不一定非要依靠他們所謂的地圖,我自己就有辦法能找到地湧金蓮。”

聞楹無意中透露的這一句話讓糖棕一下子瞪直了眼睛,雖然他一直知道聞楹這人老喜歡悶不吭聲地做事不告訴別人,但是每每被他這麽刺激他還是有點吃不消。

而這般想着,糖棕剛要開口說話,他就眼看着和他一起在相對幹燥點的公路邊席地而坐的聞楹面無表情地背對着李成斌他們那些人,又将自己的手掌落在了他們倆腳邊的一塊雪地上。

隐約有淡金色的光從青年的手指落下,雪花融化的那一塊地上似乎在湧動着什麽躁動不安的生命,糖棕見狀有點錯愕,只直直地盯着那一塊土壤眼睛都不敢轉一下。

而下一秒他就看見一段細嫩的幼莖從土裏猛地鑽了出來,并迅速地長大轉瞬間就綻開了一朵淡白色的野花,而這花偏偏還不是聞楹自己的物種植物,這就只能說明一點,那就是身旁的青年已經從某種程度掌握了能控制世間任何一種草木生長開花進程的能力。

“這……這原來就是神樹的能力嗎?好神奇啊……”糖棕有些驚嘆地喃喃了一句。

“……其中一種能力。”

垂下眸子的聞楹這般解釋着順手動了動手指讓這朵野花按照她開始鑽出來的過程,直接倒退生長閉合花苞又鑽了回去。

雪地又恢複了最開始的樣子,除了親眼目睹這一切的糖棕,任憑是誰過來都不會發現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

而當下也沒去敢問聞楹的其他能力是什麽,原本心裏還挺不安的糖棕這下也徹底放心了,只和聞楹坐着聊了幾句別的,又跟随着重新準備出發的車隊一起繼續開始了前往鄂倫春的行程。

六天後,他們一行人終于在黑河市見到了早早等候在那裏的目朋幹事,李成斌等人當即換上一應裝備,又領着聞楹糖棕他們穿過阿爾山開始試圖進入了鄂倫春族。

只是等他們離開的一天後,緊随其後出現在了這裏的就是一對打扮看着如同雙生兄妹的孩子,而這,自然就是在黑河市呆了也快有一個多月的鄧桃和一品紅了。

“妹妹想吃什麽?是和哥哥來山裏踩雪玩的嗎?”

進入阿爾山前唯一的一家俄國風情山腳酒館內,長得頗有雪國味道的混血老板娘正慵懶着地伏在櫃臺上看着面前整個人包在小鬥篷裏的鄧桃和邊上裹着件毛領灰棉襖的一品紅,而聞言這一個多月都去了另一地方的鄧桃也甜甜地笑了,接着搖了搖頭看了看門外的大雪才回答道,

“我來等我叔叔從山裏回來,他去山裏好久好久了,是他之前讓我到這裏等他的。”

“哦,叔叔?看來是個勇敢的獵人或者樵夫吧?”

“不,他是個和我一樣不讓別人輕易看見面孔的怪人。”鄧桃看着老板娘勾了勾嘴角。

“啊?這麽一說的話……”

嘴裏若有所思地說着這話,原本還對他們态度一般般的老板娘也忽然挑着眉笑起來,又給鄧桃和一品紅各抓了一把俄羅斯軟糖,鄧桃和一品紅見狀都很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而頓時笑的更明媚些的老板娘把他們一起帶到窗戶邊上的一塊小餐桌上坐下之後,又彎下柔軟婀娜的腰肢看着他們眨了眨湖水藍色的大眼睛道,

“我或許見過你們的叔叔,他很有魅力也很風趣,當然他還相當富有……好好地在這兒等他幾天吧,娃娃們,讓我來給你們想辦法找點除了火焰伏特加之外能填飽肚子的東西,畢竟他給了我很多很多錢,我總得好好招待你們,把你們一個兩個養的白白胖胖的。”

風情萬種的老板娘說完就妖嬈地揮揮手走了,正在往嘴裏丢軟糖的一品紅見狀忍不住咂咂嘴,又湊到鄧桃身邊笑着感嘆了一句。

“我發現你叔叔真是太厲害了,我們這一路上過來幾乎所有年齡段的漂亮女人都對他贊不絕口,你還記得我們去找戴桃時那個喜歡搖手鼓的哈族老太太嗎,她居然也一個勁兒誇你叔叔多有魅力多好多好……”

