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榮國府讨論司徒聰遇險案帶來的影響時,鳳藻宮和豫親王府也各自在分析。

司徒睿今年沒去圍獵,鳳藻宮得到的消息也遲滞了。這是讓霍貴妃和司徒睿最擔心的。

在興德帝回京之前,霍貴妃和司徒睿商議了好幾回。母子倆都擔憂鐵網山出了事。

霍貴妃是這樣對司徒睿說的:“鐵網山必是出了大事,霍煉傳遞任何消息都擔心受到牽連,咱們才對那邊的消息一無所知。”

照說鐵網山不管發生什麽事,霍煉沒卷進去,鳳藻宮便穩如泰山。但因有前世的經歷,司徒睿視皇位為囊中物,加之前世這一屆的鐵網山打圍并沒有出什麽變故,這一世許多事情發展都和前世不同,鐵網山突然斷了消息才讓司徒睿如此心神不寧。

“母妃,你說父皇不會遇刺吧?”司徒睿最擔心的便是這個,現在他年紀小,若是興德帝現在駕崩,皇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

霍貴妃有些吃驚的瞧着兒子。她除了是皇妃,還是霍家女兒,不管是為了兒子的将來,還是母族的前程,她都願意盡力一争。但是司徒睿得知鐵網山出亂子的時候首先想的不是關心父皇如何,而是擔心萬一父皇死了,自己會提前出局。霍貴妃絕非心慈手軟的人,這一刻也覺得司徒睿涼薄。

霍貴妃沉默了半晌才道:“皇兒,皇上也是你父親,你難道就不擔心他嗎?若是你父親真因此駕崩,你就不會心痛嗎?”

司徒睿怔了一下,心痛是什麽感覺?活了兩輩子,司徒睿仔細回憶,好像只有前世殺了季琳之後,自己心痛過,後悔過。緊接着便是天災人禍,江山搖搖欲墜。司徒睿他以為自己痛心的只是江山皇權,後悔殺了臂膀無人替自己維持皇權。

難道自己當真是一個冷血無心的人?

司徒睿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多,只是道:“兒臣自然是擔心的,但是母親,榮國府已經知道梅家莊的事。以前咱們可以退步抽身,現在若是太子贏了,我們沒有餘地。”

霍貴妃也擔心這個,只沉重的點了下頭。思考半日,霍貴妃道:“以本宮分析,你父皇應當無事。不管鐵網山因發生什麽而封鎖消息,若是國主有事,賈代化應該回來封鎖京城了。”

霍貴妃在分析其他事情上依舊是精明的。至于司徒睿過于冷心冷情這件事,她不敢深想。自從生出奪嫡之心開始,霍貴妃就在教導司徒睿成大事不能糾結兒女情長,任何時候都要保持冷靜,不要被情感牽絆。那麽,司徒睿今日首先擔心興德帝駕崩後鳳藻宮的處境,也不為錯。

這母子二人提醒吊膽了月餘,終于得了興德帝即将回宮的消息。霍煉也安然回來了。

霍煉為了這次打圍,苦練武藝,原本以為頭名手到擒來,誰知讓史鼎大出風頭,霍煉還因此生了一場氣。

然而因司徒聰遇險,整個圍場氛圍詭異,每個人的正常反應都會被解讀出十七八種意思,霍煉克制了火氣,就這樣平安回了京城。

Advertisement

即便不知道具體,留京的貴族但凡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也都知道鐵網山發生了大事。也是為了這個,許多人反而避起嫌來,譬如南安王妃這段時間便沒入宮請安,省得鳳藻宮落個勾結外臣的名聲。

而司徒睿去南安王府是沒人說什麽的,十二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還到不了被人懷疑勾結外臣,密謀造反的地步。因而現在改司徒睿做宮內宮外的聯絡人,比之南安王妃更合适。

