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賈代善雖是心念電轉,面上卻無半分停頓,十分順暢的接口:“臣謝皇上誇獎。”說着,又落下一子,興德帝的白子被點了一眼,白棋局勢越發岌岌可危。

興德帝掃了一眼棋盤。

所謂下棋如帶兵打仗,正是賈代善所擅長,興德帝偏偏對賈代善言道不許讓棋,因而兩人下棋,興德帝向來負多勝少。

眼見棋局輸了,興德帝也不以為意,道:“咱們都不是年輕時候啦,精力不如從前,你先回去歇息吧,大戲還在後頭呢。”

賈代善應是謝恩,退出大帳之後,興德帝問戴權:“你怎麽看?”

戴權在興德帝登基之前便跟着興德帝,向來受重用。戴權想都沒想:“皇上,若是奴才處在榮國公的位置,一定本本分分安安穩穩的當差,皇上看奴才忠心,定會讓奴才富貴不衰。”

戴權沒有直接評價賈代善,但意思很明白,賈代善犯不上這個時候以下犯上。

興德帝沒再說什麽,賈代善與其對大皇子動手,還不如直接對自己動手呢,那樣太子名正言順的等級,賈代善便是新的從龍之功。再說,今日自己與賈代善一局棋下下來,便能瞧出賈代善心緒絲毫不受影響。若是賈代善當真謀劃了以下犯上之事,興德帝不信賈代善能如此沉着。

其實賈代善知道今日這局棋自己不但要贏,還要贏得漂亮,若是有絲毫慌亂,說不定便會成為自己做賊心虛的證據。

興德帝到目前為止,雖然已經不如當年明察秋毫,但是絕對算不上昏聩。然而興德帝也是父親,況且大皇子又是興德帝自己扶持起來制衡太子的。若是興德帝不承認自己眼光不好,或是護短,那麽自己片刻的慌亂說不定都會給家族招禍。

而興德帝那邊,因自己分析加之戴權幫腔,得出賈代善沒有異心的結論,便安然休息了。接近知天命的年紀,便是沒有大的疾病,精力也不複從前,興德帝确然累了。

賈代善回營帳之後,倒是又點撥了賈赦一番,才去休息。

這日夜裏,不管是大營還是行宮各處,都格外安穩。

因只拿到雷大一個活口,看管格外嚴格。賈代善說定然有人會想法滅雷大的口,這一夜倒是沒應驗。

行獵依舊在繼續,初時但凡知道大皇子曾經遇險的事,便是有心一展身手的勳貴子弟也心不在焉的,打獵也沒什麽斬獲。

唯有一人仿若不受外界幹擾,專心致志的做自己的事,自然,這人也如願以償的獲得這次圍獵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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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人又與榮國府有關系。此人名叫史鼎,乃是保齡侯的第三子,是賈母的娘家侄兒,也算是賈代善的侄子。

聞成吉和杜紹依舊每天在審雷大。然而雷大出了說自己受賈代善指使外,若是碰到救援的隊伍,便引去與大皇子相反的方向。其他的,自己什麽也沒做,也一概不知。

而且雷大還反問道:“二位大人,既是此案有好些人受了冷箭襲擊,便是圍場之中混入了團夥。我只一個人,怎可能同時出現在好幾個地方偷襲人?”

剩下的,雷大卻沒繼續說了。大理寺卿和刑部左侍郎是怎樣的人?只将話說一半,他們自然會去想誰才有這樣的能耐。

為了京營節度使和龍禁尉指揮使,誰也做不到了。而龍禁尉乃是天子近衛,誰會懷疑他們?除了他們,也只有賈代化有此能量。

然而聞成吉能做到大理寺卿,絕非是靠熬資歷。聞成吉反問:“知道為什麽這次鬧事的人這麽多,只有你被活捉嗎?”

