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産房離東大院算不得太遠,很快賈母一行也趕到了。見太太親自來了,連忙有婆子上前報喜說:“恭喜太太,大奶奶哪裏總算是露頭了。”

賈母自己就生過三胎,知道孩子露了頭,便是将最難的一關過了。大孫子好端端的救起來了,大兒媳婦那裏也挺過了難關,賈母總算松了一口氣。

轉頭又批評季琳說:“瑚兒胡鬧!你就是擔心你母親弟弟,是個孝順的孩子,也要愛惜自己身子。剛受了一場驚吓,現在又濕着身子受了風,感染風寒如何是好?還不回去換衣裳,等我空了再罰你!”語氣雖然嚴厲,臉上卻帶着笑意。

說了賈瑚,又轉而斥責賈瑚的大丫鬟:“清溪、清湖,還不帶大哥兒回去?”季琳這才知曉自己的兩個大丫鬟的名字。

季琳看了一眼産房外忙碌的丫鬟婆子,端出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聽說張氏已經過了最驚險的一關,也沒多做停留,向賈母淺淺的行了一個禮,帶着清溪幾個回了東院。

青龍衛指揮使前世殺人無數,季琳見過各種血腥、殘忍的場面,女子難産的産房外固然許多血腥味,但是在季琳看來只是小場面。可是對于一個幼童來說,卻是極可怕的場景,季琳懶得裝不适應的樣子,索性先回房了。

再說,季琳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變成了賈瑚,當然談不上和張氏有多深厚的母子情。決定救張氏,只是自己已經成為了賈瑚,那麽和榮國府長房便捆在了一起。

季琳不過一試,張氏還真因此保住了命。

張氏畢竟生過一胎的,只要胎兒露頭了,後面就沒有那麽難了,又掙紮了不到半個時辰,張氏誕下一子,母子平安。

說母子平安其實很牽強,張氏都丢了大半條命,臉色白得吓人。但是這一次生得再怎麽兇險,只要大的小的都活着,穩婆自然是撿早就準備好的賀詞說。

因賈瑚落水、張氏難産的事都逢兇化吉了,賈母心下是高興的,命人賞了穩婆,又吩咐人去張家送信。

沐浴更衣後,季琳本來還想去一趟荷花池,但是被清溪攔住了。

看不成案發現場,季琳只好在東大院呆着,一邊接受一大群人的關心和慰問,一邊分析當前的處境,适應成為賈瑚。

就在季琳發呆的時候,沖進來一個人,年齡瞧着不到而立,相貌甚好。這人季琳也認得——日後榮國府的大老爺賈赦。

前世自己查榮國府的案子時,這人已經一副被酒色掏空的頹廢猥瑣樣,但現在倒是長得極出色,豐神俊美,通身貴氣。

賈赦氣還沒喘勻,顯然得到消息就回來了,趕得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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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兒子好端端,賈赦神色略松了一些,一把抱起季琳轉了一圈兒:“瑚兒你沒事吧?叫我查出來誰害我兒子,我剝了他的皮!”

說完,也不等季琳回答,就抱着賈瑚去看張氏。

剛跨進東儀門,賈赦碰見個人就問大奶奶和瑚哥兒怎樣了,其實賈赦也已經得了張氏和賈瑚平安的消息,但是直到抱着賈瑚進房中看到張氏,賈赦一顆心才落回了肚裏。

賈赦有些腿軟,眼睛也有些微發紅了,輕輕走到床邊,放下懷中的賈瑚,,蹲在床邊拉着張氏的手低聲說:“阿萱,你受苦了。”

張氏睡得并不踏實,稍有動靜便已經醒了,睜開眼睛正好看見賈赦眼中淚光閃過。

季琳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站着,絲毫沒被這一幕夫妻情深打動。

從某種角度說,季琳并不是正常人,而是日後新帝手上的一把利刃,沒有感情的屠殺機器。

前世的季琳很早就被當做八王爺暗衛培養,從小被刻意訓練成心中只有主子和任務的機器,其他七情六欲都是要摒棄的無用情感,季琳就是這群機器中最傑出的一個。

後來八王爺奪嫡成功,稱正旸帝,季琳等人功不可沒。

正旸元年,便将太祖皇帝建立的龍禁尉改成了青龍衛,裏面的骨幹全都換成了正旸帝的人,季琳任青龍衛指揮使。

正旸帝登基之後,開始鏟除太上皇的勢力,四王八公,許多舊勳貴之家的案子都是季琳一手辦的。季琳送了無數人上斷頭臺。

新舊勢力交疊,菜市口血流成河,青龍衛也聲名狼藉。無論朝野,提起青龍衛,都是冷血殘忍的修羅。

彼時的季琳既沒有感情,也不在乎名聲。正旸帝吩咐辦案,他便去辦,更何況被他所殺之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結黨營私、貪贓枉法、無惡不作。季琳的所有師父教的都說這樣的人應當除之而後快。但是從來沒人教過他人情世故、朝堂制衡,也沒人教過他水至清則無魚。這些人殺光了,會産生新的鬥争和貪腐。

