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裴衍是誰?

李珏入了座, 賜下頭道菜,這宴席才算正式開始。

座下的臣子們一派融融,暗中卻都在掂量, 今晚這旨意一下,要關乎到多少朝堂之争。

女眷這邊亦是察言觀色, 将許憫月捧到了高處,贊賞恭維做足了功夫。

許憫月不冷不熱應着,她早知道她會站在最高處,看這些曾經輕視許家的人向她低頭。

禦菜賜了六道, 李珏将手中杯盞一放,發了話:“今日倒是個好日子,宮中亦有幾件喜事, 要與諸位同享。”

他說着望了福全一眼, 笑吟吟收了聲。

福全便捧了明黃聖旨,往玉階上一站,高聲道:“咨爾賢妃蘇氏媚生,賢淑婉順,溫良謙恭讓, 風昭令譽于宮庭,允協母儀于中外。故以冊寶, 立其為皇後。欽此。”

這尖細而嘹亮的聲音一字一句,讓在場衆人都愣在了當下,萬沒料到,最後登頂鳳位的竟是這罪臣之女, 還是帝王親下口谕定了謀逆的罪臣。

直到那聲拖長了尾音的欽此,才讓驚駭的官員們回過些味來。

媚生手中的瓷勺叮咚落了地,轉頭去看主位上帝王含笑的眉眼,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李珏如何會讓他的憫月屈居人下?

正疑惑的皺眉,卻見威含不露的帝王輕輕敲了下禦案,低低道了句:“蘇媚生,接旨!”

媚生被攙扶着恍恍惚惚謝恩時,旨意也傳到了官眷席上,場面有一瞬的靜默,外命婦們神情各異,紛紛看向了許憫月。

許憫月手指輕顫,她想不到那個小時便說過要護着她的人要娶旁人了,娶的還是那個向來她不放在眼裏的替身。

她身子晃了晃,勉力攏回心神,看見那個傳旨的內侍又去而複返,拿了明黃的诏書,宣道:“許家憫月接旨。”

許憫月跪伏下去,大概猜到李珏這是要冊封她為妃,只是屈居人下終究不甘心。

“先承恩侯許梓奉公廉潔,教忠勵資,曾扶持朕于微時,今有其女許家憫月幸存,少而婉順,天性敏慧,冊封為嘉慧公主,賜之金冊,為朕義妹也。封號嘉寧,賜婚于國公府世子王凜。欽此。”

這旨意一下,又是一陣驚人的沉默。

許憫月跪着許久沒動,透過香樟樹下的花牆,遙遙看向那個風華無雙的帝王。

年輕的帝王正微低了頭,跟身側的女子低語,眉眼間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還有......還有小心翼翼的讨好!

這一場宮宴,讓世家官員們消化不及,便匆匆結束了。

媚生走在深深宮巷裏,還有些不敢置信,微偏了頭,看李珏:“陛下竟舍得下你的憫月?”

頓了頓又笑道:“國公府的世子爺也是倒黴......”

可不是倒黴,時常在李珏身上聞到許憫月的香味,也不知這兩人茍且了多少回,這下好了,竟一下便賜給了王凜。

她話沒說下去,語氣裏的揶揄卻被李珏察覺了去。

他微蹙了眉,伸手抓住了她的腕,懲罰性的用了點力。自打蘇家沒了人,這小東西竟全然沒了顧忌了,真是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

他呵斥的話還未出口,看見小姑娘仰起臉,吃痛的“嘶”了一聲,立時松了手,沒頭沒腦扔下一句:“朕.....朕沒碰過憫月!”

媚生撫着腕上發紅的肌膚,并不擡頭,在心中嗤道:倒是會哄人。

卻聽他又道:“我試過.....”

李珏頓了頓,表情有些不自然:“我試過與憫月親近,可惜.....”

“可惜不行,一靠近便想起你。”他清越聲音在這暗巷裏帶出點自嘲,無奈的搖了搖頭。

那時在攬月閣,清風朗月氣氛剛好,許憫月含着羞澀,慢慢靠了過來,只甫一近前,他便覺出那清甜之氣有些不同,沒有了媚生身上摻雜着青草氣息的清新,只剩下熏香的濃烈。他眼前便浮現出那女子的一颦一笑,處處都是與許憫月不同的風姿。

他心中煩亂,總覺得想着旁人與許憫月親近,不論對誰,都是一種亵渎。

媚生微微勾了勾唇,自嘲的笑了笑,徑自朝深宮走去,忽覺手上溫熱,已被一雙大手包進了掌中。

李珏摩挲着她的指,緩緩開了口:“許家乃是我的舅家,我母妃與許舅舅的感情極好,對憫月也是看的跟眼珠子一般。她那時常對我說,珏兒,憫月便如同我親生,日後我是要許給你的,你定要護好了她。”

他頓住,轉頭看住媚生,一貫強硬的人罕見的帶了絲祈求:“阿生,那是我母妃生前唯一的囑托,我不能,我也沒法......況許家是因着我與母妃才落得個滿門抄斬,我對許家有愧......”