雷大怔愣了片刻,怒道:“賈代善過河拆橋,利用了我,又讓賈代化帶着惡犬拿我。”

聞成吉和杜紹對視一眼,不但如實将記錄了雷大的回答,還将神态動作也記錄了。

這二人在審案一想上皆是行家,只這一問,從雷大的反應來看,就知道此人絕非受賈代善指使。若是賈代善是雷大之主,雷大被捉之後至少要先震驚、憤怒,而後開始攀咬賈代善。還有一項,整個鐵網山的外圍防務由賈代化負責,賈代善又是那樣位高權重。

雷大若是賈家的人,便是落網了,第一反應也該是等着主子施救。從期望到絕望,再試圖自救。而雷大要麽是沒有這些轉變,要麽是轉變略顯生硬。

然而若是寧榮二府是被冤枉的,普天之下有幾個敢冤枉他們呀?至少都是聞成吉和杜紹得罪不起的人,因而二人只如實記錄審案過程,絕不添加任何分析。

寫完卷宗,聞成吉接着道:“雷大,若是你被抓的價值就是為了讓你吐提前準備的口供,你會……”

“不!”不等聞成吉說完,雷大就尖叫起來,面容扭曲,狀若癫狂。蝼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雷大被賦予污蔑賈代善的重任,人不能太聰明,太聰明提前便相同了此節,不能完成主子的任務;也不能太笨,起碼有一定的随機應變能力,不能被問審的人颠來複去多問幾次,就自相矛盾了。

之前的問審,雷大自認為從未說漏嘴。

然而在聞成吉和杜紹的角度,雷大的口供自相矛盾處不多,但表情、動作、情緒很多地方都違和,不是沒有突破的空間。

剛開始,聞成吉讓雷大誤以為自己采信了他的口供,雖然每日提審,聞成吉也不慌不忙,颠來倒去的問題也不多,雷大發現大理寺卿也沒那麽難應付,漸漸放松下來。

污蔑實權在握的國公,即便因為自己家人在主子手上,雷大不得不做,但雷大真沒強大到沒有絲毫緊張。

既是緊張,就容易憑着一股沖動和血勇做事。只有真正放松下來,雷大的腦子才會認真思考自己的處境。到了這個時候,聞成吉再提醒雷大,一開始他主子就決定賣了他,污蔑賈代善。

果然雷大情緒崩潰。

即便到了此刻,聞成吉和杜紹各自書寫的一份卷宗上依舊沒有任何結論,只有審案的全過程和雷大情緒崩潰的過程。

然後二人将卷宗呈給了興德帝。

這次興德帝沒給賈代善看了,自己看完卷宗讓戴權收起來。

至于那日圍獵,好些人受了冷箭襲擊的事依舊毫無頭緒。就這樣直到圍獵結束,所有人啓程回京。

賈赦都接近而立之年了,突然開了竅,這段時間倒有幾分求知若渴的勁頭,四下無人時,會請教賈代善關于此次的案子。

賈赦道:“也不知哪個偷襲大爺,若是叫大爺知道,扒了他的皮!”

賈代善當即給賈赦潑了冷水:“等他們下葬後,你去刨墳嗎?”

賈赦還雲裏霧裏的:“他們死啦?什麽時候死的?”

賈代善道:“那些被冷箭所傷,喪命的人,便是那日偷襲你伯父和你的人。你既不想再糊塗下去了,這些時日我看你也算用功,怎麽就沒注意那幾個陣亡京營士兵的位置雖然離你、你伯父分別遇襲的地方有些距離。但看你們遇襲的時間和他們死亡的時間,正好是偷襲你們之後有足夠時間逃到那個範圍。”

這個賈赦真沒注意,賈赦撓了撓頭:“這裏頭原來有這許多學問吶?兒子真沒注意。那父親又怎知道死的就一定是放我們冷箭的人呢?”