直到後來查榮國府的案子季琳去平安州辦案,竟然在軍中遇到一個和自己長得極像的校尉,名叫季尋。

初見季尋,季琳便産生了親近之感,忍不住好奇季尋是什麽樣的人。

暗中查訪後,季琳得知季家還有一個兒子,年齡比季琳大一歲,幼時丢失之後再也沒找到。但是據季尋之母說,那個丢失的兒子身上有一塊胎記,和季琳一模一樣。

季琳從小被告知是孤兒,被師父抱回去教養,訓練成沒有情感的暗衛。季琳之前的人生都是沒有感情的,直到那一刻,季琳仿佛無師自通般體會到什麽是親情。

季琳受到的教育不完整,尤其沒有受過道德教育,但是人卻很聰明,又已經辦理過無數案子,早就知道有些人為達目的,會不擇手段。長相和胎記都對得上,只有年齡相差一歲,季琳懷疑當初自己被選中培養的時候便被師父改了年紀。

就這樣,季琳在平安州和家人相認。

偶然見到丢失多年的兒子,季家老夫妻哭得肝腸寸斷,便是無情無愛的季琳也覺心中酸酸的。也是那次,季琳得知季家為尋找丢失的兒子吃了不少苦,又遇到山匪險些喪命,後來被平安州駐軍所救。季尋還得了賈代善賞識,給賈代善做侍衛。後來賈代善回京榮養,季尋又升了校尉,依舊留在平安州。

季家提起賈代善,都感恩戴德,稱其為救命恩人。季家老夫妻告訴季琳,要知恩圖報。

可是季琳這次的任務就是來徹查賈家罪行,要将榮國府連根拔起的。

季琳在平安州也查到一些不法之事,但是和許多地方治軍比起來都無傷大雅。倒是賈代善駐守平安州時,治理有方,将士和百姓風評都極佳。

不但如此,京城榮國府的案子季琳也查得極細致,榮國府赫赫揚揚,族中目無王法的人極多,但是家主賈赦除了花天酒地,本人并未犯下什麽罪無可恕之事。包攬訴訟、橫行鄉裏等等,都是他人用了賈赦的名帖幹的。

将查證的所有證據如實報給正旸帝,但是這一次,季琳暗中些微向太上皇那邊透露了一些消息。

這算報恩嗎?季琳覺得不算,但是這樣卻能讓自己有些許安心。

當時八王爺逼宮成功,興德帝遜位為太上皇,但是天有二日,父子倆相互制衡。

本來正旸帝是一定要對榮國府斬草除根的,只論榮國府的罪,不論榮國府的功。可是太上皇顧念舊臣,給了榮國府一個恩典,沒有直接害死人命賈赦父子被判了流放。

就這樣,季琳間接保住了榮國府的一點血脈。

那次案件之後,季琳察覺到正旸帝對自己的信任出現了微不可查的裂痕,季琳也開始思考除了完成任務之外的東西,比如權利的相互制衡。三年之後,太上皇駕崩,果然季琳就被判了勾結榮國府,問斬于菜市口。

從為正旸帝登基一路掃清障礙到最後被鳥盡弓藏,季琳覺得自己的一生既不值得也活該。即便自己所殺那些人罪有應得,但自己手上到底有洗不清的血。

誰知等待自己的不是去十八層地獄受刑,而是成為了賈瑚。

賈赦還在一旁暴跳如雷,大罵賈瑚身邊的人一點兒用都沒有,又問賈瑚:“瑚兒,好端端的,你怎麽掉進了荷花池?有沒有人推你?”

這時候賈赦才從回憶中抽離出來,淡淡的‘哦’了一聲:“不記得了。”語氣涼飕飕的。

賈赦和張氏對視了一眼。

照理說賈瑚不過五歲的小屁孩,但是方才那個眼神,夫妻倆都覺得透着寒意。

張氏還很虛弱,但是向來敏捷,打圓場道:“瑚兒才多大,又受了一場驚吓,還記得什麽?太太說瑚兒落水時候伺候在側的奴才都拿下了,你得空仔細問問。”

說起賈瑚落水的事,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張氏也心有餘悸。她還記得是賈瑚那一聲‘阿娘’把自己從黃泉路上喊了回來。

可是以前賈瑚從來都是叫自己‘母親’的,加上方才賈瑚那眼神,張氏總覺得有些什麽東西改變了。

賈赦在憤怒、張氏在疑惑,這時候才有下人急急來回禀說:“大奶奶,太醫來了。”

張氏的臉一下子就冷了。如果不是瑚兒福大命大,如果不是瑚兒機靈将自己從鬼門關喊回來,太醫現在才來,只怕長房屍體都停了好幾具了。

畢竟是太醫,長房還是無人得罪的,好好讓王太醫瞧過了,開了藥方子,才封了紅封恭恭敬敬送出門。

期間賈母打發人來看了好幾遍,賈敏也過來陪着嫂子。賈瑚被賈母接去了榮慶堂,吩咐張氏好好養身子。

張家接到張氏已經生了的消息,張太太也帶着張氏的嫂子來了。為表對張氏的重視和補償,賈母帶着王氏、賈敏陪着張太太婆媳一道來東院坐坐。

畢竟張氏母子三人都平安,就是張氏吃了大苦頭,這個年代,古人對待女人難産的态度就是命不好,也不會怪罪婆家。添丁進口的喜事,整個東大院喜氣洋洋。

賈瑚見戲臺子搭得差不多了,人也到齊了,冷不丁的一句:“祖母,咱們家是金陵人,南邊兒來的家丁總有會水的,怎麽沒人給我施救啊?”

太醫是請了,但是救落水的人搶的就是時間,等太醫到了,黃花菜都涼了。

賈瑚這一問,原本一片喜氣的東大院有那麽瞬間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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