“嗤,光有女人誇有什麽用,還不是個到現在都沒有人要的光棍老男人……”

沒好氣地偷偷嘀咕了一句,鄧桃聽一品紅提起戴桃也把一直揣在她袖口兜裏的那只通體雪白,唯有鬓角邊有一抹桃紅色羽毛的小雀鳥給抱了出來。

而這只名叫戴桃的鳥兒一落到桌面上,鄧桃就把自己的下巴擱在桌子上,又開心地眨眨眼睛像個天真的小姑娘似的興致勃勃地拿着軟糖逗弄起了鳥來。

“行行好吧我的小姑奶奶,鳥不能用軟糖随便喂,你不是還得靠她給你抓身上的蟲嗎?”

一品紅撐着自己的腦袋無奈地笑了笑,光看鄧桃這丫頭這麽天真爛漫地逗小鳥玩畫面倒也挺可愛的。

他們這一個月按照鄧桃叔叔給的路線先是去找了這只能替夾竹桃抓去身上害蟲的鳥,又輾轉去幫鄧桃取出了背脊的夾竹桃背骨,換上了一段作為替代的楠木骨,此刻夾竹桃的背骨就在一品紅手邊的包裹裏,而想到當時那驚心動魄的血腥畫面,一品紅還是有點心有餘悸。

“你背上的傷口還疼嗎?”

“好多了,不拿掉以後麻煩更大……我們的另外兩個同伴當年正是被那群人挖去了背骨,抽取了骨血才失去了自身能力被迫死亡的,他們的背骨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回來,也不知道究竟去哪兒了……所以我叔叔就決定先将我們的背骨挖出然後藏起來,至少可以保證哪一天我們落入敵人的手裏時不至于沒有後路……”

鄧桃的聲音很淡定,這半年的野外狩獵生活已經讓她具有了某些野生植物的生存鬥志,幾乎沒有什麽困難能打倒她了,而聞言也跟着嘆了口氣,一品紅越了解自己的這些已經覺醒的同類就越覺得他們過得不太容易,而想了想後少年還是難掩好奇地問了一句道,

“說起來,是地植辦一直在抓你們嗎?”

“可能一部分是吧,但總有一些躲在暗處見不得光的老鼠,像上次那些把你抓起來的俄羅斯人不就是嗎?不過如果你哪天缺錢,盡管可以試試把我和我叔叔到底在哪兒,去上報給當地的地植辦,聽說這個月的懸賞總額度已經達到八十萬了……”

“不是吧我的小姐姐,你怎麽又拿話堵我,說好了咱們是相依為命的同伴的呢,我可傷心了啊……而且上次你拔背骨的時候我不也幫過你一次忙嗎?你總得相信我,哪怕我沒覺醒相對的沒有你們厲害,可我也是能排的上用場的呀……”

很會說話并且句句都給人一種很周全安心的感覺的一品紅一開口讓鄧桃不說話了,過了半響小姑娘只低下頭用手指撥弄了一下戴桃柔軟的羽毛,又搖搖頭自言自語道,

“如果可以,你最好一輩子都別覺醒,那才是場真正的噩夢……而且你一旦覺醒,你的敵人可不止是地植辦和那些想抓你的人了,你知道我和我叔叔一直還在努力躲避着什麽東西嗎?”

“什麽東西?”一品紅明顯疑惑了。

“五樹六花和那棵所謂的神樹……他們才是我們最害怕的東西,那是我們的天敵植物,天生就是來克我們這些覺醒的修羅的,就算他們不主動殺死我們,就只是和我們簡簡單單呆在一塊,時間稍微一長,這些植物身上散發的花香和腺體素味道都能讓我們徹底死亡,這就是最致命的植物天敵關系……”

“……不過幸好的是,只要我們和他們稍微靠近一點,歲就會在腦子裏給我們自動發出警告,方便我們躲開他們,而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叔叔才會選擇從他的家鄉帶着我和他一起離開的……”