賈代善神色平靜:“因為指使他們的人不想牽扯背後的貴人。仵作驗屍的記錄也說明陣亡那三人受傷極重,證明發箭的人離他們很近。因而,我猜測,他們完成任務之後回去找接應,卻被自己人滅口了。”

賈赦再次目瞪口呆。這段時間接受的東西太多了,無不颠覆他以往的認知,他得回去好好消化。

月餘之後,圍獵的隊伍從鐵網山出發,啓程回京。

在路上發生了一件與大皇子遇襲相關的事。賈代善在案發之後便與興德帝斷言,會有人滅雷大的口,因而興德帝派人嚴加戒備,但是此事一直沒發生。

直到案子雖無定論,但見興德帝待寧榮二府信任如初,所有人也知此事結果,都覺塵埃落定的時候,雷大卻死了。押運雷大的解釋興德帝所派的龍禁尉侍衛,京營并未插手。

這又是另一樁案子了,因寧榮二府事實上洗清了嫌疑,賈代善和賈代化都未參與此案。

賈瑚再次見到祖父和父親,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賈代善依舊保留了勞累的時候先休息的習慣,次日才将賈瑚叫到大書房,讨論鐵網山發生的事。

前世的鐵網山打圍也出過事,但是不是今年,而是要遲幾年。看來因為賈政作弊案發開始,許多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樣了。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自然會随機應變,賈瑚從不覺得靠刻舟求劍便能拯救家族。

只是這次鐵網山發生的時,也隐隐符合前世的邏輯。

前世裏賈代化走的時候季琳還困在梅家莊受訓,不知外頭的事。但是季琳知道賈代化是突然走的,賈敬應受了刺激出家,将爵位襲給了賈珍,而自己出家煉丹修道去了。

這固然與前世賈敬沉迷問道的性格有關,也與受到打擊有關。而且前世裏,那一僧一道兩個神棍曾有一句斷言,說什麽‘造釁開端實在寧’,瞧來也是對寧榮二府的污蔑。用彼時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非凡的聲望坐實京營節度使圖謀不軌的,咎由自取。

即便興德帝沒有完全昏庸,當時只是收回了寧榮二府的實權,但也給後來寧榮二府風流雲散埋下伏筆。

而前世裏,王子騰确然升了京營節度使,多巧的事。

賈瑚道:“若是我沒猜錯,像伯祖和父親放冷箭的人,當時便被滅口了吧。有王大人暗中安排手下行事,此事确然可以天衣無縫。”

即便賈家和王家還是姻親,賈瑚也這麽直白的指出:此事能進行得如此順利,險些讓寧榮二府百口莫辯,那是因為有京營副總兵王子騰大人做內應。

賈代善亦是相同判斷,道:“王子騰這人雖然有野心,行事也激進,但并非無腦莽撞之人,王家當年也是追随太祖的老人,本本分分便可保富貴,為何要铤而走險?”

賈瑚道:“王家管着沿海數省的洋船貨貿,貨物往來和甄家打了多少交道。又借甄家的勢力得了多少好處。當年既是伸了手,自有把柄落在甄家手裏。既怕被揭發,便順水推船搏從龍之功了。安安穩穩的,襲爵總是降等,終有一日落個白身,與從龍之功無法比。”

賈代善點頭道:“瑚兒言之有理。”

賈瑚便又沉默了。聽祖父說史鼎這次在圍獵中拔得頭籌。這倒不令人意外,畢竟前世裏這位保齡侯府最小的三兒子可是靠自己掙回一個爵位的人。史家一門雙侯,好生風光。這樣的人,自然能抓住每一個出頭機會。

賈瑚對史鼎沒多做評價,既是能人,哪怕再來一世,依舊會出頭。至于這位能人日後是敵是友,既是現在很多事已經與前世不同,那史鼎的立場自然還不能下定論。

“祖父,經此一事,瑚兒覺得指派巡鹽禦史之事要提前了。姑父現在資歷尚淺,便是皇上看好,也不可能連升數級委以重任,此職人選恐怕有得争奪了。”

凡是做過必有痕跡,賈瑚相信便是因着皇家顏面,此案引而不發,興德帝也必會對豫親王有所敲打。分甄應嘉的權順理成章。

前世裏林海也是任翰林之後在都察院歷練了幾年,後來都察院南下巡按,查到鹽稅有問題,才将林海升兩淮鹽運使加封蘭臺寺大夫,調任揚州鹽政衙門。而現在,林海入翰林不足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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