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如此安排,興德帝自有考量,但其他各方也有自身利益,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在此事上憂皇上所憂。
對于吳兆恒升任兩江總督,司徒睿覺得有些可惜,對霍貴妃道:“東宮掀翻了老大,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也是活該。只便宜了老三。”
霍貴妃對此只想冷笑:“你父皇漸漸力不從心了,他這是防着東宮。但你二哥就算迫于形勢不敢說什麽,心中也未必服氣,但他有不服,咱們便有争取的空間。”
司徒睿重生一世,并非真正的少年。之前因前世種種奪嫡坦途都變得面目全非,這一世多了許多波折,司徒睿心慌意亂,反而影響了思維。現在經霍貴妃一點撥,司徒睿也漸漸冷靜下來:“對,江南官場那樣大,雖然最實權在握的兩江總督落在了吳兆恒頭上,咱們也安插進不少人。要說不忿,恐怕是東宮一系更意難平。但凡是個聰明人,都知道父皇在一日,東宮系的官員便沒有出頭之日,咱們不妨趁機收編些人手。”
霍貴妃也是這樣想的:“當年康王作亂,馮靖護駕有功,但因彼時的京營有人與康王裏應外合,叛軍一度殺入宮中,致使皇上陷入險境。寧國府被遷怒,賈代化襲爵降了等,馮靖也受連累。寧榮二府系出同源,賈代善賈代化二人爵位卻一個天一個地,當年定官職,寧府大将馮靖竟不如新入官場的榮國府女婿王子騰,馮靖不見得便沒有怨言。這次兩江總督出缺,若是論資歷本事,馮靖原本大有希望,這次又是受寧國府連累與封疆大吏失之交臂。這馮靖當年再對寧國府忠心耿耿,現在都未必了。”
司徒睿眼中閃爍着和年齡不相稱的陰鸷光芒:“若說當年助父皇登基,還是平安州守軍居首功。但是彼時的平安州副總兵董常輝只升了爵位,實缺沒變。當時平安州系武官就對此安排頗有微詞,覺得董常輝比尉遲行更适合兩江總督一職。當時父皇提拔了心腹侍衛,董常輝沒争過也就罷了。現在論本事□□績,董常輝哪裏不比吳兆恒強?易地而處,只怕誰都會替董常輝不值。”
兒子分析得頭頭是道,霍貴妃很是欣慰:“我會派人去試探馮靖和董常輝的口風,若是随便能拉攏一個,咱們失去的梅家莊也算不得什麽了。”
提起梅家莊的損失,司徒睿更加憤憤難平,只有司徒睿知道前世自己能夠君臨天下,梅家莊所培養的青龍衛出了多少力。“也不知道西海沿子那邊怎樣了,有沒有物色到得用的人。”
梅家莊損失的是南安王府的一流好手,這些人培養不易,并沒有那麽好補充。好在霍家在西海沿子耕耘多年,西海沿子又天高皇帝遠,霍家作為異姓王,早就是一方霸主。在西海沿子豢養爪牙也比梅家莊更早。
梅家莊暴露之後,霍煉便給西海沿子去了信,那邊送回一批探子、死士。但是這些人都是按殺人工具培養的,有指揮能力又對霍家忠心耿耿的人手也有,但武功卻不如折在梅家莊那一批高強了。
霍貴妃勸司徒睿說:“這些都不急,咱們寧願步子放慢點兒,也要用信得過的人,否則後患無窮。”
司徒睿知道霍貴妃言之有理,沉着臉點了點頭。
對于這次江南要員的任命,自然不會只有司徒睿一家仔細分析。
賈代化帶回消息後,便留在大書房和賈代善商議,賈瑚也在。
寧榮二公是大興朝的開國功臣,賈代化、賈代善兄弟也不是泥捏的,一再遭受打壓,不可能心裏一點脾氣沒有。
雖然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二人不可能在外面表現出任何不滿,但是在這沒有外人的賈代善書房,賈代化還是忍不住帶了怒氣:“皇上行事越發讓人心下難平了,就算我們得了世襲的爵位不計較。但是手底下将士看不到出頭之日,日後難免憊怠,等真到傭兵時候,再也不複當年勇,難道就是皇上想看到的?這真是……這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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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代化真是了兩聲,到底沒說出昏聩這個詞。
然而賈瑚和賈代善都聽懂了。
賈代善不無擔憂的說:“物不平則鳴,但凡心中有了怨氣,日後隊伍便不好帶了。”
而賈瑚一言不發的,仿若發呆。
賈代善問:“瑚兒在想什麽?”