司徒睿在南安王府留至傍晚,關于圍獵的事總算知道了七七八八。當霍煉惋惜竟是讓史鼎在圍場出了頭時,司徒睿還安慰霍煉說:“小舅舅不必難過,你要留心圍場內的許多消息,必是要分散精力。那史鼎心無旁骛,一心打獵,他贏了不足為奇。”

司徒睿忙道:“多謝殿下安慰。臣只是覺得可惜,畢竟史鼎乃是榮國公夫人的侄子。”

司徒睿道:“原來小舅舅是擔心這個?小舅舅不妨想想史鼎的二嫂是誰?再說,榮國公夫人在榮國府失了勢,賈史兩家的關系未必便真的同氣連枝。史家,亦是我們可以争取的人家”

史鼎的二嫂正是史鼐的新婚夫人霍灼。

說了一回史鼎,司徒睿又開始問大皇子遇險的事。可惜審問的過程像霍煉這樣的敏感身份反而不好打聽,因而霍煉知道得也不詳細:“臣覺得賈代善不至于因一個走私人參案便對豫親王動手,他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氣。至于具體的,要看皇上的進一步處置。”

等進一步處置的不止鳳藻宮,還有豫親王府。

實際上豫親王府比之鳳藻宮更擔心得多,所謂做賊心虛便是此刻司徒聰的真實寫照。

司徒睿回王府之後,和湯澤徹夜長塘。湯澤聽得格外認真,邊聽便拿出紙筆做記錄,仔細分析。

良久,湯澤道:“王爺,速速寫信提醒甄大人将手下生意收幹淨。”

司徒聰難掩震驚之色:“這次行事很小心,并沒有真憑實據落入大理寺手中,難道也那樣嚴重?”

湯澤道:“賈代善一代名将,屬下能想到的,他必然能想到。便是皇上那裏沒有直接證據,但賈代善勢必要反擊。他動不得王爺,查違法官員卻誰也說不得他什麽。再說,賈代善簡在帝心,皇上知道人參案和圍獵案都是賈代善受了委屈,也必然會給予安撫。上回走私人參的案子,皇上前腳罰了賈代善的俸,後腳就給賈代善之女賜婚。這次皇上也對賈代善必有安撫……可惜了,竟然讓賈代化逃過一劫。”

王子騰還是榮國府的姻親,賈代化若是死了,京營節度使一職興德帝也不會給別的派系的人,是以王子騰十之八九能夠上位。這是豫親王府取得兵權的重要一步。然而,功虧一篑。

司徒聰問:“賈代化和賈赦都戴了護心鏡,這別是王子騰走漏了消息吧?”

“不會。” 湯澤還是有這點把握的:“這對于王子騰沒有任何好處,他若此刻背叛王爺,寧榮二府也只會覺得他乃兩面三刀的小人,信任不得。王子騰雖然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卻并非愚笨之人,斷不會出此昏招。總之,王爺快馬給甄大人提醒。”

“既不是他,你替本王好生排查。”

湯澤應是。

江南是司徒聰最大的依仗,走私人參的路子被斷了,奪京營節度使一職又失手,接連受挫的豫親王府确然再經不得任何閃失,司徒聰當日便寫了長信,派親信南下。

只司徒聰派出的探子還沒出城,京城便戒嚴了。

圍獵案确實沒有查出什麽真憑實據,就是判案經驗豐富的聞成吉和杜紹也只如實寫了詳細卷宗,不曾有絲毫偏向。

但是興德帝還有自己的親衛和情報來源。其實這次的事事實如何不難判斷。

便是司徒聰是自己親自扶起來的,興德帝也不會允許司徒聰一再犯忌。京城戒嚴的情況下,興德帝倒想看看是誰還敢往外傳遞消息。

司徒聰的探子不敢硬闖,帶着信件回到了王府。司徒聰也已經知道戒嚴的情況,氣得大拍桌子。

湯澤廢了好大力氣才勸住了司徒聰別硬闖:“王爺,皇上既是還讓京營執行這次戒嚴,便是已經相信了寧榮二府。屬下以為皇上已經懷疑王爺了,戒嚴只是要王爺給出态度,若是王爺此刻派人硬闖,恐怕越發激起皇上不滿。”

