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這一年除了西海沿子巡邊的隊伍遲遲未歸外,并無什麽大事發生。

展眼便到了林海在江南的任期滿一年。

鹽政一事關乎國本,在太祖皇帝立國的時候,沿用前朝舊制,這個職位是一年一換的。直到興德帝扶持司徒聰,擡舉甄家,甄應嘉才在此職位連任幾年。

憑榮國府的風光,憑興德帝對林海的器重,憑江南官場剛剛經歷過大調整需要進一步穩定局勢,憑之前甄應嘉已經開了先例,所有人都覺得林海必是連任的。

但是林海自己卻遞了折子,仔細總結了自己這一年在任上所作工作,賬目明晰。同時在末尾提了申請調離鹽運使一職。

興德帝被司徒聰的案子吓到了。

雖然寧榮二府并沒有什麽不臣的舉動,興德帝仍然覺得自己扶持起來的親兒子尚且有不臣之心,何況賈家畢竟只是權臣;現在自己日漸年老,寧榮二府便是為了日後,也會逐漸倒向太子。

在此心境下,興德帝對寧榮二府愈發敏感。

林海雖然是自己欽點的探花,又剛入官場,被百官視為自己的新心腹,但到底是榮國府的女婿。興德帝看了林海的折子,不知出于什麽目的,并未批示。

林海遞了折子之後,賈敏已經開始收拾行李箱籠,準備調任了。但是數月過去,京城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而在京城裏,竟然有文官在朝堂上彈劾了林海。

無非是說林海出身列候之家,深知為官之道。明明未出翰林而額外提拔,雖是事出有因,然現在江南吏治已經整頓清明,林海一年鹽運使任期也已經滿期,該當主動提出調任。

如今林海穩坐兩淮鹽運使一職,分明是貪戀權勢而不顧規矩體統。

這不算什麽大事,自然不會在朝會上引起軒然大波,但是也有幾個附議的。

有資格站在朝會上的,沒有幾個是糊塗人。林海憑什麽能平步青雲,剛入仕就人兩淮鹽運使,還不是因為有個好岳丈。今日這彈劾,明面兒上說的是林海,實際上指的是賈代善挾功自傲,過于專權了。甚至更進一步,乃是說賈代善結黨營私。

響鼓不用重錘,如此敲打,榮國府當能聞弦歌知雅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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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回來,賈代化就檢查了賈瑚的功課,也借機将朝中的事跟賈瑚說了。賈瑚當即提筆給賈代善寫了一封家書。

賈代善是在巡視平安州的隊伍回來,興德帝親自處置了幾個小問題之後,才奏請離京赴任的,現在也已經赴任大半年了。

自一年前兄弟倆确認興德帝在防範賈家做大,挑撥兄弟關系後,兩人便生出一股自保的心思。現在關于朝堂的事,都是在家事裏面藏了一套暗話,便是書信被龍禁尉截去也不打緊。尤其書信是賈瑚寫的,更加不會引人起疑。

自然,這樣藏着暗話的家書不會将事情暗喻得太過具體,賈代善只能看出興德帝這邊覺得榮國府權勢過大。

賈代善收到家書的同時,家書拓本也放在了興德帝的龍案上。

興德帝看完,揉了揉眉心,不禁也懷疑,自己對賈家是否過于苛刻了。賈瑚給賈代善寫的信,無非是些他自己和兄弟賈琏的課業進度,另外偶爾也有一兩句家長裏短,實在沒寫朝堂的事。

而賈代善則冷笑了一聲,将家書收了起來。

自古對于武将便是鳥盡弓藏,将患難時期的許諾當了真,是自己的不是。若非瑚兒有了奇遇,提醒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還要自以為是多久,會不會醒悟得太遲了,将來拉着全家去死。

心中想明白了許多事,但是賈代善并沒有急着采取行動。

興德帝這個人,疑心病太重,心胸也太窄,當年雖然因為手下得力,奪得大位,實際上并非一個自身能力出衆的君王。

或許正因為對自身能力的不自信,才疑神疑鬼。自己想要留後路,越發要小心謹慎,省得刺激了興德帝。

于是接下來的時日裏,賈代善一面暗中安排親信,給他們找出路,一邊準備辭官卸甲的事。

興德帝所畏懼者,無非是自己手上的兵權。他遲遲不肯動手,大約是也沒有找到更信得過的人。

為了不顯露痕跡,賈代善一直都是徐徐圖之,便是手底下有人員調動,也一定要有好的機會才出手。

就這樣又是數月過去,前去西海沿子巡邊的隊伍也回來了。

此行馮靖奉旨查邊,收獲頗豐。

畢竟西海沿子山高皇帝遠的,若說是吏治清明,一點問題沒有,反而還沒人信呢。

當初馮靖出發之前,受了南安王府拉攏,彼時霍煉修書一封,讓馮靖帶去給南安郡王。不但如此,霍家還直接在巡邊隊伍裏面安排了口齒伶俐的親信,當着南安郡王的面細說京城這兩年發生的事。

