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賈代善見賈赦滿臉不平,捏緊了雙拳一言不發,開口道:“你今日在山上跑了一整日,還不累麽?且去歇息吧。”
真正的朝堂鬥争從來不僅僅關系是非曲直,相互制衡,有時候打掉牙齒和血吞的局面賈代善司空見慣。但是賈赦不同,頭一回深切體會到政治的黑暗,賈赦心情難以平複:“父親,難道我們就要一直忍氣吞聲麽?”
即便知道秦宵就在外戒嚴,即便知道自己的牆角不可能有人偷聽,賈代善依舊側耳聆聽了一下外面的動靜,才低聲道:“我活着一日,自然不會讓你兄弟阋牆。但是若是賈存周一心謀奪家産,要治你于死地,你襲爵之後會如何對他?”
賈赦再次怔愣在當場。
他出身好,從來沒受過什麽挫折。老國公夫人雖然悉心教導過他,但是教導的都是本分做人,勤勉上進的一面,賈赦沒做到勤勉,好歹記住了不違法亂紀。至于給太子做伴讀之後,先生的學問都是第一流的,然而元後薨逝之後,興德帝早早将嫡子立為太子,儲君地位超然,哪個先生敢跟太子灌輸這等關于朝堂的陰暗面?種種巧合之下,養成了賈赦少思少慮的性子。
今日從父親口中聽說這種關于奪嫡的教導,而且還直接拿自己兄弟父子舉例,如何不讓賈赦震驚。
賈代善見賈赦這樣一副驚得仿佛被雷霹了的樣子,倒很是欣慰。這一回他身處險地,又帶入自身的兄弟、父子關系,總算不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既是真聽進去了,日後便會有長進。
賈代善是不盼着賈赦能有多出色的,但是到底是襲爵人,至少長進到足以守成,自己便滿足了。“去歇息吧,明日還好當差。”
“是,父親。”賈赦被震驚得出了竅的靈魂回歸了身體,才發現自己渾身酸疼,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
賈赦已經多少年沒經歷過這樣的活動量了,次日醒來,渾身依舊酸疼得像要散架。然而衛麟已經等在外面了。
衛麟将賈赦拉到一邊,瞧了周圍沒人,才小聲說:“賈赦,不是說好了不要透露三皇子遇險的事麽?你怎麽都跟聞大人說了?”
因賈赦是受冷箭襲擊的人之一,大理寺卿聞成吉和刑部左侍郎杜紹問話的第一批人裏面便有賈赦。
在路上的時候,衛麟确實提過不要說三皇子遇險的時,因為彼時衛麟已經确定三皇子不曾遇險了,而那個告知一行人三皇子遇險的侍衛也不知所蹤。然而賈赦依舊說了實話,那時候賈赦對整件事的判斷還不如跟賈代善交流之後透徹。但賈赦就記得一句話,來鐵網山之前賈代善就交代過,若是出了變故,上頭問話,一句謊話都不要說。
賈赦回道:“頭兒,你倒是瞧瞧聞大人和杜大人那張臉,我只看一眼就沒了說謊的膽子。與其結結巴巴說謊被看出來,還不如實話實說。管那個假侍衛有沒有被抓住,我們但求問心無愧。不然萬一那假侍衛被抓出來,我們口供對不上,反而顯得我們有所圖謀似的。”
衛麟皺着眉頭。他找不出什麽話來反駁賈赦,便道:“鐵網山方圓幾百裏,那假侍衛對這一代地形又極熟悉,多半難以捉拿。一旦沒拿住人,聞大人依舊會懷疑你。”
賈赦将手一攤:“可惜我已經說了實話,再不改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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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麟便道:“我已經提醒過你了,後面的事你但求多福吧。”說着轉身走了。
但凡來到圍場的,恐怕也只有賈赦一個心思簡單的,都在昨日夜裏開了竅。至于其他人,恨不得有八百個心眼子。
衛麟與賈赦同在龍禁尉供職,而且時常一起當差,素無過節,平日還算相處不錯。但是遇到昨日那樣的奇事,衛麟還是耍了個心眼子。
牽扯到皇子,又是有預謀的放冷箭,賈赦是被冷箭襲擊的人之一,種種巧合在一處,衛麟不得不多想。因而昨日衛麟多話吩咐了一句不要提三皇子遇險的事。
若是沒捉住那個調虎離山的假侍衛,當然所有人都好,此事便混過去了。若是拿住了人,也只是牽扯出賈赦說謊的事,賈赦是太子伴讀,就這個敏感的身份加上遇襲、說謊的事,便是當真查出什麽大案、要案,也盡推到賈赦頭上,自己堅稱一無所知便是。
衛麟只是順水推船,想明哲保身。誰知賈赦昨日說了實話,今日聞大人已經傳昨日自己帶的一隊龍禁尉去問話,畫逃犯的畫像了。
且不管衛麟打着什麽樣的心思,賈赦暫且沒看出來。聞成吉打發人來傳賈赦過去,賈赦便去了聞成吉帳中。
根據描述畫疑犯畫像乃是辦案的基本素質,大理寺卿自然擅長此道。賈赦去的時候,聞成吉已經根據其他龍禁尉的描述畫出好幾副畫像,問賈赦哪一幅最像。
剛開竅了一點兒的賈赦知道了此案幹系重大,一點兒差錯不能出。但是昨日在山上碰見那侍衛的時候,賈赦還沒有要記住陌生人相貌特征的意識,看了那幾幅畫像,賈赦只覺得都像又都不像。猶豫了片刻,賈赦繼續說實話:“聞大人,我真不記得了。”
自賈赦一進來,聞成吉就認真打量着這位國公府嫡長子:賈赦的每一個動作、眼神都很自然。尤其看見畫像的第一時間,并沒有在最像那幅上多停留。如果不是賈赦已經城府深到可以欺騙大理寺卿,便是賈赦真不認識那假侍衛。
聞成吉自然是更傾向于賈赦真不記得了。很好,跟傳聞一樣,除了長得不錯就是個草包。
說真的,如果賈赦記得清清楚楚,聞成吉還真要懷疑榮國府卷入了此案。寧榮二府兩人中了冷箭是苦肉計了。
問完話,聞成吉就放賈赦走了。
瞧着賈赦的背影出了門,聞成吉才轉身瞧杜紹:“杜大人怎麽看?”
