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無塵帶給賈瑚一個特別驚人的消息:“瑚少爺,賈效也沾染了私鹽的生意。”

賈效是賈赦一輩兒的人,也從‘文’字,雖然只是榮國府旁支,但同祖同源,加上司徒聰皇族的特殊身份,賈家一定憑私鹽案搬倒甄家,那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賈瑚臉上閃過一絲了然,難怪前世林如海夫妻在江南多年,終究沒有徹底解決鹽政問題。

“道長辛苦了,我初到江南,勞煩道長跟我說說其他情況。”

無塵對于賈瑚的本事是極嘆服的,或許也因出家人心胸開闊平和。一個蓄着長冉,仙風道骨的老者就這麽極自然向一個小兒彙報情況。

賈家家大業大,便是帶着一塊金陵賈氏的招牌,人但凡勤快些也不會過得太差。而且賈代化、賈代善這二人并非什麽糊塗人,不會任由族人胡作非為,也都時常敲打着。

之前甚至也出過金陵本家有人違法亂紀,賈代善堅決要求按法紀處理的事。自那以後,金陵本家也本分了不少。

是以金陵本家雖然也有仗勢欺人、違法亂紀之人,但除了賈效與甄家勾結外,其他人還沒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因賈代化派來的人帶了族長令牌,那些人都已經處理過了,只剩一個賈效。

賈瑚問:“這賈效知道他暴露了麽?”

無塵并未下定論:“此人行事十分小心。打的是與王家合夥做正緊生意的幌子。大老爺派來的人查過,明面兒上并沒有什麽問題。是貧道瞧那賈效的面相,怎麽看怎麽像作奸犯科之人,所以跟蹤了賈效半個月,才發現他做的根本不是什麽正緊生意。”

“好!”

賈瑚本來就做好了整套的計劃,若是對方察覺到賈效已經暴露,又要改方案。現在這個賈效倒是個切入點。

“販賣私鹽并非幾個人能夠完成的,曬鹽、運輸都是大工程,必要有據點。道長查到賈效去的那個據點規模大麽?我們能不能将其控制。”賈瑚問。

“控制?”說真的,無塵沒想過這個。賈代善禦下極嚴,不到迫不得已,并不允許手下人用違法手段。“瑚少爺,我們只需要将對方的據點摸清楚,到時候交給官府就好。”

無塵的消息是很靈通的,他現在已經知道朝廷指派了新的巡鹽禦史,半年後到任。那麽,榮國府着實沒必要蹚這趟渾水。“既是賈效蠻得那樣死,來個死無對證就行了。便是甄應嘉手裏捏了賈效的把柄,人死後也沒必要拿出來讓自己罪加一等。”

賈瑚便将自己擔心豫親王緩過來反咬一口的事說了:“祖父也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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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塵知道賈瑚言之有理,問:“那國公爺有沒有吩咐如何做?”

賈瑚便将自己事先準備好的方案遞給無塵,無塵低頭細看了起來。有疑問的地方擡頭問賈瑚,賈瑚一一解釋。

無塵看得十分仔細,畢竟事情成敗與否關系太大了。直到兩個時辰後,無塵才算将方案仔細看了一遍,“好,就這麽幹!”

次日,賈瑚派了人去賈家祖墳瞧有沒有垮塌、破敗的情況,若是有便回禀,若是沒有,賈瑚打算派人去将賈源的墳茔破壞一下,同時還需要做舊備用。

古人對祖宗是非常敬畏的,挖祖墳簡直是血海深仇。也只有賈瑚這樣前世青龍衛出身,做事百無禁忌,才能想出這樣的法子。

對于賈瑚來說,既是回鄉祭祖修墳,自然戲份要做足。其他的皆是細枝末節。再說,如果當真祖宗有靈,必能理解自己這是保護家族的行為;若是祖宗不靈,祖墳破壞了便破壞了,又不是不修好。所以賈瑚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

然而賈瑚所做這些準備都用不上,賈源的墳茔确然有個現成的盜洞,只是江南雨水充沛,植被茂密,被草木掩蓋住了。

既是先榮國公的墳茔被盜,賈瑚直接将守墓人責罰了一頓。然後此事反而傳得神乎其神了:榮國公賈代善在平安州夢到父親說屋子垮塌,派嫡長孫回鄉修繕祖墳,結果果然發現祖墳被盜。

