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男人本性
夢中十五歲那年,進訓練營的那天,風雪格外地大,冷意強勁撲面。
他低頭走在梁緋絮身後,視線卻是往上擡的,眸中滿是她小小的背影,她穿得厚實,外罩一件雪裘披風,煞是可愛。
“我跟仇公公打過招呼,他在裏頭會照顧你。”她說着轉過身來,小臉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你進去之後凡事小心,能順利通過考核便成,別非要争第一。知道麽?”
“嗯。”他點點頭。
這一路,兩人沒說多少話,對于即将的闊別都暗自選了沉默。
四年裏會發生許多許多事,也會讓人的感情一層層變淺,沒有多少東西禁得起時間摧殘。
與皇宮裏的大多朱紅色宮殿不同,煉獄訓練營是純黑色的高樓,約十三四丈,一共兩棟,一個明部,一個暗部。
兩樓互不幹擾,明部只訓練太監,暗部只訓練暗衛。因考核條件不同,順利通過考核的人也不同,明部向來是百選一,而暗部則是千裏挑一。
雪地裏倏然響起腳步聲,仇末恭敬地迎了上來,低眉斂眸道:“奴才見過榮華公主。”
“嗯。”梁緋絮輕輕應了聲,随後又回過頭來看他,那雙澄澈的眸子裏滿是擔憂,還有幾分不舍。
他也不舍,但只有這次舍得了,以後他們才能有更多的時間相見,即便到不了一輩子。
“公主,奴才進去了。”
“好,你千萬記住我說的話,不準缺胳膊斷腿,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順利通過考核。”她仰臉看他,小巧的鼻翼緊緊縮着,聲音漸漸低下,說完後又笑了開來。
她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魏栖,跟咱家進去吧。”仇末開口打斷了他們倆的對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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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在不知不覺中肆虐,他跟着仇末往前走,期間并沒回頭,可他清楚她此時一定在看他。
“吱呀”一聲,面前厚重的大門緩緩朝外打開,他終于忍不住回了頭,望着十丈外翹首的她說了兩字。
“等我。”
此後便是殘酷的訓練,文武皆有,沒日沒夜,讓人尋不到時間再想其他。
四年後考核,按照往年慣例,明部第一與第二通常會被派往皇上皇後身邊伺候,而他為去靈素宮便壓了自己的名次。
陽春三月,青草初綻,他拿着明部第三的名頭主動請求去靈素宮當差。
管事領他的那日天氣甚好,靈素宮外開了大片的杏花,白中透粉,一簇簇的,壓得枝頭微彎。
大門還未開,他懷揣着四年的期盼在外頭等候,等了不知多久,久到他将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又重新憶了一遍。
回憶剛落,靈素宮的大門開了。紅影翩然,赫然是梁緋絮。
這個時候她十六歲,跟現在一般大,五官已然張開,穿着一身豔紅色的玉殿春,美得就如秋日裏開滿花園的曼珠沙華。
他直愣愣地看着她,目不轉睛,雖然管事來時再三吩咐,但他還是想擡頭,也只想看她。
她提着裙擺走下臺階,輕靈地像只紅色的蝶,她一笑,他也笑了。
“公……”他開口喊她,沒想紅影如風,與自己擦肩而過,跑向了另一人。驀然回首,孟茍出現在視線裏,她興沖沖地跑到孟茍身前,頰邊笑靥如花。
那一瞬間,他心頭積聚的一切期待和緊張轟然如煙花一般炸開,展盡絢爛後成了零星點點的灰燼。
沒想四年時間,她忘了他。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像根木樁子,靜靜瞧着不遠處的愛侶牽起手,相互訴說彼此的思念之情。
“既然榮華公主沒喊你留下便是不想要你,走吧。”管事太監說罷拉了拉他。
他沒動,依舊站在原地,喃喃道:“公主……”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聲音,紅影一頓,梁緋絮剛想轉頭卻被孟茍強行掰了回去。
“緋絮,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嗯。”
兩人牽手漸行漸遠。
“榮華公主不要你還有其他皇子呢,別杵着浪費咱家的時間。”
最後,他被管事太監強硬拉走。
夢醒,魏栖睜眼,此刻屋內燭火燃了大半,光線昏暗。他擡手撩開層層疊疊的帳簾,矮身在床緣邊坐下,怔怔地凝視着梁緋絮熟睡的面龐。
“我們之間,究竟是誰忘了誰。”
夜色深邃,晚風悄悄轉涼,林琛獨自一人在院子裏練劍,長劍在他手中轉得極快,亮如回風流雪,招式狠厲而淩亂。
“铿”,他單膝跪地,長劍在地上狠狠一刺,生生沒了一半。
半晌,長劍入鞘,黑影縱身躍出牆外。
主殿右側,一扇窗戶開了條細縫。柳色側身站在窗後,眸光泛着悲憫。她想,他該是去找大公主了。
雪海閣。
臨近子時,梁媛依舊沒睡,或者說,她難以入眠。自從廉冠死後,她便很難睡着。煩躁地坐起身,她披了件外衣推開窗棂,斜靠着木框欣賞夜色。
今晚的夜色并不美,無月也無星光,一片黯淡,就跟她的心境一般。
涼透了。
廉冠在時,他們人前恩愛人後吵,經常吵得天翻地覆,可她是喜歡他的,只是自己将那顆心藏得太好了。
“呵呵。”梁媛冷冷地笑了起來,笑着笑着,一滴積蓄已久的淚珠從眼眶裏溢出,順着面頰滑下,“啪”,打在了她身前的護身符上。
模糊的夜色裏突然出現一人,動作矯健。梁媛也是有暗衛的人,有人靠近雪海閣,暗衛便與來人打了起來。
“住手。”
她出聲,庭院中的兩人互對一掌後各自站定。
“沈煉,你下去。”
“是。”沈煉足尖一點回了自己的藏身處。
目光一轉,梁媛看向院中直立的林琛,他站在兩丈外,目光比今夜的風還冷。她記得他,他曾送過自己一個花環,卻因這一舉動被訓練營的管事打了三十鞭。
“你找本宮?”
