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甘将軍出身草野,與德威镖局的沈莊主交情頗深。先帝在世時,甘将軍數次解葉城之圍,與老城主也頗有些淵源。正因如此,二公子才會認識甘姑娘和沈家小姐。”
“先帝薨逝,舊臣自然靠邊站。建成二年,甘将軍被奸人所誣,廷杖至死,甘家男子斬首,女眷充入宮中為奴。當時老城主已死,二公子為了救甘将軍一家女眷,四處求援,可惜彼時城主剛剛受封,羽翼尚未豐滿,為求自保,沒有答應弟弟的請求。”
“為救甘姑娘,二公子闖宮面聖,惹得聖上雷霆大怒。最後,礙着葉城歷代城主的功勳,和剛剛登基收買人心,聖上才将甘姑娘放出宮去。為此二公子以挂冠辭爵為代價——本來那時他已拜少将軍,但出宮不久後,甘姑娘就毒發了。”
莫輕寒略略颔首:“原來如此。”
“甘将軍戍邊時,與邊關各部交好,還救過邊關四大部落之一宓部的首領。傳聞,宓部首領為感謝甘将軍救命之恩,曾送給甘将軍一枚令牌,若有人執令求援,宓部必傾力助之。”穆雁南嘆道,”可嘆甘将軍一代名将,馳騁沙場二十年,竟死于權力争鬥中。在甘家被抄家時,今上遍尋令牌而不得,想來甘姑娘這中毒,怕是與這甘公令脫不了幹系。”
莫輕寒只知沈歸雪與那個“甘明月”關系甚篤,整天挂在嘴邊,卻沒想到她竟是重臣遺孤。不禁道:“飛鳥盡,良弓藏。找不到甘公令,想來今上也不敢将甘家人趕盡殺絕。”他恍惚一下,想起那夜踏雪持刀而來那人,“位高者果然涼薄寡恩,甘将軍一家下場如此令人心寒,今上難道還指望,萬一邊患再起,再用甘公令解圍麽?”
穆雁南淡淡道,“公子人在江湖,對朝堂知之甚少。帝王之術,在于制衡。邊患不可不除,但邊軍力量不能過大。邊境安定了,朝廷的重心自然就轉移到收兵權上——開國八位領兵藩王,如今剩幾個?若不是先帝有遺诏,此時葉氏早就不知道去哪涼快着了。”
“這十年來,葉城賦稅愈重,但軍費物資卻一年比一年少——如今這位聖上,疑心重得很。比起戰時有沒有甘公援軍,他更在乎的,是甘公令落在誰手裏。”
“所以……”莫輕寒隐約猜到了他要說什麽,沒等他說出口,穆雁南就道,“聖上最忌憚的,就是跟甘将軍交好、又舍命救甘姑娘的葉氏。為了掣肘葉氏,進宮時一個跨馬弄刀的将門虎女,出來後便是不死不活、吊着一口氣的廢人了。”
“是當今聖上?”雖然隐約猜到是這個回答,但莫輕寒仍不敢置信,“今上竟如此對待功臣之後、一介孤女,不怕寒了文武百官的心麽?”
穆雁南嘴角扯起一絲諷笑:“宮牆之內,比這更殘酷的事多了去了。再說,甘姑娘出宮時人好好的,誰有證據能證明這是聖上所為?不過此後,宮裏每年都會以後宮娘娘的名義賞些宮裏太醫署的碧潭雪芽給葉城,也不太多,這些年也就是沈家小姐明裏暗裏幫襯,才一年年捱過來。至少在皇家看來,二公子就是再不忿,也不敢不受皇家這份賞賜,甘姑娘想要吊住這條命,就不能輕易動用甘公令這張牌——這就意味着,葉氏不敢輕易反。”
“二公子再未回葉城,他埋怨城主當年沒出面幫他救甘姑娘,其實城主身處要位,有他的不得已。小公子心結未解是一方面,再者,他是聰明人,皇上忌憚葉氏,他又能如何帶甘姑娘回到葉城,來救護城主?”