賈瑚想的可多了。他前世受教育不全,重生後加倍的将心思放在揣度人心上,加之前世經歷過輔佐司徒睿奪嫡,後被猜忌誅殺,如此大起大落後,對人性的領悟非常人可比。
賈瑚在想世上那麽多年輕時候英明神武的君王為什麽後來往往做出昏庸之事,大抵跟興德帝是一樣的。
他們從來沒有老糊塗,也并非真的昏聩了。而是創業之初,需要人輔佐,他們也知道怎樣拉攏人心,是以,創業的時候都是壓抑了本性,展示禮賢下士的一面,都是賢明的善納谏的。而到了守業的時候,他們便開始玩帝王心術,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而犧牲公平公正,根據自己的需要搞平衡。而這種禦下心術往往會寒了部分人的心,君臣離心,則是亂國之始。
與其說有些帝王老了便昏庸了,不如說他們一直那麽自私。
賈瑚當然沒說這些心路歷程,聽見賈代善問,只淡淡的說:“我在想,林姑父這個官升的,算是将祖父和姑父都架在火上烤了。”
說起這個,賈代善整張臉就沉下來了:“皇上有自己的考量,只是辛苦如海了。皇上這離間之法,運用得愈發娴熟了。當年我襲國公爵,堂哥只得一等将軍,若是堂哥略想岔了,寧榮二府同根同源的情分便算是傷了。如今皇上故技重施,旁人看來是我的女婿得了實缺,只怕又要傳我賈代善将好處占盡,連同宗同族的功勞都被我一個人搶了。”
賈代善簡在帝心,從來都既是事實,也是捧殺。
當年寧榮二府與興德帝利益捆綁很深,是一心一意輔佐興德帝。後來因京營出了亂黨,賈代化、賈代善襲爵一個天一個地,彼時兄弟二人還覺得賈代化得了京營節度使的實缺,哪怕爵位低些,也是因有錯在先,并未往離間上想。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後來興德帝寧願提拔王子騰越過寧國府一系得力将領馮靖,時間又恰逢王家和榮國府結了姻親之後,這第二次離間便顯得刻意了。
至于林海被提拔成巡鹽禦史,則已經是第三次了。
這次江南空出大片的缺,但是東宮一系的官員基本沒得到什麽好差事,林海的兩淮鹽運使已經是最好的了。
而且若是按正常晉升路線,林海還要等幾個月才能出翰林,到地方上任實缺,能任一地知府已經是皇恩浩蕩了,直接提拔兩淮鹽禦史都不敢想。
誠然,林海晉升如此之快,一是因為确有才幹,二是因為在江南确實立了功,但是在許多官員眼裏,便成了林海做了榮國公的乘龍快婿,所以官途亨通。
若不是靠着岳家,林父已經早早身亡,林家四代列侯,到了林海這一代沒了爵位,林海哪有人脈得聖上青眼?
因而榮國府看似風光,姻親女婿都得到高升,實際上也被立成了靶子。
聽了祖孫二人短短幾句,倒是賈代化出了一身冷汗。
寧榮二府表面上依舊守望相助,但是賈代化偶爾思量,自家父輩和叔父同爵位,到了自己和賈代善這裏,就天差地別了,賈代化心中不是沒生出過不平。當初只是覺得賈代善确然勞苦功高,自己便是心中有些嫉妒,也沒表現出來。可是長此下去,兩家必生嫌隙。
原來這一切,都是皇上有意為之麽?
賈代化自問當年京營雖然出了一些問題,但是京營如此之大,各方勢力摻雜,當年的事自己雖然失察,卻也情有可原。爵位直接降了好幾等,從國公到一等将軍,當時也生出不少流言。
後來皇上接二連三的挑撥,便自己能管住寧國府不與榮國府生隙,但是兩府子孫衆多,總有人不服,長此以往,賈氏子孫終将漸行漸遠。
“皇上如此對待有功之臣,于他有什麽好處?”賈代化喃喃道。
“擔心武将功高震主,古來有之。”賈代化說。
賈代化重重一拍書桌:“自太祖皇帝征戰天下開始,我寧國府便一向忠心耿耿。便是家父臨終之前,也囑咐我說咱們家出身農家,能有今日因攻封爵,離不開太祖皇帝栽培,讓我務必要教育子孫要世代不忘忠誠。然而,皇上早已經将當日的舊臣忘了。堂弟向來有主意,接下來咱們該如何做?”
賈代善嘆息道:“當初家父也囑咐過我要忠誠,既是皇上希望我們不睦,我們不睦便是。”
賈代化和賈代善自幼一起長大,一件賈代善眼中閃着寒光,賈代化就知道賈代善想的是什麽:“堂弟的意思,咱們演一場戲給皇上看?”
賈代善輕笑一下,複又面若寒霜。“且等着吧,有心之人要招攬京營和平安州的人了。”
興德帝第一次離間寧榮二府時,賈代善并未疑心。因從龍之功恩襲國公爵,後來興德帝自言要待賈代善如兄弟,賈代善發自內心的感激過致和帝。
正是因這份感激之情,當發現真相的時候,賈代善比之賈代化更為痛心。既是興德帝不仁,便莫怪自己不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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