書信總有不穩妥的時候,尤其南安王府所謀許多事不能直接寫,所以南安王府專門養了自己的情報員。這些人身份各異,有官吏也有商人。

等巡按隊伍到了駐軍所在地,南安王霍炎早就知道朝廷有人要來了。先是将手上大事收尾了,故意留出些破綻給馮靖查;還直接滅了幾個口。

等馮靖到的時候,霍炎早早便派人前往驿站迎接,親自設宴招待,禮數周到。當日,霍炎便說久仰馮将軍大名,今日得見,一定要要與馮将軍不醉不休。

但是馮靖只是沉着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絲毫不為南安王的熱情所動。雖礙着南安王的面子參加了宴清,卻并不喝酒。甚至宴罷還去軍營裏轉了轉。

霍炎甚至都懷疑京城來的消息有誤,或者霍煉被眼前這個馮老兒騙了。這哪裏是投靠南安王府态度,分明還是太子黨,恨不得在西海沿子查出什麽來,好回去立功受賞。

直到馮靖尋機會将霍煉的書信遞給南安王,南安王又和此次前來的親信長談之後,南安王才放下心來。

這日馮靖總算查到些謊報兵器的事,拿着賬本氣勢洶洶的直奔南安王營帳,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霍炎心中有數,屏退了閑雜人等,才有機會和馮靖詳談。

直到這時,馮靖才一改鐵面無私的态度,但依舊算不上谄媚,甚至算不上恭敬,只淡淡的說:“王爺莫怪,我奉旨查邊,人多眼雜。若是我不表現得鐵面無私些,恐怕引起非議。”

若是馮靖的态度過于逢迎,南安王反而要懷疑他了。這股被逼無奈的拿捏恰到好處,南安王幾番判斷覺得沒有使詐,才放下心來:“馮大人護國有功,良才美質,可惜不受善待。馮大人放心,在本王這裏,是絕不會委屈人才的,論功行賞,乃是天經地義,這方面不叫馮大人受委屈。”

同樣的,南安王也沒有說過多諸如‘自家兄弟’之類的承諾,南安王府和馮靖還在相互試探的合作階段,不管哪方過于熱絡都反而令人起疑。

馮靖臉上劃過一絲慘然,道:“馮某只求公平便可。”

寒暄過後,二人才開始談關于此事巡邊的事,馮靖說:“這次出行,皇上極為重視。我雖是巡邊的總攬,但是也有人盯着我。所以,巡邊該幹的事一件不能少,我不但要巡視軍中,也要走訪周邊城鎮,還望王爺行個方便。”

明明兩人就是在談條件的,南安王臉上還是閃過了猶豫。片刻之後,南安王咬牙點頭:“我會給馮大人安排交差的人,但是馮大人最終遞交的折子還望讓本王看一眼。”

馮景咬牙點頭。

這是一場雙方都不太有信心但有不得不進行的交易。

馮景是賈代化的親信,若是與南安王針鋒相對,南安王自然會選擇除之而後快,畢竟西海沿子是南安王府的主場;若是南安王真的拒絕和馮靖合作,馮靖死在邊關,興德帝也必然再派人來查,于南安王府也沒什麽好處。

現在這樣合作,霍炎讓給馮靖一些功勞,同時也借馮靖的手鏟除異己,但是也要冒着防務被馮靖打探的風險。

不管怎樣,這次合作算是達成了。

馮靖查得尤其認真,不但沿着西海沿子的防線親自走了一遍,深入軍營和普通将士交談,還走訪了邊境的城鎮和榷場,打聽南安王對西海沿子的治理。

真相自不必說,霍家其實就是西域土皇帝,在西海沿子說一不二。

消息靈通的西海沿子百姓也知道京城派了隊伍巡邊,再看馮靖氣度不凡,說着官話。有心的就暗暗試探,透露一二地方上的冤屈,馮靖知道這只是九牛一毛,但也觸目驚心。

更多的,則是百姓只敢說霍王爺的好話,其他一句不敢多言。

無他,無非是西海沿子是個水潑不進的地方,以前也不是沒來過巡邊的隊伍,也不是沒有人告狀伸冤。但無疑不是京城來的大人走了之後,告狀的人被滅口,最後也沒等來正義。

在含冤受屈的西海沿子百姓看來,這就是京城來的欽差和霍王爺官官相護,不但申冤無望,甚至還會被京官将告狀的人出賣給王府。

他們自然不知道,以前巡邊的顧然有拿了霍家好處,沆瀣一氣的狗官,也有正直好官在,只是這些官員出于各種原因,死于巡邊路上。自然不能将消息傳遞回京城。

久而久之下來,百姓都知道除非有能力舉家搬離西海沿子,否則管他什麽青天大老爺來了,也不能告霍王爺的狀。

因而這一路尋訪下來,南安王的官聲自不算差。

但是馮靖可是有真才幹的人,現在在西海沿子暢通無阻,自然也能查探到真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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