司徒聰皺着眉頭在書房快速踱步:“可是王子騰也是京營的人,雖是比之賈代化官低一級,但要放個人出去卻是再容易不過。”

湯澤依舊覺得不踏實:“王爺,自賈代善去年回京,我們與榮國府交手從未勝過。現在賈代化竟然派王子騰執行戒嚴的事,屬下擔心是請君入甕之計。若是因王子騰放出去了人,京營副總兵讓人端了,我們得不償失。

“前怕狼後怕虎,難道本王就這麽眼睜睜看着賈代善東宮占盡好處麽?”

湯澤依舊耐心相勸:“皇上無非是要将巡鹽禦史一職分出來,這一職位便是甄大人得不到,王爺也可舉薦別人。只要不落在東宮手裏,憑甄大人在江南耕耘多年,外派官員去了,時間一長,終究是甄大人說了算。”

司徒聰覺得湯澤言之有理,總算平複了一些:“依你看,推舉誰合适?”

湯澤道:“王子騰之兄王子勝便是不錯的人選。”

王子勝與王子騰一樣,表面上是榮國府的姻親,實際上因為海貿的生意,既欠了甄家的人情,又落了把柄在甄應嘉手裏。王子勝現在任泉州知府。因泉州乃是海貿大港,亦是富庶之地。

于司徒聰而言,自然是甄應嘉繼續兼任兩淮鹽運使為佳,但若是皇上執意要分權,王子勝出任兩淮鹽運使總好過太子一系的人。

榮國府大書房內,賈代善與賈代化也在商議兩淮鹽運使一職,而賈瑚在一旁拿着譜子旁聽。

這譜子厚厚一踏,乃是全國各地名門望族、大小官員的關系網。誰與誰系出同門,誰和誰聯絡有親皆有記載。這種東西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家中皆有收藏,無非是記錄是否全面,更新是否及時的問題。

寧榮二府皆是武官,又有張佑這樣的姻親,賈瑚手上這份譜子可說是整個大興朝最全的譜子之一。然而并非譜子上的信息皆可信。譬如多少人家的譜子上,賈家和王家都是姻親,然而事實如何,至少在賈代化遇襲之後,兩家心知肚明。

賈代化瞧了認真看譜子的賈瑚好幾眼,終是忍不住道:“瑚兒還小,善兄弟現在就教導他這些了麽?”

賈代善道:“化大哥又不是不知道賈恩侯那厮肚子裏有幾點墨,我是不指望他了,瑚兒伶俐,便讓他先了解着。”

賈代化一聽,道:“言之有理,珍兒比瑚兒大好幾歲,我回去交代敬兒将他管嚴些。”

在培養後代方面,賈代化之前并沒有什麽危機意識。畢竟寧國府的繼承人賈敬還算出息,中了進士,現在也入了翰林院。之前有些好問道,現在性子也正過來了。于是在賈珍的教育上,就談不上嚴格。這次自己經歷了一番危機,賈代化便将賈珍的皮也緊了起來。

賈家兄弟兩個議事,賈瑚并沒有多插嘴。但在那本譜子上,賈瑚倒見到不少前世熟悉的名字。

翻到王家那一頁的時候,王子勝的名字赫然在列。

前世季琳開始辦案的時候,王子勝已經死了。關于王子勝的案子,因與後來的榮國府案有牽連,季琳特地往回查過。然而卷宗寫得特別簡略,只說王子騰出海遇到還難。

但是前世季琳對王子勝之死已經有所猜測了。

前世在林如海任巡鹽禦史之前,還有一任巡鹽禦史名叫顏修,這顏修大約是個有一定能力的人,孤身深入江南,應當是查到了甄家走私海鹽的證據。再後來,顏修和王子勝前後腳的死了。