鄧桃輕描淡寫的話一品紅點點頭記下了,原來修羅還有這樣的特殊天敵,怪不得他們倆總是天南地北的到處走,一副終身都注定居無定所的樣子。

而恰好這時,混血老板娘也和條身材曼妙的蛇似的一扭一扭地端着倆碟面湯,一籃子面包,一些魚罐頭和魚子醬上來了。

在見這大美女熟練地用匕首劃開魚罐頭又遞給他們後,一品紅說了聲謝謝,接過來後先體貼地用叉子把柔嫩的魚肉都放到鄧桃的盤子裏,又把剩下來的肉屑放到桌面上推給蹦蹦跳跳的戴桃。

最後把那僅剩的湯汁蘸了點面包吃了一口,這小子才和小流氓似的用本地話側過頭沖小姑娘油腔滑調地哼了一句小調笑着道,

“梅花香,雪花香,桃姑娘吃魚,小的來喝湯,每天有點湯就足夠,其實我真的很好養,很好養~”

……

山下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山上的人們是注定聽不到了,也許是李成斌這幾個人的人品實在不怎麽樣,就在他們跟随目朋幹事進入阿爾山之後,今年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風雪也随之而來了。

裹着厚重的白色棉袍蒙着灰紗的聞楹的穿着看上去是整個隊伍裏最保暖的,就連幾個原本還暗戳戳地覺得聞楹這樣打扮很裝很娘的大小夥子都忍不住羨慕起這出家的哥們臉上有個能擋擋風的東西,至少不會和他們這樣一進山就被凍得嘴唇發紫,滿臉凍瘡,狼狽得要命。

而這種沒由來的羨慕顯然并不是少數人的想法,尤其是越接近山上的鄂倫春族就越來越冷的前提下。

年邁的目朋幹事看他們這群大多由南方人組成的隊伍被這惡劣的自然天氣折磨得幾乎嗷嗷亂叫只覺得好笑,随手把身上漂亮昂貴的白貂圍脖解下來遞給正好在自己身邊瑟瑟發抖不說話的糖棕圍着,又看着一臉不甘心地瞪着自己,明顯也想要的阮玫含笑着聳聳肩道,

“抱歉啦,美麗的玫瑰花,我渾身上下也只有這一塊毛皮圍脖了,我自私地想把它送給我覺得更可愛點的人,這個年輕人就比你可愛多了。”

講話很直接的老喇叭花把阮玫氣得臉都黑了,但她上山前又不小心犯了講話沒禮貌,随便亂罵人的老毛病,搞得目朋幹事雖然還是出于同事的情分願意帶他們上來找鄂倫春的桦桑,卻明顯不太喜歡除了客氣又懂禮貌的聞楹和糖棕之外的其他人。

邊上已經被凍得耳朵都紫了的糖棕恍惚間地什麽都沒聽清楚,再加上目朋的漢語并沒有鄂倫春語講的熟練,所以他個大傻子也就只會迷迷瞪瞪地說了句謝謝就乖乖地縮着不動了。

而見此情形,阮玫越發覺得憋悶地狠狠瞪了糖棕一眼,但一轉頭她就看見一邊沉默的聞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粗魯的舉動,而這女人只能又心不甘情不願地低下頭咬了咬嘴唇。

“好了好了,我把我的毛皮圍脖給你,別吵了啊……咱們還有兩小時就能到鄂倫春族了,待會兒我會先和目朋幹事進他們的撮羅子找桦桑老爺,他會給我一些更有用的信息,方便我們找到靈蛇窩的确切位置的,而且我之所以選在這個季節,就是因為根據蕭骜先生的手稿,冬天是蛇類的休眠期,只要不出什麽大岔子,幾乎不用驚動守護着地湧金蓮的靈蛇我們就能把他帶走……唔,這是我在山底下打印的幾份山形地圖,陳珂,你給他們每個人發一份吧。”

“好的,李隊。”

在邊上順手就接過了那份拓印地圖,聞楹只大概撇了一眼也沒有詳細看地形是否可靠,他就已經認出了這确實是他外公蕭骜的筆跡,這從某種程度也說明了李成斌的話也并非全是吹牛話,至少他們是真的拿到了很大一部分本該屬于他,但是全都被地植辦方面占為己有的蕭骜的遺物的。