真意
出了平寧關,下一站便是葉城。一路上,白承桐和沈歸雪常在隊伍前面,葉昭和沈三爺并着兩三個文書夥計随後,押在隊尾的,則是杭州分莊的梅若霜和一衆镖師。那梅若霜身材嬌小,生得妩媚嬌俏,操着一口吳侬軟語,行事卻頗為幹脆精明,一路上住店、打尖、管束镖師們,着實利索。
雖說白沈二人并肩持辔,白承桐對沈歸雪也頗為照顧,但兩人甚少說話。出了平寧關,一路平安順遂,白承桐始終緊繃着悶頭帶隊,沈歸雪覺得無聊,便時常跑到隊中,纏着葉昭東拉西扯,讓他講些葉城風土人情故事什麽的,或是跑到隊尾找梅若霜和镖師們聊天。
她性格開朗天真,嘴又甜,又不擺什麽架子,镖師們也樂得順水推舟巴結巴結東家大小姐。是以一路上嘻嘻哈哈的,倒也不算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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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昭下意識地避免與沈歸雪多閑聊。人家一個訂婚的姑娘,自己再像從前那般口無遮攔,便是僭越了。白承桐一來,葉昭發現自己發揮的餘地小了很多,在永樂鎮分莊時,雷德泰手下的镖師們都對他印象頗佳,但這次德威镖局上下二十來口随行人員看向他的眼神卻是暧昧而戒備的,沈三爺幹脆貼身跟着他,只要沈歸雪湊近他,老人家就擺出一張臭臉,像一條機警的獵犬般豎起耳朵。
偶爾,沈歸雪從隊伍前頭跑到中間後面的時候,白承桐會向後瞟上幾眼,有幾次目光與葉昭對上,便瞬間轉開。有那麽幾次錯覺,葉昭似乎在那一剎的目光接觸中,看到幾許複雜的意味。
“或許這便是至親至疏夫妻罷。”沒來由地,他覺得意興闌珊,沈歸雪再纏着他東拉西扯,他就三言五語打發過去,不再跟她開玩笑。
沈歸雪愛與人切磋功夫,一路上但凡有休息時,總提着劍找這個找那個比試。洛陽總舵的镖師早見慣了她那三拳兩腳,知道是個不靠譜的主兒,真動起手來沒輕沒重的,傷了她反倒不好,自然能推就推,于是她便纏上了杭州分舵調來的一位姓丁名一鳴的的镖師。
那丁師傅畢竟年輕,東家大小姐幾次三番邀戰,興許是存了出人頭地之心,滿臉通紅地起身應戰。一起手葉昭便瞧出,這丁師傅是雁蕩十三門弟子——想來或許還是哪一門當家的親傳弟子,人雖年輕,功夫卻是紮實穩當的。
和名門大派不同,雁蕩十三門原本是占山為王的地頭蛇,近十幾年才有了自己的産業,漸漸做起正經生意,門□□夫多是狠辣霸蠻那一路數。沈歸雪哪曉得這麽多,一板一眼地倒轉劍柄行禮,然後手腕翻轉,挽個劍花,長劍一化為三,三點寒芒便直奔丁一鳴而去。
起初,丁一鳴還顧忌着沈歸雪身份,不敢出手,十來個回合後,兩人漸漸放開了手腳。沈歸雪功夫一般,與白承桐、葉昭等人相比,自是差了一截,但跟丁一鳴相比卻不遜多讓,女子行劍本輕靈,仗着身形快,沈歸雪越鬥越勇,一時半會兒反倒占了上風,逼得丁一鳴只得頻頻招架。
雁蕩十三門勝在招式刁鑽,沈歸雪畢竟甚少應敵,眼見着長劍遞到丁一鳴眼前,卻莫名猶豫了一下,那劍勢便沒送出去。只一剎,這破綻便被丁一鳴捉到,一手持劍格開她攻式,另一手狀如鷹爪,直奔她門面抓去。
沈歸雪顯然沒做好這準備,眼見丁一鳴手抓過來,呆了一呆,急忙撤劍回防,孰知早被對方纏住,脫不開身,一個慌張,便落了下乘。
眼見丁一鳴五指如鈎,已伸至沈歸雪眼前,葉昭心裏咯噔一聲,不覺站起身來,方跨出一步,只見一襲白衫倏地從二人身邊掠過,一抓一退,擡臂擋住了丁一鳴的攻勢,把沈歸雪攔在了身後。
白承桐出手了。
正在打鬥的二人之力頓時消彌。沈歸雪怔了一怔,只見白承桐表情嚴肅,眉頭微皺道:“你又胡鬧。”停頓一下,許是覺得在人前跟沈歸雪說話這般嚴肅地說話,略微不妥,又放緩語氣道:“應敵時,不能随機應變還不是最可怕的,心智軟弱是大忌,猶猶豫豫就給人以可乘之機。可記住了?點到為止就行了,你安安靜靜待會兒,不要去招惹別人。”
葉昭瞧在眼裏,自覺失态,讪讪地坐了下去。白承桐說完便轉身去忙,只留沈歸雪站在原地,神色複雜地看着白承桐的背影。
方才白承桐抓着她的手急退,兩人掌心相觸,那常年持用兵器的粗糙和掌心的溫熱,讓她覺得熟悉而陌生。
這種感覺有多久違呢,上一次,依稀還是她幼時。
白承桐來時,她才剛記事。她看着爹爹拉着他的手走進庭院,臉上疼愛之意甚重。“這個孩子以後就是我們沈家的人。”她聽見父親對母親說。
“好孩子,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他俯身撫摸着男孩的頭頂道。
對,那時候,她身邊還有母親。
那個叫白承桐的孩子對誰都冷冷淡淡,平日裏只知道拿着一柄木劍揮舞,唯獨見到父親