這等傳奇的事百姓愛聽,也愛傳,很快便傳得滿城皆知。

甄應嘉也得到了要另派巡鹽禦史的消息,也知道了京城發生的事,更知道榮國府和豫親王府實際上已經交惡。這個時候榮國府派人南下,甄應嘉無論如何都會多想榮國府的用意。

而恰好榮國府派來南下的只是一個不足八歲的小兒,恰好這小兒确确實實是榮國府的嫡長孫,符合祭祖、修整祖墳的身份;恰巧賈代善京中夢見祖宗如夢說屋子壞了,賈瑚南下便查到賈家祖墳被盜,恰巧這巧合傳得滿城都是,賈家也在大張旗鼓的尋找風水先生。

甄應嘉便是有懷疑,也頂多謹防随賈瑚一起南下的人中藏有探子,自己謹慎些便是,但是甄應嘉怎麽也想不到,榮國府一沒有聖旨、二沒有有分量的話事人的前提下,能将江南攪得那樣亂。

接下來,賈瑚便命人準備祭祖、修墳的東西,不但如此,還請了當地有名的風水先生去看墳地。自然,私下賈瑚也沒忘了搜集情報。

前世季琳下江南比之現在遲了十幾年,這十幾年的發展不會一層不變。所以賈瑚即便對江南鹽稅案知道一些眉目,也不會直接按前世的經驗行事。不過有前世的記憶,加上一些合理的分析,至少在搜集情報的時候不至于像個無頭蒼蠅。

因而無塵等人刺探情報簡直事半功倍,而甄應嘉之膽大妄為,也讓無塵等見多識廣的人也覺嘆為觀止。而另一層,也越發讓無塵、秦宵等人對賈瑚的指揮權信服。尤其秦宵是賈瑚行過拜師大禮的師父,憑賈代善的威信自然能讓師父聽徒弟的,但是如何讓師父心悅誠服的聽徒弟的,卻要看賈瑚自己的本事。

得到無塵、秦宵等人的信任後,事情就好辦多了。

甄應嘉嚴防死守,将甄家主要力量都用來保衛甄府,生怕榮國府派人來拿到什麽重要情報和文書。

然而不管是哪家豪門旺族,真正一流的人才都是稀缺的,這等有真本事的人都有傲氣。

更何況甄家出身糧草官,雖然也是跟着打過仗的,但是論武功高強、作戰勇猛的人才,甄家越發缺乏,因而對待這些人,甄家向來敬重。

這些被養出了傲氣的武師一連當了半個月的護院,剛開始這些人是肯出力的。但是日子一長,誰都有疲憊的時候,而且守了這麽久,并沒有人前來偷聽、盜竊,這些人就放松了。

榮國府那邊一本正經的修祖墳,甄家這邊嚴陣以待,最好的武師做護院,殺雞用牛刀,簡直又荒唐又可笑。

而且這段時間甄家的事情也确實很繁忙。一邊要抹平之前的舊賬,一邊要偷偷轉運貨物出去。而且江南人煙阜盛,若是陸上轉運大量貨物,總會有人看見。

平日裏,百姓不敢對這樣大量的運貨說三道四,畢竟能運這樣大批貨物的人家非富即貴,普通人開罪不起。但是等朝廷調查的時候,若是走訪打聽,總能尋到蛛絲馬跡。這樣的轉運,還是走海上更安全。

現在沿海數省的海貿幾乎被王家壟斷,貨船裝載量又大,借王家的幌子轉運貨物,便是有人瞧見也不會說什麽。而王子勝便是泉州知府,泉州乃是福建出海第一大港口,有現成的大倉庫,也有人打掩護。

如此這般,甄家現在所忙的便是将一邊舊賬盡量抹平,一邊将貨物轉運出去。

無塵等人每天監視着一艘艘大船出海,裏面裝的都是絲綢、瓷器、茶葉等亦出海便是金銀萬兩的貨物,還有日後繼續在國內販賣,但是現在不能存在江南境內,也舍不得倒入海裏的食鹽,這些都運往了泉州。

其實甄家大量販賣私鹽,為了分擔一些江南做假賬的壓力,本來就分了一部分去泉州發賣,現在無非是将所有份額暫時都運往泉州而已。

一連數日,連無塵這樣的出家人都難以平靜:“竊鈎者誅,竊國者侯,古人誠不欺也。瑚少爺,我們當真不去拿證據麽?那些上等的絲、茶、瓷運出了海,可就追不回來了。”