林琛沉着臉,五官在夜色裏愈發冷峻,他盯着她,伸手從懷裏抽出那條淺粉色的錦帕,錦帕被風吹得有些飄搖。
“這是本宮丢的錦帕,怎麽,你來是想将它還給本宮?”梁媛對上他,出聲輕柔。
她如今竟還能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模樣。林琛遠遠地看着梁媛,只覺自己愛錯了人。“為何要害榮華公主。”
梁媛不解道:“本宮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這帕子上塗了附虛香,裏頭有一味烏頭,大公主不會不清楚榮華公主聞不得這味藥。你明知如此還将帕子留給卑職,居心何在。”
林琛死死捏着那條錦帕,暗衛的首要任務是護主,而不是執着兒女情長。不對,他與梁媛之間連兒女情長都算不上。
梁媛哼了聲,眉目舒展,“林侍衛這話說得好聽,是你自己要留這帕子,不是本宮強留給你的。”
“是,是卑職自己留的。”林琛此時才明白,自己愛的不過是一個幻影。
他揚手将錦帕往上一扔,手中長劍铮然出鞘,一橫一豎的劍光交織成鋒利的羅網,将這錦帕直直切成了無數碎片,“大公主下次再害榮華公主,卑職一定會殺了你。”
不知出于何種情緒,梁媛開口,“你知道本宮為何看不上你麽,本宮喜歡英雄,而你只是一個小小的暗衛,上不得臺面。”
“卑職知道。”他早該知道,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翌日清早。
“嗯……”梁緋絮從沉睡中醒來,她側過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魏栖。
他坐在床前,背靠床板,頭往下耷拉着,似乎還在睡。
心思一動,她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彎着身子湊近他。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他,他真的還在睡,呼吸均勻,側臉線條如雕又帶了些青澀的稚氣。
她忍不住伸了手,一點點靠近他,她想逗逗他長翹的睫毛。
然而她的手距離他一寸時,一只白皙的手猛然出現,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她整個人往前撲去。
“啊!”
出于習武之人的警惕,魏栖右手一出便想去扣她的脖頸,好在發現及時,他反應也快,右手止住去勢往下一滑,摟過她的腰後起身一轉将她重新放到了榻上。
“……”一切發生太快,她還沒反應過來,直到重新坐上柔軟的錦被。
“奴才逾矩了,請公主恕罪。”他嘴上這麽說,左手卻還抓着她的手,右手也在她腰間摟着不動。
此時梁緋絮還沒覺得哪裏不對,尴尬道:“是我魯莽,不怪你。”她說完後才覺他的手存在感十足,“你剛剛摸到我了。”
“奴才該死。”他意識到自己的手不規矩,觸電般松了手,身子跟着往後一退。
她急忙攀住他的雙肩,傾身靠過去,側臉往他耳尖吹了口氣,“什麽感覺?”
他眸中一閃,似有星光滑過,右手不過腦子,按着她的肩頭往後一推,兩人齊齊倒在榻上。
金黃色的日光從門縫裏闖入,洋洋灑灑地纏繞在兩人身上,房內氣氛登時旖旎不少。
他一手撐着自己,一手擒住她的雙手,俯下身時幾乎貼上了她。
“做什麽?”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清俊面龐,呼吸稍稍加快,不悅道:“又讓我試用你新學的東西?”
“不。”
擒住她雙手的手忽然一松,他微涼的指尖撫上了她的面頰,動作輕柔,猶如正在撫摸一件上好的瓷器,從額間處往下,挑逗似的擦過面頰,最後停在她的唇角。
“你是喜歡有人這麽對你,還是喜歡我這麽對你?”
作者有話要說: 跟編輯商量了周三入V,感謝一直支持陪伴的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