杜紹得出和聞成吉一樣的結論:“本官瞧着賈侍衛不曾說謊。”
見聞成吉沒有為難自己,賈赦心情輕松了些,回營的步子都輕快了不少。但此時的賈赦還不足以明白今日他但凡說錯一句話,都會将榮國府牽扯進謀害親王的漩渦。
賈赦回營後,發現賈代善并不在,倒是留了讓他哪裏也別去的字條。若是以前的賈赦,定要出去四處逛逛的,這一回他倒是靜得下來了,倒頭就睡。
賈代善自然是去布防拿人了。
龍禁尉雖然是天子近衛,但其中多勳貴子弟,倒是也有武藝不俗的,但論起刺探情報,追蹤敵人,賈代善自信自己手下的探子強過龍禁尉。因而,賈代善便将秦宵等人拍給了賈代化,自己去皇帳伴駕。
賈代化是京營節度使,徹查放冷箭之人乃是職責所在,但此刻寧榮二府作為嫌疑人,若是全都去查案,說不定就會被有心人傳出毀屍滅跡,借查案而善後的閑話。
賈代善多明白的人,這個時候,所謂伴駕,既是表明自己坦然的态度,也是将自己當做質子,給賈代化換拿人時間。
幸而這次出京寧榮二府極為重視,賈代化在派人清場的時候,也派了極得力的手下重點記錄鐵網山中容易藏人的、容易逃跑的地形、地貌。又三令五申敲打負責外圍警戒的人不許放走任何人,否則軍法論處。
加上秦宵這等平安州最好的探子帶着大量的獵犬進山搜索。總算揪出了那個假侍衛。
那假侍衛姓雷,自稱雷大,此人自然不是三皇子的侍衛。這次進鐵網山的所有人都要登記造冊,但這人并不在這次入山的花名冊中。
那麽此人要麽是被人夾帶進來的,要麽是清場的時候沒有被清出去。
拿到了人,賈代化松了一口氣,立刻便到興德帝面前負荊請罪去了。鐵網山這樣大,要将所有人清出入談何容易?更何況前期修繕行宮的、打掃大營的,來來去去許多人,要夾帶一人進來太過容易了。
誰都知道換做他人也不見得比賈代化做得更好,而且能拿到人,也證明賈代化确實努力了。然而賈代化畢竟是京營節度使,出了差錯便要對失職負責。
與此同時,大皇子遇險那日,所帶獵犬突然死了事也查出來了,那些狗是中了毒。至于誰下的毒,尚無定論。
因手下差役來得不多,這段時間聞成吉和杜紹倒是忙壞了。拿住雷大之後,二人第一時間便提審了雷大。而且事關親王遇險的事,興德帝命二人密審。
這段時間,賈代善陪着興德帝在下棋。
興德帝見賈代善落子穩當,絲毫不亂,忍不住問:“老賈,你就不擔心麽?”
這二人君臣搭檔多年,興德帝最是了解賈代善的性子。此人向來沉得住氣,但是這次案子到底和以往不同,興德帝好奇賈代善為何如此沉穩。
“臣所擔心之事已經提前告知皇上,所以沒什麽好擔心的。”賈代善道。
興德帝又落下一粒白子,但見盤面局勢,興德帝已經隐隐落了下風。
這時,聞成吉進來地上了第一份口供。
興德帝只掃了一眼,将口供遞給賈代善。賈代善拿起口供掃了一眼,只見口供上赫然寫着雷大供稱:乃是受了榮國公指使。然而賈代善臉上卻沒有半分情緒起伏。
興德帝問:“老賈為何如此平靜。”
賈代善道:“此口供在臣意料之中。”
神情嚴肅的興德帝便笑了:“你向來有膽色。”
賈代善神情依然沒變,收也很穩,但是卻突然判斷不出興德帝這個有膽色的話是什麽意思。是對自己的一貫評價,還是在映射這次的事自己‘有膽色’敢于铤而走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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