賈瑚卻一點兒不着急:“道長,我們現在出手便是僭越了,就算追回了東西,皇上非但不會褒獎榮國府,反而會為了掩蓋家醜懲戒祖父。辛苦道長和師父留心轉運貨物的各路頭目,船長形貌。等顏大人到任了,我們送他一件大禮便是。再說,貨物運出海便是要換錢的,将來抄了家歸公,只當給戶部增加一部分存銀罷了。至于那些食鹽,存在泉州府一時半刻消耗不完。若是我們現在就出手,甄家警惕了,那些食鹽是最好銷毀的,往水裏一沉,便浪費了。”

無論是無塵還是秦宵,他們都心中有一定的正義,但是并非盲目犧牲之人。讨公義的前提是保全自身。于是二人也同意了賈瑚的話,繼續在江南不緊不慢的修着祖墳。與此同時,賈瑚還寫了信告知京城,修墳的進度。

隔了沒多久,賈演的墳墓被盜的消息也傳入了京城。那賈瑚在江南停留多久,便都沒人懷疑了。

就這樣眼看臨近年關,賈源的墓還沒修好。畢竟是國公爺,一應材料自然要挑好的,時刻花紋要慢慢雕,吉日也是可遇不可求。而且妙就妙在最好的山石材料自然要各處采買,這也方便搜集關于私鹽案的其他情報。

既是祖墳沒修好,賈瑚就又給賈代善寫信說要留在江南,辦完差事再回去。

這期間,無塵等人已經通過賈效摸到了許多參與私鹽案的大小官員、□□頭目的底細,只是一直按兵未動。

就這樣,到了顏修上任的時候,賈瑚一行還留在金陵。

顏修以前性子過于剛直,被上司陷害貶谪粵海。粵海邊疆之地,民風彪悍。尤其當地有些土司并不服從朝廷管理,朝廷所派官員要麽完全屈從于地方勢力,要麽便不得不提高周旋能力。否則便是死在任上,也無非上奏一個不慣當地氣候,被瘴氣所傷,以至丢命。

實際上粵海氣候溫暖濕潤,雖然毒蛇蟲蟻多一些,但是帶夠防毒蟲的艾草等物,并沒有那麽容易便死了。那個傳得神乎其神的瘴氣,有時候不過是給不明不白死在那裏的人一個借口。

在粵海的幾年,顏修算是歷練出來了,除了滿腹經綸,辦事也更圓滑。

是以顏修到揚州之後并沒有急着查賬,而是到各地拜碼頭。江南因太過富庶,本朝也是分權治理的,江南巡撫衙門在蘇州,鹽政是揚州,兩江總督在金陵。除此之外,江南還廣為流傳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護官符。

且不管實際上是甄家在江南一家獨大,傳得天下皆知的四大家族,無非是等萬一有什麽,用來背鍋的。但顏修新官上任,無論如何是要派人到賈家送禮的。

賈瑚一邊修祖墳,一邊等着顏家的人來送禮。得了禮物,又過了一段時間,祖墳終于修好了。賈瑚便開始采購江南土儀,準備回京。

這時候,顏修那邊也終于查出些眉目。顏修自己有一定的能力,本來就查到一些,加上賈瑚會時不時的暗中給他一些指引,更是事半功倍。就這樣,逼得甄應嘉終于坐不住了。

甄應嘉的辦事風格沒讓賈瑚失望。前世先後兩任兩淮鹽運使死在任上,這次甄應嘉用的也不是什麽光明手段。

偏偏那麽巧,顏修出門暗訪的時候路遇山匪,偏偏那麽巧,便被回京的賈瑚路過相救。

既是顏修派人去金陵賈家送過禮,賈瑚也收了禮,雙方算是有了交情,又有救命之人,顏修便請賈瑚到家中做客。

這一做客,顏修發現賈瑚身邊那無塵道人也太有見地了,給了他一個絕佳建議,若是能運作好,能一舉扳倒甄應嘉。

賈瑚現在八歲,雖然瞧着彬彬有禮,談吐得體,但也是小小少年而已,賈瑚除了見禮之外,并未與顏修說什麽關于官場的事。

顏家現在住在鹽政衙門後面的官邸裏面,自然不如大戶人家的院子那樣朗闊。賈瑚逛花園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約莫三四歲年紀,看眉眼,賈瑚認出是前世那個因污而死的妙玉。

前世的季琳只見過妙玉的屍體,現在活生生一個小女孩站在眼前。然而這小姑娘瞧賈瑚的眼神,讓賈瑚覺得又冷又充滿敵意和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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