這般想着,聞楹的眼神略微沉了沉,他并非那種完全不去計較得失的人,是他們家的東西本來也不該讓一群人莫名其妙地來拿着到處尋什麽寶,而不動聲色地把這份地圖疊好放進自己的袖口,若有所思的聞楹就這麽想了會兒事,又在四五分鐘後跟随大部隊繼續往鄂倫春的方向走了。

這一天一直到天空中出現一道紅色的隐約光柱,層層的大雪幾乎從腳脖子堆積到衆人的小腿上方時,他們才疲憊又困倦地踩着大雪來到了這個時間點家家戶戶已經點上篝火的鄂倫春族,如阮玫他們都沒有見過這種每家都飼養馴鹿的神奇狩獵部落,難免就這麽背着裝備站在雪地裏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而目送着作為翻譯和溝通人員的目朋幹事帶着李成斌一起率先進了桦桑家處于正當中位置的撮羅子,聞楹站在被凍得蹲在地上不想動的糖棕邊上剛想徑直地收回視線,他忽然就撇見在族長家圍欄裏頭有個穿本民族衣裳的小姑娘也正一臉新奇地看着自己。

【請問,你,你也是鹿的同族嗎?】

這個說話的小姑娘自然就是桦桑的孫女桑桑了,因為她嘴裏說的是鄂倫春語,所以聞楹和糖棕都一臉疑惑明顯都不能聽懂,而見狀站在邊上正好聽見的陳珂只笑了笑,又走過來看着聞楹主動開口解釋道,

“這個小姑娘她在問你,你是不是他家裏養的這些馴鹿的同族……好奇怪啊,這是什麽意思?你和馴鹿長得很像嗎?”

陳珂的自言自語讓聞楹也跟着皺起了眉,眼見清秀的青年彎下腰和桑桑一邊說話一邊表情驚訝着連連點頭,過了好半天陳珂才恍然大悟般地轉過頭又告知身後的聞楹和糖棕道,

“啊,我好像聽懂了,她說的原來不是這些被馴養的鹿,而是一個來他們家做客,名字叫鹿的漢族男人,那個男人也和你一樣不讓別人随便看到自己的臉,出門都帶着面具,所以她以為你和他是一個族的,有相同的風俗習慣……”

“噗。”

原本被凍得要死的糖棕忍不住小聲地捂着嘴笑了起來,他很想說聞楹之所以整天蒙着臉才不是因為什麽民族風俗習慣。

而是因為他現在的長相對人民群衆的心理壓力實在太大了,還是老老實實地遮着比較安全,不容易被人觊觎。

不過這種大實話說出來脾氣一點都不和藹可親的聞楹一定會立刻動手揍他的,而想到這兒,糖棕剛要拍拍身上的雪花艱難地站起來,卻見表情古怪的李成斌和目朋從桦桑的撮羅子,又沖着不遠處的聞楹和他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糖棕先生,遏苦師傅,桦桑老爺說想見你們和你們說幾句話……麻煩請進來一下吧。“

這個見面的邀請來的有點突然,聞楹和糖棕之前從未來過鄂倫春,也沒有見過這位桦桑老爺,但是看李成斌的意思明顯就是這位桦桑老爺早早地知道他們要來。

而當下就和聞楹對視了一眼,又頂着包括陳珂等人在內奇怪的眼神就一起進了桦桑的撮羅子,等一進去,坐在瑪路邊上抽煙袋的老人家就沖他們比了個手勢。

“坐。”

這是一口不太标準的漢語,但顯然桦桑老爺确實能和漢族人交流,并且不需要任何人的翻譯,見狀的聞楹和糖棕一起在火堆邊各自坐下,而桦桑在主動彎下腰給他們各倒了杯熱乎乎的酒湯後,忽然像是察覺到什麽不對一般看了眼蒙着灰色頭紗,幹坐着一動不動的聞楹。

“你……好像不是菩提樹吧?”

“啊,對,不好意思啊,菩提樹因為有事去岡仁波齊找人去啦,我是糖棕樹,他是——”

“鳳凰尊。”

伴着一聲篝火內部木炭的爆裂聲,桦樹老人蒼老且堅定的聲音慢慢地響了起來,聞楹聞言明顯一愣,卻也沒有表現出什麽被識破身份的尴尬,只用手指撩開頭紗将自己的一頭長發和真實面容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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