而且這顏修與榮國府後來還扯上一點兒關系。這顏修沒什麽子女運,三十多歲得了一女取名妙玉,後來因顏修在鹽政一事上鬥争太過激烈,為保這唯一骨血,讓其在蘇州蟠香寺帶發修行。

再後來,顏修之女北上投靠榮國府,曾在大觀園住過一段時間。賈元春在後宮失勢之後,整個榮國府風雨飄搖,大觀園失竊,妙玉被人擄劫,下場凄慘。

卷宗上并沒有寫這兩樁案子的聯系,但是季琳卻覺得此事并非巧合。

賈瑚正在思索,便聽賈代善道:“豫親王府雖有門人,但以他現在的處境,但凡與豫親王府有關的官員皆會被排除在這次選派之外。所以,豫親王府能推舉的巡鹽禦史候選人十分有限,若是我出在司徒聰的境地,會暗中保舉王子勝。”

賈代化卻對此頗有異議:“王家把持洋船貨貿生意多年,王子勝在泉州所得利益并不少,王子勝去争兩淮鹽運使,所得利益與所擔風險并不相稱。”

“堂兄別忘了王子騰謀奪京營節度使的風險也不小。王家人,自來就信奉富貴險中求。”賈代善道。

最終,賈代善兄弟二人商議出一個适合舉薦的兩淮鹽運使人選來,正是前世死在任上的顏修。

顏修當年殿試的策論寫的也與鹽政相關,興德帝欽點了榜眼。只是這顏修秉性過于剛直,剛外放為官,便得罪了上司。因其是興德帝看中之人,倒沒有直接因此貶官,只是外放到了粵海。

賈代善與賈代化商議妥了舉薦兩淮鹽運使的事,便直接遞了折子請求離京赴任。

興德帝對此頗為嘉許。

今年鐵網山圍獵不太平,後續必将引發官場的調整,這便是各派系争奪利益的最佳時機。若是賈代善這個時候不提赴任的事,興德帝自然不會趕他,但是也未必會高興賈代善這樣的行為。

主動赴任,不參與兩淮鹽運使的争奪才是興德帝所樂見的。

因而當朝堂上為設置兩淮鹽運使一職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賈代善已經赴任去了。

正如賈代善所料,有人提名了王子勝任兩淮鹽運使。理由也極正當:一來,王子勝乃是太祖所封都太尉統制縣伯之後,祖上便有功勞,自然是忠心耿耿;二來,王子勝在泉州的官聲不錯。

自然,也有反對的。

且不說知道實情的豫親王一系,就是尚且不知道王子勝真正立場的中立官員,也有反對的,畢竟明面兒上王子勝是榮國府姻親。現在的榮國府權勢過于烜赫了。

另外,還有人提議了三皇子一系的官員。對此,興德帝也不反對。

其實站在賈代化的角度,三皇子系的人也可接受。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提名。兩淮鹽運使是一等一的肥差,競争也異常激烈。

賈代化見王子勝已經勝算渺茫,便沒有發言。誰知這時候,也有人提議了顏修。

顏修這個人選當真妙極。第一,他在林海之前,便是興德帝看好了要用在鹽政改革上的人;第二,顏修并非張佑門人。

張佑當代大儒,門生滿天下,興德帝現在選拔任用重要官員時,也會适當考慮避開張佑門人。

一聽到顏修的名字,司徒聰便知道王子勝沒戲了。而且他現在處境尴尬,不好多發言,此事便就這樣定了下來。

顏修遠在粵海,調任之前要回京述職,然後而南下揚州。這一來一回,恐怕上任兩淮鹽運使已經是半年之後的事了。也是因此,司徒聰也松了一口氣,私鹽的事還來得及收尾。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