“怕是要下雨了。”媚生不耐,轉開視線,望了眼暗沉的天,打斷了他的話。

李珏便沉默下去,牽着他的手往景仁宮走。

到了殿門前,媚生忽而掙脫了那雙大手,勾起嘴角道了句:“今日殿內未熏香,想來氣味不太好,陛下不用往裏送了,這便回吧。”

她說着,快步邁進殿,砰的一聲關了殿門。

李珏看着那扇緊閉的門扉,愣了半響,浮起一點愠色,指了那殿門,對身後的福全道:“放肆!真是放肆!”

福全慌忙跪了,附和道:“是,是,賢妃娘娘實在沒禮度了些!”

李珏站在門邊,胸口起伏了一瞬,已是壓下了那怒火。

忽而想起福全剛才的那句話,又微不悅道:“賢妃娘娘沒禮度?我的阿生是個沒禮度的?福全,我看你是老糊塗了,今日宮宴上有誰比她更端莊?”

福全額上吓出了冷汗,跪俯着不敢擡頭。待到那雙龍紋皂角靴走遠了,擡手便扇子自己個大嘴巴。

他算是看出來了,賢妃娘娘的不是只能陛下說,旁人是萬萬說不得的。他往後要是再附和,他就是烏龜王八蛋!

......

八月初一,立後大典。

媚生戴着沉重冠冕,走了一天的儀程。待回景仁宮時,已是疲憊不堪。

她扶着小橘的手進了殿,剛進門便愣了一瞬。

殿內燃了龍鳳喜燭,觸目都是喜慶的紅,竟有些像是尋常人家娶新婦。

她在這一片刺目的紅裏,忽而想起上輩子裴衍給她的那個婚禮,不覺微微笑起來。

臉上的笑意還未收斂,忽見李珏一身團龍喜服,背着手踱了進來。

他身後跟了幾個尚儀局女官,端了琺琅酒壺,斟滿了玉盞端了上來,恭敬道:“請帝後共飲交杯酒。”

媚生愣了一瞬,沒伸手。她早已納進皇家,今日只是冊立皇後,無需大婚禮節,一時有些看不透這人打的什麽主意。

李珏微有些不悅的瞧了她一眼,将玉盞往她手中一塞,聲音有些冷:“不願同朕喝這交杯酒?”

媚生瞧着他的臉色,有些無奈的端過杯盞,一飲而盡。

酒杯剛放下,忽覺天地旋轉,人已被李珏抱了起來。

他臉上還是莫測神情,只耳根一點點透出緋紅,将人放在床上,低低道了句:“今日是朕的洞房花燭夜。”

說着來解媚生龍鳳禮服上的盤扣,那只帶了薄繭的手在光潔圓潤的肩上撫過,呼吸灼熱了幾分。

媚生看着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一點點靠近,無端便想起許憫月那句話:“晚了,賢妃娘娘,你爹爹姨娘還有家弟,怕是早已燒成灰了.....”

她身子微微發抖,不受控制的想要躲開這人,卻被鉗住了腰身,擡頭便撞進了那雙幽深漆黑的眼。

李珏手頓住,默了好一會,暗啞着嗓音問了句:“蘇媚生,你不願?今日這樣的日子,你竟不願?”

說完瞧見身下的姑娘微側了頭,一個眼神都懶怠給予,胸中的暴戾便再忍不住,擡手想将她拽起來,誓要讨個說法。

可觸到那單薄的肩,又猛的住了手,那裏蒼白而荏弱,經不起他拖拽。

他眼尾染了赤紅,瞧了她好一會,忽而将人擁進了懷中。

那懷抱太緊,勒的媚生有些喘不過氣,聽他悶悶道了句:“蘇媚生,朕給你時間,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可好?”

李珏少年老成,隐忍而不發,一步步走到今天。朝廷黨争,戰場殺伐,什麽樣的局面沒見過,哪一次不都是雷霆手段。

可偏偏對着這樣一個人,束手無策,只能任自己掙紮妥協。

這昏沉黑暗裹的他喘不過氣,卻偏偏這人的一點笑意,又能燃起他無盡的希望,他掙紮着一點點靠近,到了近前卻又是鏡花水月。如此反複,冰火煎熬。

“疼。”媚生悶哼一聲,從他懷裏掙了出來,只是覺得累,也不想多說,自顧躺下去睡。

這一日三更便起了,站的腿肚子發酸,一沾枕頭便睡了過去。

正做夢,忽覺頭皮一緊,迷迷糊糊睜了眼。

外面已是泛起了魚肚白,大概已卯時。

模模糊糊瞧見床頭靠了個男子,正拿了剪刀剪她的發。那人剪下她的一縷發,又去剪自己的,笨手笨腳束在一起,編了個歪歪扭扭的同心結。

他神情專注,眉眼間帶了化不開的柔情,看的媚生又是一陣恍惚。

是裴衍嗎,她只在裴衍眼中看過那樣濃烈的情愫。

她神識不清,忽而撲進男子懷中,抱緊了他的腰,低低道了句:“怎麽辦,我想你了!”

李珏手頓住,有一瞬的愣怔,而後止不住的欣喜,她還是愛着他的,一如往昔。

伸手在她背上輕撫了幾下,剛要開口,聽她又呢喃了一句,這輕飄飄一句話,落在他心裏卻起了驚雷,臉上湧起怒意,那是滔天的帝王之怒。

她說的是:“我真是想你啊,裴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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