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事情,又因為賈瑚一句話,将表面上的和睦打破了,這一夜,榮國府許多人都沒睡好。

但是張氏和賈瑚倒是睡得極好。張氏是因為太累太虛弱了,需要休息;而賈瑚,前世一直處于既緊張又危險的環境之中,時刻保持警醒,好久沒有這樣安全舒适的環境了,恨不得能睡個昏天黑地。

次日寅時三刻,清溪過來叫賈瑚起床,只見賈瑚呼吸勻稱,顯然并未睡醒。

清溪又怔愣了一下。

小少爺是大奶奶親自教養的,張家書香門第,極重規矩。便是瑚哥兒年紀小,也是日日早起,到長輩房中晨昏定省不曾缺席。今日瑚哥兒起不來,別是昨日染了風寒吧?

吓得清溪伸手去碰賈瑚的額頭。

還好,自家小少爺并未發熱。

賈瑚就是睡得再香,也保持着前世的某些習慣。一感覺到有人靠近,便迅捷無比的按住了那只手,反倒吓了清溪一跳。

清溪将手一縮:“我的爺,可算是醒了,快些起來吧,該去太太那裏請安了。”

請安?這對于賈瑚是個陌生的概念。前世的季琳只對正旸帝一個人行禮,文武百官見了季大指揮使都是不敢出大氣的。現在成了賈瑚,自己倒要慢慢适應了。

因為是成年人的芯子,賈瑚一點兒不賴床,很快就穿戴整齊,依舊是一個奶嬷嬷兩個大丫鬟跟着,前去榮禧堂。

賈瑚沒受過人情世故的教育,也不知道原身請安是怎麽個情況,但是日日在生死邊緣游走的人,對人的情緒感知格外敏銳。

比如今日剛踏進榮禧堂,賈瑚就感覺到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

賈母正和一雙孫子孫女在用早膳,左首坐着賈珠,賈珠旁邊坐的才是王氏,王氏的再下首是元春,右邊坐着賈敏,和和樂樂的。一旁布菜的是鴛鴦等幾個丫頭。

見賈瑚進來,原本輕松氣氛些微有些變化。

王氏昨天才被賈瑚掃了面子,而且王氏認定是張氏教的,因為平日再賢惠的二嬸,今日也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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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賈敏見氣氛尴尬,開口打圓場:“瑚兒來了?用過早膳沒?到姑姑這兒來。”

跟着賈瑚一道來的周嬷嬷、清溪、清湖一下子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她們是長房的人,知道自家大奶奶但凡身上沒有病痛的時候,都是要來榮禧堂晨昏定省的,也都要立規矩,親自給太太布菜。有時候大奶奶吃不好,還要回東大院再吃一些。

立規矩可說是婆婆光明正大調教兒媳婦的手段,若是好呢,做做樣子就成;若是不好,可以變着方兒的磋磨。憑張氏的出身,賈母自然沒有過分磋磨過她,但是多少是會立一陣的,偶爾免了規矩,極少有這麽一家子圍着桌子用膳的。

張氏從未對立規矩這事兒有半分怨言,長房底下的人自然說不着什麽。可是自家奶奶不在的時候,怎麽二奶奶就不用守規矩了?所以這人心,到底是偏的。

不管是周嬷嬷還是清溪、清湖,都覺得這頓飯再留下來吃也沒意思了,可是畢竟今日來的只有賈瑚才是大房的主子,下人是不敢僭越當着太太的面教賈瑚做事的。于是,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賈瑚的身上。五歲的賈瑚,是走還是留呢?

賈瑚前世從來沒研究過世家大族的規矩,也不知道以前的榮國府,長房、二房與榮禧堂是怎麽相處的,但是他能感受到氛圍。

于是賈瑚道:“瑚兒前來給太太請安,請太太慢用,我先下去了。”說完轉頭就走了。

祖母都不叫,改口叫太太了?這性格,這脾氣,就是連賈赦在賈母面前也不敢這麽嚣張!也不知道張氏教了自己的乖孫一些什麽!

賈母沒有說話,心中卻覺得張氏到底将自己大孫子養歪了。世家大族的公子,又是榮國府的嫡長孫,是榮國府的繼承人,要在一衆豪門中立足,性子一定要圓融些。否則将人都得罪光了!

賈瑚卻覺得自己并沒有什麽不對。

一個能輔佐庶皇子奪嫡成功的人,必然是極具智慧的。然而他的智慧從來在更殘酷的鬥争上,并不懂得內宅周旋。

于是賈瑚覺得自己的行為再正常不過了,畢竟前世賈瑚在暗中幫助榮國府,向太上皇傳遞消息之前,對着正旸帝都不必小心翼翼。賈母只是一個大事上犯糊塗的老太太,自己用得着畢恭畢敬嗎?

賈瑚就這麽走了,榮禧堂其樂融融氛圍也變得尴尬。

賈母頓時覺得沒了胃口,吃了兩口将筷子放下:“這還成什麽規矩?”

見賈母心情不好,王氏自然不會留着吃挂落,陪着坐了一會兒,“太太,昨日嫂子喜得貴子,陸續有親朋戚友前來道賀,另外,也還要請太醫來給嫂子問脈,我這就去準備了。”

賈母擺了擺手,堂屋的人陸續退出。

國公爺還駐守在平安州,國公夫人在榮國府自然最有威嚴,長房惹了賈母不快,賈母房裏的人也擔心跟着吃挂落。

王氏出來走到僻靜處,對周瑞家的道:“太太心情不好,你着人去請賴嬷嬷來陪太太說會兒話。”

賴嬷嬷原是賈母的陪嫁丫鬟,後來嫁給了賈代善的小厮賴忠,現在已經是榮國府的總管娘子了。賈母心情不好的時候,賴嬷嬷還勸得着兩句。

賴嬷嬷這樣明為下人,實則半主的身份,府裏的事她都知道,包括昨日府裏鬧了那麽一場。

見周瑞家的來請,賴嬷嬷問:“是還因那事太太不高興麽?”

周瑞家的點了點頭,小聲在賴嬷嬷耳邊将今日賈瑚請安的事說了。

賴嬷嬷便心裏有數了。

賈母是她跟了幾十年的主子,行事風格賴嬷嬷最清楚不過。今日早晨這一出,原本是要敲打大房,壓一壓賈瑚的性子的。就算賈瑚不懂,這些事傳到張氏耳朵裏張氏自然明白。

誰知道以前素來規矩的賈瑚也敢抹了太太的面子。這還是個小豆丁呢。

到了榮禧堂之後,賴嬷嬷跟賈母請了安,也不用賈母說自己因何煩心,賴嬷嬷就極貼心的說:“如今這府上人多事多,偏生大奶奶需要靜養。太太素來是心疼人的,對兒孫們也好,不如将瑚哥兒和他兄弟都先抱過來養着,大奶奶也好安心養病。”

賈母聽了這話心中陰霾一掃而空。

不然為什麽賴嬷嬷是心腹呢?府裏上上下下那麽多人,賴嬷嬷是最懂賈母心思最能替賈母分憂的。

賈母确實想抱養賈瑚和長房的二小子了,瑚兒原本多玉雪可愛一個孩子,那長相,那機靈勁兒誰見了都誇。讓張氏養了才五歲,性子就養歪了,這兩個孩子再不能由着張氏教導了。

再一個,自己沒抱養張氏的孩子,原是給張大學士幾分面子,張氏還蹬鼻子上臉了,看她将賈瑚教成了什麽樣子?才五歲就敢頂撞自己,日後還得了?

最重要的是,賈瑚落水的事已經問清楚了。張氏自己挑的人沒看護好孩子,雖然張氏恰巧因此難産,吃了苦頭。但賈母決不允許張氏借機爬到自己頭頂去!

賈母的心思都讓賴嬷嬷說了出來,賈母自己就不必當這個惡人了。于是賈母道:“你這個話有理,就是不知道赦兒媳婦答不答應。畢竟她主意正,這事一定要她同意才好。”

賴嬷嬷又笑道:“太太一片真心,都是愛護晚輩的意思。大奶奶出身書香大族,豈有不明白這個道理的。只是瑚哥兒和他兄弟抱來,太太又要辛苦了。”

賈母這下滿意了,對賴嬷嬷道:“這事就交給你就去辦吧。”

賴忠和賴婆子再是大管家夫妻,還管不到主子頭上。賴嬷嬷當然不會直挺挺的去東大院抱孩子,而是出了內院先尋到賴忠,告訴他如何如何。

賴忠聽了,便派人去寧榮街口等着賈赦。

賈赦現在在龍禁尉任職,昨日休沐,賈赦抽空去買了好些小兒用的玩意兒,還沒回來,家中就出事了。後來賈瑚沒事,張氏又母子平安,賈赦便又進宮當差去了。

倒不是說賈赦是個多勤勉上進的人,妻子生産都不告假。因他畢竟做過太子伴讀,既領了差事,自然要以身作則,至少不能給太子殿下丢臉。

賴嬷嬷想的是張氏必然不肯輕易讓太太抱養兩個兒子,她現在再是病着,也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利嘴。但賈赦是個孝順的,只要先将賈赦截去太太那裏,賈赦點了頭,這是便好辦了。

請安回來的賈瑚,在回東大院的路上開始重新盤算自己的處境。

出于長期與人鬥智鬥勇的直覺,賈瑚覺得賈母或許會對長房做點兒什麽。但是因為他既不熟悉內宅手段,也不了解賈母為人,暫時想不到應對。

邊走邊沉思,那沉着的樣兒将清溪都逗笑了:“瑚哥兒在想什麽呢?”

清溪以為賈瑚只是不開心了。畢竟小孩子們,被祖母區別對待,多半是會難過的。

誰知賈瑚依舊一副老練神态,直到回了自己的屋子,賈瑚吩咐:“清溪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等其他人都走了,賈瑚才問:“清溪,如果太太要找母親的不快,會用什麽法子?”

清溪絕對是個素質出色的丫頭。就憑昨日賈瑚剛醒轉的時候,要去産房,清溪敢帶着沒有換衣裳的賈瑚去,就足見她不但有膽色,也有智慧。最重要的是,在這樣世家大族立得住的丫鬟,對內宅手段比賈瑚了解多了。

這也是賈瑚才穿越第二日,直接選清溪作為盟友的原因。

果然,清溪大吃一驚,但很快就鎮定下來:“我的爺,這樣的話可不能瞎說。”然後低聲道:“你剛出生不久,太太想抱你去榮禧堂養,奶奶沒同意。”

賈瑚這就明白了,張氏不同意,就是賈赦有可能同意。

賴忠擔心賈母交代的事辦不好,特地讓自己的兒子賴大在寧榮街等着賈赦,但是賴大還是沒攔到人。

為啥?因為賈赦剛下班,就聽小厮趙林說賈瑚又病了。

昨日那一出賈赦吓得可不輕,兒子生病,就是賈母有事找,那也得先回東大院看一眼兒子再說。

于是賈赦火急火燎的沖入房中,就見賈瑚好端端的坐在桌前,津津有味的啃着雞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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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這幾天都在關心國家大事,更晚了。明天開始,争取固定在晚上九點更新(有可能晚點但是會日更)。謝謝每一位支持本文的讀者,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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